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可饥怒道:“我们才不会作这种出卖兄弟的事!”
杜园偏着头反问他;“生死当前,你也不会?”
蔡可饥道:“死就死,出卖兄弟的人,还活来干什么?!”
杜园道:“可是你还有荣华富贵、父母妻子,没有兄弟,一样可活。”
徐无害插口道:“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决不能弃义于不顾;有史以来,不论帝玉将相、市井走卒,无人敢藐视于义。无义之人,父母耻以为子,妻妾耻以为夫,儿女耻以为亲,是故将军门下,无人敢不重义气。”
杜园哂然道:“你现在嘴硬,可是到了生死关头,骨头只怕只跟舌头一样硬了。”
蔡可饥光火了:“你那么喜欢出卖兄弟,你干吗不纠众来把我们出卖掉算了!”
杜园冷笑道:“你值几个钱?要卖,我卖沈虎禅。”
王不从也道:“我也只有两条路。”
杜园道:“一条是跟我一样?”
玉不从道:“设法让他们安全逃掉。”
杜园问:“另一条呢?”
王不从道:“就是在孟顶顶等人逮着他们之前,先杀了他们。”
沈虎禅怒道:“路不应由你们来选。”
王不从笑道:“难道由路来选我们?”
“都一样。我们选刀,其实就是刀选我们。你在众多的刀里选择了这一把,其实也是刀选择了你。你选一条路来走,换一个说法,也是这条路选择了你的脚步。”
杜园道:“有趣,有趣。”
王不从沉住气说:“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沈虎禅道:“很简单。你们要是选择杀人灭口,间题是在杀不杀得了我们?如果要出卖将军,你们早已做了,用不着在这儿废话一箩筐。”
他下结论地道:“所以,你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杜园三人化装成我们,引开追兵,王不从则带我们往最可能逃走的地方逃走。”
“你说的对;”杜园苦着脸道:“要不是这样打算,我也不必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我要杀你,只怕不易,”王不从沉吟一阵,道:“不过我也不能带你们一道走,至多只能告诉你应该从那里走;徐望望和张看看也快兜截过来了,单是青衣一人,未必能应付得了。”
于是,他们分头。
沈虎禅等三人直扑海棠溪。
——过了海棠溪,就是将军的地盘。
将军在那儿屯下重兵,布下陷阱,万人敌若无充份准备,也决不敢贸然轻犯。
将军的部下,早已接到命令,在“边界”上守候沈虎禅。
——只要沈虎禅一过“边界”,他们就会全力匡护!
可是他们也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他们一旦越界,万人敌部属的埋伏也会发动,这不但是难有全身而退之机,而且必定会触发一场大战。
没有必要,没有必胜的把握,谁也不想开战——万人敌和将军都是同一个想法。
杜园则反掠往困雨沟。
他的目的志在引走追兵。
王不从去协助他。
大家分道扬镳之际,蔡可饥还是忍不住间了一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连王总堂主都以为你——”
王不从返首,澹澹然的道:“如果‘天命难违’不死,今天在万人敌手上,又怎会有个‘走投有路’?”
杜园接道:“因为在这儿有个‘走投有路’,你们才能真的走投有路。”
海棠溪。
日已夕。
晚风送爽,寒鸦急掠,在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候,两峰的灯光都点起各自的灯笼,悠悠游游长袍古神而时正中秋……
——这像不像是个壮丽的朝代?
