燕七歌暗自摇摇头,只觉得这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妖,竟有一副比凡人还软的心肠。眼见玉桑似是真动了气,他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走上几步伸手将她的肩拍了拍,道:“随我来吧,你便会知道我这是在帮他们。”
“谁要跟你去!”玉桑头也不回地挥手挡开燕七歌的胳膊。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可就别再跟着我了。”
言罢,燕七歌径直走过玉桑身侧下了回廊,朝大门外而去。眼看燕七歌就要出了县衙大门,玉桑又
有些急了,三步并一步地追了上去,道:“你说不让跟,我还偏偏要跟上一跟。”
“跟着也行,闭上嘴,别一个劲儿地问,问得我头都痛了。”
第9章 :西苑之迷4
燕七歌出府后一路向左走到街口,转过街角后到了后巷,寻到县衙后苑的墙,翻身一跃,就落在了府内的紫竹林内。燕七歌在府内收了陆氏向王县令告辞,现在又悄悄翻墙而入,玉桑立刻明白此有蹊跷,随后也翻墙跳了进去,发现燕七歌正在对着灯笼念咒,之前为陆氏结魂的地方正生出一团红色光芒的结界,结界中有一个愈渐成形清楚的小蛇。
燕七歌将灯笼送近,那灯笼里的光就立刻亮了许多,然后有一缕魂魄自灯笼中飘出,落在蛇身上,片刻之后那蛇变大了几分,周身散发出寒气。燕七歌将灯笼拿开,一刹那的光芒乍现之后竟已有个活生生的女子立在那里,正是陆氏。
“她……她不是……”玉桑指着陆氏,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叫种身,就是种一个假肉身出来,有意思吧?”一直隐在竹里的华仪突然现身。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般好心了。”玉桑没好气地去看华仪。
华仪笑着顺了顺肩头的发丝,指着燕七歌笑道:“自打见了这个漂亮的公子呀!他长得那么好看,又来请我帮忙,我总是不好意思回拒的。”
“真是没出息,不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有什么稀罕的。”玉桑嘟囔一句。
玉桑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过燕七歌还是听到了,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玉桑。玉桑以为燕七歌会击她一句很恶劣的话,但他却只是神色平静地眨了眨眼,然后又看向陆氏。
“你虽有心被我收去魂魄以息事宁人,但你却非真凶,可愿告知为何要为那凶手顶罪?”
“说我乃是顶罪,有何证据?”陆氏有些不安地微低下头。
“你承认得倒是快,不过太心急了些,便显得是有谋算在先了。你说那些人是你所杀,那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体内的精血都被吸了个精光,你用这些精血做了什么?”
“妖精吸食凡人血气,自然是为了修炼……”她想也没想就回答,却在说到一半时意识到中了燕七歌的套,停下话。
“你若是吸了那些人的血气,何以连抵挡日光的护体法力都没有?你与王大人演这样一出戏,不过是想要我就此收手,护那真凶。”
“我不能说,也不会说,反正此时我不过一息魂魄尚存,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你本是人,魂魄却禁于妖体,若非破了那蛇身本体,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凡魂亡于妖体,长年累积的怨气太重,现在蛇身已毁,你就只是一缕魂魄,若不解此怨,你既入不得人道界轮回,亦入不得妖道往生,这也值得吗?”
