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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的链条将她一拉,径直把她从雪雾之中拖拽出去,阿纪后背又狠狠撞在一棵冰树之上,链条如蛇,飞速的缠上她的身体,将她结结实实的绑在了冰树之上。

这链条力量之大,径直将阿纪撞得胸腔一痛,那些被她吸入肺部的冰雪粉末在此时也在她身体里对她发起了进攻一样,她倏尔一张口,蓦地便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阿纪被紧紧绑在冰树上,额上的汗被风一吹,几乎在她脸上结冰。

她看着面前的雪雾,雾气渐渐散去,黑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阿纪得见来人位置,在手脚皆被绑住的情况下,咬破嘴唇,猛地深吸一口气,在那人即将踏出雾气之时,一个巨大的黑色火球向那人喷去。

狐火温度炙热,直将四周冰雪融化,飘在天上的雪雾霎时化为毛毛细雨,在这还是冰天雪地的北国下了一场春雨。

冰雪链条也在这炙热的温度当中被融化为水,阿纪摔坐在地,她捂着胸口,看着前方。忽听振袖之声轻响,面前的黑色狐火顿时消散,黑衣银发的男子从绵绵细雨中踏步而来。

那蓝色的眼瞳如大海一般深邃而清澈,但温度却比这北境还冷。

四目相接,阿纪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与他刚经过一场拼死之斗。

她呆呆的看着他。这人的轮廓五官,如此清晰的展现在她面前时,他每近一步,便仿佛在她脑海中掀起了一波惊天海啸,许多的画面被百米巨浪推着,涌到她心头,但只将她心尖城池摧毁殆尽,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

他是谁?

这问题一起,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她颤抖的嘴唇,便突兀的,丝毫不受她控制的吐出两个字来……

“长……长意……”

他的名字脱口而出,面前人蓦地停住了脚步。

长意看着她,蓝色的眼瞳里飘过一丝疑惑,但显然,这丝疑虑并没有让他停住脚步,他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刚才的争斗中,被打败的阿纪,她浑身是血,满带狼狈。

“你是何人?”

他问她。

那么倨傲孤高的模样。

阿纪闭上眼,将心头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下,她闭上眼,找回了理智。

北境,银发蓝瞳,力量强大,黑袍中的暗纹彰显他身份的尊贵……以上的特征,都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一人……

北境尊主,鲛人长意。

世人皆知他的名字,只是无人叫他长意,大家更喜欢称他为鲛人,毕竟这举世闻名的鲛人,也就只有他一个。

阿纪睁开眼,心头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在牢里,蛇妖还在与她开玩笑,让她去杀了鲛人,坐上北境尊主之位。而今看来,这果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虽然只用了三条尾巴的力量,但却敌不过这鲛人随便捏出来的一条链子。想来,他是一成的力量也都未尽吧……

“栽了……”阿纪道,“一头撞上了棺材板……”她呢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认命的仰头看向长意,笑道:“尊主大人,我路过的。不知您在此休憩,打扰了……”

她如今只指望眼前这个鲛人不认识她,就真的当她是个路过的,稀里糊涂的将她放了,左右……他在冰雪森林里躺着,看样子也不是只趟了一会儿,应该还没有人来得及告诉他,牢里的四个犯人跑了吧……

鲛人眯起眼,打量着她。

忽然,空中蓦地传来鸟儿振翅之声,阿纪仰头一看,只见一只雪鹰盘旋,巨大的翅膀张开,阴影在阿纪脸上掠过,雪鹰飞下,化为人形,跪在鲛人身侧:“尊主,地牢之中,卢瑾炎,蛇妖,以及空明大师责令送回来的那国师府弟子及狐妖四人,打伤数名狱卒,从地牢逃走了。”

