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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一成三十八岁的人生里,再没有比七七年与二零零三年更惨淡的记忆了。
七七年他失掉了母亲,那个在他生命里与他靠得最近,最让他牵挂与热爱的女人。在那短暂的一年里,他由一个孩子一下子长成了一个男人。那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成长,他不得不褪去身上的保护壳子,然后被生活磨砺得鲜血淋漓。
一晃眼,二十六年过去了,乔一成身上又长出了新的壳,这壳一天比一天结实坚固起来。
乔一成几乎是没有朋友的,宋青谷算得上一个,可是乔一成每常觉得,甚至连宋青谷也不能完全地了解他。因为宋青谷总说他老是有点儿端着,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固然是隔绝了可能的伤害,也隔绝了可能的关怀。
一成与南方的关系的僵化让宋青谷对乔一成很不满,当着面指着乔一成鼻子骂过他两回,说他太作了,有好日子不懂得好好过。话是不好听,可是乔一成并不怪宋青谷,因为他不懂,乔一成想,懂得才会慈悲,不懂,自然是要刻薄一点的。
宋青谷大大地呸他一声:你成天冷着个死人脸,叫哪个能懂你,你弄个壳子把自己罩上,谁能真正懂得你?
乔一成叹一声:老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背着个壳子?因为我生来是个蜗牛,老天给我个壳,自有他的道理,不要也不行的。
宋青谷无语了。
乔一成与项南方,几乎是半分居的状态。他们并没有争吵过,可是,不吵并不是一种幸福的状态。
乔一成来不及想着他自己的难题了,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接二连三地出了事。
四美赔了孟桂芝一笔钱之后,跟戚成钢继续地过着日子,因为这事,跟四美几乎断了来往。
二强的继子智勇中考,成绩出来,距省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只差了两分。若是要上这个学校也不是不可以,需得交五万块钱。夫妻俩人犯了难。这两年他们也存了些钱,可是还差得远。
智勇二话不说,自己理了行李铺盖,打算到第二志愿的一所普通中学去报名。马素芹也同意了。
二强也不知哪里得了点消息,背地里跟马素芹商量,说是那所学校这两年校风不大好,升学率也低,二强跟马素芹说:智勇成绩一直不错,到了那里,说不定会退步,到时候考不上好大学,一辈子就糟踏了。
马素芹叹一口气说:不要紧的,好学校也有坏学生,坏学生也会出好学生。
二强傻笑了一声,接着又说:问题是,我听说那学校,男娃与女娃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弄大肚子的都有,我就怕,一不小心,我们早早地当上了爷爷奶奶可怎么好?我的那个寄养在姨妈家的小弟弟你知道吧?他就是十七岁跟人家小姑娘有了孩子,当时闹腾得,差一点出人命。
马素芹被他说得也担心起来,可是,钱是个大问题,二强知道乔一成刚借钱给四美,不好再朝他开口,可是夫妻俩人盘算来盘算去,也想不起周围还有什么亲朋愿意借给他们这笔钱。
最后,二强咬咬牙:我去找三丽吧。
三丽借了二强两万元。
二强和马素芹陪着智勇一起去省重点报了名。
这一天的晚上,二强睡不着,天太热,他们的屋子没安空调,智勇住的封闭阳台更是热得如同一个蒸笼,这两天这半大小子一直在二强他们的卧室里打着地铺。
二强摸黑到厨房里喝了一大杯凉水,坐地磁砖地上,似乎要凉快些。二强搓着脸,想着他那张一下子只剩了百十来块钱的存折和他屁股后头新拖上的一笔债。
有人希希索索地摸了进来,蹲在了身边,朝他的怀里塞了个长条的东西。
是智勇。
智勇说:我打工的钱买的一条烟。给你的。
二强慢慢地摸索着拆开,拿出一包,点上一支,黑暗里亮起一点红光,忽明忽灭。
好烟!二强说。
智勇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红南京呢。
二强也笑了一声:我的个娘哎,你真舍得!
