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谭千蠢。
谭千蠢和斋九恨照沈虎禅的指示服下了解药,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唐多令一时为之语塞,却听兜玉进厉声喝道:“别动!”
沈虎禅只是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明亮深遂。
这一眨眼,眼皮垂下的瞬间,使得兜玉进错以为他动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动。
他非常沉静的站在那里,如一头傲慢的虎,眨过的眼清更加黑亮。
兜玉进看到这一双眼,以及高扬如刀的眉毛,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害怕,便提高声调道“不许动,拔刀。”
沈虎禅道:“你要我拔刀?”
兜玉进抓楚杏儿的手紧了紧:“对,拔刀,丢下刀!”
沈虎禅这时却瞥见楚杏儿那黑白分明得像雪和黑夜的杏目,悄皮地转了转。
沈虎禅道:“我为什麽要丢下刀?”
兜玉进的手搭在楚杏儿的脖子上,狞笑道:“不然,我杀了她。”
沈虎禅缓缓地道:“刀是我的生命。”
兜玉进道:“可是没有刀,你还能活着;你有刀,她就得死了。”
沈虎禅道:“我为什麽要为了她而放弃保护自己生命的刀?”
兜玉进发狠道:“好,你不弃刀,我就杀她,我就立刻杀她!”
唐多令也从旁接道:“她若死了,将军就不再信任你,重用你,甚至会迁怒於你,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沈虎禅突然静了下来月也黯下来,眼中两盏明灯陡然增亮,兜玉进和唐多令都紧张了起来。沈虎禅反手握住了刀柄。暗夜里每人沉重的呼息声都清晰可闻。沈虎禅拔刀。刀并未出鞘。刀是连着木鞘一斋拔离自背後腰带的。沈虎禅把刀捧着,轻轻置於地上,就像手上捧的是一座深信的神□。兜玉进这才转权为笑:“这就对了……”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才有一丝松弛。不但是他,连深谋远虑的唐多令见沈虎禅把仗着成名的阿难刀离手之际,脸上也有了得色。就在这白驹过隙的刹那,沈虎禅掌一拍地,豹子一般地标了出去口!在兜玉进还不及有任何行动之前,已抢过楚杏儿,把她推了出去,唐多令正想发射暗器,但兜玉进已向他跌撞而来。两人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未及转身,刀光一闪,两人均觉头上一凉,都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摸,刚好摸到被削下来的一绺头发。沈虎禅不知何时,已护着楚杏儿,刀已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而且已出了刀,刀也还了鞘。这样的刀法,兜玉道和唐多令这两个在江湖上武林中已有一定份量的高手,不但见都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沈虎禅站在那里,楚杏儿站在他後面,正像坚强的巨岩和柔弱的小花。但是这朵“柔弱的小花”说话了:“谢谢你救了我。”沈虎禅立刻感到背上的一个重要穴位有些微的刺痛,他立即分辨得出那是一支极尖锐细微的针在顶着自己的背部,他淡淡地道:“这就是你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楚杏儿委婉地笑道:“我的针头浸的是”黄泉“,你知道这门极其珍罕的毒药见血射喉,既不受内力逼出,也无药能解的。”
沈虎禅点点头道:“我知道。”
楚杏儿娇笑道:“你还想说什麽?”
沈虎禅道:“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何这般疏忽,会议”将军摩下,叁面令旗“的其中一面,站在我背後,而且贴得那麽近。”
楚杏儿彷佛有些脸红,幽幽地道:“其实你也并没错,”她低声在沈虎禅耳畔说:“你肯为了我而几乎弃刀——虽然没有真的弃刀,但毕竟是冒了险也要救我。”
她忽然退去,软语与香风,好似仍留在沈虎谭微微发痒的耳畔:“我算定你如果真的是忠心於将军,关心我的安危的话,一定会来江鸿桥的,我故意让小玉、阿唐擒住,否则就凭他们……我主要是替爹爹试试你。”
沈虎禅觉得那尖针已离开他了,长吸一口气道:“但你这样却牺牲了冷秋帆!”