陆氏虽明白燕七歌应是已知道大半个中情由,却还是摇头抿唇,不肯再说话。
见陆氏如此固执,燕七歌虽有些无奈,但并不太意外,随后收回灯笼屈指对着陆氏落咒,陆氏周身上下的颜色变得深了一些,看起来竟与活人无异。
“这副假身可让你的魂魄暂附十二个时辰,你且去吧。”
陆氏听得一愣,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在确定是真实存在之后,她提裙向燕七歌跪拜谢恩,刚抬起头要说谢过之话,却发现燕七歌已提着灯笼跃墙而去。见玉桑还站在旁边,她便微笑着向玉桑又行了一礼,说了声多谢后离开,朝竹林前苑而去。玉桑这才发现她竟是没有影子,虽有了个假身供魂魄依附,可她毕竟还是已死。
听燕七歌在墙外没了动静,玉桑以为他是走远了,赶紧跃身落上墙头,正要朝下跳,才发现燕七歌根本没有离去。
此时燕七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于背后,闻得墙头上的声响,抬头看向玉桑,初升的皎皎月光便在他的脸上洒下,剑眉星日,玉鼻薄唇,那如刻的轮廓、模样,真真是俊美得摄人心魄。玉桑呆立在墙头上,对着燕七歌暗自发了会花痴,忽然脚底一软,就尖叫着从墙头上扑了下去。
片刻后,在确定自己并未摔实在地上,玉桑小心地眯起一线眼角,入眼的是一张月下俊脸,那俊脸上生生地写着“嫌弃”二字,再仔细一看,自己不偏不倚正被燕七歌接抱在怀中,她立刻背后生汗。
“我……我不是故意的。”
“啊!”燕七歌一松手,玉桑这下是真摔到了地上,屁股好一阵痛。
“我亦不是故意的。”燕七歌优雅拂袖,说得坦然。
“小气,真是小气,不过是多看了你一眼,又没少你块肉。”
“肉是未少,不过你那眼神儿太过凶残,提个醒儿给你,才好让你记得以后收敛些。”
“哼,以后让我看,我也不见得会看。”玉桑没好气地哼哼。
“瞧你这点出息样,走吧。”燕七歌向正龇牙的玉桑伸出手。玉桑嘴里说着气话,却还是没拒绝燕
七歌伸来的手,握上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好了,可怜你这一痛,许你问我些问题。”燕七歌提着灯笼前行。
玉桑脑子里的问题绝不止三个,遂想了想,才问道:“你是何时发现这些的?”
“哪些?”燕七歌目不斜视地边走边问。
“陆氏并非凶手这些?”
“自然是在你未发现时。”
“她护着的是谁?”
“不知道。”
“我能重新问三个问题吗?”
“不能。”
玉桑这下没有愤然咬牙,只是嘟着腮帮不说话,觉得有些挫败,三个问题的机会全白费了。
眼角余光扫过,发现了玉桑的这个小动作,燕七歌莫名地有些不忍,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道:“那日我头次进府来时正值王县令归来,我见他有些担忧和无奈之意,便觉得有些奇怪,与他作别之时特意走近了他几分,从他的肩上我嗅到了些妖气掺着脂粉香。”
“那又如何?”
“你若是能不打岔,就会知道你就想知道的。”燕七歌瞟了玉桑一眼。
玉桑刚要说话反驳,见燕七歌的眼神不善,赶紧识趣地停下话。
“那日他的衣物很干净,应该是清早出门前才换过。”
“是花魁楼里染上的……”玉桑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说了出来,想到方才燕七歌的话,又赶紧话不打岔。
“昨日我借故在府中借宿,便是想一查其中之事。你许是也看出些端倪,所以才一路随着他,他出府之后你没能跟去,我却是跟了过去。他果真去了花魁楼,在那里见了一个叫染晴的女子,而那日被妖物杀死的女子正是染晴的贴身丫鬟。”
“若我未猜错,这个染晴才是应该死的那个,那就是……”想到这里,玉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扭头朝县衙方向瞧了瞧,道,“所以,王县令与陆氏甘愿顶罪是要护她?”
“也不一定,那染晴看起来有些奇怪。”
“那王大人和陆氏之间的事是假的?”
“妖凡有别,有些报应结果他们早就应该料到。”
想到方才在林中王县令与陆氏的相惜相怜,以及那个不忌妖凡之别的爱情故事,玉桑在得知这样的一角真相后,如鲠在喉。
第10章 :夜探花魁楼1
鸡鸣之后,云碎城在雾气蒙蒙中迎来了新的一日。燕七歌回了客栈休息,玉桑则打着呵欠,翻身到了县衙后苑,才落进竹林,一抬头便被华仪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儿盯得停了动作。
“看着我做什么?”
