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谷嘲笑乔一成:老乔,你可真是妇人之仁,他们不容易,我们这么热的天就容易了?我看这什么破班是该取谛,我小时候,没补过一天课,不是照样成才?还很优秀咧!现在的小孩子,恨不得生下来就聪明得长出山羊胡子来!
乔一成也笑,道:这话一听就是没做父母的人说出来的!
宋青谷大笑,难道你拖儿带女的啦?
乔一成叹道:没有,其实也差不多罗。
结果两人径直去了校长室,校长一看宋青谷扛着的“大炮筒”一下子脸上就变了颜色,被乔一成的几个问题一追问,简直有些咳巴起来。
乔一成正打算见好就收,便在提问时故意地露个破绽,给了那校长一个台阶下,校长也机灵,一下子接过乔一成的话头,那话题正往风平浪静上去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是一个来访的家长,在一旁听了个零零落落,一下子就冲上来,大声道:我顶犯嫌(方言:极讨厌)你们这些记者,狗腿子样!你凭什么不给学校办补习班?学校不办补习班,我儿子到哪块去补习?找家教?你贴我钱啊?
宋青谷也大声哧笑一声:我贴你钱?你长得漂亮咋的?
那女人火了:老娘长得漂不漂亮管你屁事?
宋青谷放下摄像机,对擦着蒲扇似的大手掌:你是谁老娘?想做我老娘?你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
那女人暴怒起来,上来便要抢放在校长办公室上的摄像机。
宋青谷是最恨人家动他的机器的,一个肘拐把那女人拐到一边,乔一成赶紧拉住他。
打人啦!女人大叫起来。
谁打你了?我告诉你,你动这机器,六十多万你赔得起不?
机器动不得,人动得!那胖大女人撩起裙子,一脚朝宋青谷踢过去。
踢偏了,正跟在拉架的乔一成的要害。
乔一成一下子就矮下去半截。
乔一成采访中被强悍妇人踢进了医院,也算是工伤,医疗费台里自然包了。
宋青谷来看他的时候,竟然塞给他一个鼓鼓的大信封,乔一成一看,一叠钱,吃了一惊。
宋青谷说:别怕,收着收着。是那打人的老娘儿们赔的。
一成结巴起来:赔......赔的?
宋青谷得意洋洋的:我去找了派出所,她这可算是民事伤害了,叫她赔钱是便宜她,了得了,敢打政府喉舌?
乔一成摸摸那叠钱:这也太多了吧,我看那女的,也不象是有钱人。
宋青谷摸摸头:也是,要不,咱还回去一半儿?
结果,宋青谷果真托警察又还回去一半儿。
宋青谷跟乔一成开玩笑说:都不容易啊!还好没踢坏,真踢坏了,才三十来岁儿,这辈子怎么过?
两个人正说笑着,有人来看乔一成了。
是项南方。
43
这一年过了十月天就冷起来。巷口那几棵有了年纪的老白杨经秋风一吹便哗哗地掉叶子,一阵又一阵的枯叶雨,衬着碧天窄巷,灰墙青瓦,一派深秋景致,引人一脉愁肠。
这一天乔一成回家去腌菜。
现在他住的地方太小,没地方放那口大水缸,所以他还是按多年的老规矩回家腌菜,腌好了,兄妹几个谁家要吃就回老屋来拿。三丽与四美给他打下手。
一成有轻微的洁癖,入口的东西总要洗上好多遍才放心,三丽说:大哥,现在腌腌菜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呢,你看隔壁,以前他们家一腌就是两百斤,现在只腌三十斤。
四美往手上呵气说:好冷。大哥呀,现在还有谁自己腌菜吃?想吃腌菜排骨汤就去菜场买上两棵,多麻烦,冻得人手生疼的,一点不划算。
三丽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看大哥的手,三十几岁的人的手,糙得像个老头子,还不是为了咱们能吃上干净的家里面制的菜。大哥十二岁就学会腌菜了,不是大哥操劳,你跟我俩个平民丫头能养的小姐似的,连饭都做不好?快闭上你那嘴!