渡过河,彼岸就是将军的地盘。
沈虎禅、蔡可饥、徐无害走到这里,都已近筋疲力倦。
日西沉,他们正要以快速渡河。
可是他们反而停了下来。
因为河中有石。
石上有人。
这一漠清溪,犹似玉带一般,迥然而下,曲折地勾出了许多神清骨秀的远山近景,像一场诗经里的缠绵。
人,到了一个地步,就会看开、看淡、看破、看化。
人生到了一个境界,就会高情忘情。
再俗气的人,如果到了灵山秀水的天然绝景,亦会生起出世的情怀。
海棠溪,比海棠更美。
何况西风冷、夕阳斜,白鹭守于,昏鸦数点,这如梦的乳河一般的海棠溪,溪弯如刀,真比梦还不真实,比失恋还幽怨……
在水之涯的是沈虎禅、徐无害、蔡可饥。
只要再过一条河,他们就到了安全地。
日偏西,他们面对这样美丽的河弯,难免都有些感慨:江湖秋水多,是不是已到了该撒手的时候了?
他们却没有马上渡河。
因为河上的石。
石上的人。
那个人肥大得就像一座弥陀佛,一对火烧眉。背后一把刀。
大刀。
刀大石小。
他所坐的石块很小。
他整个人坐在那块小石子上,就像一个大象一屁股坐在一堆粪上一般。
那美丽的风景给他这般一坐,全给破坏无遗。
沈虎禅猛然止步。
手拦住徐无害与蔡可饥。
然后踏前一步,护在他们身前。
他的手已搭住刀柄。
徐无害隐约听到一种不易辨别的声音。
直到后来,他回想的时候,才能断定是沈虎禅在说话前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蔡可饥却没有听见。
他的内力还远不如徐无害。
接着他们都听到沈虎禅问:“大名鼎鼎?”
那“弥陀佛”没有应,他只找出了刀。
徐徐地抽出了刀。
就算在这将暮的残晕映彩里,这刀一旦拔了出来,连溪水也为之失色。
人人都只看见他手上的刀。
眼中已无泪水。
这条河的生命,似都被他手上的刀吸去。
那人在反覆的看他的刀,然后火烧也似的眉毛一耸,向沈虎禅笑眯眯的道:“你在叫我?”
沈虎禅点头。
那人笑得像拾到元宝一般开心:“你错了。”
他手一掣,横刀抚锋,道:“这把刀的大名就叫*鼎鼎*,我不是,我是孟顶顶。”
他又笑道:“所以你刚才是叫我的刀,不是叫我,我不需要应你。”
他和气生财的补充道:“正如我不能叫你为阿难刀,而应该唤你作沈虎禅。”
然后徵询似的问:“你说对不对?”
沈虎禅不愠不怒、不浮不燥的道:“你说的是。”
徐无害发现孟顶顶一直在笑。但也可能根本没有笑过。
因为他生了一张完满的笑脸。
不止脸是笑的,还有一双笑眼,一对笑耳,一只笑鼻,就连法令,也成笑纹。
除了眉毛。
眉毛是愤怒的。
直如火烧。
所以他就算不是在笑,只要他一说话、一移动、牵动脸肌,别人看去,都会以为他在笑。
——这种人,通常都会让你以为他在对你友善的时候狠狠的一口吞掉你,保管连骨头都不剩!
徐无害只觉一阵心寒。
然后他发现那是可能是溪寒。
最后他知道,真正的寒意是来自刀。
孟顶顶手中的刀。
刀名“鼎鼎”。
孟顶顶“飞”起一只眉毛:“过河?”
沈虎禅慎重地点头。
孟顶顶叹道:“人生的路程里,总会有些路,碰上险境,有些河,遇到急湍。”
沈虎禅道:“可是在人生里,有些山,是非涉不可;有些河,是非渡不可的。”
孟顶顶又“笑”了:“说是这样,人生里有的前路,总会有人抢着的,你不把他挤下去你自己便过不去,看来今晚我就是那阻着你前路的人。”
沈虎禅道:“就只争在你把我挤下去,还是我把你挤下去而已。”
“我这么胖。”孟顶顶心疼地把抚着他手上的刀:“你以为能把我挤下去吗?”