隔了好一会儿,智勇说:你晓不晓得昨天我跟我妈到哪里去了?
昨天早上这母子俩出去了一趟,也没跟二强说去干嘛了,神神秘秘的。
智勇接着说:妈说过两天等你生日的时候再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喏,我先跟你讲了吧。
哦,二强应了一声。
我妈带我去派出所申请改姓了。我跟着你姓乔。智勇说:以后,我孝顺你。我给你养老。
智勇趿着拖鞋扑踏扑踏地出去了。
二强自在黑暗里又坐了好一会儿,扑地一声笑出来:死小子,我还以为你一感动要叫我一声爸爸呢。金口难开啊!
起身也睡去了。
九月开学,智勇就住了校。二强跟马素芹一个在邮局,一个继续开着那个小豆腐店。
一过了十月,日子便快得不像话。一转眼,到了零二年年底。快要过年了。
乔一成是在零三年元旦过后正式与项南方分居的。
是南方提出来的。乔一成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法子。他下不了离婚的决心,可是,他也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这样也好,彼此都有时间与空间好好地思考一下,以后的路怎么往下走。
乔一成对南方说:要是你遇上了什么适合的人,千万不要为难,明白地跟我说就行了。我不会耽误你的南方,只要你好。我已经耽误你这么几年了,其实,我的的确确是配不起你的南方。
南方说: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你不要这样想的话,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到现在这样的一种状况,绝不是我想着你配不上我,或者是我在外面有了别的什么人。一成,别的不说,这点自信我是有的,我还不至于是那样的人,我的家庭我所受的教育也容不得我这样的品行。
乔一成说:我那样想过,求你原谅我南方。
项南方把脚边的一个箱子拖过来,里面是她帮着乔一成回项家小院收拾的一些东西。南方说:这个箱子还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一起去挑的,当时我说太大了,上飞机都不方便,你说大的好,实用,装得多。你还记不记得。
乔一成忽觉热泪冲上眼眶,他想说点儿什么,然而南方没有允许他说出来。
这个男人,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了。用一种并不尖锐的方式。伤害却是同样的。
南方的脸冷了一冷,但还是说:一成,就像你跟我说的,你也是,要是遇到什么合适的人,尽管明白地跟我说。我也不会耽误你。
乔一成与妻子分居的第二天,请了假没有去电视台。这十来年,他还是头一回这样地不想上班不想见人。
乔一成睡到十点多,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乔一成接了电话,里面是三丽哭得不像话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快来,一丁出了车祸了!
乔一成跌跌撞撞地赶到全市最大最好的医院。他觉得既便是战争时期逃难的人也不见得比他更苍惶。
他的最不让人操心的妹妹跟妹夫,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祸呢?乔一成简直不明白老天爷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看着两个人好好地过日子那么不顺眼呢。
一到手术室门口,三丽便扑上来,死死地拉着他,像拉着救命的稻草。
大哥,要是一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他一起去。三丽抬起泪眼绝决地说。
胡说,一成斥她:你还有儿子呢。
三丽头发全散了,披在脸上,她也顾不得,三丽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一丁好好的活着。瘫了残了都不要紧。我要一丁。
你看,你跟一丁这样好,一丁不全死的。一成搂着三丽,把心里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疼痛逼到灵魂最不起眼的一角,这个时候,他顾不上那痛。
人哪,一辈子难得把另一个人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存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爱别离怨长久,等一丁好了,你们也学个乖,以后有空也吵吵架闹闹矛盾什么的,省得神仙眷侣叫老天爷都妒忌。一成劝着三丽。
三丽埋头在一成的怀里放声大哭。
一丁的妈也赶到医院来了,还有一丁的弟弟,一丁的爸自从早些年跌伤了腿一直就睡在床上再没站起来过。
一丁妈说:早上还好好的,一下子怎么就这样了呢。日子才好过一点啊!
