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赌上过往情义。”朱凌打断他的话,道,“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未等朱凌再次开口,忽然之间,姬成羽只觉后背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自心口传来,他低头一看,五根锋利的指甲从他后背,穿透他的身体,指尖出现在他胸前。
“唰”的一声,鲜血狂涌,喷溅了一地,姬成羽脚步一歪,只觉浑身霎时无力,他整个人径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黑甲军士,还有黑甲军士身侧的红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着的,便正是他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我想借你一颗心。”朱凌说着,声色皆是冷漠如霜。
混着他的声音,顺德将他的心脏吞咽入府,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转头便继续向宫城里走去。她还要去做别的事,而这里,便交给了朱凌收尾。
姬成羽浑身脱力,倒在地上,转头看见顺德的背影走进了那宫墙里,宫墙像一块幕布,将他们这处衬托得宛如一个戏台。
……
顺德脚步踉跄,一边舔着指尖的血,一边一步一步走在宫里。
宫中的路,她比谁的熟悉,宫里的侍从婢女看见她,谁都不敢声张,全部匍匐跪地,看着她向宫中地牢走去。
地牢由国师府的弟子看管,见顺德到来,有人想要上前询问,顺德二话没说,反手便是一记术法,径直将来人杀掉,一路走一路杀,及至走到巨大的玄铁牢笼之前。
在笼中,贴满了符咒,全是大国师的手笔。
在牢笼正中的架子上,死死盯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的青鸾,反而更像一具尸体。
想来也是,与大国师一战,致使大国师重伤,那这个妖怪,又能好到哪里去?
顺德笑了笑,几乎是愉悦的哼着不着调的曲,便赤脚迈步,踏进了牢笼里。
“青羽鸾鸟。”顺德呼唤这个名字,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走向鸾鸟,向鸾鸟伸出了还带着姬成羽鲜血的五指,“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青光乍现,牢中,什么都再也看不见了……
……
纪云禾在海床上呆了两天了,这一片海灵芝,初见时美,天天见,却也让人觉得有些无聊。她开始想要出去。
“再呆一日,明日便可上岸了。此后,热毒应当不会再复发。”长意宽慰她,“最后一日,急不得。”
“如此,为何一开始你不带我到这海底来?却是只摘了一朵海灵芝给我?”
“那时你身中热毒,只需要一朵海灵芝即可。再有,海床之上,本有海妖,我带着受伤的你,不便动手。”
纪云禾闻言愣了愣,在黑暗的海里左右看了看:“海妖呢?”
“被我斩了一只触手,跑了。”
“那这本该是人家住的地方?”
“对。”
纪云禾看着长意,啧啧咋舌:“海中一霸,鸠占鹊巢,恬不知耻。”
长意却坦然道:“他先动手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纪云禾不由失笑:“我记得,以前在驭妖谷的牢里,我好像和你说过,有机会,让你带我到海里去玩。”
长意点头:“说过。”他答得肯定,好似纪云禾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记得一样。
“现在也算是玩了一个角落,见过了你在海里的一面。算来,也见过你好多面了。”提及此事,纪云禾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她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银色珍珠拉了出来。
珠光映着海灵芝的光,好不耀目。
而长意得见纪云禾掏出此物,霎时忘了当日落下这泪水时候的哀痛,一时间忽然有点……脸红……
“这是鲛人泪对不对?”纪云禾凑到长意身边,长意扭过了头,只做没看见,但纪云禾哪有那么好糊弄,锲而不舍的往另一边凑了上去,“你为我哭的?”
长意清咳一声。
纪云禾瞥了眼他微微红起来的耳根,嘴角一勾,更不打算放过他,干脆凑到他面前问:“就这么一颗吗?”
