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赞歌
清冷的声音并未高声语,但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黑暗的囚牢中,再次安静下来。
顺德公主的目光终于从纪云禾身上挪开,望向囚牢中的鲛人。
纪云禾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没有回头去看长意,她只是微微的垂下了头,在挨鞭赤尾鞭时,毫不示弱的纪云禾,此时的肩膀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别人看不见,而林昊青站在纪云禾背后,却看得很清楚。
也是在纪云禾这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林昊青时隔多年,才恍然发现,纪云禾的肩膀其实很单薄,如同寻常女子一样,纤细,瘦弱。宛如一对蝴蝶的翅膀……
可这只蝴蝶,总是昂首告诉他,说她要飞过沧海,于是他便将她当做了扶摇而上的大鹏,却忘了,她本来的纤弱,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无可奈何。
而这些这么多年,未曾在纪云禾身上见过的情绪,此时,她却因为一个鲛人,终于显露了分毫。
仅仅是怜惜鲛人那微不足道的尊严吗?
思及纪云禾这段时日对鲛人的所作所为,林昊青不由握紧了手上的赤尾鞭,转头去看牢中的长意。
纪云禾对这鲛人……
“放她走,你要听我说什么。”长意看着顺德公主。再次开了口,“我说。”
“嗯,声色悦耳。”顺德公主眯眼看着长意,像是十分的享受,“都道鲛人歌声乃是天下一绝。”顺德公主道,“便为本宫,唱首歌吧。”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纪云禾,倏尔五指收紧。
玩物。
顺德公主的言语,便是这样告诉纪云禾的。
长意是她的玩物,而其他人,便都是她的奴仆。
可打,可杀,可割舌,可剜目。
万里山河是她的,天下苍生也是她的。
牢中,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鲛人的歌声,倏尔传了出来。歌声悠扬,醉人醉心。
纪云禾在听到这歌时,却倏尔愣住了。
这首歌……她听过。
只听过一次,便难以忘怀。且,怎么可能忘怀,这样的曲调与歌声,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人世。
这歌声,霎时便将纪云禾带回了过去。在那残破的十方阵中,纪云禾假扮无常圣者,渡化了青羽鸾鸟的附妖,在附妖袅袅而舞,化成九重天上的飞灰之时,长意和着她的舞,唱了这首歌。
在纪云禾拉着长意一同跳入那潭水中后。
纪云禾问过长意,她问他唱的是什么,长意也告诉过她,这是他们鲛人的歌,是在……赞颂自由。
当时的纪云禾,满心以为,她渴求的自由,便近在眼前了,她那时心中回响曲调时,只觉畅快。
而此时,曲调在耳边回荡,纪云禾听着,却莫名悲壮。
他失去了尾巴,被囚牢牢中,但他依旧在赞颂自由。
顺德公主让他唱歌给她听,而纪云禾却知道,长意没有唱给顺德公主听,他在唱给纪云禾听。
纪云禾闭上了眼睛,不看着满室难堪,不理这心头疯草般狂长苍凉与悲愤。她只安静的,好好的,将这首歌听完。
歌声唱罢,满室沉寂。
似乎连人的呼吸都已经消失了。地牢之中的污浊,杀伐,尽数被洗涤干净了似的。
时空仿佛在这瞬间静止了片刻,连顺德公主,也没有打破。
及至长意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牢笼边:“放了她。”他说。
所有人在这一时间才被惊醒了一样,所有人第一时间便先换了一口气,顺德公主看着牢中的鲛人,艳丽妆容后的目光盯着长意,写满了势在必得:“本宫也没囚禁着她。”
顺德公主往旁边看了一眼。张公公立即上前,将林昊青手中的赤尾鞭收了回来。
“本宫的愿望,驭妖谷完成得不错。本宫很满意。”顺德公主站了起来,她一动,背后的仆从们便立即都像活过来了一样,瞻前马后的伺候起来,“不过本宫也不想等太久了。”顺德公主转头,看了纪云禾与林昊青一眼。
“给你们最后十日。本宫不想还要到这儿,才能看到听话的他。”
留下最后一句话,顺德公主迈步离开,再无任何停留。
所有的人都跟着她鱼贯而出,林昊青看了纪云禾一眼,又望了望牢中的鲛人,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牢中又只剩下了纪云禾与长意两人,与往日一样的安静,却与往日全然不一样的气氛。
纪云禾至始至终,都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过了许久,直到长意唤了她的名字:“云禾。”
纪云禾依旧没有回头。
可她却抬起了手,她背着长意,只手捂着脸。
纪云禾的呼吸声急促了些许,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拼命的压抑那些愤怒,不甘和对这人间的憎恶以及埋怨。
长意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纪云禾终于放下了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没有在地上多呆片刻,立即站了起来,将脸一抹,回头看向长意。
她眼眶微红,但表情却已经彻底控制住了。
她几步迈向牢笼边,隔着牢笼,坚定的看着长意,再不提方才任何事,径直开门见山的问:“长意,你虽被开尾,但你的妖力并未消失,对不对?”