楚杏儿笑道:“你以为冷秋帆是为了我才夺”高唐镜“?其实,他是”点苍派“遣来混入将军摩下的卧底——他以为我们定不敢去动斋九根、谭千蠢,我们又给他错误情报,让他以为只有俸化天一人在,这样……我们正好可假手斋、谭、俸,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斋九恨楞然道:“你在说什麽?”
谭千蠢沉着脸道:“我们给人耍了。”
斋九恨指指他们,道:“他们?”
又指了自己鼻子,道:“耍我们?”
谭千蠢这次扳起了脸孔,不去睬他。
楚杏儿又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刚才为何要替他们解毒?”
他负手傲然道:“我要与人决一死战的时候,向来不乘人之危,而且也不占人便宜。”
沈虎禅道:“原因很简单。”


第十七章 刺与人

谭千蠢脸上的肌肉全耸到了眼眶前,眼眯成了一线,发出极其锐利的针芒:“你要杀我们?”
楚杏儿水葱样般向兜玉进和唐多令指了指,点水洒花般地拂了拂手:“还有你们。”
唐多令退了两步,立即跟斋九恨、谭千蠢站在同一阵线上,冷笑道:“四个人,你吃得下吗?”
沈虎禅道:“我也不知道。”
他按了按刀柄:“我总得要试试。”
谭千蠢道:“本来你指示解毒之法,我不想杀你的。”
沈虎禅道:“可惜,我却有意思要杀你们。”
谭千蠢道:“我觉得很奇怪。”
沈虎禅道:“你奇怪什麽?”
谭千蠢道:“将军在朝廷虽有势力,但万大人更举足轻重,你为了将军得罪大人,这太不像聪明人做的事?”
沈虎禅淡淡地道:“因为聪明人都爱做傻事。”他略为停了一停,接道:“何况,只要在场的人全死了,就没有人告诉万人敌,谁是凶手了。”
谭千蠢游目一巡,道:“我们有四个人,能一口气杀掉我们四个人的,在江湖上只怕不出五个。”
沈虎禅道:“那我是第六个。”
说完这句话,他就冲前,出刀。
猝厉的刀芒完全掩盖了一切。
齐九恨第一个扑了土来,然後溅血,他手中抓住一件事物,那是沈虎禅的刀鞘。
可是刀仍在沈虎禅手中。
楚杏儿始终没有看清楚沈虎禅手中的刀。
因为刀在飞旋,那一股淬烈的光华,令楚杏儿目为之眩。
接着是惨呼、哀号与悲叫、吼声,夹杂看刀切入肉斫及骨骼的令人牙酸齿软的声飨。
将军问:“都死了?”
楚杏儿摇首:“战况很快就结束,兜玉进身首异处,谭千蠢在战端一开始就逃走。唐多令也想逃,但给我缠住。”
将军又问:“齐九恨呢?”齐九恨毫无疑问的是万人敌麾下武功最高的下属,他若死了万人敌如折右臂。
楚杏儿犹有馀悸的道:“他们那一战,十分惨烈,交手却只有一招:齐九恨一出手,就夺去沈虎禅手上的阿难刀——”
舒映虹禁不住失声道:“沈虎禅完了。”
王龙溪颔首叹道:“沈虎禅不能失刀……齐九恨的武功着实太高了。”
“可是,齐九恨一出手就夺得了沈虎禅的刀,不过,身上却有七处鲜血喷溅出来;”楚杏儿道:“也就是说,沈虎禅在对方夺刀的利那,已砍中了对方七刀。”
燕赵皱眉道:“好厉害的沈虎禅……”
“当时齐九恨也喃喃地说了这句话;还有一句,”楚杏兄回忆道:“他说:“……再给我一招就好了,我就可以……”说到这里,手中刀当然落地,人也倒在血泊之中了。”
将军仔细的间:“你肯定齐九恨死了?”
