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在纪云禾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发现了不对。
这只黑色的鸾鸟,虽然与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青羽鸾鸟只有颜色的区别,但它没有脚。或者说……它的脚一直在潭水之中,任由那双大翅膀怎么扑腾,它也没办法离开水面一分。
她被困住了,困在这一方潭水之地。
黑色鸾鸟挣扎叫声不绝于耳,但听久了纪云禾也就习惯了,她压下心中惊讶,转头问被她从水中拔出来的长意:“你刚才在水里和她打过招呼了?”
“未曾见到她。”
“那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话音未落,空中挣扎的黑色鸾鸟忽然之间一甩脖子,黑气之中,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径直盯住了地上的纪云禾。
“驭妖师!”
黑色鸾鸟一声厉喝:“我要吞了你!”羽翼呼扇,黑色鸾鸟身型一转,巨大的鸟首向纪云禾杀来。
杀意来得猝不及防,纪云禾仓皇之中只来得及挪了下屁股,巴巴的看着黑色鸾鸟的尖喙一口啄在她与长意中间的地面里。
地面被径直被那尖喙戳了一个深坑,深得几乎将鸾鸟自己的头都埋了进去。
纪云禾看着那坑,抽了一下嘴角。
“我和你多大仇……”
纪云禾在鸾鸟抬头的时候,立即爬了起来,她想往屋里跑,可黑色鸾鸟一甩头,径直将整个草木房子掀翻,搭建房屋的稻草树木被破坏之后,全部变成了一堆金色的沙,从空中散落而下。
纪云禾连着几个后空翻,避开黑色鸾鸟的攻击,可她刚一站稳脚跟,那巨大的尖喙大大张着,再次冲纪云禾扑面而来!
便是这避无可避之时,纪云禾不再退缩,直勾勾的盯着黑色鸾鸟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忽然之间,那尖喙猛地闭上,却离纪云禾的脸,有一寸距离。
黑色鸾鸟一直不停的想往前凑,但任由她如何挣扎,那尖喙离纪云禾始终有着一寸的距离。
纪云禾歪过身子,往后望了一眼,但见鸾鸟像是被种在潭水中一样,挣脱不得。鸾鸟很是生气,她的尖喙在纪云禾面前一张一合,嘴闭上的声音宛如摔门板似的响。
纪云禾在她闭上嘴的一瞬间抽了她尖喙一下:
“我说你这大鸡,真是不讲道理,我对你做什么了,你就要吞了我。”
被纪云禾摸了嘴,黑色鸾鸟更气了,那嘴拼了命的往前戳,仿似恨不能在纪云禾身上戳个血洞出来,但愣是迈不过这一寸的距离。
“你胆子很大。”及至此时,长意才磨着他的大尾巴,从鸾鸟脑袋旁挪到了纪云禾身边,“方才出分毫差错,你就没命了。”
“能出什么差错。”纪云禾在鸾鸟面前比划了两下,“她就这么长一只,整个身板拉直了最多也就这样了。”
鸾鸟被纪云禾的话气得啼叫不断,一边叫还一边喊:“驭妖师!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要吞了你!吞了你!”
纪云禾打量左右打量着黑色鸾鸟,离得近了,她能看见鸾鸟身上是不是散发出来的黑气,还有那血红眼珠中闪动的泪光。
竟是如此悲愤?
“你哭什么?”纪云禾问她。
“你们驭妖师……薄情寡性,都是天下负心人,我见一个,吞一个。”
嗯,还是个有故事的大鸡。
黑色鸾鸟说完这话之后,周身黑气盘旋,她身形消散,化成人形,站在潭水中心,模样与纪云禾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青羽鸾鸟也是一模一样。
一张脸与雪三月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一身黑衣,眼珠是鲜血一般的红,而眼角还挂着欲坠未坠的泪水……
怨恨,愤怒而悲伤。
一个只奇怪的大鸡。
“哎,你和青羽鸾鸟是什么关系?”纪云禾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你为什么被囚禁在这潭水之中?”
“青羽鸾鸟?”黑色鸾鸟转头看纪云禾,“我就是青羽鸾鸟,我就是青姬。我就是被困在这十方阵中的妖怪。”黑色鸾鸟在潭水中心转了一个圈,她看着四周,眼角泪水簌簌而下,尽数滴落在下方潭水之中。她指着金色的天,厉声而斥,“我就是被无常圣者所骗,被他囚于十方阵中的妖!”