“就一颗。”
“那你再挤两颗呗,我再凑两个耳饰。”
长意一听这话,转头盯着纪云禾,却见她漆黑的眼瞳里,满是笑意,他霎时便明白,这个人,一肚子坏水,竟得寸进尺的,开始逗他了。
长意盯着她满带笑意的眼睛,索性坦言道,“岩浆之乱那日,我识出了你,你却被雷火之气灼伤,陷入昏迷,空明将你我从变成岩石的熔岩之中挖出来时,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
这原来还是个能生钱的聚宝盆呢!
纪云禾看着长意,见他不避不躲盯着她的眼神,却倏尔领会到了“遍地都是”这话,背后的含义,于是,一时间,她又觉得心疼起来。她抬手摸了摸长意的头。
长意也静静的让她抚摸这他的头。
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长意早就知道,人类没有什么摸摸就不痛了的神奇术法,那六年间,长意偶有心绪烦闷想起过往事情之事,还因为此事认为,纪云禾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在她的罪状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时至今日,在这深渊海底,纪云禾轻轻摸着他的头,却像是将这些年来的伤疤与苦痛都抚平了一样。当她触碰他的时候,“摸摸就不痛了”这个谎言一样的术法,却竟然像真的一样,抚慰了他。
他凝视着纪云禾,也从她的眼中,看见了心疼。
“失而复得,那是喜极而泣。”长意道,“你不用心疼。”
纪云禾嘴硬:“大尾巴鱼,我是心疼一地的银子,你们都没人捡。一点都不知道给北境开源。”纪云禾顿了顿,将长意前半句话捡回来品味了一下,随后一转眼珠,“失而复得喜极而泣……”她一笑,“长意,你这是在说情话吗?”
长意转头看她,询问:“这算情话吗?”
“那要看你算我什么人?”
纪云禾的问题带着几分挑逗,她以为长意在男女之事上总会害羞一些,却没想这话他却答得直接:“鲛人印记已经落在你身上。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般直接,倒弄得纪云禾有几分怔然,她愣了愣:“原来,你们鲛人,却只是在肢体接触上才会害羞啊……这言语之间,倒是会说得很。”她话头一转,“我先前若是说,不与你回北境,那你这一双人,可就没了。”
长意想也未曾想,直言道:“在心里。”
三个字,又轻而易举的触动了纪云禾的心弦。
她垂头微笑,随即问:“那印记呢?”
“印记落在你被我冰封入湖的身体上,而雷火岩浆灌入湖底,雷火岩浆可灼万物,那身体便也就此被灼烧消失……”说到此处,长意眸光微微垂下,似还能感受到那日那身体消失时,他的感同身受,“因此,印记便也消失了。”
“又回到你这里了?”
“嗯。”长意看着纪云禾,“你不喜欢,这种东西就不落了。”
“得落。”
长意没想到,纪云禾竟然果断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怔然着,便听纪云禾分析道:“长意,我们从这深海出去之后,回到北境,即将面对的,将是百年以来的最强者,抗衡的是一整个朝廷,而今,虽朝廷尽失民心,但国师府之力,仍旧不可小觑。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这个印记,可以让我在乱世之中,知道你在何处。也知道你的平安,所以得落,但是得是公平的。”
公平,就是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所在,那么她也要可以。
长意静静注视了纪云禾片刻,再没多的言语,他抬手,拂过纪云禾耳边的发丝,将她发丝撩到耳后,随即轻轻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耳畔。
耳朵微微一痛,熟悉的感觉,但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微凉的唇离开了她的耳朵,却没有离远,而是在她耳朵上轻轻吹了两口,宛如在给小孩吹伤口,这样的细微疼痛,对于纪云禾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就是这样被人如珍如宝一样的对待,令她心头一暖。
从未有人,这是当真的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纪云禾。
带她长大的林沧澜不可能,与她一起成长的林昊青也没有,到后来,她成了驭妖谷的护法,驭妖谷众人更是只将她仰望,瞿晓星,洛锦桑雪三月,从没有谁想过将她呵护着。
再然后,遇见鲛人时,他们那时也未曾有过这般亲密,一直到被他抓回北境,他们之间隔着仇怨与误会,长意便是心里想,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而如今,终于是顺理成章的,自然而然的,他轻轻帮她吹了吹伤口。
纪云禾心头软得不成模样,耳边微凉的风吹进耳朵里,撩动她的头发,在感动之后,还绕出了几丝暧昧来……或许,只是纪云禾感觉到的暧昧,她耳朵微痒,有些泛红。
纪云禾抬眸,但见长意还是神色如常的轻轻帮她吹着伤口,全然不知,他的举动,在纪云禾看来,竟有了几分撩拨。
“长意。”
“嗯?”
