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意注视着她,看她掰着手指数着:“我让洛锦桑瞿晓星他们帮忙筹备婚礼,其实就是备点酒与菜,搬个案台,弄点红烛,然后你的喜袍我的喜袍我就自己做了,不劳烦他人。婚宴当日的话,就请一些身边的朋友,我还想请上之前一起与我受过牢狱之灾的那两人。他们也算是咱们过去一段经历的见证人……”
说到此处,纪云禾乐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看见我与你成亲,会惊讶成什么模样。”
回忆起大殿之中,长意差点自己把纪云禾杀掉的事情,他也忍不住一声苦笑。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纪云禾本还在数着宴请的人,但见长意的情绪低落了一些,她询问道:“怎么了?我刚才说了什么你不想请的人吗?”她想了想,“瞿晓星?你不待见他?”
“不……只是觉得委屈你。”长意道,“这事本该我来提,也该由我来办……不该如此仓促。”
“有什么仓促不仓促的。成亲这件事,本来就该是彼此明了心意,敬告父母,再告天地,而后接受朋友们的祝福就行。你我没有父母,所以告诉了天地和彼此就可以了。都是同样的真诚,那些礼节与场面,你不喜欢,我不讲究,多了也是累赘,依我看,这样办正正好。”
纪云禾挑了一下长意的下巴,故作轻佻道:“大尾巴鱼,三天后等你娶我。走了。”
纪云禾摆摆手,如来时一样潇洒离场。而她指尖的余温,却一直在长意的下巴上来回徘徊,经久未灭。
三天后,他便将有一个妻子了。
尽管长意在给了她鲛人印记的时候,便已经给了她这层意味,但现在,他要在这个人世间,遵从人世间的规矩,给纪云禾一个人世间的身份了。
长意摸着自己被纪云禾挑过的下巴,垂下眼眸,任由自己心悸得微微脸红。
他垂下手,忽然间,却听几声清脆的冰棱落地之声,长意垂头一看,却是方才抬手的那一瞬,冰霜便将他的手臂覆盖,在他放下手臂的时候,冰棱破裂,便落在了地上。
破碎的冰棱晶莹剔透,像是无数面镜子,将长意的面容,照得支离破碎。也让他脸上方有一丝丝的红润,褪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等了
等待婚宴的第一天,纪云禾白日里,与其他人一同赶路到了边界的第二个关口,她与众人合力打下结界的桩子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
忙了一天,身体十分疲劳,纪云禾根本没想着休息,反而一心往回赶,又奔波回了北境。
到了北境城里,纪云禾先找瞿晓星拿了料子,这是昨天她让瞿晓星给她准备好的做喜袍的材料,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去驭妖台里找长意去了。
纪云禾知道自己的女工并不咋样,她以前也没把时间花在这功夫上,于是就想着和长意商量个简单的,她能做的款式。
结果到了长意的殿里,她却没看见长意,找了半天,走了好几个殿,才寻到一个忙晕头的侍从,向他打听长意的去向,但侍从只知道长意白天在大殿里处理公务,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纪云禾只好自己回到长意的房间里,坐在书桌边,打算一边缝着自己的喜服一边等他,结果却看到了几张写废了的纸,打开纸团一看,竟是请帖。
纪云禾拿着纸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个大尾巴鱼,难道自己写了请帖……亲自发帖子去了吗?
与纪云禾想的一样。
长意当真是自己出门发请帖去了。
空明与洛锦桑等人倒是方便,他拖空明给几人便可,只是纪云禾点明要请的蛇妖与卢瑾炎有些麻烦,长意要来了两人的住所,写好了帖子便亲自拿去了。他先叩了蛇妖的门。
这宅院算是北境修葺得比较好的院落了,院里还有看门的小厮,小厮给长意开了门,但见此人银发黑袍一双标志性的蓝眼睛,小厮当场愣住,隔了半晌,揉了揉眼,又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谁呀?”蛇妖提着一壶酒,醉醺醺的扭着腰来到门口。
长意一转头,看向蛇妖。
“啪”的一声,酒壶落地,酒香四溢,蛇妖呆呆的看着长意,长意却面无表情的向他递出了自己手中的一封红色请柬:“两日后驭妖台大殿上,我与纪云禾要办一场婚宴,来与你送请柬了。”
“请柬!?”小厮不敢置信,回头看了看蛇妖,又看了看长意,再看向蛇妖时,眼神都变了,“主子你居然……”他小声嗫嚅,“这么有头有脸……”
蛇妖则在意的是不同的点:“婚……婚宴!?”
