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朗叹口气:可我就是想出去开开眼界,不走到更广阔一点的地方,我会觉得憋气。小朗突然地伤感起来,靠着一成又说:你看我的眉毛,跟眼睛离得远吧?从小我妈就说了,长这样眉眼的姑娘,是要远嫁的。我可是从北方嫁到南方来了。
一成摸摸她的短头,粗而硬的,说:嫁得不算远,走得远。
小朗去了上海。
还有一个人,也要走了。
是齐唯民。
他研究生毕业以后,分到市级机关,做办事员。
那个时候,机关还算是个清水衙门,不过二姨倒是满意极了,毕竟是公家的单位,儿子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公家人了。
分到单位不久,市里有文件说,年青的干部都要下到贫困地区锻炼个三两年,齐唯民是第一批要下乡的人员之一。
齐唯民把常征约出来,问她:征征,你愿不愿意,等我两年。我回来后,咱们就结婚好不好?
常征脱口问:干嘛要等?
齐唯民笑起来,把常征的手包在自己的两只手里暖着,开玩笑说:傻丫头,这事儿,你得拿拿架子,得让我求着你才行啊!
常征朗声笑起来:我才不要搭这种空架子,我想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结婚都行。
齐唯民大笑着说: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常征把拳头举在耳朵边,脆脆地接着:时刻准备着!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常征亲热地趴在齐唯民的肩上,快活地隔着衣服咬了他一口。
齐唯民说:说真的,是我想,再多存一点钱,我们好好地办一个婚礼。
常征笑说:不要紧的,简单一点也无妨。拿腔拿调地又说: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突然又凑过来,神秘地说:嘿,我爸有钱,他会给我一份嫁妆,咱们去天涯海角玩儿。
齐唯民温和地说:我爸去世得早,他一直跟我说,男人,是不可以用女人的钱的。男人是要替女人撑着一间屋子,把老婆呀,孩子呀,团在屋子里,不受风不受雨。征征,你爸给你的嫁妆,你自己留起来,我自己会存钱,然后我们结婚,我带你去天涯海角。
齐唯民要走,最舍不得的,不是常征。
是乔七七。
十六岁的乔七七,初中毕业了。
可是他没有能考上高中,中考那几天,七七发起高烧,从小的毛病,一考试就要出点问题。中考头两天,齐唯民就做好了准备,药品营养品接连不断地喂给他,那段时间他身体还真不错,成绩没有大的提高,好歹没有再差。可是,防不胜防,临考前,七七还是病了。
可以说毫无意外的,七七落了榜。
阿哥要走的消息,比落榜的事儿更叫乔七七沮丧。
齐唯民告诉乔七七,他给他联系了一家夜高中,读个三年,国家一样承认文凭,又不象正规高中那样辛苦。
七七把脑袋低得快到第三颗扣子,小小声地说不想读,阿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下乡。
齐唯民说,小七你别缩在角落里,天凉,地上不能坐。不是阿哥不带你去,那边条件真的挺艰苦的,孩子上学都要走几十里的路,你从小体质就不好,不适合去。我跟你阿姐说了,她会照顾你的,你阿姐说,你可以住到他家去。
七七说:我不要。我就呆在这里。阿哥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齐唯民犹豫了一下,说:要走个两三年呢。七七,等你毕业了,阿哥就回来了。
乔七七突然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咽起来。
齐唯民心痛不已:七七,我常有假的,一放假就回来看你。你在家,要听二哥和姐姐,阿姐他们的话。
齐唯民走的那天,常征带着七七还有常有有去送他。
有有长成了一个九岁的挺拔少年郎,已经在少年宫练习舞蹈有两三年了,走路时腰板儿笔直,双腿修长得夸张,略有些外八字,雄赳赳的,一路上都在笑话愁眉不展的乔七七:乔七七,淌猫尿,羞羞脸。说着,就来了个跟头。
火车缓缓开动,巨大的轰鸣声里,七七忍了一路的泪,终于掉了下来,真的淌了“猫尿”。
齐唯民下了火车又坐了一天的汽车,在飞扬的尘土里颠簸了大半天,才到地方。
这里,真的是贫困县,整个县城,只有一座稍像样一样的房屋,是文革时修的县礼堂。
两个月以后,齐唯民下到下面几个村刚回到县委,就有人告诉他,南京有人来看他。
齐唯民飞跑回宿舍,看到站在一棵高大的瑰树下的常征,围了条鲜艳的红围巾,戴着同色的手套,捂着嘴,只露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笑。常征的身后慢慢地又走出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脸色不大好,是七七,两个人有头发都灰扑扑的,落了一层的灰。