“你有时候真的很会撩拨人心。”
“嗯?”
再不说废话,纪云禾一把拉住长意的衣领,在长意全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冰蓝色的眼瞳霎时瞠得极大。
海床之上,微光闪动,长意术法撑出来的空间有些动荡,海水摇晃之声在密闭的空间响起,大海就像一个偷看了这一幕的小孩在捂嘴偷笑。
纪云禾这一触,便没有再放开手,她贴这他的唇,轻轻摩挲。
待得长意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反应过来,纪云禾又更进一步,用牙轻轻咬着他的唇瓣。似乎是在叩门,让他放轻松,开门来……
蓝色的眼瞳微微眯了起来,长意的手抱住纪云禾的头,身子微微倾斜,唇齿开门之间,他将纪云禾放到了海床之上……
“纪云禾,你也很会,撩拨人心。”
纪云禾微微一笑,这吻,却越深。
深海里,寂静中,无人知晓的地界,只有他们彼此,不知是日是夜,只知这吻,绵长、温柔,而情深。
第一百章 陡生危机
“长意,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从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海床上,纪云禾靠在长意的臂弯间,轻声询问。
长意默了片刻:“我怕一问,梦就醒了。”
纪云禾坐起身来,先拍了拍他的脸,又握了握他的手:“这是梦吗?”
“像梦一样。”
纪云禾一笑,道,“这换做几个月前,我才是做梦也没想到,大尾巴鱼还有对我这么好的一天。”
长意一默,反手握住了纪云禾的手:“以前的事,不提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在长意看来,根本就算不清了,“你新生归来,便是新生。”
“是新生,但这件事,我得与你说清楚。我是被林昊青救活的。”
“林昊青?”
“我被炼人为妖,除了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身体里还有妖力,是以在丹田之内,便生了内丹,他取了我尸身里的内丹,让我作为一个妖怪之身,再次复苏。”
长意沉思片刻:“他为何如此做?”
“兴许,是顾念着几分旧情吧。”纪云禾道,“不过,他为何救我不重要,他之后想做什么,却恐怕与你我,息息相关。”
言及正事,长意坐起身来。
“林昊青救我之后,便放了我,他不让我学会变幻之术,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去北境,不得去京师,许是不想让我再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但造化弄人,我到底还是参与了进来。而林昊青估计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还找回了过去的回忆。我记得在他救我之后,他说他要去京师,完成他该完成的事。”
“他想做什么?”
纪云禾摇摇头:“我与他在驭妖谷斗了多年,他想做什么,我以为我比谁都更能看得通透,但驭妖师北伐以来,我却有些看不懂他的棋了。
“顺德公主并非诡计之主,多年以来被大国师惯得骄纵不堪,而实则,除了那阴狠毒辣的脾性,并没什么可怕的。她想对付北境,在国师府与朝廷人手不足的时候,许林昊青以高官厚爵,让他率四方驭妖地北伐,是一个愚蠢却直接的法子。从顺德公主的角度来说,她这般做,无可厚非。但林昊青答应了……这便十分耐人寻味。”
纪云禾看向长意,长意点头:“当年林昊青被青鸾所擒,实在是容易了些。”
“而后主帅不再,四方驭妖师却大举进攻,这才能被我阵前劝降。”纪云禾眯起了眼睛,“他这举动,可是有点像……特意为北境送人来的?”纪云禾思索着,“他在谋划什么,但现在消息不灵,我并看不全这局面。”
“明日回北境后,再忧心此事。”言罢,长意站起身来,“你该肚子饿了,我上去给你拿些吃的。想吃什么?”