沈虎禅道:“我是用刀的。”
孟顶顶道:“当然,要不然怎称作*禅刀*沈虎禅。”
沈虎禅:“但也有人称我为*刀魔*。”
孟顶顶道:“禅到极处便成魔。”
沈虎禅道:“魔到极处便是禅。”
孟顶顶道:“这世上本来就忠奸不辨、神鬼不分的,更何况是禅与魔。”
沈虎禅:“你也是用刀的。”
孟顶顶抚刀笑道:“我的刀一向要比我的人有名,锋头就叫它给抢光了。”
沈虎禅道:“所以你是你,刀是刀。”
盂顶顶道:“当然,刀不是人,人不是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硬要把人当作是刀,刀化作为人,那不是伪饰就是强辞,说与刀共存之、同生死,那更是妄诞的事。刀只是我的伙伴。我跟我的刀,关系只在合作、配合、运使、运用而已。刀断了,只要人未死,还可以使用第二把刀,不可固执,不必腐迂,不必觉得羞耻。”
沈虎禅道:“好。”
孟顶顶眉毛一扬:“什么好?”
沈虎禅道:“说的好。”
孟顶顶道:“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沈虎禅道:“所以不管宝刀古刀,能杀人的就是好刀。”
孟顶顶呵呵大笑。他这回可真的是“笑”了,“果然不愧是用刀的沈虎禅。”
沈虎禅道:“那么,我们可以动刀了。”
孟顶顶眉毛又是一耸:“你迫不及待?”
“*黛绿嫣红一泼风*的马队已经逼近,我们再不动手,渡的恐怕就是血河了。”沈虎禅道,“你的缓兵之计也确已成功地拖延了好些时候了。”
徐无害闻言,大吃一惊。
——原来马队已经掩近!
——怎么连尘头、蹄声都没有?!
孟顶顶低头。
他一直盘膝而坐的。
刀就架在他的双膝上。
他垂下头来的时候,只有一对眉毛,像不屈的怪火,腾动焚烧。
“你旱看出来了,”他似在暮里掷出一声叹息,寥落地坠于水中:“即然如此,我们就爽快乾脆点。”
沈虎禅平静地望着他。
孟顶顶道:“你出刀三招内,我杀不了你,我就撒走,决不拦你。”
徐无害忍不住叱道:“狂妄!”
“不是狂妄,是自量!”孟顶顶立即毫无愠色的纠正:“如果我倾尽全力的三刀内还杀不了他,那就二十刀也胜不了他,三百刀也未必收拾得了他,既然如此,何不速战速决,利己利人?”
沈虎禅忽道:“好。”
孟顶顶眉毛一剔:“好什么?”
沈虎禅道:“你练的是佛刀?”
孟顶顶笑道:“佛刀用以降魔,我只修到了屠刀的境地。”
沈虎禅忽然伸手一指。
众人不禁扯头望去,只见一轮红日,已渐为大地吞噬。
大家一时都不明其所指。
就在当下“回首观日”的刹间,沈虎禅已飞掠过河,半空收刀,骈掌疾取孟顶顶之头顶。
第二十章 不惑之刃。逾矩之掌
战况瞬即结束。
其实双方交手,最重要的关键是在“距离”,最难克服的问题也是在“距离”。
只要把“距离”缩短,就可以把对手击倒。
道理很简单: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若不能克服距离的问题,一样制不住对方。就算一个人精通掌功,可是若不能有办法把自己的掌力印在对方的身子上,掌功再好也没有用。同理,拔剑而斗就是要把对方的身子刺着,要是刺不着再好的剑术也只是花式巧饰,毫不实际。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缩短距离,把对方的身子往你的武器上送,你便能击败或格杀对手所以距离最重要。
要是没有“距离”这回事,只要你心念一动,对方就命丧在剑下,这就根本不需要有“武功”了。
对手是活的。因而“距离”是会变的。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当你意图想缩短“距离”将之击倒的时候,你自己也同时缩短了“距离”致使对方有机会将你击倒。有时候,“距离”只是一个陷阱,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很难捉摸,不易把握。