楚杏儿肯定地点头,她的眼中、脸上,又呈现出那慧黠的神情来。
将军没有再说什麽,不过谁都可以感觉到他轻吁了一口气。
燕赵却道:“可惜走了谭千蠢。”
将军忽记起什麽似的间:“唐多令呢?”
楚杏儿道:“他死在我手上。”
将军道:“这小子满腹阴谋鬼胎,饶他不得;”他脸上有一丝笑意:“你能杀死唐多令,足见武功也很有进境。”
楚杏儿脸上呈现了喜色,那个样子娇娇盈盈地,像一滴水沾在玉坠子上,将滴末滴那麽柔和。
燕赵忽道:“你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交代。”
楚杏儿秀眉微蹙,眼色打了个惹人怜的问号。
可惜燕赵的问题一点都没有怜惜之意,“高唐镜呢?”他庄重地道,“这宝镜,除了是有名古镜外,听说还能照出脸上的近运气色,趋吉避凶,这样一面镜子,等於是预测未知的的神器,自是非要得到不可。”
楚杏儿垂了垂杏脸:“谭千蠢逃的时候,拿走了。”
燕赵的大胡子掀了掀,楚杏儿即说了下去:“所以,我要沈虎禅替我追同来……”
“你不说,我也要追到他;”沈虎禅那时候这样说,“谭千蠢如果逃回去,一定会惊动万人敌的,万人敌一旦知道,必定会对我们先下手为强的,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追杀谭千蠢,要是追不到,就杀进万人府去,先发制人。”
楚杏儿这样转述,不仅众皆震动,就连燕赵也皱起了眉头:“杀入万人府?”燕赵委实长叹了一口气,道:“沈虎禅!”
王龙溪铁脸也发了光,彷佛铁脸里有一盘熊熊的人在燃烧看:“结果……有没有去?”
楚杏儿幽幽的道:“已经不必去了,因为万人敌已经找上来了。”
将军道:“哦,我不是已经派了沐浪花父子和归他座下管辖的十一名高手去协助你们了。”
楚杏儿撂了撂垂发,道:“是的,他们是在五福镇…”
其实五福镇只是一个数十户人家的小市镇。其中立於最中央而又最豪华的一家,就是五福镇镇长的家。
可是,如今,这一家人早都不知被逼迁到那里去了,在那里主持的是沐浪花。
沈虎禅要追谭千蠢,楚杏儿拉了拉他衣襟道:“我们有马。”
沈虎禅扬扬眉道:“马在那里?”
楚杏兄道:“可向沐叁叔要。”
沈虎禅道:“沐叁爷也来了这里?”
楚杏儿咬咬唇,点头。
沈虎禅道:“你是怎麽肯定我会来的?”
楚杏儿佻皮而肯定地仰首笑道:“你会来的,是不?你已经来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楚杏儿本来想问沈虎禅一些什麽,但改口问道:“怎麽?我们要去不去追——?”
沈虎禅道:“我去,你,不要去。”
楚杏儿仰脸,她仰脸是常有一种极教人疼爱的神情:“为什麽?”
沈虎禅乾净俐落地道:“危险。”
楚杏儿厥看嘴儿道:“那我更要去。”
“你不知道,”楚杏儿陶醉在梦幻里般的低语:“我就喜欢危险。当危险来时,那些不知生死,存亡常系於一线,成败定於一瞬,我实在很喜欢那种刺激,那种感觉……。”
沈虎禅忽截道:“不过,我们现在谁也不必去了。”
楚杏儿瞪了瞪杏目:“为什麽?”
“他们已经来了,”沈虎禅看看长街的雾涌,手已按在刀柄上,“来得好快。”
街口、桥上,雾很浓,枯枝、残月,处处两叁声犬吠、猫叫、虫鸣,声音都很幽异。雾本来是稀薄的,倒似是忽然浓稠了起来。
楚杏儿看到这街景,眼前仿似有一行行赶??跳过,心中不免有些发毛,雾纱掩映里,彷佛有魅影幢幢,但一个都看不清楚:“他……们来了?”