无常圣者,当年同其余九名驭妖师合力布下十方阵,囚青羽鸾鸟于此的大驭妖师。
纪云禾只在书上看过赞颂无常圣者的文章,却从没听过,那圣者居然和青羽鸾鸟还有一段故事……
不过这些事,都不是纪云禾能去探究的了。
纪云禾只觉此时此地奇怪得很,如果这里被关着的是真正的青羽鸾鸟,那破开十方阵被放出去的又是谁?那青羽鸾鸟也自称青姬,猫妖离殊应当是她的旧识,那时候离殊与她相见的模样,并不似认错。
纪云禾心底犯嘀咕之际,长意在旁边开了口。
“她不是妖。”长意看着黑色鸾鸟:“她身上没有妖气。”
“那她是什么?”
“恐怕……是被主体剥离出来的一些情绪。”
“哈?”
纪云禾曾在书上看过,大妖怪为了维系自己内心的稳定,使自己修行不受损毁,常会将大忧大喜这样的情绪剥离出来,像是身体里产生的废物,有的妖随手一扔,有的妖将其埋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大多数时候,这些被抛弃的情绪会化作自然中的一股风,消散而去,但极个别特殊的出离强烈的情绪,能得以化形,世人称其为附妖。
附妖与主体的模样身形别无二致。但并不会拥有主体的力量,身形也是时隐时现的。书上记载的附妖也多半活不长久,因为它并不是生命,随着世间的推移,它们会慢慢消散,最后也化于无形。
纪云禾从没见过……化得这么实实在在的附妖,甚至……
纪云禾看了一眼周围破损的房屋。
这附妖虽然没有妖力,但身强体壮,凭着变化为鸾鸟的形状,甚至能给周遭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了。
“这附妖未免也太厉害了一些。”
“嗯,或许是主体的情绪太强,也或许是被抛入潭水中的情绪太多。经年累月便如此了。”
能不多吗,纪云禾想,青羽鸾鸟在这里可是被囚禁了百年呢。
纪云禾看着那黑衣女子,只见她在潭水中转了两圈,自言自语了几句,忽然开始大声痛哭了起来:“为何!为何!宁若初!你为何负我!你为何囚我!啊!”
她泪水滴滴落入潭中,而伴着她情绪崩溃而来的,是潭中水动,水波推动面上的荷花,一波一波潭水荡出,溢了这后院满地。
眼看着她周身黑气再次暴涨,又从人变成了鸾鸟,她这次不再攻击纪云禾,好似已经忘了纪云禾的存在,只是她发了狂,四处拍打着她的翅膀,不停的用脑袋在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弄得四周金色尘土翻飞不已。
纪云禾捂住口鼻,退了两步。
“我们先撤,等她冷静下来了再回来。”纪云禾看着发狂的黑色鸾鸟所在之地,眉头紧皱,“如果我想的没错,出口,大抵也就在那潭水之中了。”
这附妖对驭妖师充满了敌视,以至于纪云禾就碰了一下潭中的水她就立即冲出来攻击她了。纪云禾要想出去,就必须把这附妖给化解掉了。
但情绪这么强烈的附妖,到底要怎么化解……
一个女人被男人骗了,伤透了心……
纪云禾一边琢磨,一边蹲下身来,像之前那样把长意背了起来。
她兜着长意的尾巴,向前走,离开了这混乱之地,心思却全然没有离开。
她琢磨着让受情伤的人康复的办法。纪云禾觉着,这要是依着她自己的脾气来,被前一个负了,她一定立马去找下一个,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但这十方阵中,纪云禾上哪儿再给这附妖找一个可以安慰她的男人……
等等。
纪云禾忽然顿住脚步。纪云禾看着抱住自己脖子的这粗壮胳膊。
男人没有,雄鱼这儿不是有那么一大条吗。
纪云禾又把长意放了下来。
长意有些困惑:“我太重了吗?你累了?”
“不重不重不重。”纪云禾望着长意,露出了疼爱的微笑,“长意,你想出去对不对。”
“当然。”
“只是我们出去,一定要解决那个附妖,但在这里,你没有妖力,我没有灵力,它又那么大一只,我们很难出去的,是不是?”