一成笑道:行了行了,别说她了,人能糊涂快乐一辈子也算是福气。
一成用大青石把菜压实,兄妹们把缸移到堂屋里去。屋子里散着湿碌碌微咸的味道。这味道里,刷地一下,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三丽忽然笑眯眯地问一成:大哥,上一次你住院,就是夏天那次,来看你的那个女的,是哪个?
一成一愣,还没等他回答,四美接上来说:哪个女的?噢,我想起来了,来看过大哥两次的那个,气质还好,长得不怎么样,皮黑眼睛小。
三丽呸了她一口:你知道什么?你看什么人都只一张脸,总有一天叫你在这上头栽个大跟头,大哥不要理她,就说说她是谁?一看就是很规矩很有教育的人,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一成说:这可不敢说,人家条件好的很。
三丽说:那又什么?大哥你本人条件也不差的,样子也配得起她。
一成不惯与妹妹谈论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微有些尴尬,没有答话。
隔了一小会儿,三丽突然低声说:大哥,实在是我们拖累了你。
一成小声温和地说: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做什么?
一成出院之后,找过南方几次,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人家还探过伤,回谢一下也是应该的。一成说,想请南方吃个饭,南方答应得也挺爽快。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吃饭。一成见了南方便说:我原做好了准备是碰一个钉子的,知道你们都忙得要命。
南方笑笑说:再忙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再说,南方低而飞快地说:要是想出来,总归是能找到时间的。
可不是,一成心想,他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本书,上面说,如果一个女孩子跟你说,对不起,我晚上不能跟你出来,妈妈叫我早早回家。那不是原因,那不过是个借口。
一成心情不由得好起来,口气里便还了两分宠来:想吃什么自己点,这里是湘菜馆,也是你喜欢的辣口味。
南方抬起眼来看看他,以往乔一成跟她讲话都很和气有礼,可是总觉隔着点什么,这一回大不相同。南方为这一点不相同,心情也没来由地好起来。
没隔两天,宋青谷嘻皮笑脸地来探问:听说你跟人家单独吃饭来着,总算知道把我这个大灯泡甩开了,啊?
一成笑道:好灵通的消息。
宋青谷得意地晃晃大脑袋:我就说你们俩有戏,我第一次就有这种感觉,你别说,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一成摆手道:八字没有一撇,我现在还发着懵呢。
宋青谷说:你这个人就是缺乏行动力,有感觉就上,先下手为强,老娘们似地犹豫做什么?
看乔一成没答,他又说:我听说你以前爱过一个美女,就是我们台里的。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吧?
一成笑出来:有这回事?我自己都了不记得了,这可是句真话。
那就上吧,向着新的未来。宋青谷开玩笑地说:我可以保证,南方是个好姑娘啊。人是长得磕蹭点儿,可架不住人家心灵美。
一成连连说:老宋你可真是。
南方与一成都是大忙人,可是,就象南方说过,只要想,总会有时间。两个人这之后倒像像样样地约会起来。有时南方开会晚上,一成也会在她们区委办公楼底下等她,带她去吃消夜,再送她回家,不过短短的十来分钟的路,两个人来来回回地,足能走上五个趟。南方与一成都不是多话的人,但是这样的来回里,并不觉无话的焦躁,反而有一脉平静,两个人都挺满足的。
一成一直以为南方是一个简洁明了,不那么小女儿气的人,加上她工作的性质,难免会有一些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直也不太冒撞地跟她说过于私密的话。
有一回,两个人周末到故宫博物院看展览,彼此这才发现,都是对博物院感兴趣的人。
那是一个清代家俱展,一成随口说: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明代的家俱风格,比较简洁,清代的太式样太复杂了,一个床弄得象小房子一样。
那会儿他们正站在一架清代南方人常用的拔步床跟前。
南方却说,她更喜欢清代的,比如这样的一个床。