齐唯民在县委干部宿舍的小院儿里,打了热水,趁着午后的好太阳,帮常征洗头发。晕车刚好的乔七七躺在廊下的长椅上的一方太阳里舒服地晒着。
常征顶着一头的泡沫,歪过脑袋来,冲着齐唯民,嘴里的泡泡糖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来,扑的破了,粘了她一脸。
齐唯民心中柔情万千。
又过了两个月,齐唯民休假回南京,拉了常征上街,在宝庆银楼买了一只朴素的金戒指。
常征与齐唯民结了婚,他们商量好了,把婚假攒起来,十一还有三天假,加在一块儿用,去天涯海角。
乔家的两个孩子也在筹备着他们的婚事。
一个晴天霹雳咣地打下来,打破了他们的日子。
那领着乔老头他们几个搞集资的头儿卷了一笔巨款跑了,那剩下来的几个糊涂蛋,就成了替罪羊。
这一两年里,集资的风,吹得周围的人们昏了头,有好些人把一辈子的积蓄都压了进去,一下子,全没了。
大批的邻里涌到乔家门口,两扇薄薄的木板门根本无法挡住疯狂而愤怒的人们。
乔家几乎被他们给拆了。
家里稍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搬走了,连同三丽做好的两身结婚的衣裳。
乔一成接到信儿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的狼藉。
堂屋里被搬走的冰箱在地面上留下一块微微压塌下去的一个正方形,屋里的箱子床铺都被掀开了,茶杯与碗碟全部碎在地上,到处是瓷片,踩在脚下嗝吱地响,象地在叫痛似的。
三丽与四美抱在一块儿哭,二强与乔老头儿都青头肿脸的。
乔一成心里的愤怒烧成一把火,直扑了乔老头而去,他竟然举了椅子腿儿向父亲直冲过去,被二强拦腰抱住了。
愤怒归愤怒,做儿子的,没有看老爹被人砍死的道理。
乔一成与弟妹们连夜把乔老头送上了火车。车箱里昏黄的灯光映着乔老头的脸,又苍老,又绝望,象一块不成样子的抹布。
火车拉出一声长笛,裹着冬夜冰凉的空气,罩着乔家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排成一行,同样地,在这个黑夜里,重新体味出多年以前母亲去世时的苍惶与不安。
乔老头说,要去投奔下乡多年前的一个拜过把子的干兄弟去。
二强与三丽的婚事只好先搁了下来。
还好一成给三丽存的那笔钱被三丽藏在旧日的书本里没有被搜了去。
家里仍然每天涌了成堆的人,再没什么好拿好搬的,他们便再不肯走,一定要讨一个说法不可。乔家的大门上被人贴了大幅的白纸,黑字写着:欠债还钱!还我血汗钱!浓墨油亮,字迹全无章法,张牙舞爪的,象是随时要冲出纸面扑将下来的怪物。
家里是肯定住不得的了,乔一成狠狠心,把弟妹们都接回了家。
叶小朗从上海回南京,一跨进家门,看到的便是,小小的家里,挤了一屋子的人。2008-11-6 9:55:00 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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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夕大人真是勤劳呀~~
爱情似掌心砂,越紧握,却越流失了它… 2008-11-6 11:55:00 笑颜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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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看了齐咚呛上关于七七结婚生子的内容,七七很有受的天份啊^(我受未夕其他文的影响太深太深^)
乔家现在真是一直鸡毛啊^2008-11-7 10:03:00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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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朗心情很坏。
她被拒签了。
大使馆的那位胖胖的签证管甚至都没有耐心听完她结结巴巴诚惶诚恐的答话,便给了她的一个“有移民倾向”的结论。那盖章的叭的一声在小朗听来几乎是恶狠狠的。小朗想起,在使馆外排队时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告诉她的,如果是一个女的面试官的话,千万要扮得灰头土脸,笨里笨气一点,如果是男的,那就要楚楚可怜一点。
小朗想,她甚至还没有机会在这位肥胖的女官员面前表现出一点笨里笨气,她凭什么连一个扮傻充愣的机会都不给她?