“是的。”
“所以,如果我有个办法,你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愿闻其详。”
“你去勾引她一下。假装你爱她,让她……”
话没说完,长意立即眉头一皱:“不行。”
被拒绝得这么干脆,纪云禾倒是有些惊讶:“不是,我不是让你去对她做什么事……”纪云禾忍不住垂头,看了一下鲛人巨大的莲花尾巴。
虽然……她也一直不知道他们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纪云禾清咳两声,找回自己的思绪:“我的意思是,你就口头上哄哄她,把她心结给她哄散了。他们附妖,一旦解了心结,很快就消散了,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解……”
“不行。”
再一次义正言辞的拒绝。
纪云禾不解:“为什么?”
“我不说谎,也不欺骗。”
看着这一张正直的脸,纪云禾沉默片刻:“就……善意的谎言?”
“没有善意的谎言。”长意神色语气非常坚定,宛如在诉说自己的信仰,“所谓的‘善意’,也是对自己的自欺欺人。
纪云禾扶额:“那怎么办?难道让我自己上吗?”她有些气的盯着长意,两人四目相接,他眸中清澈如水,让纪云禾再说不出一句让他骗人的话。
是的……
事已至此,好像……
只有她自己上了。
纪云禾垂头,摸摸自己的胸口,心想,裹一裹,换个发型,压低声音,自己撸袖子……
上吧。
第十八章 无常圣者
纪云禾撕了自己剩余的外衣,弄成布条把胸裹了,随后又把头发全部束上,做了男子的发冠。
长意背对着纪云禾坐在草地上,纪云禾没让他转头,他愣是脖子也没动一下,只有尾巴有些稍显无聊的在地上拍着,一下又一下。
“好了。”
未等长意回头,纪云禾自己走到长意面前,“怎么样?像男人吗?”
长意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纪云禾两个回合,又认认真真的摇头:“不像,身形体魄,面容五官都不似男子。”
纪云禾低头一瞅,随即瞪长意:“那你去。”
长意摇头:“我不去。”
这鲛人真是空长了一张神颜,什么都不做,就会瞎叨叨。
纪云禾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破罐子破摔了。”话音一落,纪云禾转身便走,脚步踏出宛如迈向战场。
她是本着被打出来的想法去的。
但她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出人的顺利。
她走到已变成一片狼藉的木屋处,鸾鸟附妖还在,却化作了人形。她似乎折腾够了,疲乏了,便在那潭水中央抱着膝盖坐。
她身边是枯败的荷花,脚下是如镜面般的死水,她与水影一上一下,是两个世界,却又融为一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一幅画般美……一种凋萎的美。
纪云禾的脚步惊动了附妖,她稍一转眼眸,侧过了头。
她身型微动,脚下死水便也被惊动,细碎波浪层层荡开将水中的影揉碎。附妖看见纪云禾,站起了身来:“你是谁?”
这么一会儿,这附妖却是不认得她了?
这倒也好,省得纪云禾还要编理由解释为什么自己和刚才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了。
“我是一个书生。”纪云禾面不改色的看着附妖,她来之前就想好了几个步骤,首先,她要是被附妖识破了女子之身,那她拔腿就走,回去再想办法,如果没识破,她就说自己是个书生。
驭妖谷外流进来的那些俗世话本里,女妖爱上书生不是一个标配。纪云禾在驭妖谷书看了不少,这些书生与女妖的故事套路,烂熟于心。
纪云禾假装羞涩,接着道,“方才远远看见姑娘独自在此,被……被姑娘吸引过来了。”
附妖皱眉,微微歪了头打量着纪云禾。
纪云禾心道糟糕,又觉自己傻得可笑,女扮男装这种骗术哪那么容易就成了……
附妖打量了纪云禾很久,在纪云禾以为自己都要被打了的时候,附妖忽然开口:“书生是什么?你为何在此?又何以会被我吸引?”
问了这么多问题,却没有一个说——你怎么敢说你自己是男子?
纪云禾没想到,这附妖还真信了这个邪。
不过这平静下来的附妖,好似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问的问题也让纪云禾没有想到。
纪云禾慢慢靠近附妖,在发现她并不抗拒之后,才走到潭水边,直视她道,“书生便是读书的人,我误闯此地,见你独自在此,神色忧愁,似有伤心事?”