南方说:我父亲是军人出身,从小,家里就好像军营一样,女孩子跟男孩子一样睡硬板木床,用军被,一点装饰品也不让放,天天早上要到院子里去跑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排成一队。我大姐直到结婚的前一天还跟我们一起跑步。那时候就想,什么时候,有一点私密的空间,就那么一样什么都可以放进去的床,就像大房子里套个小房子。真正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也穿穿花裙子,有花边的衣服,吃吃零食,睡睡懒觉,看看言情小说什么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未看过完整的一本琼瑶小说,那时候班上的同学看疯了,我借过一回,只看了半本就给爸扔出窗去了,叫什么《聚散两依依》的。
一成看着南方脸上的那一点点遗憾与落寞,不由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轻声说:这也不是难事。现在也是可以做的。
南方微叹了一口气:我不小了,也不大好意思像小姑娘那样了。
一成安慰她:我们这里的规矩,只要没结婚,都是孩子。
南方祖籍河北,她提过家里一直还不惯南方的习俗。
之后一成便送了南方两件特别女性化的衣服,颜色柔嫩,样子却并不太抢眼,约会时南方会穿出来,果然与平时大不一样。两个人看电影时,一成买了大捧的零食,再后来居然送了南方整套新版的琼瑶小说,笑说:给你补补课。不过我是不大喜欢,酸得唻。
南方笑了。
两个人算是正式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不久之后,南方回家,母亲趁着父亲不在场,问南方,是不是在跟一个电视台的记者在约会。
南方大方地承认了。
母亲尚未说什么,南方的哥哥项北方在一旁开口了:是认真的吗?我可是听说,那个人家庭条件不大好,而且,还离过一次婚的。呵呵,当然现今离婚也不算什么,不过,说出来到底是不大好听,你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条件摆在这儿,怎么着也可以放手挑一挑的。
南方不高兴地说:他人很好,学问工作也都不错。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母亲接口说:这倒也是,人好是很要紧的。出身低一点也没什么,只是这离婚的事......
南方打断母亲:妈,我有分寸的。
项家的孩子,婚姻一向自主,南方异母的大哥与大姐,找的也都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就是南方同母的这个哥哥项北方,两年前结的婚,找的也是省里的一个干部的小女儿。
母亲说:你心里有准星儿是好的,你从小就有分寸,自己拿捏好了再做最后决定,这种事,也不急。
项北方在一旁哼笑了一声。
又过了两天,乔一成去摄像科找宋青谷一块儿出新闻,忽听得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便住了脚听。
楼梯间里两个男人在小声地说话,其中一个是宋青谷,另一个的声音很陌生,听了不出三句,乔一成便明白,这是南方的哥哥。
项北方说:其实呢,最可怕的是那些苦大仇深,混得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他们从小到大的一切都要苦苦打拼才能到手,还有太多的可望不可及以及太多的欲望,得到了时时担心失去,处心积虑,精打细算,“吃相”难看得很。
宋青谷扑了一鼻子冷气,说:俗话说了,不到深圳不知道钱多,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大。你家是一块肥肉不错,可是也肥不到哪里去,乔一成这个人还有两分骨气,在我们台是资深记者,新闻中心的台柱子,这么多年也见过些市面,不至于那么穷凶极恶,再说了,英雄不问出处,项伯伯还不是农民出身?小时候我们不是常听他忆苦思甜?说他十来岁上穷得连鞋也没有,大冬天的光着脚,跟在牛屁股后头,看见老牛拉了一泡屎就赶紧把脚伸进去借那热乎气儿暖和一下?
项北方声音里带笑不笑地:得得得,打住打住,谁不知道你平民意识重,你没有等级观念。我也是多操心,南方跟这个什么乔一成,也不知能成不能成呢,我就是路过这里找你了解了解情况,你说这么一大通理论。
乔一成闪身进了宋青谷的办公室,约摸等了五分钟,宋青谷一个人进来了,看见乔一成,嘿嘿一笑:你刚才听见了吧?
一成也不否认。
宋青谷说:甭你他。我跟你说,项家一家子,人都好得不得了,老爷子前一位夫人去世后,后娶了一位,就是南方跟项北方的妈,老太太人也挺好,和气善良,那上面的那两个哥姐人也好,比南方大得多,人特别质朴。就只这个项北方,妈的,羊群里跑出这么个骆驼来!在中央党校混了张文凭,娶了个省委常委家的姑娘,的色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派头架子足得很!身上的泥巴味儿才去掉几天?他奶奶的,我家老子才正经是资产阶级后代,家族里的小少爷,我爷爷当年可是满州国商会会长,我都没摆谱儿,他倒摆起来了......
一成打断他的淘淘不绝:老宋你是好人。其实这位项北方先生也并没有错,我想......