长意点头:“婚宴。”他道,“帖子上有时间,告辞。”
言罢,他转身欲走,却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这一次他看向蛇妖的眼神却有几分不善:“我记得,前几日颁过禁酒令,你这酒在哪儿买的,还有多少,回头记得去驭妖台交代清楚,自行领罚。”
蛇妖咽了口唾沫,目送长意离开。
这前脚发请帖,后脚就让人去自首的风格……真的很鲛人。
长意离开了蛇妖的府邸,又去了兵器库。
因为卢瑾炎被安排到了兵器库工作,每天负责清点入库的兵器,检验兵器质量。这段时间卢瑾炎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这边在一排排刀剑架子里走着,清点着兵器数量,忽然听到了外面一片兵器掉地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卢瑾炎听到这种声音心里就一阵烦躁,探了个脑袋出去就开始骂:“他娘的都能不能小心点?给你们干一件事能干出几件事……”
最后一个“来”字没有吐出口,卢瑾炎便呆住了,紧接着,他手里的本子也掉在了地上。
“尊……尊主……”卢瑾炎声音霎时矮了几个度,“我……”卢瑾炎左思右想,最后摸着脑袋皱眉道,“我最近没打架啊!我忙得不行,那蛇妖也好久没见过了……”
忽然,一张红色的请柬递到他面前,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卢瑾炎呆住。
“婚宴请柬,两日后,我与云禾在驭妖台办婚宴,云禾希望你到场。”
这下卢瑾炎下巴也要掉下来了:“我……我?我?”卢瑾炎转头看了看身后,又四处张望一眼,还是不敢置信,“我吗!?”
“对,是你。”
长意将帖子更我那个前面递了一点,卢瑾炎抖着手接过了请帖。
“辛苦了。”长意落下三个字,转身离去。
他一走,周围的其他人便立即围了过来,将卢瑾炎手上的请帖拿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兵器库变得沸沸扬扬。
长意却全然未理会身后的吵杂,他拿着最后一张请帖,找到了林昊青。
此前大国师虽然只是给了林昊青一击,但在他身体上留下的伤一直未曾痊愈。他这段时日,也鲜少走动,只在长意给他安排的住处调理身体,偶尔也与远方的思语联系。
长意到的时候,林昊青正打坐与院中,他身前放了一把剑,剑上微微流转着光华,林昊青闭着眼,对着剑轻声道:“……多注意安全。”
想来,是在与那被他留在远方的妖仆思语联系。
长意没有打扰他,直到林昊青自己收了光华,睁开眼睛,他看见长意,站起身来,直言问道:“什么事?”
长意递上请柬。
与他人不同,林昊青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明白了背后的含义。
他默了一瞬,倏尔略带讽刺的一勾唇角:“六年前,我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娶纪云禾。更想不到,纪云禾竟然还会请我。”
“你对她而言,是很长一段时光的见证者。”长意道。
林昊青收敛了嘴角的讽笑,眸光却变得有几分恍惚,似回忆起了过去的太多事,几乎让他眸光迷离:“是啊,很长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几乎是大半个纪云禾的人生,也是他的人生……
他接过长意手中的请柬:“我一定会去。”
“多谢。”长意正欲转身,林昊青却唤住他:
“你此前施术过度,身体状况恐怕不容乐观,在北境如此情况下,你与纪云禾都急着要举行婚宴……”他顿了顿,“休怪我煞了风景,若他日,你身归西天,接管北境之人,你可有考虑好?毕竟,如今的情况,北境不可一日无主。”
“空明是最适合的人选。”长意对林昊青直白的话并无任何不满,也直言道,“你若愿意,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北境。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人类的书,待得婚宴之后,我会挑选七个人,组成内阁。以后北境的事,你们商量着来。”
长意心中有数,林昊青也没再多言,只等长意快要离开的时候,林昊青微微叹了一声气:
“鲛人,这人世间,对不住你。”
长意踏步离开,背影没有任何停顿,也不知道他对这句话,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
长意回到殿内的时候,纪云禾还在掌着灯缝衣服。
听见开门的声音,纪云禾仰头一看,手里却是一个不慎,将自己的食指指尖扎了个洞。她微微抽了口气,待得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了,长意半跪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指,见了指尖的血珠,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的指尖含入了嘴里。
纪云禾望着长意,过了好一会儿,长意才将她的手指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再流血,他才在一旁坐下。看着纪云禾面前一堆布料,眉头一皱:
“我来帮你。”
长意说着,竟然就将布料与针线往他身上揽。
纪云禾好笑的将布料针线又拿了回来:“我以前在驭妖谷好歹还拿过针,你在海里,拿过吗?”