阿纪张了张嘴,看着那雪鹰妖怪,肚子里仿佛住了一个卢瑾炎,恶狠狠的在里面踹着她的胃,在她身体里骂了一万句“你娘的”……

那人话音落下,鲛人的目光便又转了回来。在她身上轻描淡写的一扫,随即又往旁边一看。

那姬宁早在他们开始打架的时候便已经被绑在了一旁的树上,他更惨一些,嘴巴还被链条绑住了,全然说不出话来……

哦……阿纪忽然明了,原来,之前她刚开始打架的时候,姬宁叫的那一声“阿纪”原来不是在担心,而是在呼救啊……

而现在,鲛人的目光在姬宁身上一扫。他虽然被绑的紧,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分辨出来,那乃是国师府弟子的衣裳。

鲛人目光又转了回来,落在阿纪身上。

那眼神仿佛是将他们俩的身份念叨了一遍——狐妖和国师府弟子。

寒冽的空气的短暂沉默了片刻。阿纪觉得有些难言的尴尬,她决定再挣扎一下:“我真的是路过的……”

她确实是路过的。

来禀报消息的雪鹰妖怪这才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他们两人,雪鹰妖怪仿佛也有一些惊诧似的:“咦……”

阿纪垂头叹息,心头暗恨,别咦了……是他们……

“带回去。”鲛人冷冷发布指令。

雪鹰妖怪立即点头应是,末了还不忘捧一句臭脚:“尊主英明。”

阿纪除了叹息,乖乖认命,并不知道还该说什么样的言语。

第八十五章 姓名与性命

阿纪与姬宁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这本是朝廷设立的北方的驭妖之地,阿纪转头看了看四周,大殿布置简单,光线通透,主座位于中间最高之处。此时一袭黑袍的鲛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极是威严。照理说,他当令人见之胆寒,但阿纪却不怕他,莫名的……不怕他。

哪怕之前还被他打了一顿……

她甚至还觉得,这个鲛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看起来太过孤寂,孤寂得……令她有些莫名的痛感。

阿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能直觉的感受到,这个鲛人应该就是林昊青不让她来北境的理由。不然,初见他时,她为何会有那么真切的感受?这个鲛人一定一定是之前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

是仇人,还是爱人?

阿纪猜不出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能做最初步的判断——她和这个鲛人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好。

因为林昊青是救她的人,对她也很好,还做了她的师父,教她术法,让她学会保命的本事,最重要的是,林昊青对她无所求……

离开杏林之后的一路上,阿纪其实有思考自己与林昊青的关系,但林昊青隐瞒得太多,她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林昊青想要保她的命。即使如此,林昊青不让她见的人,那必然是对她性命有碍,或者是要对她不利的。

这个鲛人是她的仇人吗?她对这个鲛人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但这个鲛人确并不认识她……

阿纪想到此处,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如此……所以林昊青才勒令她,一定要学会变幻之术,一定不能用真实的面目示人,一定不能展现双脉之力,她的脸和她体内的双脉之力,一定会引起这个鲛人的怀疑……

阿纪被押着跪在大殿之上,主座上的鲛人闭目养神,不片刻,身后传来其他人的脚步,来人吵闹的声音将阿纪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别推老子!老子有脚!”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纪不由得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大殿外,两个人和她一样,被绑着手押了上来。

卢瑾炎与蛇妖……

竟然……也被抓回来了吗……

所以……他们的这个越狱,在分道扬镳之后,立马就宣告失败了吗?

卢瑾炎与蛇妖此时也看见了被扣在殿上的阿纪与姬宁。他们二人也是一怔,卢瑾炎也忘了骂人,被人一踹膝弯,径直跪下。他目光还直直的盯着阿纪与姬宁:“你们……”

姬宁弱弱答道:“我们遇到了……鲛人……”

卢瑾炎一仰头,看了高高在上的鲛人一眼,卢瑾炎长叹一声,摇摇头。

阿纪问:“你们又是怎么被抓的?”