“甜的。以前吃苦太多,现在就想吃甜的。”
“好。”长意点头,“上次摘的果子哪个最甜?”
纪云禾眯眼一笑:“你最甜。”
长意一愣,倏尔耳根微微一红:“我去去就回。”
……
跃上悬崖峭壁之上的岸边,洛锦桑和瞿晓星已经无聊得开始自己刻了骰子在丢大小玩。
但见长意又带着鱼从海里出来,瞿晓星下意识的往后躲:“两天都是我烤的鱼,今天我不想烤鱼了。”
“你不烤谁烤?”洛锦桑推了他一把,瞿晓星只得认命上前。洛锦桑日常询问长意,“云禾在下面怎么样了?”
“嗯,还不错。”长意答完,自顾自的往前方林间而去。
他离开了,瞿晓星方转过头对洛锦桑道:“他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洛锦桑奇怪:“平时不也那样吗?”
瞿晓星直言:“平时他搭理过你吗?”
洛锦桑撇撇嘴,忽然间,洛锦桑只觉头顶青色光华一闪,她心觉熟悉,仰头一看,微微一惊,随即笑开:“青姬怎么过来了!……咦……”她眯着眼,仔细在空中一瞧,“那是……”
天空之上,带着两只青色羽毛的巨大翅膀飞舞而过,但那翅膀却生得十分奇怪,不似洛锦桑以前见过的美丽,反而有些参差不齐,甚至在空中飞得有些歪歪扭扭。
待飞得更近了些,洛锦桑将那双翅膀之间的人看了清楚,那……并非青姬!而是一个红衣女子,洛锦桑与瞿晓星都未曾见过顺德,他们并不认识,但却直觉的感受到随着那阵风的呼啸,杀气漫天而来。
来者不善!
两人正起了防备之姿,那巨大翅膀转瞬间便落在了陡峭的悬崖之上。
站得近了,洛锦桑这才看见,那翅膀却并非真的翅膀,而是青色的气息化作的翅膀形状,这样子的翅膀,看起来却与纪云禾那九条黑气凝成的尾巴有些相似。但却比纪云禾的尾巴,看起来狰狞可怖许多。
顺德公主赤足迈步上前,青色的气息收敛,她脸上的疤痕未去,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再加之她一声诡异气息,让洛锦桑与瞿晓星忍不住节节后退,以保持与她的距离。
“本宫听闻,鲛人带着纪云禾在此处疗伤?”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很多,“他们人呢?”
洛锦桑与瞿晓星相视一眼,在这个世上,喜着红衣,面容俱毁且还敢自称本宫的人,没有第二个。想到来人身份,两人心头一是惊异,一是骇然。
都知道顺德公主是驭妖师,还是大国师的弟子,她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这双翅膀又是怎么回事?这一身的妖气……竟然与青羽鸾鸟有几分相似……
还有……她却如何得知,纪云禾还活着?竟这般快的赶了过来。
“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瞿晓星扬声道,“此处只我与她二人,没见过其他人。”
顺德唇角微微一动:“那本宫留你们也没什么用了。”
言罢,她身形一动,青色的光华裹挟着她的身影,洛锦桑与瞿晓星两人根本未见她是如何动的,她便霎时转到了瞿晓星身前。手一伸,径直向瞿晓星的颈项攻去,而在她尖利的指甲触碰瞿晓星颈项之前,一记冰锥倏尔自斜里杀来,钉向她的手掌,顺德只得往后方一撤,躲过冰锥,目光向冰锥射来的方向看去。
来人银发蓝瞳一身黑袍,却是她想要了许久也一直未曾得到手的那个鲛人。
这天下的大乱,也是因这鲛人而起。
顺德眯起了眼睛,眸光不善的盯着他。
长意手中却还拿着几个多汁的浆果,他将浆果用一片叶子垫着,轻轻放到了旁边,这才直起身来,看向面前的顺德公主,察觉她周身的青色气息,长意眉头一皱。
“鲛人。本宫与你,也有许多账要算,只是,本宫受了那般大罪,今日前来,却不是为了杀你的。”顺德眸色森冷,语气中,皆是怨毒,“纪云禾在哪儿?”