一个人若“距离”把握得不好,那么,武功决不会高到那里去。
“距离”有时候也会闪挪腾避,甚至会被封搪挡格,如何以最快、最短、最不能防的方式达到距离,以及如何克服解决达到距离目标的障碍,就成了武学的要义。
这些,徐无害自然都懂。
不过懂是一同事,做是一同事,能不能做得到又是一同事。
徐无害看了沈虎禅这一次出手,才知道真正武术上的“缩短距离”是怎么一回事。
沈虎禅一腾身,就到了孟顶顶身前。
他们之间本来隔了一条河。
孟顶顶是坐在河心石上。
沈虎禅是站在河边岸上。
他们中间至少隔了丈余距离。
可是沈虎禅一跨而起,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距离。
沈虎禅也没有出力。
他出掌。
可是徐无害却听到刀风。
是孟顶顶出的刀。
然后情势急变,位置互易。
孟顶顶已到了这边的岸上,恰站在沈虎禅原来所立之处。
沈虎禅却到了石上。
他伫立在河心,如一座塑像。
日落西风冷。
极月苍茫。
暮泣。
然后徐无害发现,沈虎禅所站立之处的江水,漾起了几褛鲜红,冉冉的浮升扩染,然后又被流水冲淡。
那当然是沈虎禅的血。
——他受伤了?!
孟顶顶却没有伤。
他只摸了摸头顶。
他们位置互易,孟顶顶变得跟徐无害和蔡可饥站得极近。
所以孟顶顶有没有受伤,他们看得极为清楚。
他们可以肯定孟顶顶没有受伤。
他只是忽然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我知道沈虎禅名闻天下的有‘不惑之刀’,没想到还有‘逾矩之掌’”孟顶顶拍了拍头顶,道:“如果你不是留了手,我这颗顶上西瓜,恐怕就成了一堆和稀泥!”
沈虎禅人在江上,衣袂翻飞,并未言语。
“你手下留情,可是我以为你要取我性命,所以毫不客气的出了刀,”孟顶顶渐渐又回复了笑容,笑意先自皱纹间漾起,“我的刀大名鼎鼎,一向都不空回。”
他顿了顿,又道:“连你也不例外。”
沈虎禅沉声道:“你的刀法要比刀更好。”
“一个人刀法好,用什么刀都会变成好刀,只有在两个人刀法都同样好的时候,好刀才会派上用场。”孟顶顶笑意更浓了,“但你没有出刀。”
沈虎禅道:“我不想出刀。”
孟顶顶道:“为啥不出刀?”
沈虎禅道:“我不必出刀。”
“你不想杀我?”孟顶顶道:“定是你认为不必出刀就杀得了我?”
“我如果要杀你,的确不必出刀,”沈虎禅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孟顶顶道:“因为我挡着你的去路,一个真正的刀客,遇神阻则弑神,遇佛阻则弑佛,人鬼不留,无亲不认,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刀客。”
“在我眼中:你根本就没有挡着我的去路,而且,你要挡也挡不来。,”沈虎禅道:“如果我斩杀了你,岂不是太看得起你了?而且,一个人非要刀下无情始能成为刀客,而且是刀的奴隶,只有刀下留清的人,才是真正控刀在手的主人!”
盂顶顶沉默了半晌,忽道:“谢谢。”
沈虎禅道:“何所谢?”
“一是谢你掌下留情,不杀之恩,”孟顶顶道:“二是谢谢你给我的意见,那对我实在很管用。”
他脸肌一抖又笑道:“你的‘逾矩之掌’,成就恐犹在‘不惑之刀’之上。”
“世上既有规矩,便有逾矩”沈虎禅道:“人可以按照规矩把事情办好,但只能在破坏规矩再作重建里才能把事情办得更神妙。”
孟顶顶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可惜你仍做错了一件事。”
沈虎禅道:“说的对本来就不一定也做的对。”
孟顶顶道:“你不杀我,恐怕是一大错事。你已为我所伤,我只要把你三人一并格杀,我败在你手下的事就天下无人知了。你说是不是?”