听闻此言,卢瑾炎心头一阵血恨,终咬牙切齿道,“这狗东西在路上又和我打起来了……”

不用再听其他了,阿纪明白了。她目光在蛇妖与卢瑾炎身上转来转去看了一会儿:“你们命里犯冲就不要见面了,各走一边不好吗?”

蛇妖悠悠道:“我想啊。”

“我他娘也想啊!”卢瑾炎怒道,“你给老子闭嘴。”

“你怎么不闭嘴?”

听着四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鲛人这才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站在旁边的士官便斥道:“安静!”

大殿静了下来,适时,旁边走来三名狱卒,其中一人似是牢头,三人行了礼,跪在殿前,道:“尊主!我等无能,请尊主责罚!”

鲛人的目光转到牢头身上,他看了牢头片刻,点头道:“好,赐死。”

二字一出,牢头当即吓得腿一软,连跪也跪不起了,直接瘫倒在地。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阿纪尤为不敢置信,她皱眉盯着鲛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样两个字,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鲛人目光一转,看向阿纪:“牢中不想待便也罢,即刻处死。”

卢瑾炎三人闻言,皆是面色惨白。

鲛人站起身来,神色冷漠的欲迈步离去。阿纪看着他,看他一步一步,即刻便要走出殿外,好似这殿中已经没有人了,皆成了地上的尸首,他的冷血让阿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情绪来,她说不清这情绪里面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亦或者……是那打从见他开始,便一直缠绕心头的若有似无的心痛。

她站起身来,背脊挺直,看着那鲛人的身影,道:

“站住。”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让所有面色惨白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侧着身,只微微转过眼,看着她。

阿纪上前一步。

殿中侍卫立即按住刀柄,情势霎时变得紧张起来。

“这殿中人,你一个都不能杀。”她说着,手腕之上狐火再起,她努力维系着自己的变幻之术,而在她的身后,倏尔出现了四条黑色的狐狸尾巴。

卢瑾炎三人惊诧,众人都知道,狐妖多一尾,力量便强上数倍。他们怔怔的看着阿纪,只见在第四条尾巴出现后,她周身登时黑色狐火大作,一声轻响,那在她身后缚住她双手的链条登时被烧断。

殿中侍卫拔刀出鞘,刃口离开刀鞘的声音混着满殿的黑气,更将殿中添了几肃杀。

长意看着阿纪,面前这个妖怪,明明是个男子,但他说话的模样,却带着几分让他无法忽视的熟悉感,他注视着他,直到自己蓝色的眼瞳被黑色的火焰照耀,光华流转间,几乎快被染成墨色。

这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驻足停留,他打量着阿纪身后的尾巴。

黑色的四尾狐妖……

他尚且记得,将纪云禾炼化为半人半妖的那一半的妖怪,便是黑色的九尾狐……

“凭什么?”他开了口,面向阿纪,“你凭什么留下你这条命?”

烧掉链条,阿纪周身狐火慢慢隐去,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着长意:“凭我相信,北境不该是这样的地方。”她道,“我也相信,能让驭妖师大军阵前倒戈的北境尊主,不是昏庸暴戾之主。”

好似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记忆,长意眸光波动。

自打冰封纪云禾之后,长意便似可以将过去与纪云禾的记忆都冰封了一样,他刻意让自己忘却过去,忘记纪云禾,也忘记与她经历过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半点的缝隙,那些回忆的画面便会撞破他脑中的冰雪,从那冰窟里冲出来,在他脑中心里横冲直撞,将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现在。

那驭妖台外的两骑马,那漫天风雪,还有纪云禾的神色姿态,都从他的心间闯出。

面前的狐妖铿锵有力的说着,一如那日大军当前而毫无惧色的纪云禾。

“卢瑾炎,于阵前倒戈的驭妖师,他愿入北境,便是许北境以信任,这蛇妖,知人世处处皆苦,流离北境,为北境所用,也是许北境以信任,你若杀他们,既辜负了他们二人的信任,也辜负了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降北驭妖师与流离投奔而来的妖怪。众人前来北境,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所求的生存与尊严,若因私人恩怨,便要被赐死,狱卒因犯人逃走也要被赐死,你这里便不再是北境,不过是立在朝廷北边的另一个朝廷,而你也不过是另一个大国师。被天下人所畏,也被天下人所弃。”

阿纪的话令在场众人无不专注聆听,卢瑾炎更是听得连连点头。

“我不信你不明白。”

他明白,只是这一切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阿纪未等他心头思绪落下,斥道:“我看你这鲛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风,怕是全然对不住那些为北境而死的亡魂!”