沈虎禅道:“你仔细听那声音。”
楚杏儿侧耳听听,只有几声幽异的猫豕低鸣,还有一二声异乎寻常的狼嗥犬吠,楚杏儿不由同住沈虎禅雄厚的肩膊靠拢一些。
“那些狼叫虫鸣,是他们特殊的联络攻击暗号。”沈虎禅像一尊有力的石像,轮廓深刻如同斧凿:“他们已慢慢逼近来了。”
楚杏儿吃了一惊,现在听去,果然发现那些古怪声响,此起彼落,正自四面八方,往镇里包抄过来,那些奇异又令人不寒而悚的声音,有的来自草丛,有的超自屋檐,有的还在桥下水中,隐约而幽深地响起。
楚杏儿望去,只见随着这些此起彼落幽异莫名的叫声,地上的死??——尤其她亲手杀死的唐多——脸部已僵硬的肌肉竟会跳动。“那我们该……怎麽办?”
沈虎禅望了望镇中的屋宇,视线立刻落定在那所最大的古屋,道:“沐叁爷在里面?”
楚杏儿点点头。
“他带了多少人来?”
“十一人。”
“精兵?”
“将军麾下,精挑细选。”
“好,那我们先通知他们……”忽闻那鸡犬之声、夜鹰异号愈加密集,而且又近又急,沈虎禅额上渗出了汗珠:“来的恐怕就是万人敌的近卫,已经布成了阵势……只怕万人敌也会亲——”
“那我们现在突圈……”
“突圈已不可能;”沈虎禅截迫:“快,先退守主宅再说!”
“好!”沈虎禅一手牵住正向前掠去的楚杏儿,楚杏儿给这大力一扯,身子往回一冲,撞在沈虎禅宽厚的胸瞠上,楚杏儿又惊又怒:“你——”
沈虎禅道:“不能这样走。”他飞起一恻,踢起地上的唐多令。
唐多令的尸首飞起之方向,完全踉刚才楚杏儿要掠出去的路线完全一样;而唐多令的尸身才一入晨雾之中,飞到半途,突然变了。
变成一只刺猬。
因为在这瞬息之间,他至少捱了七八十道暗器,全钉在身上,而这些暗器,有的淬了毒,有约带炸乐,全是见血封喉,而且十分诡异的暗器:其中有一件像南方的一种水果“榴连”一般,约柚子大小,全身长满了指粗的利刺;其中另一件,细得不及一根睫毛,但打入人体内时,立即像沸水遇雪一般融解了人的肌鼻,都是一些十分可怕的暗器。
而今这些暗器,全打在唐多令的尸身上。
楚楚杏儿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欲呼出声的嘴,她绝对不是胆小畏缩的女孩子,但只要想到要是刚才沈虎禅不拉她一把,她就变成这只“刺猬”时,心里的惊惶可想而知。
当然,唐多令已是一个死人,他原是在格斗中给楚杏儿的“黄泉针”悄没声息地射出,刺在印堂穴上,使他登时丢了性命的,楚杏儿却是一个活人,凭她的武功,这些奇异的暗器,也许十枚里有九枚是会落空的,但只要一枚命——那结果只怕还是一样的。
沈虎禅忽喝了一声:“走!”