沈虎禅啥也没说,只说:“那好,请,请,请,请请请。”
孟顶顶不笑了:“你真以为我不敢;。”
沈虎禅道:“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孟顶顶道:“不会?”
沈虎禅道:“你要是会干这种事,就不是‘大名鼎鼎’了。”孟顶顶跺足长叹道:“罢,罢,罢,你们就帮个忙,快走吧。”
沈虎禅遥向他一拱手。
就就在,蓦地,水里激出一道水花,卷起一柱奇浪,在夕暮里幻化彩丽万端,直罩向沈虎禅,。
夕照如春花美丽。
水花在半空,似一场彩虹的雨。
流星的梦。
在水花里同时夹杂了一声大喝。。“走?我可不放行!”
水花变成一阵雨。
怪雨。
每一滴雨都似是一件暗器,倏忽莫定的向沈虎禅身上螫,。
奇雨。
每一抹雨都像是一电闪丽的刀。
鬼雨。
那水流分成几注,每一注俱有狂飕千点,一簇一簇的分头涌袭:没有一种武器或暗器,能够那么无常,那么无端,那么诡异,那么绵密。
雨和水中,一人如蛟龙,长身而起,掩击沈虎禅。
沈虎禅大喝一声,整个人都不见了。
变成了一把刀。
刀如一把火。
他的刀就是火。
刀光如火。
人就是刀。
水影包围了火光。
火在水中。
——谁能在水中取火?
——谁可以在火里掏水?
“结果怎样?”王龙溪、沐浪花、舒映虹都忍不住问。
“结果他受伤更重,”将军接道:“但也击退了*清明时节*余分分,而回到这里。他的伤,也因而更加沉重。”
燕赵道:“那么,那匹马……?”
沈虎禅等三人是骑马回来的。
——在渡河前,三人原无生骑。
“我们一过了海棠溪,黛绿嫣焉红一泼风的马队就到了,果须岸上也奔出一匹枣骡马,飞驰而至,”蔡可饥道:“马鬃上挂了一张纸,纸上写:*请坐*二字,署名画了四划,沈大哥那时已伤处迸发,便要我们一起骑上去,这马也真扛得住,这一番折腾,才能平安脱险……”
舒映虹一口气:“这匹马能驮三人,还可以比讯号还快的抵达将军府,不愧为名驹。”
燕赵沉吟道:“这是梁四公子的坐骑。”
玉龙溪眯着眼珠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燕赵似夫非笑地道:“他是向沈兄示好。”
王龙溪犹似不解:“示好?谁要他示好?”
燕赵淡淡地道:“他要沈兄欠他一个情。”
沐浪花忽道:“说不定,他是向咱们示好,要将军欠他一次情。”
将军扪髯道:“不管如何,梁四到目前为止,还是似友非敌。”
沐浪花道:“可惜这种局势,很容易发生变化,不易把握。”
舒映虹道:“但我们的形势,总比万人敌好些。”
将军趣味盎然的问:“何以见得?”
舒映虹道:“咱们一个沈兄,已杀了他们张十文、齐九恨,挫败了李商一、姚八分、谭千蠢,还和*四大护法’中的余分分和孟顶顶交过手,同样占了上风。”
沐浪花道:“不过,你也该心里清楚:打败他们的是沈兄,而不是我们。”
舒映虹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沈兄不是我们的人,那我们就无功可言了?”
沐浪花脸上的笑容,也不知是惨笑而是自嘲。
舒映虹望向将军:“沈兄不是已投效将军了吗?”
沐浪花的笑容是悲感多于欢乐:“就算是,要一个才加入的人来反败为胜,咱们也是够悲哀的了。”
舒映虹为之语塞,但又自豪的道:“我们还是占了点优势。”
王龙溪似比较乐意听到对己方有利的事:“你说出来听听?”