小朗的被拒签,在乔一成看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乔一成想的是,给她碰一回钉子,她也许就会知道,什么事都不容易,慢慢地会死了出国的心吧。
可是安慰的话也是不能不说两句的,乔一成说:算了吧,被拒的人成千上万呢,没事没事啊。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小朗哭得眼红红的,挂搭个脸,像只沮丧的小兔子:你倒说得轻巧,你知道我在使馆外排队排得有多辛苦吗?天没亮就去排了,差点儿没冻成冰砣子!排了六个多小时啊!腿都快站断了!
说着,委屈得又要哭。
乔一成拍拍她劝说:真是受苦了!
小朗一扭肩让开他的手:我看你言不由衷,其实你挺高兴的是吧?
乔一成道:小朗,这你可就有点儿不讲理了,你不痛快我干嘛要高兴?
小朗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不就是不喜欢我出国吗?就想一辈子跟你一样,呆在国内,为乔家的一家大小操心受累!
乔一成变了变脸色:小朗,小点声啊。
小朗于是更气,不过声音倒真的是小了起来:我知道呀,你弟妹来了嘛,我是不该多话的。不过,我也奇怪,你们为什么要替你们的父亲担责任?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对要债的人说,谁欠你们的找谁去?新社会,不兴连坐的!何况,你们那个不负责的父亲你们本来就不该护着!还送他逃走!
乔一成冷了声说:行了吧,老头子再不好,也是爹,我们能怎么办?眼睁睁看他被债主砍死?谁叫我们投胎时没有睁眼睛?摊上这么个爸爸,就得认命!
小朗看一成脸色全变了,也知话过头了一点,缩了缩头,我也是好意,她说,不是怕你出事吗?
一成扯扯脸皮笑笑:唉,会出什么事呢?他们,也不知道我现在家的地址。所以我才会叫二强他们过来住一段日子,事先也没跟你商量,实在也是没有地方可去,到底是我的亲弟妹,我不护着他们,谁还会管他们死活?
小朗说:我也没有怪你呀,我知道你最疼弟妹了。住就住吧,不嫌这里挤就行。
乔一成赶紧赔笑:不挤不挤,小时候挤惯了。
歇一下又说:小朗,你要是还不死心,干脆再好好复习,再考一回吧。这一回把分数考得高高的,叫他美国佬上赶着请你到他们国家去念书。
小朗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得那么幼稚,美国佬真那么好骗就好了。
又叹气,依偎着一成说:那,一成,我真就去考了哦?再考一次,我保证,再考一次,再不成,我就死心踏地地在国内好好过日子。咱们生个大胖儿子!
一成听到儿子两字,倒是一愣,并天才缓过来说:儿子的事儿,再说吧。
小朗说到做到,真的玩命似地看念起书来,家里的每一处角落里都贴了英文单词和词组,每天晚上不做题做到三更半夜不睡觉,单位的事儿也怠慢起来。她们报社给记者只发基本工资,奖金什么的,要跟发稿量挂钩的,小朗常借故不上班在家复习,难免就影响了工作量,每个月的收入大打了折扣,乔一成也不好说什么。
别的倒还好,只是,过不了多久,小朗就跟四美起了冲突,这事儿,挺上乔一成为难。
四美是个电视迷,每晚不看到每个台都打出一个白亮亮的“再见”二字是不会罢休的,而且,她看起电视来,声音总要开得老高,看到兴头上,四美还会跟着唱起来,这叫小朗不大高兴,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了,在四美看电视时从卧室里出来,顶了一头的乱发,对四美说:四美,请把声音调小一点,太吵了。
四美待要回嘴又把话吞回肚子里,鼓着嘴把声音调小了。
谁知第二天小朗便在客厅的电视机旁边的墙上贴了张小纸条,上书:请将看电视时间控制在晚八点至十一点之间!