楚杏儿才怔了怔,沈虎禅已抓住她就跑,跑入了雾气掩卷的黑夜中。
然後楚杏儿就发觉到处都响起了夜猫子似的怪鸣,而且身侧身旁,布满了各硬不同的长短尖啸声,只不过是短短的瞬息,已不知有多少急速的事物,在她左右掠过。
只听沈虎禅沉厚的叱喝声,刀光飞起,利那间,眼前一片亮,又再暗,然後刀光再起,黑暗里又陡然亮得刺目,如此一亮再亮,一连五次,每次都夹杂看恶号声和切入肉骨的哀鸣,同时间,楚杏儿觉得沈虎禅正拖看她往那古屋又逼近了一些。
但攻击愈来愈密,人影闪动,沈虎禅的呼息渐渐沉重,出刀的机会却反而少了。
楚杏儿也有出手,但是,她是在慌乱中被迫还手,只知道有人影倏扑土来,踉看刀光一闪,人影忽地消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出招命中还是沈虎禅及时出刀救了她。
浓雾中那鼠语般急飨、鬼魅似的人影急幌,待蓦地火炬四举,燃照昏昧之时,楚杏儿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沈虎禅抱上了古屋石阶。
石阶上有八名精锐汉子,挑出火把,火光中,一个白面长人,指看沈虎禅,喝道:“你干什麽?快放下她!”
楚杏儿觉得沈虎禅那粗大温厚的手放开了自己;侧面望去,只见沈虎禅衣衫湿透,发丝凌乱,火光映照下,彷佛连上颔的胡碴子也一下子长了许多。
——刚才那一段路,敢情是真如闯十八层地狱下的刀山油锅。
沐浪花犹在怒道:“杏儿,他有没有伤害你……。”
楚杏儿连忙摇首道:“没有。是他救我的……怎麽?你们难道没有看见——”
沐浪花一怔,间:“看见什麽?”转首望了望身边的沐利华,徐无害也不明所以,摊了摊手,重复了一句:“看见什麽?”
沈虎禅道:“我们进去再说。”
沐浪花道:“有敌人?”
沈虎禅道:“是万人敌近卫“蛇鼠一窝”到了,你们一打开门,他们全都匿伏了起来。
沐浪花脸色大变,呆呆地说了一句:“是他们?”迅即恢复镇静,咐嘱道:“七号八号,你们守在外面;四号五号,你们——”
沈虎禅截道:“不行,全都退守里面。”
沐浪花脊道:“这样岂非让人瓮中捉鳖。”
沈虎禅即道:“没有用的,敌众我寡,派人外守,只让人有逐个击破之机会,全聚集一起,反而可以戮志合力,拒敌一时。”
沐浪花想了想,迅速地作了决定:“好——”手一挥,全部人都退了进去。第十八章奇异的阵势
这确是偌大的一座古屋。
古屋里层层推进,要经过几进院落,才到正厅,要走过几处厅堂,才到内间。
内间处,还有一个四周都有门的议堂,无疑这便是这座屋子的核心,同时也是这儿最易守难攻之处。
惚哨与古怪的呻声仍在外面传来,依稀可闻。
十一名将军麾下的新锐高手和沐利华、沈虎禅、楚杏儿等一到厅中,沐浪花便急看道:
“怎麽会弄成这样子?……不是明明看见你们杀了齐九恨了吗?”
“我们要挫伤万人敌的元气,他也计划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所以“蛇鼠一窝”早已埋伏在附近,因而来得特别快……”沈虎禅眼睛望看厅侧一座四扇古屏风,屏风上绘看分别表达出春、夏、秋、冬的季节里四位花神美人的绘像,手势、神情,甚至背景的秋月春花,冬雪夏荷,都十分细腻典雅,边钱的黑色楠木,更散发出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万人敌也没算到我会出手,也没料到连齐九恨也死在我手上……不过,这也惹怒了他,他这次是决不干休的——何况,『蛇鼠一窝』一旦出动,向来都是残杀殆尽、??骨不存的。”
沐浪花忽问道:“刚才你一路上,跟『蛇鼠一窝』发生过冲突了?”
沈虎禅拍拍刀柄:“刀也饮了血。”
沐浪花道:“几个人的血?”
沈虎禅道:“十叁个人。”
沐浪花道:“有没有一个年约叁十的眼波可以酿醇酒的女子、还有一个手持金匙作为武器的小胖子、还有一个风度翩翩高大俊美的俗世公子……这叁个人?”