宋青谷大办力摇手:你不用想,你想什么我也知道。只要南方没有这种想法,就够了,你再磨磨叽叽就不像男人了!
有宋青谷从中鼓励,乔一成才会在南方邀请他去自己家里见见家人时,头脑一激动,答应了下来。
那是个星期天,一成跟着南方上门了。
一成没买什么东西,拿了一副颇有名气的画家的水墨画,是有一次他采访国画院时那位画家送他的,老僧入定图。他送出去好好裱了一下,南方说过,他父亲很喜欢国画,一成想,南方家自然会有这位画家的画,可是,这位画家从不画同样的画幅,这样的礼,总还是得体的,不塌了面子,也不至于太伧俗。
可是,当进了南方家院门,站在那大树与藤蔓掩映的三层小楼前时,乔一成的脑子还是嗡了一下子。
44
乔一成上南方家的第二天,宋青谷就兴致勃勃地来问他:怎么样?你们南方人怎么说的?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感觉如何?
乔一成喏喏。
宋青谷依然好兴致:我说的没错吧,项家人都好得不得了。老头子的脸是吓人了一点,可是不碍事的,他顶疼南方。宋青谷忽地孩子似地咧了嘴傻笑两声:他们家的红烧肘子不错。
乔一成又干笑了一下,宋青谷终于发现问题:喂,别是碰到项北方了吧?不跟你说了吗?你别理他。
乔一成连忙说:不是不是。项北方不在。项家人,是很好。
那不就成了,宋青谷大力地拍在他肩上:好事近好事近啊。
乔一成整个人显得特别地没有精神,拖泥带水的腔调说:老宋,你跟我说过南方她们家是干部,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是那么大的一个干部。
哪么大的干部?宋青谷不以为然:你是没见过真正大的干部。
对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而言,南方家已然是太大了。太大了。
你啥意思?宋青谷瞪起铜铃般大眼。
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吧?你当然知道。乔一成说: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没事儿就带着弟妹跑到那条街去,看那小洋房。对我们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
宋青谷对乔一成的话显见地不屑:没人不待见你的出身,你犯不着自个儿老提起来说!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干部家的咋的?多长两个鼻子眼儿?
一成勉强笑道:老宋,你跟南方这样熟,想必你们家的官儿也小不了。
宋青谷大眼白丢过来,道:我家官大官小与你什么相干?你又不娶我!
乔一成心情再不好,也给他逗乐了。
这之后,乔一成下意识地,远了南方。
南方心头明镜似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跟乔一成说明白。
南方想,自己怎么给乔一成一个保证?保证她以及她家人没有等级观念?保证日后永不会嫌弃他?这算什么?如果乔一成是这样一样怯懦的人,也就罢了,这世上,多的是擦身而过的男女。只怪他们缘份不够。
乔一成其实也舍不得南方,撇开两人之间出身的那道鸿沟不说,南方是个好女孩,难得的,不琐碎不计较,本份又温柔。
这两个人,正应了那句话:欲近还远,却藕断丝连。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个极偶然的事情。
那天乔一成本来跟宋青谷要去采访市里头的一个领导,可是那领导临时有事,两人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商量着去洗一个桑拿,还未出电视台的门,新闻中心的主任就叫他们去抢一个新闻。两个匆匆地去了。
原来是采访一对年青男女,那男的双腿残疾,自学成才,书法绘画都不错,开了一片小小的工艺品店,那女孩子倒是十分娟秀,家庭条件也好,父母拼死了反对女儿嫁一个残疾,女孩子逃了出来,死活要嫁。现在女方家跟她脱离了关系,这一天,正是两个年青人结婚的日子。
乔一成看着新娘年青美丽,平静而幸福的脸,突然地,觉出自个儿的胆小与狭隘来。
忽地觉得,也许一切,也没有那样可怕,没有那样困难。
宋青谷说:你看,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怕就不要爱,爱了就不要怕。小姑娘都不怕,你怕个屁!
宋青谷忽地很狡猾地笑了:老乔,你以为,皇帝的女儿,她就不愁嫁吗?我告诉你句实话吧,也难!学历啦,工作啦,相貌啦,地位啦什么的都容易,不容易的是,人家公主的心里要进得去。你当每个干部家庭都拿子女的婚姻做交易哪?老乔你是书读多了,人倒糊涂了!