长意答道:“海里不穿衣服,不拿针。”
“那就是了。”纪云禾拉了线,继续忙着,“你去发了请帖,这缝衣服的事,就别管了。我今晚回来本来是想与你商量商量款式的,后来发现,我除了最简单的,别的什么都不会,你回头也别挑了。咱们到时候就穿最简单的成亲就行。”
“好。”
长意当然是不挑的,毕竟他们鲛人成亲,礼节再重,那也是不穿衣服的……
长意坐在一旁,看着灯下缝补的纪云禾,听着纪云禾闲聊一般的问他:“请帖都发完了吗?”
“嗯,他们都来。”
“听说前几日北境颁布了禁酒令?”
“嗯,瓤造酒用的粮食,用来吃能够好几口人,特殊情况,便颁了禁令,不得生产与售卖酒了。”
“那咱们就泡点茶吧?”纪云禾问,“茶还有吗?”
“还有存货。”
三言两语,说的都是琐碎细致的事情,他们之间,也鲜少说这样的话语,吃穿用度,各种细节,仿佛是在过日子一般,平和安静。
长意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感觉,此时此刻,与纪云禾待在一起的舒适感,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无波无浪的深海里,躺在大贝壳里那般,眯着眼,就能小憩一会儿。
自打他被抓上岸来,长意已经有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纪云禾在烛火下的面容变得比平时柔软许多,她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但唇角却也一直挂着微笑。
长意便看明白了,此时的纪云禾,内心的感受一定也与他一样。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听着她的言语,忽然之间,只觉心头一动,他低下头,从下方往上,吻住了纪云禾的双唇。
纪云禾一怔,手里的针往上一戳,竟然扎到了长意的下巴,纪云禾想要往后面躲,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把长意给扎伤了,但长意根本没有在乎这针扎的小小刺痛。
他一手按住了纪云禾的手,一手摁住了纪云禾的头,渐渐的加深了自己的吻。
一开始纪云禾还想挣扎一下,给他看看被扎到的地方,到后来,也干脆放弃了挣扎,配合着长意,将这个深吻继续了下去。
烛火跳跃,不知蜡油落了好几滴,长意在纪云禾呼吸已经彻底乱掉的时候,才终于将她放开。
两人的唇瓣微红,是这个深吻给他们留下的印记。
亲吻之后,两人的眸光看起来都比往日要温柔更多。
他们凝视着彼此……
“长意。”纪云禾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想要开口,长意却用手指放在了她的唇瓣上,止住了她的话头。
“云禾,平时都是你先开口,先行动,这次,我先。”
纪云禾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话。但长意却先是将她打横抱起,直到入了里屋,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纪云禾,我想坏个规矩。”
长意是很守规矩的人,一直以来,纪云禾都如此认为,是以听到长意这句话,纪云禾反而起了几分刁难的心思:“你是北境的尊主,你怎么可以坏规矩?”