要让一个受过伤的女子动心,首先要了解她,了解她的过去和她为什么对感情失望的原因,对症下药,是为上策。这青羽鸾鸟与无常圣者的恩怨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世上书间皆不可知,唯有听这附妖自己说了。
附妖听了纪云禾的话,喃喃自语了两遍:“伤心事?我有什么伤心事?”她垂头似在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望向纪云禾,此时,眼中又有了几分痴状,“我被一个驭妖师骗了。”
纪云禾静静看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似乎找到了一个倾泻口,附妖无神的目光盯着纪云禾,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他叫宁若初,是个大驭妖师,他很厉害,一开始,他想除掉我,我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双双掉入山谷之中……”
附妖说着,目光离开了纪云禾,她转头四望,似在看着周围的景色,又似在看着更远的地方:
“那山谷和这里很像,有草有花,有废弃的木屋,有一条小溪,汇成了一潭水。”
纪云禾也看了看四周,这是青羽鸾鸟住了百年的地方,是她自己用阵眼潭水中的力量一草一木造出来的。
纪云禾想,这地方应该不是和当初那个山谷“很像”而已,应该是……一模一样吧。
“谷中有猛兽,我们都伤重,我没有妖力,他没有灵力,我们以血肉之躯,合力击杀猛兽,然后他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他了。但我是妖,而他是驭妖师……”
不用附妖多说,纪云禾就知道,即便是在驭妖师拥有自由的百年前,这样的关系也是不被世人接受的。
驭妖师本就是为驭妖而生。
“后来,我们离开了山谷,我回了我的地方,他去了他的师门,但数年后,他师门要杀猫妖王之子离殊……”提到此事,她顿了顿,纪云禾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也微微一怔。
百年前青羽之乱前,最让驭妖师们头疼的,大概就是猫妖王了,猫妖王喜食人心,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世人几乎将猫也恨到极致。
后,猫妖王被数百驭妖师合力制伏,斩于沙棘山间,消散世间。而猫妖王的数十名子嗣也尽数被诛,唯有猫妖王幼子一直流离在外,未被驭妖师寻得。
自此历代驭妖师的记录里,便在未有猫妖王极其后代的记载。
纪云禾现在才知晓,原来……那幼子竟是离殊……
也难怪离殊先前在驭妖谷破十方阵时,表现出来如此撼人之力。
猫妖王血脉,应当如此。
附妖道:“他们要杀离殊,但我救了离殊,我护着离殊,他们便要杀我,宁若初也要杀我。”
说到此处。附妖眼中又慢慢累积了泪水:
“我以为他和别的驭妖师不同,我和他解释我和离殊不会吃人,我杀的,都是害我的人,都是恶人,但他不信。不……他假装他信了,他把我骗到我们初遇的谷中,在那里设下了十方阵,合十人之力,将我封印,他……将我封印……”
附妖的泪水不停落下,再次令潭水激荡。
“宁若初!”她对天大喊,“你说了封印了我你也会来陪我!为什么!为什么!”
听她喊这话,纪云禾恍悟,原来……那青姬的不甘心,竟然不是无常圣者封印了她,而是无常圣者没有到这封印里来……陪她。
但是无常圣者宁若初在成十方阵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啊。
她……难道一直不知道吗……
“百年囚禁,百年孤独!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还不来!”
纪云禾嘴角动了动,一时之间,到嘴边的真相,她竟然有些开不来口。
而且,纪云禾转念一想,告诉她宁若初已经死了这件事,并不见得是个好办法,若没有消解这附妖的情绪,反而更加将她这些感情激化了,那猜叫真麻烦。
附妖越来越激动,潭中水再次波涛汹涌而起。眼看着附妖又要化型,纪云禾快速退开,在鸾鸟啼叫再起之时,她已经走在了回去找长意的路上。
她回头看了眼小院的方向,这次附妖没有再大肆破坏周边,她只是引颈长啼,仿似声声泣血,要将这无边长天啼出一个窟窿,质问那等不来的故人。
纪云禾皱着眉头回来,长意问她:“被识破了吗?”
“没有。但事情和我预想的有点变化。”纪云禾盘腿,在长意面前坐下,“我觉得我扮书生是不行了,大概得换个人扮。”
“你要扮谁?”