沈虎禅道:“妇人我都不杀。那金匙胖子有闪现一下,但并没有动手,那佳公子……我没有见过。”
沐浪花看了着楚杏儿一眼:“杏儿,你看……事到如今,该不该说……?”
楚杏儿咬了咬下唇,那红唇便呈现出一片惊心的白来,她的神色更柔和了。只略一沉吟便道:“这时候,自然要告诉他的。”
沐浪花扫了扫沈虎禅一眼,犹豫地迫:“可是……”
楚杏儿道:“什麽可是不可是的!我信得过他,如果出事,我承担就是了。”她说这句的时候,那极柔和的神情突然绽出一缕杀气来,这杀气一闪即没,但出现在这样柔和而又美丽的玉靥上,虽只瞬间但也教人太难忘记。
如果留心,使会发觉沈虎禅正在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通常,这是他在应付大敌要出手前才会发生的动作。
沐浪花垂首道:“是。”随即向沈虎禅道:“刚才我提到的那叁个人,其中至少有两位,是将军派过去的人,你要手下留情。”
“哦?”沈虎禅知道沐浪花本来就想说出来的,不然就不会先透露那叁人的形象特徵,只是在正式道破前还是要找人来承担责任而已,这是个道地的老狐狸,不过可能是因上次对他有助之恩,所以此人对自己也似无敌意,当下便道:“你说的第叁人,是不是做侯小周?
沐浪花怔了一怔,道:“你们认识?”
“我有两个兄弟般的好朋友,一个叫唐宝牛,一个叫做方恨少;”沈虎禅眼睛黑而亮的闪着火炬的光芒,“他们有个朋友,就是侯小周。”
沐浪花道:“你朋友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通常都是的,”沈虎弹道:“但敌人的敌人也可能是我的敌人,所以找相交遍天下敌人满江湖。”
他悠悠接道:“我以前有一个一向都很尊重的敌手,叫做大笑将军季叁声,他是一个很好的敌手……”沈虎禅的眼神充满了敬意:“他对他的敌人,比对自己还仁慈……别人输给了他,他千方百计,把那人扶植起来,栽培起来,甚至不惜把武功传授於对方还用激将法,把那人的斗志激发起来,把他自己作为对方奋斗的目标……”
“谁当他的敌人,都是幸福的,更不要说当他的朋友了;”沈虎禅缓缓而冷峻地道:
“不过,他终於,还是死在也信任的朋友手上,这两个人,男的名杜园,女的叫狄丽君……
如果我没有弄错,就是那亮丽妇人和金匙男子”
沐浪花有些吃惊道:“这麽说来,沈兄跟他俩有宿九了?”
沈虎禅:“可是,他们着来却是将军的朋友。”
沐浪花道:“将军也是你的朋友。”
沈虎禅颔首,忽又摇首。
“将军不是我打朋友;”沈虎禅迫:“他现在是我的主人,主人说的话,手下一定要听从。”
外面惚哨怪异之声更急促频密,而且更逼近了。
沐浪花急道:“我们现在该怎麽办?”他一向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但而今得悉万人敌一向亲率的“蛇鼠一窝”来攻,想到“蛇鼠一窝”一向以诡异残忍的暗杀手法成名,而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觉为之心寒。
沐利华道:“我们冲出去——”
沐浪花叱道:“住口!沈兄还没有说话,怎轮到你这竖子拿意见!”
沐利华退身垂首迫:“是……”返到司马发和司马不可之前,叁人交换了一个不服气的神色。
他们叁人虽不直属於将军麾下,武功也不比那十一名将军亲自调教的高手强,但这儿一切本由沐浪花调度的,他们是沐浪花的亲率家将,一向作威作福,实在不愿意听命於人。
沈虎禅道:“蛇鼠一窝已经包围了我们,这样冲出去,成算不大,伤亡必多,万一搞个不好,全军覆没,而且,楚姑娘在这里,我们保护她要紧……”
语音一顿,目光一扫,忽问:“怎麽还有两人……?”他发现扣除了司马不可与司马发,名属将军麾下的十一高手实只有九人在议堂内,故作此问。
沐浪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犹豫之色,终於道:“沈兄,我们困於此处。外面全不加设防,只怕不大妥当……”他的语气期艾里带有一些教训的意味,彷佛他要是一口气没有保留的说出来听者就会感到非常汗颜惭疚似的。
沈虎禅不管他的语气,振声疾道:“你把那两人叫去把守厅外?”