长意一怔,眨了两下眼睛,显然,纪云禾这话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他想了想,竟然觉得纪云禾说得对。
于是他竟当真直起了身来:“那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没等他说完,纪云禾径直将他衣襟一拽,再次把长意拉到自己身前,呼吸与呼吸,如此近距离的交替,本来被纪云禾的刁难削弱下去的那些暧昧气氛,此时再次在这私人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长意用最后的理智,克制着自己,想要再次坐起来。
但纪云禾拉着他的衣襟不放手。
“那我真休息了?”
“嗯。”长意点头,“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纪云禾看着他,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笑了起来:“真的休息了?”
“真的休息。”
“不一起?”
“不了。”长意想扭过头去看别的地方,“再等等……”
纪云禾笑着,凑到他耳边道:“不等了。”她声音沙哑,只在他耳边打转,像是一个鱼钩,将他内心那些所有不理智,都尽数的钩了出来,“我纪云禾,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坏规矩的人。”
呼吸交替间,纪云禾另一只手一伸,床畔的床帏落下,挡住了两人的身影,也将那内里的缱绻情意尽数包裹。
红烛依旧燃烧着,点点蜡泪落在铺散在桌上的喜袍上,大红色的喜庆,未等到两日后的礼成,便率先在这个房间铺展开了去……
这注定是一个美丽且美妙的夜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婚礼
昨日是很美丽的一个夜晚。但同样也是一个耽误了时间的夜晚。
第二日,纪云禾悠悠醒来,眯眼看见外面天色,天将亮未亮,但算着时间,她要从驭妖台赶到边界去,必定要迟到,她当即吓得一个激灵,立即翻身下床,穿鞋的动作将长意也唤醒过来。
其实他们真正睡着的时间没有多久,但长意眨了眨眼睛也立即清醒了过来。
“我今晚不回来了。”纪云禾一边火急火燎的下床,一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路上时间太耽搁了,今晚要是再回来这个喜袍定是赶不完,我这两天抓紧缝一下袍子,后日咱们成亲现场再见。”
她匆匆忙忙往外走,走到门边才想起来往回望一眼长意。
适时长意半身裸着,斜斜撑着身子坐在床榻之上,银发担在肩上,发尾垂坠而下,他一双蓝眼睛映着晨曦的光,温柔的望着她:“好。我等你。”
纪云禾倏尔心头一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好像……她有了家一样。
纪云禾推门离开,一路赶回边界。
很难得的,这一次的分别并没有让纪云禾觉得难舍,反而让她内心怀揣着的都是满满的期待。
她赶回边界的时间果然迟了,但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而休息,大家已经将边缘的阵法摆好,只待纪云禾一到,就可以用她的术法打下最主要的桩子。
一众人齐心协力的做好同一件事,也让纪云禾觉得心中宽慰。
纪云禾一生历经的世间事,总是难得圆满,而今,虽然大敌尚在,北境也有许多的残缺,可当大家都在为了“更好”而努力的时候,纪云禾却觉得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圆满了。
真希望,这日子能一直一直,就这样继续下去。
一天一夜的时间,纪云禾熬了个通宵,终于将她与长意的喜袍缝上,时间紧,只大概做出了个形状,更别提什么绣花纹了,但她还是留下了一点时间,在两人喜袍的衣角上,绣上了一条蓝色的大尾巴。
她的绣工着实拙劣得出奇,那大尾巴绣得像刀砍一样,纪云摸着这个绣纹,先是觉得好笑的笑出了声,而后多摸了一会儿,却又将笑容收敛了下来。
这条大尾巴,到底还是只存在与她的记忆中,而彻底在这世间消失了……
纪云禾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她现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明日,在她与长意的婚礼,她该以什么样的笑容,面对揭开她盖头的鲛人。
及至此刻,纪云禾才有些懊悔,她在之前竟然没有来得及去问一下,在他们鲛人的婚礼上,他们都会做些什么……
