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学没两天,三丽就出了点儿事。
那天,二强跟三丽一起放学回家,才三点钟,可能是饿了,二强突然想出了个点子,跟三丽说:“现在菜场后面有人偷偷地做生意卖菜了,我们也做生意去!”
三丽问二哥:“做什么生意?”
二强说:“我们卖鸡蛋去,卖了钱我们买点心吃。桃酥,还有油馓子。”
三丽乐了,说好。
兄妹俩把家里鸡下的蛋拿上出了门,一共四个蛋,一个人在口袋里装了两个。2008-8-12 22:19:00 4m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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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 新坑新坑啊
赶紧跳
77长期请假中——还在做的工作有大赛、原创网资料修改、封面上传2008-8-12 22:33:00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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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二强带着妹妹三丽无畏地迈出了做生意的第一步,可是这一次勇敢的尝试不幸以失败告终。
两个小孩子一路偷偷摸摸,鬼祟地往菜场走,略看见个人影儿,二强就把妹妹往墙角一推,说:你先撤,我掩护。
他们想象着,自己是抗战时期的小八路。然而,小八路二强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口袋里藏着的鸡蛋被焐得温热了,小八路二强想,卖了鸡蛋买东西吃,还不如先吃它一个蛋,省下来一个再去卖,肚子也饱了,零花钱也有了。二强拍脑袋,这样的好主意,怎么早没想到呢?
于是小八路二强就把一个鸡蛋在墙角一磕,磕了一个小洞,来不及地尖了嘴凑上去吸,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也没吸上什么来,二强下决心把鸡蛋在墙角上又是一磕,再吸,这一回成了,那蛋清混着蛋黄呼溜一下顺着喉咙就下了肚子。
三丽见了抓住二强的衣角问:二哥你吃什么呀吃什么呀?
二强说:没吃什么呀。
三丽尖细了嗓子说:骗人,我看见了!
二强说:肚子吃到了,嘴巴没吃到,真的,不骗你。
三丽说我也要吃。
于是二强就跟三丽一起分享了另一个生鸡蛋。这回两个人吃了一嘴的腥气。
剩下的两个蛋,两个孩子真的拿到菜场后巷去卖了。
不过没卖掉,被联防的给抓了。
联防的也是邻居,不会真的把两个小孩当抓投机倒把分子,就只送他们回了家,说,城市不能养鸡,小娃不懂事不追究责任可是这鸡不能留。
有热心的邻居阿叔就帮着把鸡给宰了。
二强省悟过来扑上去要抢他的芦花时已经晚了,芦花已经被割了脖子,大力地摔在墙角,痛苦地扑腾两下,扬起一点灰尘,终于不动了。
二强愣了一小会儿,扯着嗓子痛哭起来,涂了满脸的眼泪鼻涕,边哭边诉: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芦花啊!
联防的和邻居听了笑得不得了,这缺心眼的孩子话!
乔祖望回来后听说了,倒也没说什么,叫乔一成把鸡炖一锅汤。
砂锅是用了好多年的一个,据说是妈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赔嫁之一,许久没有烧汤,落了寸许的灰,乔一成兴头头地洗得干干净净,鸡汤啊,好象八辈子没吃过了似的。
不一会儿,汤就开了,整个小厨房被香气淹没了。
乔一成和三丽四美觉得,这巴掌大的地方,就象是飘浮在香味的海洋里的一艘船。
乔一成在炉子上垫上一块铁隔板,把煤火封得小些,好让汤炖得更香浓,这是二姨教他的。
终于还是忍不住,乔一成揭开砂锅的盖子,金黄的汤里,飘着依然青绿的葱段,还有一个鸡肫。
那个鸡肫上下浮动间带给乔一成和妹妹们无比的诱惑。
他终于下决心飞快地把手指伸进滚烫的汤汁中,捞起那个鸡肫,咬了一口,三丽过来也咬了一口,四美也咬了一口。
三个孩子极有默契地一声不响地就把那个鸡肫给分吃了。
几乎在咽下最后一口鸡肫的同时,乔一成就想起,坏了,闯大祸了!
爸爸是最爱用鸡肫下酒的。
乔一成被这个觉醒惊得魂飞魄散。
三个孩子答成一致,要是爸问起来,死不承认!
果然,鸡汤上了晚饭桌时,乔祖望先捞了一捞,又捞了一捞,没有找到鸡肫,问乔一成,是不是你偷吃了。
乔一成咬紧牙关说没有。
三丽与四美也都说没有。
没有。
乔祖望相信了,说肯定是帮着杀鸡剖肚的杜果子给顺走了!
乔祖望跳到院里开骂,邻居杜果子也跳出来回骂,说自己是好心喂了驴肝肺,一定是乔家几个馋嘴猫偷吃的。
乔一成也跳出来帮着爸一道骂,你才馋嘴猫,你们家一家子馋嘴猫!