沐浪花给沈虎禅的声威倒唬了同去:“是……一个人在前,一个在後——”
沈虎禅怒喝道:“快叫他们进来!”
沐浪花一时为之茫然:“为什麽……?”
沈虎禅叱道:“快!”
沐浪花不及细虑,已撮唇发出了讯号。
讯号非常特殊,就像木屐敌在古琴上一般,发出一排排单调而又有回响的怪声。
但只有两叁声鼠叫,一二声猫叫在回应。
沐浪花变了脸色。
他知道将军这次派来跟他一同“监视沈虎禅,保护杏姑娘,对付万人敌”的属下高手,纪律如山,反应如豹,胆气如虹,就算真要有人剁下他们一条臂膀,只要没有命令他们也不後退一步。
同样的,就算有人武功高到一出手就切下他们一条腿子,他们就算爬也会爬回来报讯的。
可是沐浪花却听不到任何反应。
“别再叫了!”沈虎禅郁雷似的喝了一声,楚杏儿看去,只见他两道刀眉几乎已结锁在一起,令人感到剧烈的焦燥与沉郁:“敌人已在堂外包围!”
沐浪花只觉心惊:“这麽快……”
突然之问,大堂内的地面裂了一个大洞。
这骤变倏然而起,就裂在众人的脚下,沈虎禅目光一瞥,叱道,“小心——”但一名高手已失足掉了进去。
那名高手平日训练有素,一脚踏空,半空已掣剑在手,人往下落,剑花朵朵,已护住全身!
谁都可以看得得出,凭这青年高手的武功,只要有一罅缝的契机,他就可以杀出重围,转危为安掠回原地。
只是他落下後,洞穴里没有交手的兵刃之声,只有一种类似窃窃私语,又似以用手生生捏毙一只老鼠挣动闷响,然後紧接着,便是切肉的声音。
这种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跟着从洞口里抛土来一些东西:人手、耳朵、人脚、鼻子,跟着就是残缺不全的人头。
看见这情景的人,如果不是极其坚忍壮硕,平日训练严格,加上面临强敌,都无法不当场呕吐。
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一霎问竟给人拆成一块块血肉淋漓的废件。
沈虎禅目中射出怒火寒光,蓦地向一名浓眉的青年高手叱道:“注意”
这浓眉青年心中一栗,不知沈虎禅何所指,突觉脚下一空,但他及时吸了半口气,藉力一跃,飞腾而上。
他脚下虽裂了个大洞,却并没有坠下。
浓眉青年半空一旋,正要找一处安全地落脚,倏然之问,地洞里飞出一条像灰鳞点雪似的蟒索,闪电般卷住浓眉青年的左足踝,往下一扯!
浓眉青年惨叫一声,便没下地洞里去,众人着见他的一只手挥舞着剑、一只手张合着,一下子便没入在地洞里。
突然,“啸”地一声,一条黑影黑电似的射入地洞里!
黑条中隐带一线极锐利的白光,森冷而凌厉地射入地洞去——楚杏儿吓了一跳,只见身旁已不见了沈虎禅!
地洞里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跟前次的声响又完全不同,这次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布,正在一个却似空洞却又挤塞的空间里大力地挥舞着!
剩下的七名青年高手纷纷抢出,要跃下黑洞谋救,沐浪花喝迫:“不可!”
楚杏儿气寒了脸:“你阻止些什麽!”