听到这个名字,长意也不需再问她来意,手中冰剑凝聚成型,他只对洛锦桑与瞿晓星淡淡说了两个字:“让开。”随即冰剑破空而去,他径直攻向顺德公主。
洛锦桑见状,还在犹豫,瞿晓星去拉了她:“走啊!别拖后腿!”
长意的冰剑正适时砍在顺德青色气息延伸出来的翅膀上,撞击的力量令周围草木如削,霎时矮了一片。
洛锦桑与瞿晓星被这撞击的余力推得退了三步,洛锦桑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长意与这顺德公主之战,别说是她,恐怕空明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
她没再犹豫,随着瞿晓星,转身跑向林间深处。
洛锦桑回头一看,只见鲛人与顺德越战越激烈,冰封之海上,甚至风云也为之变色。但她晃眼间却发现,鲛人握着冰剑的手,冒着寒气渐生冰霜,却似要与那冰剑粘在一起……
“先……先前听闻岩浆之乱,鲛人施术过度,身体内息损耗严重,他……他没问题吗?”
洛锦桑跑得气喘吁吁的询问。瞿晓星也担忧的回头望了一眼,随即道:“你去北境,去北境搬救兵!我……我想办法去海里找云禾。”
言谈间,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将洛锦桑与瞿晓星吹得一个踉跄。这一战之力,若说是长意在于大国师相斗也不为过。没时间计较顺德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强大,瞿晓星连忙将洛锦桑推开:“快去!”
林间,两人身影立即分道扬镳。
第一百零一章 当年
海面之上,冰封之海风起云涌,坚冰尽碎,天与海之间,两股力量的撞击掀起滔天巨浪。
而在深海之中,却是一如往常的寂静。
纪云禾看着海床上的发着微光的海灵芝,呢喃自语:“这过去的事,着实是过去了,再提无意义,可不提,心头却永远有一根刺。”她摸了摸海灵芝,“等长意回来,我还是将那些过往与他言明罢。”
打定了主意,纪云禾摸摸肚子:“这大尾巴鱼,今日回来得倒是慢。难不成还想弄个盛宴吗?”她倏尔想到自己耳朵上的印记。纪云禾一勾唇角,她闭上眼睛,心念着长意的模样,倏觉耳朵上的印记微微泛着些许凉意,这丝丝凉意如风一般从幽深的海底往上飘去。
纪云禾只觉自己的视线从深海之中蹿了出去,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树林绿叶,却不想脑海中的画面一片云翻雾涌,偶尔还夹杂着铿锵之声,忽然之间,鲜血在云雾之中喷溅而出。
纪云禾猛地睁开眼睛。
长意出事了!
她立即从海床上站了起来,试着将手中在手中凝聚功法,可刚一调动身体里的气息,她便觉有一股灼热之气自胸口溢出。她身体里的雷火之气已被这海床吸食殆尽,但残余些许依旧妨碍这她调动内息。
时间紧迫,纪云禾不敢再耽搁下去,她蹲下身拔了两颗海灵芝,直接扔进嘴里嚼烂了咽下。
海灵芝一时间将那雷火之气抑制住,纪云禾当即手中一掐诀,径直从长意的术法当中冲了出去。
越是往上,黑暗褪得越发的快。
还未行至海面,纪云禾已感觉到了海水被搅动的翻涌波浪。
她心头更急,术法催动之下,九条尾巴猛地在海中出现,海面越发的近了,外面的光线刺痛她旧未见日光的眼睛。
她闭上眼,破浪而出,一跃站上了数十丈高的峭壁岸上。
岸上空无一人,唯有不远处,地上有一堆浆果,尚还压着一片叶子,在狂风与暴雨之中,浆果也几乎被雨点打烂。
纪云禾再次试图探明长意的方向,却只觉这联系又弱又远,像是在她出来的这段时间,长意已经离开了千里万里一样。
“护法!护法!”