为了这件事,杜果子一家跟乔家整有几年互不搭腔,来来去去斗鸡眼似的。
乔一成一边吵心一边扑通扑通地乱跳,原来吵架大声儿点竟然可以歪曲事实,这种认知叫他很怕,他心里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做这种事。
乔祖望吵得累了也做了罢,一把掌拍在一成的头顶上:“回家去,把汤给我盛起一碗收好,留给我明天下面!吃吃吃!你们几个,有多少吃多少!”
这一回乔祖望冤枉了他的二儿子。
乔二强一口鸡汤都没有吃。他缩成一团躺在床角,想念着他一手养大的芦花。
乔一成这一年十三岁了。戴帽子中学一年级。
乔一成是个好学生。
整个学校从小学部到初中部公认的。
他是一个整洁的孩子,在这个三流的小学里,他是一个异类。
每天上课,他认真听讲,成绩好,功课做得漂亮,每天晚上做完家务就趴在小饭桌上写啊写啊。那时候,孩子们也没什么娱乐,听听无线电而已。
乔一成爱听小喇叭节目,一边听一边做事,也就不大累也不大烦了。他听一个叫孙敬修的老人讲故事,听得入神,在脑子里想象着那是什么样的一个老爷爷,这样神奇。乔一成对自己的爷爷或是外公都没有印象,很多年很多年,一提到老爷爷三个字,乔一成想到的就是他想象中的孙敬修。
晚上,乔一成爱躺在床上听无线电,一遍一遍地听绣金匾这支歌儿。
听着听着,会有眼泪滑落,脸上靠近眼角的一小块儿皮肤就有一点绷紧的感觉,象那种伤口收口时的绷紧感。
乔一成家孩子多,爸爸又没什么儿女心肠,收入也有限得很,可是乔一成的衬衫总是干净的,而且,那居然是一件浅灰色的的确良的衬衫!是妈妈生前用爸爸的旧衬衣给改的。这使得乔一成在同学中显得更加卓而不凡。
他表情严肃,眉头微蹙,眼神饱含忧伤,老师们说,乔一成这小孩,将来是会有出息的。
其实,仅在两年以前,乔一成并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跟这所三流小学众多的小孩子一样,放学后大街小巷跑着疯玩,背上背着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在小店里两分钱买上几粒糖,糖纸都与糖块儿粘到了一起,没耐心的孩子就忙乱地一撕,连带没撕干净的纸一块儿含在嘴里,等纸被口水沾湿了再呸呸地往外吐,从不会想到成绩的问题,能够上个离家近的中学已经心满意足。
老师们也从不会想到要苛求孩子们怎样用功,他们长大了,也不过先待业,运气好的,进国营单位,运气不好,去大集体,或是干脆进街道厂子,不要再下乡插队就已经算是走运,生到好时候了。
老师们会趁着休息时间跑到附近的小菜场去买菜,然后在办公室里理好,以便下班后回家冲洗了就可以下锅,女教师们也会偷偷地掏出毛线来打,一起商量花样子。有时也读读报纸。
一九七六年,乔一成四年级的时候,他遇上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人物。
一个叫文清华的代课老师。
第一次见到文老师,那种感觉,让乔一成震憾得半天无法动弹,他这才明白,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男人。
与他所见过的所有的男性都不同的男人。
不象他的爸,每天以赌博为乐,也不象他的邻居,一到六月就打了赤膊,穿大裤衩趿着人字拖鞋,在院子里大声地说笑吵架,也不象他的二姨父,只知沉默地劳作,也不象他的男教师们,灰扑扑的衣着,面容沉闷,时常抱怨,用方言授课。
文清华穿着白衬衫,和一件米色的列宁装,蓝布裤,半新不旧的布鞋,衣服裤子都磨得毛了,可是,却那么整齐妥贴,他的五官其实并不英俊,周身却扬溢着一种让乔一成感到陌生的奇妙的气息,慢慢地乔一成才明白,那叫书卷气。文老师戴着细边的眼睛,温文地笑着,用略沙哑的声音跟学生们打招呼。乔一成觉得他干净得如同刚刚从井时汲上来的水,他面对着他,也时常会有久久看着水面时微微的晕眩感。文清华让乔一成突然间明白,原来男人也可以是这样的。
其实乔一成不知道,文清华也许还算不上一个男人,他不过是一个大男孩子,还未满二十岁。然而十八九岁对于当时不到十岁的乔一成而言,还是一个颇遥远的概念,他很少会想到自己长到那样大时会是什么样子。
老师们私下里议论里,乔一成慢慢地知道了文老师的一些事。
文清华是来代回家生孩子的李老师的语文课的,他的父母都是解放初留学回国的大知识分子,母亲性子高傲倔强,文革时被逼得跳了楼,父亲却性格绵软,终于熬了过来,他的一家下放到不同的地方,只有他跟着父亲。刚回城时文老师的父亲曾在乔一成他们学校呆过一阵子,大家都知道,那个衣着破旧褴褛的微驼着背扫操场,坐在食堂极矮的板凳上帮着摘菜的老校工是一个反动学术权威,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常青藤学校的博士,某名大学的前任校长,一年以前,老头子离开了这个小学,而他的小儿子文清华一直待业在家,现在到学校来代课。
文清华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每一天他走进校园都会有无数好奇羡慕的眼光追随,而他自己前不自觉。