一夜的期待,让纪云禾有些没睡好,但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依旧精神奕奕,眼瞳深处都是在发光的。连日来的劳累好像没再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白日里她依旧得在边界将桩子打完,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才能往回赶。
而这一日,跟随她一起来边界布结界的驭妖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她要和长意成亲了,每个人看见她都会与她道声祝福,难得的让纪云禾觉得在这紧张的北境,有了一丝喜庆。
结界布得很顺利,纪云禾在即将日落的时候想要往回赶,却被几个姑娘拉住,一开始几个姑娘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纪云禾着急要走,有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了她道:“你好歹是要回去成亲呢。”
“对呀,这头发总得梳一下。”一人说着,手里拿出了一把梳子。
还有一个姑娘怯懦的拿了盒旧胭脂:“我……我这儿还有一些以前的胭脂,要是不嫌弃……”她见纪云禾看向她,声音更小,但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了,“我可以给你擦擦……”
原来……竟是这帮姑娘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纪云禾心里有些好笑。旁边还有路过的男子搭话:“对对,是得画画。好歹是和咱们尊主成亲呢。”
好嘛……看来这边界看不下去的人还多着呢……
想想也是,好歹是和他们尊主成亲,结果竟然除了喜服自己备了,别的也什么都没准备,委实不妥。
纪云禾便留了下来,让姑娘们给她梳了头发,点上胭脂。
纪云禾鲜少装扮自己,她之前的生活也确实没必要做什么容貌上的装扮,是以也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而如今,被一群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生人在自己成亲之前,摁着打扮了……这感觉,让她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动。
她自幼孤独,父母缘浅,也没有兄弟姐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亲,也从没想过,成亲之前,居然还有人愿意为她梳妆打扮。
纪云禾静静接受了这些陌生人的好意。
在回去的路上,纪云禾想起自己与长意一时兴起随口说了成亲的日子,根本没合过八字,但现在看来,纪云禾认为,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纪云禾背着自己的喜服回到北境城中的时候,这里与平日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冬日的严寒刚在这北境之地退去几分,已然有了春意,但纪云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草绿嫣红都没看见,她直奔驭妖台的主殿。
主殿倒是比平日里有了不同,纪云禾也终于在装饰上看到了几分成亲的喜庆。
主殿前铺了红毯,红毯两侧都用长长的灯架点上了红蜡烛。
这是她和长意相约的婚礼场地,大概也是他们这场婚礼里最花功夫的一个地方了。她之前让洛锦桑帮忙布置的,看来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在如此忙乱的北境找来这么多灯架和蜡烛,想来也是很不容易了。
因为纪云禾回来前被人拦下来梳妆打扮,耽误了些许时间,有些误了时辰,所以她到的时候,婚宴邀请的人都已经到了,洛锦桑、瞿晓星、林昊青、雪三月还有蛇妖和卢瑾炎,老朋友新朋友都来了,他们各自都等在了红毯两旁,而长意站在红毯上,穿着的还是他平日里穿的黑衣服。
纪云禾一眼就看见了他。他那头银发是实在是过于醒目。
在纪云禾御风而来看向他的时候,长意便也抬头看向了纪云禾,蓝色眼瞳满是温柔,和纪云禾一样,他好似也期待这一刻期待了许久。
但还不是这一刻……
纪云禾落在长意面前,将他拉到一边,把包裹里面的喜服拿了出来,将长意的那件给了他,自己的留在自己手里。
“先换个衣服。”
这套喜服实在简单,纪云禾也没时间做里面的中衣里衣,只带长意去了侧殿,将外衣换了,纪云禾理完自己的衣服转头看长意,却见他手里握着自己的衣角,呆呆的看着衣角上的鱼尾巴。
“你绣的?”