沐浪花道:“沈虎禅还不是我们的人,这样为他……徒乱了自己的阵脚!”
楚杏儿道:“可是,他是为救我们的人才跳下去的。”
沐浪花道:“但这样下去也没把握能救他……”
就这麽几句对话间,一人自洞穴里飞拔而起,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大鸟一般的人已霍然落定,正是沈虎禅。他右胁扶着那名浓眉青年,早已吓得脸无人色、叁十二颗牙齿不住地交磨打颤。
这时才听到“呛”的一枪,刀已入鞘。
众人这才想去看沈虎禅的刀,但刀已回到了古木鞘中。地上染了一??鲜血,浓眉青年和沈虎禅身上都不见有伤口,倒是木鞘吞口略染着血痕,可见是刀身曾染上了大量的人血才回鞘里的。
众人见沈虎禅这等神威,救回同僚,忍不住想要欢呼,忽然喀勒一声,沈虎禅立足之处,又乍然裂开一个大洄!
沈虎禅猝地一拔而趄,手上还抱着那浓眉青年!
突然啪的一响,屋顶又裂开了一个洞口,利那间,七八条像蛇一般的事物闪了下来,直噬沈虎禅脸颊。
就在这时,沈虎禅的背颈骤然炸起一连极炫烈的光芒。
光芒一现,飕飕连响,那些钻下来的事物,全断落於地,兀自在地上蠕动着,竟都是十分狰狞特异的蛇首。
接着屋顶上几声惨叫,众人只觉顶上有人分几头急促走动的声响,血水也沿着几处滴落下来,其中有两处才走了没几步,就“拍”地倒了下来,震得屋瓦一阵响,血滴得越急,不一会使刮喇刮喇地滚屋檐边,大概是仆落到院子里去了。
刀芒在沈虎禅背脊一现即灭。
沈虎禅落地,把那浓眉青年交给两名青年高手,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鬼鬼祟祟的,算什麽英雄!叫万人敌出来!”
忽听一个声音阴恻恻的道:“就凭你们,也配让万大人出手?!”
沈虎禅听得出是谭千蠢的声音:“败军之将,也来言勇?”
谭千蠢自喉头逼出了咆哮:“姓沈的,你是自找死路!这是万大人与楚将军的怨仇,关你什麽屁事,你就是要来冒这趟浑水!”
沈虎禅沉声道:“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
谭千蠢怒叱:“好,你死也是你的事!”
沈虎禅忽道:“你在拖延时问。”
谭千蠢的声音静默了半晌。沈虎禅接道:“万人敌还没有到。”
谭千蠢在幽森的黑夜只发出两声阴笑。
沈虎禅道:“所以你不敢发动全面的攻势。”
谭千蠢嘿嘿乾笑两声:“但至少可以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沈虎禅冷冷地道:“我们是被困,但不是死了。”
沐浪花趋前一步,同沈虎禅道:“我们冲出去!”
沈虎禅道:“也只有这条路了。我们总不能等万人敌来了束手待毙,而且,他们只要一把火,就可以把——”
语至此忽然一顿,双眉一皱,暗自忖道:既然一把火就可以把自己等人逼出来,为啥谭千蠢一直只在外面施暗袭手段,而不用这一着呢?
——以谭千蠢的智力而言,不可能不省悟到这点。
——谭千蠢显然不想把他们逼出来。
——谭千蠢为什麽不想把他们逼出来一一斡掉?
——理由似乎只有两个:谭千蠢所率领的“蛇鼠一窝”还不想逼虎跳墙,因为没有把握制得住这一群拼死杀出重围的人;同样的,谭千蠢很可能是要等万人敌赶到才敢全力发动攻击。
这两项由都很明显地勾勒出:“蛇鼠一窝”的力量似乎还未足夥。
但沈虎禅却想到另一点。
放火是杀敌的好办法,“火”是最不贺力而致敌死命的武器。
“蛇鼠一窝”一直不放火。
他们自己怕的也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