“无常圣者,宁若初。”
第十九章 歌与舞
纪云禾在小溪边想方设法的捣鼓自己的头发,试图将头发挽出一个与先前不一样的冠来。
长意坐在溪边看她,有些不解:“如果鸾鸟这么喜欢当年的男子,怎会将旁人错认为他?”
纪云禾只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答道:“鸾鸟必定不会错认,但这是鸾鸟一团情绪生出来的附妖,她状似疯癫,脑子已不大清楚……”
纪云禾话还没说完,长意就皱了眉头。
不用他开口,纪云禾就知道,这个正义又单纯的大尾巴鱼在想什么:“喂,大尾巴鱼。”纪云禾试图说服他,“你要知道,她是被青羽鸾鸟抛弃在这里的一堆情绪,并无实体,也算不得是个生命。我们骗她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对吧?”
漂亮的冰蓝色眼眸垂下。
纪云禾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哄小孩的错觉……
她走到长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让青羽鸾鸟离开这里,是离殊拼死争来的机会。你和我能不能用这个机会重获自由都在此一举了。”纪云禾摸着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一盒解药,指尖不由收紧,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长意,“所以我必须去骗那个附妖,也必须要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消失。无论什么方法,我都得试。”
长意重新抬起眼眸,静静凝视纪云禾。似乎没有想到能在纪云禾眼中看到这般强烈的情绪,他默了片刻。
“你打算如何试?”
纪云禾一眨眼,眼中的犀利凛然尽数化去,她转而一笑,又似那散漫模样。
“我呀……”她歪嘴笑着,“我打算去与她‘道明身份’,随后诗词歌赋表白心意,要是这个时候还没有破功,那就顺其自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宽抚。”纪云禾一撩头发,微挑眉梢,帅气回眸,
“总之,就是说爱她。”
长意听罢,不看好的摇起了头:“你这般言说毫无真心,很难成功。”
“毫无真心?”这话似乎刺激到来了纪云禾,她蹲着身子,往前迈了半步,靠近长意,一抬手,将长意银色长发撩了一缕起来,“当然了……”
她微微颔首,将银色长发撩到自己唇边,在长意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微微有些干渴的唇便印在了长意尚且湿润的长发上。
“既见君子,这一片真心,自然留不住了。”
纪云禾还吻着长意的银发,眼眸一抬,三分柔情,七分犀利,如箭如钩,似也要将长意的心从他眼睛里掏出来。
但……
蓝色的眼眸如海纳百川,将纪云禾这些柔情、挑衅都悉数容纳。
长意一脸平静,情绪毫无波动。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纪云禾与他毫无波动的眼神对视了片刻,登觉败下阵来,那一股名为——对不起是在下唐突、冒犯、打扰了——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时间,纪云禾只觉吻着他头发的嘴就像被毒草割了一般,尴尬得有些发麻。
纪云禾清咳一声,往后撤了一些,唇离开了他的头发,手也放开了那银丝。纪云禾拍拍手,抿了一下唇,在长意云淡风轻的眼神之中,站起身来。
她揉揉鼻子,尴尬的转过身。
“你这鲛人没和人相处过,不懂这世间的规矩,总之,我要是这样去对那附妖,十有八九都会成功的。”
纪云禾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鲛人,鲛人依旧一脸平静。纪云禾瞥了下嘴,只道自己是撞了一个南墙。
她眼神左右瞟了一阵,绕着脖子瞥了眼鲛人的后背,随便起了另一个话头:“那啥,你伤好得挺快的啊,鲛人的身体就是好。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成功了咱们就可以出去了,走了,等着啊。”
言罢,纪云禾摆摆手,逃一般的离开。
长意坐在原地,巨大的莲花尾巴末端搭在溪水里,啪嗒啪嗒拍了两下。
他看着纪云禾渐渐走远的背影,默默垂下头,拉起了刚才被纪云禾吻过的那缕发丝,静静的握了片刻,他一转头,看向溪水里的自己——
那双本清冷的冰蓝色眼珠,蓝色却比先前深了许多。
长意静默的在溪边坐着,过了许久,这双眼睛的颜色也依旧没有变浅。
忽然间,巨大的莲花大尾巴拂动,将溪水揽起,“哗啦”一声,打破他周身的静谧。
清凉的溪水扑头盖脸而来,将他身体与发丝都湿了个透彻。