大殿之中,侍卫们也在面面相觑,皆是被阿纪这一番话动摇了,有人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位的长意,他孤身一人,站在那方,只看着殿中的狐妖,不言不语。

阿纪继续道:“今日,以你之力,要杀我,绰绰有余。但我也许你这份信任。我信你,不会杀我。”

她说罢,站在原处,直视长意的眼睛,殿中静默许久,几乎连针落之声,也能听见。

在众人皆为沉默而心惊之时,长意倏尔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纪。”

长意目光空了片刻。他转身离去,只有略显低沉的声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们的命保住了。”

阿纪一愣。

长意方一离开,卢瑾炎便立即站了起来,绑都没让人解,便对着阿纪道:“厉害啊!你这口舌好生厉害啊!老子这听得都认为,鲛人要是杀了我们,那驭妖师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姬宁也一直抹汗:“我才是吓死了,阿纪哥你一直说为什么要留下他俩,我还以为最后就我一个人会被拖出去砍了呢……”

卢瑾炎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宁的脑袋:“瞧把你吓得,汗水把头发都弄湿了。”

那三名狱卒也立即走过来:“哎呀!多谢公子啊多谢公子!”

在众人的感激之中,阿纪却呆呆的看着长意离去的方向挠了挠头。

蛇妖看着她,笑道:“这是怎么了?救命恩人方才慷慨激昂一番陈词,说得铿锵有力,现在却如何有些呆怔了?”

阿纪摇头笑笑:“没有……我只是觉得,留下咱们这条命的,不是我刚才那番话……”

“那还能是什么?”卢瑾炎心直口快,道,“难不成是你的名字吗哈哈哈哈!”

阿纪正色看向卢瑾炎,微笑:“好像,正是我的名字。”

众人愣了愣,只当她胡言乱语,糊弄了过去。

阿纪又忘了一眼鲛人离开的方向,这才转头,随劫后余生的众人,一同离开了大殿。

第八十六章 改变

三月来,遥远的南方已是春花遍地,而北境依旧寒冷难耐。

月夜之下,湖上的坚冰未化,萧索长风中,唯有一个黑袍人如墨点一般点在一片枯孤寂的缟白里。

他静静负手立着,若不是长风带动他的衣袂与银发,恍惚间还让人以为他已被这寒冷冻为一块坚石。

山河不语,他亦是沉静,直到头顶明月将沉,他方才微微动了唇角:“有人说了你会说的话。还有和你相似的名字。他说我错了。”他顿了顿,垂下眉目,看着脚下冰面,“我当然错了。”

从六年前他决定留在北境开始,就错了。

甚至更早,在驭妖谷遇见纪云禾时,在十方阵中随她一同跃入深渊之时,就错了。更甚者……他当初在那滔天巨浪中,根本就不该去救一个人类,一个被封号为顺德的公主。

这一场人世纠纷,本该与他,毫无干系。

但是……

他转身离去。

“错了便错了。”

他的声音和身影逐渐消隐在一片风雪素缟之中。

……

死里逃生之后,阿纪理智上认为,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北境,带着姬宁南下,到时候寻个安稳的时机,把姬宁赶走,她还是能继续在人世中求她自己的安宁。

但很奇怪,昨日见过那鲛人之后,阿纪却还想再见他一面……虽然……上一次见面,他就把她打得吐血。

那个鲛人很危险,她不该靠近他,但是……

阿纪脑中倏尔回忆起昨日,他离去的背影。他离开时,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而他却像背对着所有生机希望,独自走向死一般的孤寂。

阿纪觉得……他很可怜。

“哎!阿纪,问你呢?”桌子对面的卢瑾炎拿着酒坛“笃”的往桌上一放,“之后你怎么打算啊?”