乔一成这一回算是真笑出来了,那云也开了雾也散了似的。
不过,谁知道呢?乔一成想,也许人一辈子,总要有脑子一热,觉得人生一片光明的时候。
那一天,项南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走出区政府大楼时,看见乔一成站在路灯下,看见她出来,笑着却没走上来。
项南方是第一次看见乔一成笑得这样天真,这样热情。
一成跟南方平静而快活地相处的这段日子,三丽却过得极不顺。
原因还在她那个婆婆身上。
那天南方跟一成约会,半途,接到王一丁一个电话。
三丽受了伤进了医院。
三丽有了孩子之后,跟婆婆的关系越加地别扭起来。
三丽的孩子一直是她和一丁自己带的,婆婆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宣布她身体也不大好,还要做一大家子的饭,是不能带的。孩子生下来后一丁请了个保姆。孩子两岁后保姆再也不肯干了,想出去打工。三丽和一丁忙了家里忙单位,着实苦了一阵子。
三丽从来不是迟钝的人,早看出婆婆并不稀罕孙子,过年里头连个红包也没有,只给孩子买了顶小瓜皮帽,一丁深怕三丽生气,三丽说:我们原本就没有指望她对孩子怎么好,看她对你就知道了。我也就奇了怪了,人家都说大儿子小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怎么在你们家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丁抓抓头说:我怎么记得那话说的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三丽也笑了:是吗?是我记错啦?反正顺过来倒过去放在你妈的身上都不对。
一丁咧开嘴笑了一笑说:我记得我小的时候,那几年,她待我是真的好。那里家里那样缺钱,她手里略有点毛票,便带我出去吃小笼包子,一两四个,全给我一个人,自己就用筷子沾点醋咂一咂,那年月小笼包子多贵啊。
三丽听了也不言语了。
一丁是个傻子,三丽想,为了那么远的日子里那么一点好,就什么都不要紧了。
三丽的主意是,凡事多忍一忍,他们总归是要搬出去住的。三丽想,到时候我们搬得远远的。
可是,一丁妈却不领三丽的情。
一丁的爸是个邻里间出了名的闲散人,家里油瓶子倒了都是要迈过去的。天天早上拎了鸟笼子出去遛鸟,晚饭后捧了茶壶出去遛人,一把宜兴的小紫砂茶壶养得水光润滑的。遇上个雨雪天气出不了门,便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丁妈年青的时候为了这个跟他吵过也闹过,全无一点用处,便也认了命。现在他有了孙子,脾性依然不改,倒是比一丁妈看起来要喜欢小孙子,可是事也还是不会帮着做的,连口水都没喂过孩子,做的最多的,无非是用手指头戳戳孙子软软的小脸。
可是一丁与他爸是完全两样子,公司里的工作再累,回到家便帮着三丽做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做饭,家里虽有洗衣机,一丁妈总认为那个东西洗不干净床单,一丁便让三丽把床单被面全留到星期天由他来洗,三丽单位的效益越来越不好,一丁说,干脆别干了,也指望不了那么一点劳保,退下来呆在家里专门照顾小孩,再好的保姆也比不上自己妈妈尽心。三丽也心动过,可是实在是怕天天呆在家里面对着婆婆,这事儿也就算了,一丁就更加觉得三丽不容易,平时也就更疼她一些。
一丁妈冷眼看着,心似绞汁的青梅,免不了闲言碎语地敲打儿子。
有一天,又是星期天。一丁一大早起来便出去买菜,买完了菜又回来泡了一大木盆的床单准备洗。虽是做事,还是轻手轻脚地,怕吵了三丽睡觉。
快到十点时,一丁妈看三丽还没起身,便咣地把洗菜的铝盆掼在水池里,好大的一声响。
三丽蓬了头发从房里出来,急急地去洗漱。一丁妈用肩膀把三丽撞开,气叨叨地:人家说懒婆娘懒婆娘,也没见懒成这个样子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在床上。公公婆婆倒成了小二了,忙前忙后,侍侯完老的小的还要倒过来侍侯媳妇,不是笑话吗?
一丁赶紧过来陪笑道:不是的妈,三丽昨天晚着了点凉,吃了感冒药,那种药一吃就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