长意沉默。
“十日,我会给你带来一些丹药,你努力恢复你的身体,这牢中黄符困不住你。”
“你想做什么?”长意也沉静的看着她,清晰的问她。
纪云禾敞亮的回答:“我想让你走。”
这个牢笼,不比之前的地牢,这里远没那么坚固。
长意之前才从大国师那边运来驭妖谷,尚且能撼动原来地牢一二,更何况这里。而且,驭妖谷的十方阵已破,林沧澜已死,长意妖力仍在,他要逃,不是问题。
或者,对长意来说,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他只是……
“我走了,你怎么办?”
长意问她,而这个问题,和纪云禾想的一模一样。
他只是,在顾虑她。
在离开十方阵,落到厉风堂的池塘后面的时候,他或许就可以走。但他没有走,因为他在“拼死护她”。
被关到这个地牢里,林昊青让他开尾,他心甘情愿的开了。因为他也在“拼死护她”。
及至今日,顺德公主让他说话,他可以不说,但他还是放下了骄傲,说了。
因为他也在“拼死护她”。
他不走,不是不能走,而是因为他也想带她,一起走。
纪云禾闭眼,忍住眼中酸涩。
将心头那些感性的情绪抹去,她直视长意澄澈的双眼。告诉他:
“长意,我很久之前,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总是期待着,之后过不一样的生活。我反抗,不屈,争夺,我要我对得起我闻过的每一朵花,对得起吃过的每一口饭!我想活下去,想更痛快的活下去!但如果最后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这就是我的命。你明白吗长意,这是我的命。”
她顿了顿,道:“但这不是你的命。”
她认识了长意。长意让她见到了世间最纯粹的灵魂,而她不想耽误或拖累这样的灵魂。她不想让这样的灵魂搁浅,沉没。
“你得离开。”
面对纪云禾有些歇斯底里的这段话,长意的回答,依旧很温柔。他说:
“我不会离开。”
一如他此时的目光,温柔而固执。
让纪云禾裹上了一层又一层坚冰的心,再次为之颤抖,消融。
第三十八章 心境变动
顺德公主走了。
那来时铺了一路的百花花瓣没过半天,便枯萎腐坏,花香变成了腐朽的臭味。暮春的天气,一场暖雨一下,整个驭妖谷蚊虫肆虐,弄得众人苦不堪言。
林沧澜的尸体是再也藏不住了,林昊青没多久,便宣布了林沧澜的死讯。
消息一出,整个驭妖谷都震惊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对于很多驭妖谷的驭妖师们来说,林沧澜不是一个目光阴鸷的老狐狸,而是一个为驭妖谷付出一生心血的老者。
他们视林沧澜为驭妖谷的象征。所以即便林沧澜老了,身体虚弱了,也开始给自己寻找下一任继承者了,但大家还是尊敬他,并且相信他会一直都在。
甚至连纪云禾都认为,这个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但他就是死了。
林昊青说他病故,但拒绝所有人探看林沧澜尸身,直接在深夜里,一把火将林沧澜的尸身烧了。
纪云禾认为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做法了。
林沧澜脖子上的伤口那么明显的诉说着他的死因,只有一把火烧了,将真相都烧成灰烬,剩下的,就只能任由活人信口胡说。
所以许多人都不相信林昊青。
驭妖谷的长老们开始寻找卿舒,谷主的妖仆此生只忠诚于谷主一人,他们在此时,相信一个毕生嫌弃的妖怪,更胜过相信谷主血脉。
但怎么可能找到卿舒。
谷主突然病故,妖仆消失无踪,就算林昊青再如何强辩,也压不住谷内流言滚滚。
而这些,都是林昊青的麻烦,纪云禾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她本来对谷主之位就不感兴趣,林昊青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在没有外力的压迫下,本就南辕北辙。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每天只为一件事情发愁。
不是愁下月的解药,也不是愁顺德公主关于驯服鲛人的最后期限。
她只愁,没办法说服长意,让他自己离开。
打顺德公主走后那天起,纪云禾便没有再去过牢里,她不再去刻意加深两人之间的联系,她想让长意渐渐淡忘她,纪云禾这个心愿强到,甚至有时候做梦都梦到,长意从牢里逃了出来。
他推开她的房门,告诉她,“纪云禾,我想明白了,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我要回大海了,我不在这里呆了。”