阿纪这才回神。

她与姬宁昨日被蛇妖安排着在驭妖台外的客栈里住了一晚,今日还没到正午,卢瑾炎便扛着两坛子酒来找她了。

阿纪看了看桌上的酒,笑道:“要喝这么一坛,我什么打算都白打算了,撤了,给我拿茶来。”

姬宁也小声的插了句话:“我也喝茶……”

“你们国师府的人什么德性我知道,不强迫你喝酒。”卢瑾炎一边嘀咕着,一边从旁边拿来两个粗陶大碗,给阿纪和姬宁一人倒上了一碗粗茶。“但你一个妖怪,不喜欢吃肉喝酒,到喜欢喝茶?你怕不是跟着哪个清心寡欲的驭妖师修行的术法吧?”

阿纪笑着端起茶碗:“我还就是跟驭妖师修的术法。”

卢瑾炎一声嗤笑:“你骗谁呢,你一个狐妖都修出四条尾巴了,这身本事要是驭妖师教的,那整个天下都该知道那驭妖师的名字,你倒是说说呀,谁这么好本事?”

阿纪在心里嘀咕,林昊青的名字,还真就是整个天下都知道呢。只是她不能在这儿说……

她喝了口茶刚想搪塞过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路人的惊呼,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也好奇,是谁教的。”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声色引了过去。

卢瑾炎与姬宁但见来人,霎时面色一白,阿纪刚喝进嘴里的茶又吐回了碗里,她一转头,来人黑袍银发蓝眼睛,便是那闻名天下的鲛人标配……

“尊……尊主……”卢瑾炎屁股一歪,扑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姬宁也立即一连退了三步远,在角落蹲下了。在这般氛围下,阿纪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长意。

身边的人都悉数躬身行礼:“尊主……”

只有阿纪一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人,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下,实在没搞懂这个礼到底是怎么行的,最后只得依样画葫芦的,不伦不类的把左手放在胸前:“那个……尊主……”

阿纪垂头,心道,这两个字喊出来,还真是莫名的别扭……

长意看着阿纪的脑袋:“起来,今日我也是来喝茶的。”

他说着,自顾自的走到了纪云禾对面的位置……

这一张桌,三方都有人坐过,唯有他那位置是一直空着的。他一落座,身边的路人霎时跑了个干净。

长意转头,看了眼还呆呆的卢瑾炎和姬宁:“你们不坐了?”

“我……我尿急!”卢瑾炎急中生智,跳起来,捂了裤裆,“哎,对,嘿嘿我尿急!”他立即迈腿跑了,蹲在墙角的姬宁也颤巍巍说了句,“我也急……”然后也连滚带爬的跑了。

只剩下桌子对面站着的阿纪。

长意好整以暇的抬头看她:“你呢,急吗?”

阿纪打量着长意的神色:“我可以急吗?”

“最好不急。”

然后阿纪乖乖坐下了:“是不太急。”她说着,心里却犯嘀咕……

这尊大神,昨日看着那般孤寂高傲,宛如天边孤鹰,今日是怎么就落到他们这鸡篓子里面来了……难不成,是昨日要他们的命没要成,回去辗转反侧不甘心,今日还是特意来找他们麻烦的吗?

“尊主……”

“接着说。”

“嗯?”阿纪被打断得有点莫名,“说什么?”

“是哪个驭妖师,教的你这身本事?”