一丁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六个小时终于被推了出来。命是保住了,人进了加护病房。
四美也来了,大家排了一下值班的次序。一成说头一班他来值,一丁总要等第二天早上才可能醒,这一晚上医生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叫三丽回去休息一下,把孩子安排好,接下来的日子还长,三丽肯定是要吃一段时间的苦的。
三丽死活不肯走,还是四美把她拉起来了,叫着姐,姐,以后一丁还要靠你照顾的,我陪你回家一趟,也替他收拾点住院用的东西。
一丁妈说家里老头子也离不了人,也先走了。
四美把三丽的儿子接回了自己家。这是姐妹俩人隔了这许久第一次见面说话。
三丽对四美说谢谢,四美说:我再不争气总还是你妹妹,我落难的时候也只有兄弟姊妹是靠得住的。你跟我说谢干什么呢。
王一丁是在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钟醒的,醒的时候就看到趴在床头的三丽,肿得像桃了一样的眼睛,散着头发,胡乱地套着半旧的军大衣。
这是他一向整洁的爱美的利利落落的三丽。王一丁很想对三丽笑一下,不过没有力气。
一成二强轮流值班,三丽干脆住在了病房,一刻也不肯离开,马素芹天天做了饭送过来。戚成钢也赶了来帮忙,看到一成他们面上多少有点惭惭的。
齐唯民和常征也过来看过几次,齐唯民私底下给了三丽一个信封,说是他们俩口子的一点心意。齐唯民说:一家子亲戚,也就不用买什么补品啦水果什么的,实用一点,一丁的医疗费想必也可观。
齐唯民看看乔一成,很想告诉他,其实他的小弟弟乔七七这两天也住在这同一家医院里。可是看着一成他们现在这样子,到底还是没有说。
乔七七的游戏室被几个流氓捣乱,都是些十七八二十朗当岁的半大小子,狂妄嚣张,在那一条街里横行着。七七被打伤了,断了两根肋骨,齐唯民把他送进了医院。
杨铃子并不在南京,她在两年以前便去了上海,去那里学习美容美发,说是想学成了回南京来开美容院,有时周末回来。
七七受伤以前两个人刚拌过一次嘴。因为七七跟铃子说,开美容院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投资大,竞争也大,满大街好多的美容院,好像蘑菇那样地多。铃子不满地说:你就是个小男人,没有魄力,守着那间小游戏厅,一年能赚多少钱?还得分给你阿哥。
七七从来就说不过铃子的伶牙俐齿,一急就磕磕巴巴的:那......那开店的钱......是我阿哥拿的呀......再说,再说阿哥从来没有催过我要钱,以前有段时间生意不好,阿哥一分钱也不......不肯叫我还的。做人总......总是要讲良心的,阿哥待我好......
铃子甩了长发打断他:你就一辈子在你阿哥的翅膀底下躲着吧,我就看他能不能护你一辈子周全。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没有出息的人呢?你要真像上海小男人一样的,把老婆侍候得像公主也就算了,其实你又做不到,恨不得我来侍候你像王子那样呢。这么多年了,饭也还是做不好,家务也还是做得不成个样子,哎呀你还会些什么呀!