舒映虹道:“咱们至少有四个人,已混入敌方阵容里。”
王龙溪一拍大腿,意兴勃发的道:“对,狄丽君、杜园、侯小周,现在还外加一个不从,随时可以给他一个窝里反,万人敌休想安枕入寝。”
将军微微一叹。
王龙溪怔了怔,间:“我说错了什么?”
将军笑了一笑:“你什么也没说错。”
王龙溪仍追问:“那么为何叹气?”
将军无限倦怠的一笑:“因为我们只知道自己在万人敌阵中安排的卧底,却对万人敌派过来的奸细,却完全没有头绪,这不但对我们自己不利,对派过去的伏兵也一般危殆。”
沐浪花道:“所以,咱们的伏着虽多,但很可能随时都会被人连根拔起。”
将军点头。
沐浪花又道:“除非是先把万人敌派过来的奸细找着,就像把自己体内的毒瘤割除,才能全力对抗外敌。”
将军饮酒。
沐浪花道:“可是我们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才是奸细。”
将军这回接道:“若不能找出这个,我们便什么上风都没占。”
舒映虹也明白了整个形势,说:“所以有形的敌人并不可怕,无形的敌人才难应付。”
将军缓缓的道:“外敌不足畏,心贼自难防。”
舒映虹恍然道:“万人敌之所以难以应付,是因为谁都不知道,谁才是万人敌。”
燕赵忽道:“不过,我们也总算知道一些有关万人敌的资料。”
将军又饶有兴味的望向他。
“一、万人敌是蔡京这干人的心腹,只要密切注意蔡京,说不定就可以找出万人敌来;”燕赵道:“可惜,蔡京权倾天下,座下更是高手如云,为人比狐狸还狡,要从他那儿得到线索,只怕比自行找出谁是万人敌还难!”
将军道:“第二呢?”
燕赵道:“万人敌曾有个儿子,多年前就死在与将军的冲突战役里,因而,年纪绝不会太轻,而且武功定必高绝,并有威望收服得了李商一、余分分、孟顶顶这些豪杰高手,在武林中,有这些条件的人,还不算大多。”
舒映虹道:“简直没有几个。”
燕赵道:“我们还有一个可以找出万人敌的办法。”
将军道:“愿闻其详。”
燕赵道:“只要将军亲自出动,万人敌一定也会出手。”
舒映江道:“因为万人敌知道谁都制不了将军。”
燕赵笑道:“或许,除了万人敌自己。”
王龙溪怒道:“你要以将军引出万人敌?”
燕赵道:“万人敌跟将军有杀子之仇,自是非亲自报仇不可。”
王龙溪斥道:“胡说!要将军涉险,此事万万不得。”
将军微笑道:“万万不得就得不了万人敌,何况,将军不战,还称什么将军?”
众皆震动。
沐浪花沉声道:“将军的意思是……?”
将军还未说话,忽见一人神色张惶,行礼步入。
舒映虹一点头。
来人在舒映虹耳畔迅速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去。
舒映虹显得有些神思不定。
将军看在眼里,间:“什么事?”
舒映虹恭声道:“禀将军,有人送礼来。”
将军“哦”了一声,道:“什么人送礼来?”
舒映虹道:“万人敌。”
将军问:“他派什么人来?”
舒映虹道:“‘清明时节*余分分。”将军又问:“送礼人呢?”
舒映虹答:“已同到对岸去了。”
将军捻髯道:“看来,送礼的人不待回话,这礼也决不会是什么好礼。”
舒映虹也有隐忧的道:“看来是的。”
将军间:“可知道那是什么礼?”
舒映江道:“司马不可已瞧过了,不会是炸药,也不可能有机关。”
司马不可是将军麾下,对暗器和机括最有研究的人,张十文以“假头”飞掷沐浪花的时候,就是他一眼看出是“雷震子”,曾大声喊破的。
将军道:“为啥他不到席上来?”