竟是还记着这茬……阿纪琢磨了片刻,她见到这鲛人会有莫名的情绪波动,可见他们之前定是认识,但林昊青不想让鲛人认出她,也不想让她见到鲛人,可见林昊青和这鲛人的交情并算不上多好。

阿纪没打算现在就把自己的师父卖了,于是她不动声色的撒了谎:“我逗卢瑾炎的,我这身本事,都是自己学的。”

说来也奇怪,她当着这鲛人撒谎的感觉……竟然也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她以前,和这个鲛人的纠葛,莫不是她骗了人家什么贵重的东西?她难道是个贼吗……

阿纪这方在琢磨,那边长意也缓缓给自己倒了碗粗茶,抿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看着茶碗,继续问道:“哦,那又是何时修成人型?二尾得何机缘而成,三尾又是如何突破?及至四尾,你应当有许多修行的故事可以说。”

言罢,他幽蓝色的目光才转到阿纪身上。

阿纪被他冷冽的目光盯着,嘴巴张了张:“我……”她终于道,“尿急……”

“去吧。”长意放下茶杯,“回来说也一样。”

阿纪推开茶碗,也忙不迭的往客栈后面跑了。她一离开,只剩长意一人独自坐在客栈大堂中间,四周除了小二再无他人。

小二和掌柜眉眼交流了许久,终于,掌柜走上前来,陪着笑问:“尊主……前些日子打南边来了一些上好的茶,要不我给您换换?”

长意转头看了掌柜一眼。

自打冰封纪云禾以后,长意已经许久没有记住身边人的长相了,他们在他眼中都是一张模糊的脸,今日见的与昨日见的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他们身上的标记,他的侍从,谋士,军将……

但今日,他却将这个掌柜的脸看清了。

他脸上沟壑深藏,是饱经人世沧桑的印记,掌柜的眼中带着的讨好与卑微是他内心恐惧的证据,他在害怕他,但又不得不服从他。

长意转过头来,转了转手中未喝尽的苦茶。

昨日大殿之上,这个叫阿纪的人掷地有声的叱问尚在耳边——“我看你这鲛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风,怕是全然对不住那些为北境而死的亡魂!”

他仰头,将手中粗茶一饮而尽。

“不用了。”他声色淡淡的道,“这茶很好。”

掌柜一惊,眨巴了一下眼:“哎?这茶……这茶……”

“我坐片刻便走,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哦……好好……”

掌柜的摸着脑袋走到了一旁,和小二面面相觑。而这方长意一边又给自己倒了碗茶,一边耳朵动了动,他敏锐的听力听见客栈后面,三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卢瑾炎空洞茫然的问着:“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尿太久了?”姬宁问。

阿纪抓了抓头发:“那个……妖怪……怎么说呢?我想想……唔……”她声色倏尔镇定下来,“算了……我们跑路吧!”

另外两人有些懵:“啊?”

“走走走,咱们从后门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院便再无动静。

长意看着碗里的茶,茶水印这他的眼瞳,他倏尔勾唇一笑,将碗中茶饮进,随即摘了身上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忘了带银子,便用它抵差钱了。”

他没再看震惊的老板和小二,走出了门去,走过繁华的小街,长意轻轻唤了声:“来人。”黑影侍从如风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意身侧。侍从单膝跪地,俯首听着他的吩咐,“去查查,那只狐妖到底有几条尾巴。”

“是。”

侍从简短的应了一声,眼看着便要离开,长意倏尔又道:“等等。”

黑影身型顿住。

“抬起头来。”

黑影一愣,呆呆的将头抬起来:“尊主?”