然后纪云禾便欣喜若狂的给他鼓掌,一路欢送,陪他到山门,挥挥手送他离开。
她看着长意渐行渐远的背影毫无半分留恋,甚至带着满心的雀跃。
但早上太阳照入房间里,纪云禾从床上醒来,长意还是没有来找她。
“我不会离开。”
他说得那么的坚定。不打算被任何人左右。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赶他走呢……
纪云禾全心全意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驭妖谷的长老们来找了她。
两个驭妖谷资历最老的长老。
年迈的他们不是驭妖谷中能力最强的,甚至或许还没有瞿晓星厉害,但他们却是驭妖谷年纪最长的。在林沧澜突然去世之后,依照驭妖谷的规矩,应该由长老们来主持新谷主的上任仪式。
但他们丝毫没有做这件事情的打算。
大长老见了纪云禾,开门见山便道:“我们怀疑,是少谷主,对谷主动的手。”
纪云禾心道,对的,你们的怀疑丝毫没错。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顺德公主来我驭妖谷那日,有驭妖师前去请谷主,据那驭妖师说,在谷主房间里应话的便是少谷主。”
是的,房间里还有她。
纪云禾继续喝着茶。
“而后,顺德公主一走,少谷主便宣布谷主重病身亡。”二谷主接了话,“他甚至不许任何人探看尸身,直接将尸身烧掉。其所行所为,委实诡异。”
“所以,二位长老来找我,是想让我代表大家站出来,指责少谷主?”
两位长老相视一眼:“我们想让你当谷主。”
纪云禾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滑了一圈:“何必呢?”纪云禾终于转头,看向两位长老,“驭妖谷便只有这般大小,都是困兽,谁做兽王,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和林昊青,一个杀了林沧澜,一个杀了卿舒,都是一丘之貉。
纪云禾笑道:“你们怀疑林昊青大逆不道,万一,我也差不多呢?”
似乎万万没想到纪云禾竟然是这般回答,两位长老皆是一愣。
“虽然我等如今被困于这西南一隅,但我等绝不奉弑父之人为主。护法,谷主在世之时,便说过,谁能有能力满足顺德公主的三个愿望,谁便是驭妖谷谷主,而今,谷中之人皆知鲛人待你如何,你若悉心对待,让鲛人心甘情愿的去侍奉顺德公主,并非不可……”
“好了。”听罢长老的话,纪云禾猛地站起了身来,“长老们安排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的事,不劳大家费心。”
纪云禾神色陡然凉了下来,两个长老见状,皆是皱眉不悦:“纪云禾,我等念在你这些年为驭妖谷贡献不少,方且如此规劝与你,这机会,他人便是求也求不来。你如今,却是什么意思?”
纪云禾默了片刻,眸带几分薄凉的看着长老:“没什么意思,不想陪你们玩了而已。”
纪云禾觉得她累了。
争得累了,斗得累了,顺德公主走了,她除了想让长意离开,便也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或许她的命真的就是如此吧,离不开这驭妖谷,也逃不掉宿命的枷锁。
她不争了,不抢了,也不去斗了,送走长意,她这还剩一个月的命,该如何,就如何了。
见纪云禾如此,两位长老气愤又无可奈何,只气冲冲的留下一句:“谷主这些年,真是白白栽培了你。”便起身离开。
纪云禾唇角微微勾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可真是多谢谷主栽培了。”
目送两位长老离去,纪云禾又坐了下来,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思考着如何将长意送走的事。
忽然间,纪云禾身边清风微微一动,她一抬头,洛锦桑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身影从透明,慢慢变实,她气喘吁吁的坐下,也不跟纪云禾客气,猛地仰头灌了一壶茶,道:“哎,急着赶回来,可累死我了。”
纪云禾瞥了她一眼:“还知道回来啊?空明和尚没事了?”
“哼!别提那个死秃子,我急匆匆的赶去救他,他还嫌弃我,说我碍手碍脚,不管他了,让他自己蹦跶去。”洛锦桑对着纪云禾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回来帮你偷药,不过,听说林沧澜死了,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啥?刚才那两个老头来,找你做什么?”