——司马不可也是在酷战中死里逃生的,他自是“有资格”在今晚“将军之宴”里列席。
“他的兄弟死了,”舒映虹用眼角斜睨沐浪花,“不是每个人都像沐二爷一般坚强不折的。”
——沐浪花不仅爱子新丧,而且这是他亲手将之斩杀的。
可是他依然出席,虽然神色沉郁,但悲伤显然未能把他击溃。
将军道:“即然司马已经细察过,这礼物当然不会有暗算了——这可却是什么礼物呢?
”
王龙溪不耐烦地道:“将军何不看看?一看不是都知道了吗!”
将军笑了:“说的也是。、世上最复杂的事情,往往都是由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解决了。
他们拆开了“礼”。
人头。
——沈虎禅的头。
一个人的头,要是被斫了下来,那必然已是个死人。
听说有些人的头被斫了下来,眼珠子还会转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还可以活着,只是一时没有气绝,已然离死不远。
可是沈虎禅仍然活着。
——他没有死。
世上没有两个沈虎禅。
——沈虎禅只有一个。
所以死的不是沈虎禅。
那只不过是一个很“像”沈虎禅的人。
杜园,杜青衣。
谁都没有叹息。
但都屏息。
他们看着绒缎里的盒子、锦盒里的人头。
沈虎禅仿佛也觉得自己的颈项有些凉冷,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良久,将军才说话了。
声音很低沉。
“沐二弟牺牲了他的爱子,司马卿痛丧了他的胞弟,如果没有沈兄,只怕杏儿今番也不能活着回到我身边,”将军用手指着杜园的人头,指尖仿佛有些微儿颤抖:“青衣也被捣破身份了,只怕不从也有危险……”
王龙溪握紧了拳头。
他的指骨发出啪啪声响。
“我现在确知有一个机会,万人敌势必会亲自出动的,但我也必须要亲自出手,才能引出他来;”将军悲痛地道:“敌方声势,日益壮大,我们牺牲的人,日渐添增,决战之期,不能再等,一击不杀,不如成仁。”
然后他平视众人。“这计划绝对机密,就只有在座的诸位知道。,而执行这计划的,除了我之外,还须要一个人……”
舒映虹忽道:“将军,你不能去。”
将军道:“你没听到刚才燕兄的话么?事已至此,我不能不去。”
舒映虹忧虑地道:“万一……”
将军道:“人生在世,做任何事,只能顾全一万,不可只为万一。”
沐浪花道:“为何不多带点人手去,全力发动?”
“按照计划,这样反而打草惊蛇,而且,我要先无后顾之虞,就算我失手身亡,也要这的基业不坠,才能一往无前,所以,这里的根基还需大家把持大局,不让万人敌有可趁之机;”将军沉着地道:“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只需多一强援就已足够。””王龙溪大声地道:“我去!”
燕赵忽道:“你去?你不适合!”
王龙溪连额上都暴起青筋:“我不适合谁适合?”
燕赵站出一步,向将军道:“将军,燕某在此侯命。”
将军向燕赵拱手道:“燕兄好意,在下心领,唯此地安危,尚须燕兄明眼操心。”
他转首向沈虎禅,道:“杜青衣可以说是因你而死的,万人敌对你也志在必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你去。”
他要沈虎禅去:去杀万人敌!
沈虎禅才刚刚从万人敌的围杀中逃了出来,身上还有伤未愈。
可是将军什么人都不选,却就是选上了他。
——沈虎禅去不去?
沈虎禅会不会去?
(去杀万人敌;)
(——或是为万人敌所杀!)
(与将军一道去杀敌;)
(——或是去保护将军不为敌所杀!)
众人都在错愕中望向沈虎禅。
包括殷殷期盼而又忧怀满心的楚杏儿;
沈虎禅倒底答不答应?
沈虎禅究竟会不会去?
——稿于一九八七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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