他问纪云禾,纪云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将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不好看,但就是想绣在上面……”
“好看。”长意道,“和我的尾巴很像。”
听他如此说,纪云禾心尖有难耐的酸涩了一阵。
她将长意的手一牵:“好看的话,等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缝一个。”
长意点头:“好。”
他们牵着手走了出去,站在红毯的起点,在并不多的宾客前往红毯的终点走去,这是他们唯一的仪式了。洛锦桑之前还提议,要学着习俗,摆上火盆让两人跨过。
但纪云禾没有同意,她和长意经历的刀山火海太多了,就是走一个红毯,她只希望平平稳稳,再无风波。
而果然也如她所料。
这一个红毯走得十分的平静,连风都没有前来捣乱,他们的衣袂与发丝都未曾被撩动。
他们只牵着彼此的手,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直到站在红毯的终点。瞿晓星充当的司仪开始念起了贺词,纪云禾与长意牵着手,在驭妖台的主殿上,回头一望,忽见殿外漆黑的夜空里,忽然闪起了点点光亮。点点光芒如夏夜的萤火虫一样,从整个北境城的每个角落缓缓中升起,铺天盖地,令人感到浪漫又震撼。
纪云禾定睛一看,天上的那些,竟然都是一盏一盏的孔明灯。
它们飘飘摇摇,慢慢飞上夜空,与天上的满天星辰,交相辉映。好像一幅绝美的画,在他们面前眼前展开。
纪云禾与长意的眼瞳中都映照着外面的光华,似能将他们的眼底都照亮,那火光纵使相隔百丈,也能传来一丝温暖的意味。
瞿晓星不知道在哪里找的那些听不懂的贺词,在此时朗诵出来,配着面前的景色,竟让纪云禾生出了一种来自人间浩瀚中的感动。
好似满天星辰,过往先祖都在此刻祝福他们一样……
“那是什么?”
待瞿晓星贺词念罢,长意望着依旧在不停升起的孔明灯问道。
“是祝福吧。”纪云禾道,“咱们成亲的消息走漏了,北境的人们给我们的祝福。”
长意默了片刻,忽然道:“这人世间,没有对不住我。”
纪云禾不懂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来。但将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后,纪云禾霎时间想起了过去的种种,那些之于长意来说的折磨,痛苦,此时在这漫天星辰与人间灯火下,他却说……
这人世间,没有对不住他。
纪云禾也沉默片刻,随即勾动了唇角:“长意,你太温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入眠
孔明灯在北境的夜空摇曳了一整晚。
纪云禾与长意走完了仪式,吃过了再简单不过的“宴席”,与众人喝过了茶,便放走了大家,因为空明、瞿晓星和洛锦桑他们身上都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能多留他们下来聊天。
送走了众人,长意与纪云禾回到属于他们的侧殿之内。
纪云禾梳洗了一番,回过身来,又看见长意坐在床边,握着他的喜服衣角,指尖轻轻在鱼尾巴上摩挲。他的指尖轻柔,目光也十分温软,将纪云禾看得心头一酸。
她走到长意身边,未曾坐下,站直身子,便轻轻的将长意的身体揽了过来:“抱抱。”她道,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长意的头发。
长意一怔,便也松开衣角,抱住了纪云禾的腰,他的脸贴在她的肚子上,正是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最温暖的地方,让他感觉自己周身的酷寒,都在因纪云禾而退去。
两人静静相拥,彼此无言,却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过了半晌,长意才轻声开口道:“我没有失去鱼尾。”
“嗯?”
“在这里,你是我的鱼尾。”
他的脸轻轻在她肚子上蹭了蹭,纪云禾心尖霎时柔软成一片,纪云禾也更紧的将他抱住:“你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长意闭上了眼睛,将纪云禾抱得更紧了一些:“嗯。”
这一夜或许是北境春日以来最温暖的一夜……
因为纪云禾有些难以入眠,所以长意在她耳畔哼响了鲛人的歌曲。他的低声吟唱,宛如来自万里之外的大海,时而犹如海浪,时而又如清泉,他的声音让纪云禾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离现实越来越远,却离梦境越来越近,在梦境之中,混着长意的歌声,纪云禾仿佛看到自己又站在了十方阵的阵眼旁边,她拉着长意带着期冀与向往,跳入漆黑潭水中。好似这眼前的黑暗退去,明日醒来,看到的便是一个春花遍地,再无阴霾的天地。
纪云禾在长意的歌声中睡着了,她的嘴角微微勾着,似乎正在做着一个不错的梦。
长意的歌声渐渐弱了下去,终于,他阖上双唇,歌声静默,显得这侧殿有些空旷寂寞了起来。