想想洛锦桑不在的这几天,纪云禾笑了笑:“找我去当新的谷主。”
“啊?好事啊!你答应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不想在掺和了。”
“可是你不是想救那个鲛人吗?你当了谷主,不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放了那个鲛人吗?”
洛锦桑事情想得简单,但她这话却提点到了纪云禾,放走鲛人,就算做了谷主,也没有正大光明的去办,但是把鲛人带出驭妖谷,现下却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的。
纪云禾戳了一下洛锦桑的眉心:“你也不算毫无用处。”
她站起来便要走,洛锦桑连忙喊她:“茶还没喝完呢,你去哪儿啊?“
“找林昊青。”
第三十九章 谋划
纪云禾赶到林昊青房间外时,外面正巧围了一圈长老。
众人面色沉凝,大家均看着屋中,而屋中也传来了阵阵质问之声。
“为何不顾我等请求!私自烧了谷主尸身!”
“少谷主可是想隐瞒什么!”
纪云禾听罢,眉梢一挑,原来这些长老们,一波去她院里想要说服她当谷主,一波却是到这里来找了林昊青吗……
纪云禾拨开身前挡住们的长老们,迈步踏进了林昊青的房间,众人但见她来,心里各自盘算着,接让开了一条道来。让纪云禾顺畅的走到了里屋。
她一来,屋中便霎时安静了些许。
林昊青转头看了纪云禾一眼,在被众人逼问下,他神色并不好,放在桌上的手,紧紧着手中的笔,而笔尖的墨已经在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墨痕。
他看纪云禾的眼神,带着些许嘲讽,那眼中仿佛挂着一句话——“你便是也来逼宫的吗?”
纪云禾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径直抱拳行了个礼:“谷主。”
林昊青一愣。
周围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纪云禾行礼叫的是“谷主”,而非“少谷主”。
她竟是直接在众人面前,表明了态度,要臣服与林昊青!
有长老立即斥道:“而今谷主继位仪式尚且未成,护法如此称呼,不合礼数!”
“那怎么才合礼数?”纪云禾转头,径直盯向那发问的长老,“称您为谷主,可合礼数?”长老面色微微一变,纪云禾接着笑道,“谷主病重,顺德公主前来之际,少谷主带我等面见公主,便是代了谷主行事。公主离去,谷主离世,少谷主身份在此,继位何须那仪式?这不是顺理成章之事?我称他一句谷主,有何过错?”
“这!……”这个长老闭口不言,另一位又开了口道:“谷主离奇身死,真相未明,岂可如此草率立新主?”
“真相既然未明,不正应该赶紧册立新主,彻查此事吗?先谷主身死,谷主身为人子,岂会不悲痛?还有谁比他更想查明真相?你们如此阻碍与他,可是另有图谋?”
纪云禾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长老们面面相觑,再无人多言。
且见纪云禾都如此,他们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默了片刻,皆是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林昊青的房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纪云禾将林昊青房门关上,再次入了里屋,搬了个凳子,坐到了林昊青书桌对面,一笑:“这么多年,这口舌倒也没有白练。还算能有点用处。对吧?”
林昊青看着她,纪云禾如今这神情,恍惚间让他想起了那个在驭妖谷花海之中畅快大笑的少女。
她会带着他送她的花环,问他“昊青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林昊青思及过去,神色微微柔软了些许,他应道:“对,这副口舌甚是厉害。不过……”他顿了顿,“护法今日怎生这般好心?”
“不,我并不好心,我帮了你,是想让你帮我。”她直接开口,“谷主。”
林昊青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桌上被墨染开的宣纸揉做一团:“我不可能放了鲛人。你见过顺德公主看鲛人的眼神。”
提到此事,纪云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放了他,整个驭妖谷都要陪葬。”林昊青抬头看纪云禾,“这些人和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我不想死,他们也不该就这般死掉。”
“我没有让你直接放了鲛人。”纪云禾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要你以谷主的名义,命令我,送鲛人去京师。”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想做什么?”
“鲛人固执,他把我当朋友,所以现在便是你放他走,他也不会走。”
“哦?”
“你不信?你见过他初来驭妖谷时的力量。他虽是被你开了尾,妖力有损,但若他拼死一搏,你当真以为他走不掉?”
林昊青沉默。
纪云禾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这个鲛人,是不是很蠢?”
“所以,你又想为这个鲛人,做什么蠢事?”
“我要骗他。”纪云禾道,“我要骗他说,碍于顺德公主的命令,我必须带他去京师,他不会拒绝。我要带着他离开驭妖谷。”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带着他离开驭妖谷,然后想要跑掉?你以为这样,就不会牵连驭妖谷?”