“我是在想,你何时对个男子这么相随相伴的,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他?这个笑话可真是不好笑。”玉桑说着翻身跃起,落上竹梢,寻了枝较粗的竹枝压弯,侧身躺下。
“玉桑,别忘记你是谁。”华仪抬头看向竹梢,言语间已没了玩笑之意。
玉桑装作未听见一般闭眼翻了个身,道:“我困了,在你这儿睡会儿。”
“想想你的父王、母后吧……”华仪暗然叹息着离去。直到华仪的声音完全消失后,侧身卧在竹梢的玉桑才缓缓睁开眼,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竹叶,眼中露出晦涩难明的忧伤。
玉桑伸手摸出腰间的白玉毫笔,仔细地用指拂过上面的纹路,仿佛这玉笔昨日还放在自己宫中的案头上,以东骨玉为杆,父王亲自篆刻的花纹,笔头是父王和母后的发丝合绞所制,世间独一无二的玉笔。
那日,父王在窗边的书案前正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提笔写字,可才沾黑写下一笔,大殿外就传来了城门被破的噩耗。
一支利箭破窗而入,玉桑手中的玉笔落在地上,然后便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宫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玉桑踮着脚尖爬到窗口上向外看去,她看见在一个明黄身影的带领下,无数身着甲衣的人正从宫门外涌进来。
“孩子,永远都不要忘记你是谁。”这是父王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被送进结界,一切的光明戛然而止。
回忆如同一个伴了她两千年的梦,梦中正燃烧着一场战火,她的父王、母后和她的哥哥死于那一战,她躲在父王和母后用血和法力疑结而成的黑色结界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可以清楚地听到一声声的惨叫。在死亡的声音中,她还听到有一个男子在发号施令,他要杀尽所有风间族人,他要称霸天下,成为人间的唯一主人……
傍晚时分,玉桑被自己的旧梦惊醒,睁开眼,玉桑看到夕阳正挂在天边,晚霞灿烂华丽,就像梦中那些记忆里的颜色一样——血色。
“小妖,你在想什么?”燕七歌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把玉桑吓了一跳,她身子一侧,就从竹梢上摔了下去。
燕七歌眼疾手快,随后翻身也从竹梢飞下,伸手将玉桑的胳膊握住,双脚在旁边的竹上轻轻踏过后,将玉桑接入怀中,缓缓落地。
玉桑从惊慌中抬头,看到背对夕阳而立的燕七歌。逆着血红霞光看他的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感觉心头似是被针狠狠扎过一般,玉桑眼前瞬间闪过了一个在血色战场上驰骋挥剑的身影,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幻觉,然后立刻消失不见。
“你的眼睛……”燕七歌蹙眉,眼中闪过惊讶。
玉桑回神,赶紧从燕七歌的臂弯中跳下站稳,微垂了首不去看他。
“我从未见过有哪种妖的眼睛是这种颜色。”
“我天生丽质。”玉桑有些苍白地笑着抬头。
看出玉桑的局促不安,燕七歌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下,转身离去,道:“走吧,天快黑了。”
玉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跟上燕七歌的步子。
自县衙翻墙追出去,燕七歌带着玉桑去了正北街。街上的摊贩们正三三两两地收拾着东西回家,燕七歌带玉桑在一处老妪所开的面铺前坐下。
老妪立马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问道:“两位是要吃点什么?”
“随意。”燕七歌给了些碎银子与老妪,然后侧头看向街尾处的一条巷口。
“你在看什么?”玉桑顺着燕七歌的眼神也看去。
“似乎有谁在看着我们。”
“哪里?”玉桑伸长脖子去看,见那里空荡荡的,就笑了,瞥他一眼,酸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谁都喜欢偷看你,真是自恋。”
燕七歌慢慢侧过头看着玉桑,眼中露出不爽和几丝嫌弃之色,微抬起下巴悠然出声道:“我英俊潇洒胜子都,玉树临风过潘安,能文能武还能捉妖,有将相之谋,有翰林之才,我的好乃集天下之尽于一身,又岂是你这类凡夫俗妖能明白的。”
玉桑本也只是想挫挫燕七歌的锐气,心中并无他想,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在这一句闲话上较了真儿。一番话下来,玉桑看着燕七歌,嘴巴张得比鸭蛋还要大,只觉得脑中一阵电闪雷鸣不能消停。
待面铺的老妪端来了阳春面,玉桑用手将自己的头按下来埋在碗前,迅速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地吃面,似乎此时只有拼命吃东西才能阻止自己想要爆出的粗口。
好一阵后,玉桑将筷子一放,看了看干净的碗底表示已经完事,再看燕七歌,他面前的东西半分都没有动的意思。
“吃饱了没?”燕七歌问。
玉桑刚想说话,燕七歌却又没有半分要听的意思,径直起身道:“吃饱了就走吧,天黑了。”
玉桑方才在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后咽回肚里,让她好一阵打嗝。
云天街的街道要比正北街亮堂许多,虽有些店面不敢在晚上开业,不过还是在门外悬了灯笼。燕七歌与玉桑在花魁楼外停下。花魁楼的门关着,似是料定这段时日里不会有客人光顾,不过里面还是亮着烛光,依稀可以听到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