铃子说着说着便烦燥起来。
一无是处的男人哪,铃子看着七七想着,便是再好的相貌,看上十来年,也实在是够了。
铃子真的开始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整整三个月,一成一边工作一边帮着三丽照顾一丁,人很快地把这两年养起来的那点肉全瘦了回去。宋青谷看不过去,一轮到一成在台里值班便来替他。
一成跟宋青谷说,人哪,生活给了你一个壳,不管壳里头你有多么煎熬,壳子总得要保持坚固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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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丁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两个月,终于出院回家了。
乔一成把三丽拉到一边悄悄地问她,钱还够不够用。这次,三丽几乎用掉了这几年全部的积蓄,为了照顾一丁,三丽买断了工龄,工作没了。
三丽说,还可以应付得来,一丁的爸爸作主,叫一丁的弟妹们也拿了一笔钱出来贴补医疗费,机修铺那边,一丁说打算再开,可是,我还想让他多休息个一年半载。
一成点点头。
王一丁还是没有能像三丽说的,在家休息一段日子。一个月以后,他就重开了机修铺。三丽也拗不过他,可死活找了一个退休的老师傅做帮手,叫一丁只做半天工。花费是大了点,可是三丽说这样她才能放心,不然索性关了店不做生意。一丁也就答应了。
零三年三月开始起,一个奇怪的名词闯入人们的生活。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
其实头一年年底就传在广东有这种离奇的病了,忙于生计的市井小民们起先并不以为然,生命里那些浓墨重彩的事似乎都与他们无关,除非那事情响雷一般落在他们的头顶上,否则,生活便要照旧地过,日子也还要照旧地熬,饭照旧要吃,酒照旧要灌,架要照旧的吵,鸡毛蒜皮依然是生命的主题。
四月份,北京正式宣布中国的首例非典病历,那一天听到这消息时,乔一成正在台里自己的办公室里,喝新闻中心新发的一种叫脉动的饮料,不知为什么心突突地乱跳。
自那一天起,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人,超市门前挂着“白醋到货”的牌子,药店里的板蓝根被抢购一空。
每一个办公室每一个车间每一间教室每一个商场里都飘散着消毒液的气味。
乔一成的单位发了无数的口罩与免洗洗手液,他拿回家去分给弟妹们。还买了几盏紫外线消毒灯,给南方送了一盏过去。没见到她人,给她放在了传达室。
日子在缓慢地重复着行进着,乔家一家子都没有想到,响雷真的炸响在他们的头顶上。
戚成钢三月份的时候去过一次安徽,他的姑姑病危了。戚成钢的妈有点犹豫,报上广播电视里天天都在说尽量少出门少去人多的地方,可是戚成钢忆起小时候姑姑待他十分亲厚,还是打算要去见她最后一面,戚家爸爸也说该去一趟。
等办完了姑姑的身后事戚成钢才坐长途回南京,一路颠簸,回到家的第二天戚成钢就觉得有点不舒服,略咳了两声。接着开始发热,他自己弄了点药吃了,也不见好。四美说,还是去医院看一看,毕竟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戚成钢就去了。
这一去,就被留在了医院。
乔家一家子全慌了。
兄弟姐妹们聚在老屋,乔一成跟三丽一遍一遍地在家中前前后后地消毒,四美完全傻了,抱着小女儿只晓得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三丽安慰她说,现在不还没确诊了吗?也许就是普通的肺炎,住两天医院就好了。戚成钢平时身体那样壮实。
乔一成心里头却不这样乐观,这些天来他的眼皮一直扑扑地乱跳,心神不宁的,把藏在皮夹深处多年的一个护身符也给丢了。那个符还是初恋情人居岸替他求来的。
这一个晚上,乔家小院里来了一个叫人想不到的人。
一成带着兄弟与妹妹们,还有乔老头正在家里枯坐等消息的时候,听见门上传来细微的卜卜声,像是有人敲门,二强说。
三丽说:怎么会,这个时候?
一成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有一瞬间,一成居然没有反映过来这个年青的男子是谁。他手上拿了一大袋的水果,眉目俊美神色却十分地局促。
二强在一成身后看见了,上前来把那年青男人拉进了门。
大家伙儿一同看着那男子,一室沉默,是四美最先开口叫一声:七七?