被尾巴搅动的水,破碎之后重新凝聚,水波撞击推搡,最后终于再次恢复平静,如镜般的水面又清晰的照出了他眼瞳的颜色,深蓝的颜色退去,长意眼瞳的颜色终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纪云禾几乎是小步跑着回到了潭水那方。
在见附妖之前,纪云禾梳理好了方才那尴尬的情绪,她清了清嗓子,迈步上前。
无常圣者已经是百年前的人了,书上虽然对无常圣者的事迹有不少记载,但那些记载,都是说的他的功勋与强大,从未记录他的喜怒哀乐。
或许在写书人笔下,圣人都是不需要喜怒哀乐的。
纪云禾无法从自己看过的故事里去揣摩这人的脾性,但能从方才附妖的话中知道,这个无常圣者宁若初,绝不是个心冷肠硬的人。纪云禾甚至认为,无常圣者对青羽鸾鸟也是动了情的。
不然,以鸾鸟对他的信任与爱,他何必将她骗来封印呢,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又岂会留下“陪她”的诺言。
这个宁若初应当也是个心中有情有义的驭妖师。
纪云禾理清了这些事,将表情整理严肃,带着几分沉重去寻找潭中附妖。
附妖还在潭水之上,与先前不同,她并没有蹲着,而是站在那潭水上偏偏起舞。
所有的妖怪里,鲛人是歌声最美的,而鸟之一类化的妖,是最会舞蹈的。
传言中说,凤舞九天,百鸟来朝,鸾鸟虽非凤凰,但其舞姿也是世间之最。
附妖在潭水中间,宛如踏在明镜之上,枯荷在旁,她绕枯荷而舞,身姿开合,或徐或疾,周身缠绕如纱般的黑气,看在纪云禾眼中,仿似是之前见过的那副画动了起来。
这画中的女子,寻寻觅觅,徘徊等待,却永远等不来那个道过承诺的人。
纪云禾看着她的舞姿,一时有些看呆了去,直到附妖身姿旋转,一个回头,猛地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纪云禾,她倏尔停住脚步。
被踏出细波的潭水随之静息。
“你是谁?”
又是这个问题,这个附妖,果然脑子不太清楚,全然记不得事。
“你都不记得我了吗?”纪云禾说,“我是宁若初。”
附妖浑身一僵,脚下似是站不稳的微微一退,再次将水面踏皱,一如踏皱了自己的眸光。
她看着纪云禾,皱着眉头,似要将她看穿一般。但任由她如何探看,到最后,她还是颤抖着唇角,问纪云禾:“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没有任何质疑,没有过多的打探,附妖就这样相信了她。
纪云禾甚至觉得,自己就算是没有束胸,没有挽发,不特意压低声音来找她,她依旧会相信她就是宁若初。
纪云禾很难去猜测这其中的原因。
或许是附妖自打成形开始,就是个心智不全的附妖。也或许她等得太久,都等迷糊了。又或许……等到宁若初,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就像她和长意必须出去一样,这个附妖也是,。她是因青羽鸾鸟执念而生,就必须化解执念才能解脱。所以不管来的是谁,她都认。
除此之外,纪云禾再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附妖一步步走向纪云禾,纪云禾想不出真正的宁若初这时候会说什么,所以她干脆不言不语,只直视着附妖的眼睛,也一步步靠近潭水边。
两人走近了,附妖离不开潭水,纪云禾也没有踏进去。
附妖静静的看着她,那腥红的眼瞳里满满的都是她。
也就是在离得这么静的时候,纪云禾才感知到,原来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是能从眼睛里钻出来的。
“你说你会来陪我。”附妖眼中满满湿润起来,“我等了你好久。”
纪云禾心想,她可真是个爱哭的附妖。
青羽鸾鸟是个举世闻名的大妖怪,她是不可能爱哭的,所以这被剥离出来的情绪,应当是有她内心之中,难能可贵的脆弱吧。
“抱歉。”被一个哭兮兮的女孩子这般充满情意的看着,纪云禾忍不住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想,如果是真的宁若初,大概也会这样说的吧。
而这两个字,仿佛是触动一切的机关。
附妖伸出手,双手环抱,将纪云禾抱住。附妖身体没有温度,宛似潭水一般冰冷,但她的话语却带着满满的温度。
“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抱着纪云禾,声音带着哭腔,却是藏不住的满心欢喜。
纪云禾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附妖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她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