“不。我要你上报朝廷,让朝廷派人来接鲛人,同时任命我为此次护送鲛人如今的长官,从驭妖谷到京师,约莫有一日半的路程。我带着鲛人离开驭妖谷一日后,入了夜,会把鲛人单独关在一个营帐里,到时候我要你出谷来,告诉鲛人一些事。”
“什么事?”
“我要你和他说,我纪云禾,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所作所为,所行所言,皆有图谋。我对他好是假,许真心待他是假,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此刻,将他运上京师。我还要你告诉他,就算是前日顺德公主在牢中的那些举动,也不过是我在他面前表演的苦肉计。我要你,真真切切的,骗他。”
纪云禾越说,神情越是轻松。她好像非常得意,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放走鲛人的办法。
“这条鱼,最讨厌别人骗他。到时候你打开牢笼,让他走。然后回到驭妖谷,等顺德公主责难,朝廷追责,你就把我供出去,我是护送鲛人入京的人,而陪伴我的是她朝廷的人,她的怒火,或许会殃及驭妖谷,但该死的人,只会是我。”
纪云禾说完,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怎么样?”
林昊青听罢,脸色却比方才更加沉凝。
“你不要命了?”
“林昊青。你找到解药了吗?”纪云禾反问他。
林昊青沉默。
“所以,我的命,本来就只有这一个月了。”她往椅背上一靠,显得轻松自然,甚至有几分慵懒,她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她好似是在说。
你看,我马上就要获得永远的自由了。
她也确实是这样和林昊青说的。
“与其在这驭妖谷中空耗,碍着你的眼,碍着长老们的眼,不如让我去外面走上一日,得一日自由。到时候便是被挫骨扬灰,我这一生,也不算白白来过。”
到时候,林昊青得到了他想要的,长意也可重回大海。
而她……
终于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宿命。
第四十章 三生有幸
面对纪云禾的这一番话,林昊青久久未能言语。
他沉默的看着纪云禾,适时屋外阳光正好,照进屋里的时候,让时光变得有些偏差,他好似又看到面前这个女子长出了蝴蝶翅膀,她又在和他说,我又要出发啦,我这次一定会飞过那片沧海。
固执得让人发笑,又真挚得让人热泪盈眶。
“为什么?”过了良久,林昊青终于开了口,这三个字好似没有由头,让人无从作答,但纪云禾很快便回答了他。
“我心疼他。”阳光斜照在纪云禾身上,将她的眸光抹得有些迷离,她身上仿似同时拥有了尖锐和温柔,她说,“我最终也未获得的自由,我希望他能失而复得。如果我的生命还有价值,那我希望用在他身上。”
林昊青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纪云禾。
时隔多年,走到现在,林昊青终于变成了那个只在乎自己的人。
而纪云禾,却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自由。
时光翩跹,命运轮转,他们到底是在各自的选择中,变成了不一样的两种人。
谈不上对错,论不清是非,只是回首一望,徒留一地狼藉,满目荒凉。
纪云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醒了恍惚梦一场的林昊青。
“怎么样,谷主?”她微微笑着,问他,“便当做是我的遗愿,看在这么多年的纠葛份上,送我一程呗。”
林昊青沉默了很久,在驭妖谷暮春的暖阳中,他看着纪云禾的笑脸,也勾了勾唇角。
“好。”
“多谢。”
没有再多的言语,纪云禾利落的转身。
“纪云禾。”
纪云禾微微侧过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纪云禾沉思了片刻:“今日你便写信给朝廷吧,让他们派人来接我们,算算信件和他们来的时间,三日后就该启程了。”纪云禾笑道,“正好,还可以看你坐上厉风堂的谷主之位。”
林昊青垂下头。
“走吧,我现在便帮你写信。”
纪云禾摆摆手,走入了屋外的阳光之中。
她回了小院,洛锦桑还在院子里坐着喝茶,纪云禾告诉她:“锦桑,你这次回来,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林昊青答应把谷主之位让给你啦?你可以放鲛人走了?”
纪云禾笑笑:“对,三天后,我就可以带鲛人走了,你先出谷,到外面去找你的空明和尚,如果能打听到雪三月的消息,就更好了。你和他们会合,然后在外面等等我。”
“哎?你拿到谷主之位,不做谷主,是要带着鲛人跑路啊?”
“对。”纪云禾把茶杯和茶壶递给她,“这套茶具用了这么多年,我还挺喜欢的,你先帮我带出去,自己用着,回头我来找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