乔七七站在堂屋当中,窘迫得手足都不知放在何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还是三丽过来从他的手中接过东西,拉了椅子叫他坐。
乔七七嗫嚅:“我听我阿哥说的。戚......四姐夫生病了。我过来看看。阿哥他们明天也要来的。”
乔七七觉得“四姐夫”这个词儿从嘴里冒出来有一种极陌生的滋味,他仿佛是吃了某种从未吃过的食物似地舔了舔嘴唇。
乔老头子也是一脸的讶异,在明亮的灯光下用一双老眼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孩子。
他的儿子。
他的。
一成想着,这孩子在这个小院在这间堂屋在这个家里出现的事好像是上一辈子那样久远的事了。那个时候他有多大?还是个奶娃娃呢,穿了三丽小时候的衣服,一件粉色的小罩衣,嘴上糊着米汁嘎巴,有点脏,可还是漂亮,还不会走,那样地安静,放他在床上他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躺着,身边一有人走过便巴巴结结地咦咦呀呀,像在招呼着人理他一理,或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或是自己将小脚捧到嘴边去啃,那么柔软,没骨头似的一个小人。
二强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回身倒了杯水给乔七七递过去,乔七七连忙站起来半弯着腰双手捧了。
他实在感激这一杯水,至少使他手上有个东西拿着,不至于空落落的整个人无处躺藏似的。
又坐了一会儿,一成叫三丽先回去,一丁身体不好,家里还有孩子。可是三丽说她想今晚留下来陪陪四美。
一成转过脸来又对七七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可是,任谁想走也走不了了。
电话来了,医院来的。
戚成钢被确诊为南京的第三例非典疑似病例。
市防疫站来人了。
乔家老屋被封了,小院被封了,整个一条街都被封了。
乔家一家子被隔离在老屋里。
这是这十来年里,乔家一家大小重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四美在听到戚成钢确诊的消息之后就睡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倒是没有哭,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整夜也不合眼,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三丽看着实在是怕,偷着在她喝的水里放了碾碎的舒乐安定,四美才闭了一会儿眼睛。
乔一成在小妹的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四美的睡颜。
这丫头这两年老了这么多,眉心一道极深的川字纹,头发是新烫过的,可惜烫得不大好,显得她比三丽尚要老相一点,鼻翼处微微的有点油光,整张脸睡着时也依然紧绷着有一股哀怨像。
这个妹妹啊,醒时是轻佻的然而睡时却沧桑。
乔一成想,这个世界,人走上一遭,无不千疮百孔的,一个没有伤痛的人倒是异类。可是,为什么,他的兄弟姐妹,他的至亲骨肉,会这么难,这么难?
到第三天上四美才在大家的力劝下喝了一点米汤。
医院那边半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然而每天的新闻报道中,可以看出,事态的严重,以及这病的严重。也许,戚成钢过不了这一个坎了。这是乔家每一个人都会想到的。
每天的菜蔬由警察送进来,还有些日用品,三丽与二强每天给家里打两个电话报下平安。一连几天一家子都是啃点面包点心喝点水对付着一天的三餐。
到第四天,情绪稍稍平稳了些,三丽说这样下去不行的,别再躺倒两个那可真是不得了了。二强便说,他去做饭。
二强去厨房,在一堆菜中翻捡了一下,扔掉了一些黄烂掉的菜叶,捡出新鲜的一段春笋,加上冰箱里的排骨,炖了一锅好汤。香气一下子扑了一屋子。
那香气一出来,多年前的日子好像也回来了似的,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由一成给一人盛了碗汤,那时家里条件差,有一口好的都是分了吃的,老头子自然是占了最好的那一份儿。
这一天的最后一碗汤是给七七的,乔七七简直不敢抬头看一成,含糊不清地只知道说谢谢。这两天他一直在堂屋里搭床睡的,一大早他便收拾了床铺,人也躲到一角,淡薄得如同一抹影子,从不主动与父亲和兄姐们说话,对一成更是躲得厉害。
吃了饭,二强又捧了碗去洗,一转脸,七七跟了过来,也不说话,愣愣地站着,二强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侧身让他,他也侧身,二人你让我我让你,在狭小的厨房里转不开身,碰到一处,二强笑起来,突然伸手摸摸七七的头发。七七也笑起来,神色慢慢地活泛起来,从二强手中接了碗过去就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