四美不高兴了,嘟嘟囊囊地跟三丽抱怨,就那么不巧,全叫小朗听了去。
两个人终于叮叮当当起来。
还算好,小朗让了步,两人没起更大的冲突。
这以后,四美算是跟小朗结了怨了,话也不说了,慢慢地,连招呼也不打了,彼此相看两厌,小朗嫌四美闹腾,不学无术,四美觉得小朗酸,自以为是。
四美跟三丽说: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好,我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大哥,看她穿的那是什么呀,好好的踩脚裤,叫她的萝卜腿一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老是觉得自己有学问,三句话里头有两句带洋字儿,她大学生,我哥还研究生呢!
三丽打断四美的话:我告诉你乔四美,你可给我管好你的那张嘴!大哥成个家不容易,你要是把他的家给搅散了,我拔了你的舌头你信不信?
四美缩缩脑袋不敢再说,她有点儿怵三丽。
小朗复习了不久,听说因为报考的人多,托福加考了一次,忙不叠地上阵,谁知,又砸了,连上一回的分数都没有考到。
小朗多少都有些怪乔四美,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不是晚上看书时太吵不能集中思想,是不至于失败得这样惨的。
四美也不是笨人,听了小朗的弦外之音,哧笑道:睡不着觉怪床歪,自己没有真本事,就不要出去碰钉子!
乔一成略一劝,四美尖牙尖嘴地说:大哥你就护着老婆,由着她欺负你妹妹。小朗又说:乔一成,你不要头脑不清,兄弟姐妹的,还能陪你过一辈子?当然还是要对老婆好!
乔一成理外不讨好,一生气,不管她们了。
姑嫂两人,算是结了仇了。
二强几乎跑遍了全市所有的菜场,但是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二强对婚事的准备越来越不上心,这叫孙小茉有些不安。
在婚事准备期间,或许是太劳累了些,小茉的病发得更加频繁,住了两回医院了。小茉更加不安起来。
可是二强毕竟没有说什么,孙小茉咬着牙坚持着,故意地拖着二强买这买那,买得二强肉痛极了,不由得劝小茉:东西不用买那么多,也不用买那么好的,留着钱,以后还要过日子的,可是小茉根本听不进去。她工作这几年的积蓄全部搭了进去,二强实在是看不下去,发狠说:再这样花钱,这婚不结了!
小茉马上变了脸色,铁青的脸叫二强吓了一跳,忙忙地道歉,小茉倒缓了过来,恨恨地推开二强的手,说:你不用拿这个吓唬我,不结就不结,谁怕谁?说着,哼着歌儿,满不在乎的样子去了。
乔一成知道了,劝二强主动一点去找小茉赔礼,一成说:小茉有小茉的难处,有这样的病的女孩子,格外敏感些。
二强嗫嚅地说:大哥,我不是嫌她的病,我是......
一成立刻打断他的话:我不要听!你趁早别打别的主意!
二强到底还是去小茉家赔了礼,小茉倒是爽快原谅了二强,可是,自此以后,准备婚事也不那么积极了,两个人都有点懒懒的,这懒懒的里面,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紧绷着。
二强跟小茉,像一辆别住了链子的自行车一样,费力地向前驶着。
同样,三丽的婚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儿,主要的问题来自于三丽婆婆。
一丁的妈好说歹说,非叫一丁把三丽送他的那个汉显BP机给一丁的大弟弟用,说是他大弟弟新近交了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女朋友,人家女孩子家里颇有点钱,大弟弟多少得要点儿东西撑撑门面,总不能叫人家女孩子一家看扁了。一丁起先死活不肯,可是架不住妈妈天天叨叨着这事儿,于是说要跟三丽商量一下,谁知一丁妈等不得了,没跟儿子说就拿走了东西,那天一大早,一丁到了公司以后,才发现,BP机被换掉了,变成了大弟那个用得半旧的数字的,并且,马上就响了。一丁回了电话,听得自己妈在电话里解释说:今天你大弟要去老丈人家,所以赶着换了,你不是也答应了吗?你就先用这个吧,也是名牌呢,号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