一张清秀的脸,年岁不大,却已是一脸老成。

“我记住了。”长意迈步继续向前,“去吧。”

是的,他是应该记住的,这一张张脸,一条条人命,他们对他交付鲜血与信任,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何以要为他的步步错,承担代价……

第八十七章 试探

阿纪三人逃出客栈后,不敢再回去,阿纪就带着姬宁在北境城中找了个破庙过了一晚。

现在的北境与鲛人初来时,只有驭妖台的北境并不太相同了,北境有了自己的城池,原来的驭妖台便如同京城的皇宫一样,在整个北境城的中间。

在地牢中相遇的四人里,蛇妖是他们当中在北境呆得最久的人,虽然同样是坐牢,但是人家坐牢之后有家可以回,不像他们。而卢瑾炎相较与阿纪与姬宁两人也不一样,卢瑾炎也有自己的驭妖师伙伴们,虽然他们才降来北境,但他离开客栈之后,也有包容自己的团体。而阿纪和姬宁,在北境就是真的举目无亲了。

他们不敢去找蛇妖,怕被鲛人找到,也没法跟卢瑾炎一起回去,那些驭妖师,现在还对妖怪和国师府弟子有深重的偏见,是以她只好带着姬宁寻了个破庙将就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卢瑾炎热心肠的给他们带了早餐来,阿纪也早早的醒了,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道:“我们还是得尽快南下。这鲛人心性我摸不准。”她分析道,“现在不走,之后可能就走不掉了。”

她不知道这个鲛人对过去的自己是个什么感情,但从他的各种举动来看,这个鲛人应该是个强势至极的人。一旦被他发现她和过去的她有一丝半点的联系,那他肯定不会让她离开了。

搞不好囚禁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她还没看够这个世界,可不想在这苦寒地被囚一辈子,就盯着那张鲛人脸,什么指望也没有。

虽然……那张脸也是挺美的。亦或者说,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世上最美的脸。

“你们得走。”卢瑾炎接过阿纪的话头,打断了她的遐想,“但是我还是得待在北境,虽然吧这鲛人……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但我的同伴们都来了这里,我也不能走。”

“嗯,好,那就此别过,待会儿我和姬宁就直接离开驭妖台了。”言罢,阿纪盯着姬宁道,“你呢?出了北境,你去哪儿?”

“我?”初醒的姬宁默了片刻,终于垂头,低声道,“我还是得回国师府,我师父还在国师府……”他声音越说越小,他想,在世人眼中,国师府的人已经是恶名昭著,他怕阿纪瞧不起他……

但阿纪却只点了点头,再自然不过的道:“行,南下路上,我送你到最靠近京师的驿站。”

姬宁愣了愣,不敢置信的盯着阿纪,随后一抿唇,握紧了拳头。

阿纪没有留意姬宁的表情,两口扒拉了食物,告别了卢瑾炎,带着姬宁往离开驭妖台的城门走去。

这两人还没走到城门,阿纪便开始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他们,与偷偷摸摸的跟踪不同,她一转头,就看见两个穿着墨衣配着刀的人站在他们身后,她继续往前走,又是一个猛回头,两人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后面,半点要躲避的意思都没有,愣生站在后面,就是盯着他们,毫不避讳。

想来也是,这本来就是鲛人的地盘,鲛人想干什么都行,他派人来跟着他们,这城里怕是一个来拦的都没有。

阿纪心里有些愁得慌,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奔着城门去了,结果果不其然,刚到城门,步子往那门洞里踏了一步,两个墨衣人便从后面走上前来,挡在了两人前面。

“二位,你们现在还不可出北境。”

姬宁有些慌了:“可……可鲛人……不……你们尊主都说放了我们了。”

没等两人打话,阿纪接过话头来道:“是不杀我们,没说放了我们。”

两人道:“正是如此。”

姬宁心急,阿纪拍了拍他肩,以示安抚,随后瞥了两人一眼,“行,我们不走,就待在北境。”言罢,她平静的转过身去,此时,身侧倏尔有一辆搭着干草的板车经过,阿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干草一扒,干草霎时飞了漫天,乱了人眼,狭窄的城门门洞里顿时乱成一圈,阿纪拎了姬宁的衣襟,纵身一跃,霎时消失了踪影。

两名墨衣人将身上的干草拍了干净,相视一眼,一人往城外追去,一人往城内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