呼喊声从下方的海面传来,纪云禾从悬崖上探头往下一看,瞿晓星浑身狼狈的趴在一块在大浪中漂浮的海冰上。纪云禾立即飞身而下,将瞿晓星带了上来:“怎么回事?”她问,“长意呢?这冰封之海怎么会变成这样?”
远方触目可及的地方皆是碎冰。天上乌云尚在翻滚,暴雨哗啦啦的下着,瞿晓星抹了一把脸,喘着粗气道:“顺……顺德公主来了……”
纪云禾一怔,眉头紧皱,见此情景,十分疑惑:“她?大国师也来了?”
“大国师没来,但顺德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拥有了一双巨大的青色翅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青羽鸾鸟来了,她变得极为强悍,与鲛人一战,弄得这风云变色,鲛人身上似乎还带着伤。他……我就让洛锦桑回北境搬救兵,自己想去海里找你,但是下不去……”瞿晓星心烦意乱,说得话也有一些混乱,“他……鲛人为了救我,被顺德从背后偷袭了……”
纪云禾面色微微一白,方才在通过印记看到的那个鲜血四溅的画面忽然出现,纪云禾仿佛是自己被狠狠捅了一刀一样,心头猛地一阵绞痛。
瞿晓星懊悔:“他……他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长意没有……”纪云禾顿了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有死,只是被带走了,是吗?”
“对。”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纪云禾稍松了一口气,顺德带走长意,必定有她的意图。知道长意还活着,纪云禾心头的慌乱顿时肃清了一半,她思考着——
从一开始,顺德只是想让鲛人服从与她,而后,是纪云禾参与了其中,放了鲛人令顺德的愿望未能达成,再后来,地牢之中,纪云禾毁了她半张脸,长意前来救她,所以烧了那地牢。顺德恨长意,但只怕更恨她。
如今顺德将长意带走而未直接斩杀,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或许……她想利用长意,引她过去。再或者,想利用长意而今的身份,做一些利于朝廷的谋划,总之断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将长意杀掉。
长意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心绪翻涌,脑中不停思考,但瞿晓星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与鲛人一斗,顺德最后也已力竭,若不是为了我……”瞿晓星狠狠咬牙,“我……我这便启程去京师,便是拼上这条命,我也要将鲛人救回来。”
“瞿晓星。”纪云禾拉住他:“别说这些气话,长意救下你,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的。”
“可是……”瞿晓星抬头看纪云禾,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她与之前的阿纪有什么不一样似的,他眨了眨眼睛,“护法?你……你都想起来了?”
“对。我都想起来了。”纪云禾望着远方长空,尽力维持着她的冷静道,“所以,该去京师的人是我,不是你。”
“护法……”
纪云禾径直打断他:“你有你的任务,你回北境,将此事告知空明,但记得,让北境的人万不可轻举妄动。顺德不知从何处得了这般力量,不可再小觑,京师中的情况现在不明朗,还有大国师在,所以要静观其变。随时做好准备。”
瞿晓星听得心惊:“什……什么准备?”
“我和长意,都回不来的准备。”
……
顺德将伤重昏迷的长意丢进玄铁牢笼之中。朱凌将牢笼落锁,身形一转,像影子一样,跟随顺德公主离开了地牢。
行至路上,顺德忽觉心口一阵剧痛,几乎连身体也未能站稳,旁边的朱凌立即将她扶住,却见顺德死命咬牙隐忍。
朱凌忧心:“公主,你昨日方才忍受剧痛令姬成羽与青姬在你身体之中被炼化,今日却为何这般急迫,将这鲛人抓回?你的身体……”
“你不是说,他们在冰封之海疗伤吗?若不趁此时,难道叫他们伤好了回了北境,我再去吗?”顺德冷笑,“今生今世,未亡之前,这鲛人与那纪云禾,是我必除之人。”
她话音刚落,身边倏尔一阵风起,只见一身缟白的大国师倏尔出现在顺德身前。
未曾想他此时来到,顺德一愣,大国师盯着顺德,神色之间,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你杀了姬成羽?”