他接着外面撒到殿内来的月光,看着纪云禾的唇角的弧度。
她的微笑似乎感染了他,让长意也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抬起手来,想去触碰纪云禾唇角的那一丝温暖的弧度。但当手指放到眼前,长意才看见……
他的指尖,已经被冰霜覆盖,带上了一层浅薄的白色,冰霜凝固,像是长在他手指上的冰针,看着便觉得有刺骨的寒意,若是触碰到纪云禾的脸,这些针尖,怕是能将她的皮肤刺破。
长意收回了手,他这几天,都没再感觉到身体有多冷了。
为了不让纪云禾看出他的异常,他找空明要了一种药草,药草能让他周身麻痹,感觉不出疼痛。虽然病没治好,但总是不耽误他成亲的。
长意认为,他以后陪伴不了纪云禾多长时间,那么在能陪伴她的时间里,就尽量美好一点吧。
就像今夜的夜空。
是这个人世给他和纪云禾,最好的礼物。
长意放开了纪云禾,他蜷缩在纪云禾身边,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挨着她,他怕自己周身的寒冷将她从美梦中唤醒。他想看着纪云禾保持着微笑,直到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翌日,未及清晨,纪云禾便又睁开了眼来。
虽然是婚后的第一天,但任务也依旧要继续,之前便迟到过一日,纪云禾心道下次绝对不再迟到,但这方她坐起身来,动作轻柔的下床穿衣,却在一回头要与长意道别之时,愣住了去。
长意所躺的那方床榻,四周结冰,独独在纪云禾方才所卧之处没有冰块,因为她周身火热,所以寒冰未侵。但长意……已经被覆盖在了冰霜之中。
纪云禾整个人霎时呆住,口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呢喃自语:“为什么会这么快……”
纪云禾又立即坐回床边,她手运了功法,背后九条黑色的尾巴霎时在寒凉的房间内展开,她浑身带着黑色火焰,先是用火焰去捂长意的脸颊,但见冰霜渐渐消逝,纪云禾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她俯下身去。
“长意……”她嘴里一边唤着,一边贴上了长意的身体,“没事,没事……”这连声呢喃,也不知道她是在与长意说话,还是在告诉自己。
纪云禾身上的火焰轮转,几乎将长意整个身体都包裹住。
最外层的冰很快就开始融化了,但融到贴近长意皮肤的地方,不管纪云禾再如何抱着他,长意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纪云禾终于看清楚了冰层之下,长意苍白的脸庞。
他闭着眼,微笑着,好似还在做梦,梦是那么的美好,以至于他根本不愿意醒来。
“长意长意……”纪云禾将他抱起来,“太阳快出来了,我们去看日出吧,别睡了。”她声色喑哑,有些乱了章法的说着。
她抱着长意,让他坐起身来,他的身体在火焰的包裹下,终于不那么僵硬,以至于纪云禾还可以将他背在身后:“走,我带你去。你看见太阳出来了,你就醒过来……”
长意苍白的手从她背上垂下来,那手背之上结着的厚厚一层冰霜,让纪云禾双眼直接红了起来。她咬着牙,没让眼泪流出眼眶。
“你不抱我也没事,我力气大,能背好你。”她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毫无动静的长意一步一步往外面走。
但现实与她的话却相差很远,她好像力气根本就不大,她浑身都在颤抖,从身体,胸腔,拉住长意身体的指尖,还有唇畔以及眼睑。
她带着长意走到门口,她一抬手,想要将门推开,但长意却从她的后背滑落,纪云禾心头一惊,立即一转身,将长意抱住。
她的背抵着后面的殿门,怀里抱着再也睁不开眼的长意,狼狈的坐在地上,长意枕着她的腿,唇角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刚才的弧度,纪云禾垂头看他,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没有再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长意的脸上。
因为他身上极低的温度,那泪水立即凝固,变成了尖锐的冰针,立在长意脸上。
纪云禾伸手将自己眼泪凝成的冰抹去,而接二连三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此时,纪云禾才发现,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坚强,失去长意,只带着与他相关的身份与记忆继续迎接明天的生活,也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千倍万倍。
晨曦的光洒在她身后的殿门上,影子落在殿中,随着太阳一点点升高,殿中殿门的阴影越来越短,终于,阳光落在了长意的脸上。
“太阳出来了……”
纪云禾声色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