顺德强撑着,挺直了背脊:“是。”
“吸纳了青鸾的力量?”
“是。”
“服了炼人为妖的药丸?”
“没错,师父。”
大国师眼睛微微一眯:“汝菱,我说过,你想要的太多了。”
顺德嘴角微微扭曲的一动:“师父想要的,不多吗?”
“你想要的,超过了你该要的。”
“师父。”顺德一笑,“您这是觉得汝菱,威胁到你了?”
大国师眸光一冷,一言未发,倏尔一挥手,一记长风似箭,径直将顺德身边的朱凌穿心而过,他身上的玄铁铠甲未护住他分毫,鲜血登时喷溅而出。但朱凌与顺德此时都还未反应过来。
朱凌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长风贯穿的心口,又转头看了顺德一眼:“公主……”
话音未尽之前,他整个人便如一滩烂肉,倒在地上,双目暴突,未能瞑目,便已丧命。
顺德面对此举,也是震惊非常,但见朱凌已经倒在地上,鲜血流了很远,她也未能回过神来。
“汝菱。”大国师唤着她的名字,却让她遍体生寒,“他是为你的欲望而死。”大国师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而你还活着,却正是因为我的执着还在。”
感受到他的触碰,顺德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朱凌的血流到她未穿鞋的脚下,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温热还是冰冷。
“不过你将鲛人擒来,却是做得很好。”大国师说着,抽回了手,“北境没了他,这天下大乱的局面,还能再多个几十年。”言罢,他面无表情的离去,如来时一般丝毫未将他人看在眼里。
顺德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朱凌,身体的战栗与颤抖越发大了起来……
朱凌也死了,她身边最忠心的人也死了,她……只有孤身一人了……
……
是夜,京郊小院中,林昊青房间里灯火微微一晃。
林昊青搁下笔,一转头,但见一名素衣男子站在房间角落,他抬起头来,灯光之下,却是纪云禾的那第三张男子的脸。
林昊青与他对视片刻:“我让你不要去北境与京城,你倒像是故意要与我做对一般,全都来了。”
“林昊青。”纪云禾走到他桌前坐下,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师徒的游戏,玩够了没有?”
林昊青闻言,微微一挑眉:“你都想起来了?”
“对。”纪云禾毫不磨叽,开门见山,“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
林昊青勾唇:“顺德抓了鲛人回京,我也是片刻前方才知晓。”
“我要救他。”
“你拿什么救?”
“所以我要你帮我。”
林昊青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纪云禾:“我为何要帮你?”
“你不一直在帮我吗?或者说……在帮北境。”纪云禾饮了一口茶,“你与北境,想要的是一样的吧,推翻这个朝廷。”
林昊青默了片刻:“可我若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打算帮你呢?”
纪云禾注视着他,眸光似剑:“给我理由。”
……
同样的夜里,宫中地牢,长意悠悠转醒,他的睫羽之上,尽是白霜,他唇色泛乌,手背已被自己的术法反噬,结成了冰。
本来他的伤势不会这般严重,确实这些两日在海灵芝的海床之上呆的太久,而至体内聚集寒气更甚。纪云禾身中雷火之毒,需要海灵芝来吸食她身体中的热毒,但长意并不需要,他的陪伴,实则是对自己的消耗。
若是平时,这点消耗并算不得什么,而此前他却又施术过度,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顺德一战,十分勉强。
长意坐起身来,却在玄铁牢笼栏杆前,看到了正冷冷盯着他的顺德。
她一身红衣,看着长意,不说话,宛如传说中的女鬼。
“你夺了青羽鸾鸟之力。”长意静静道,不是询问,而是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