文清华虽然学的不是师范,但是他的课讲得极为生动,极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低沉而柔和,从不大声喝斥任何人。他还给孩子们讲安徒生和格林童话,给他们讲长袜子皮皮和淘气包艾米尔,给他们读李白杜甫,大段大段地背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背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背普希金和莱蒙托夫,孩子们太小,其实并不明白他背的是什么,却无一不沉醉在他的声音里。
乔一成几乎每一堂下课都飞也似地跑到老师办公室,趴在窗台上看文老师。
没有课的时候,文清华总是捧了书在看,他坐靠窗的位置,侧身挡住阳光以免刺眼,在身体拖出来的一方阴影里,专心地看书。乔一成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他穿了件略有些褪色的青色衬衫,外面罩了一件很旧的浅色的毛背心。乔一成从来没有见过身边的男人这样穿过,他们多半穿着旧的卫生衣,他们的毛背心多半是杂色毛线织成,只穿在外衣里。文老师大约是看得累了,转过头来,看见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子挤得扁扁的乔一成,开心地敲着玻璃跟他打招呼,还没等他打开窗,乔一成就跑了。乔一成的成绩慢慢地越来越好了,越居全班第一,后来又成了年级第一。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听文老师的课,打心眼儿里愿意跟文老师学东西。文老师说,你要好好念书,他便好好地念。
第二年,一九七七年,高考恢复,这一年的冬天,全国五百七十多万在动乱里挣扎过来的年青或是不那么年青的人参加了考试,录取了三十万人。这里面,就有文清华和他的长兄与二姐,他跟他近三十岁的姐姐竟然是同系同班的同学。
文老师要走了,乔一成问他的数学老师,文老师去哪儿?
数学老师说,去上大学。
乔一成问,大学在哪里?
数学老师说,在南大。
乔一成问,那近啊,以后我也去,找文老师。
数学老师笑了,那是大学啊,全国有多少人可以进大学?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得祖坟冒青烟才行。
文老师走的时候,乔一成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走到文老师面前,嗫嚅地请求他说一点外国话来听。他听人说文老师连外国话都会说。
文老师果然说了,并且告诉乔一成,那是一首外国诗。
乔一成上了戴帽子中学以后,也开始学外国话:Long live Chairman Mao.
文老师说,他读的那首诗叫雪夜林畔小驻。
多年后乔一成找了来看。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文老师离开的那天半夜里,乔一成把小无线电贴在耳朵跟子下,转了无数的台,终于找到一个电台,正在说外国话。
那种陌生的语言在乔一成的耳朵旁细水长流,乔一成看着黑影重重的屋梁,三角形的屋顶上,有一个很小的气窗,乔一成对着那一小块透进来的微光,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他要更用功地念书,做一个好学生,将来象文老师那样,进大学,坐在阳光里读书,还要学会说外国话。
无论他家的祖坟会不会冒青烟,他都一定要做到,乔一成想。
一定!2008-8-15 20:34:00 未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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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乔一成的数学老师也算是他的邻居,在以后的几年里,乔一成都可以零落地听到文老师的事情。
文老师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读完了大学全部的课程,考上了研究生。
乔一成问,什么是研究生?
数学老师说,说是读完了大学再往下读。
乔一成才明白原来人上完大学居然还可以再念书。而且,文清华的父亲也恢复了职条,继续担任他所在的那所大学的校长。
数学老师说,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读研究生?人家这不是祖坟冒青烟,人家根本是祖坟修在了风水宝地,虽然倒过霉受过苦,可是苦完了依然能够有光鲜的人生。
在乔一成艰苦求学的日子里,文清华就是他前方的一盏明灯,引领着他忙忙地前行。文清华离他越远,他便越是要前行,乔一成想,无论这条路有多远,他得走下去。
他常常带着弟妹或是一个人到北京西路去,那里是国民党时期的使馆区,如今住的都是省级的高官和文化名人。
他在那绿树掩映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看着那一幢幢被高大的皂荚包围着,墙上爬满了青藤的小楼,看着那三角形的屋顶,屋顶上还有烟囱,很长一段时间里,乔一成一直以为那烟囱下面一定是厨房,后来才知道,那是壁炉的烟囱,那小楼的窗子总是关着的,偶尔有人影闪过。
乔一成想,长大了,成人了,读了很多书,然后,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住在这样的小楼里呢?那个陌生的,因为不了解而无比诱惑的另一个世界。
在学校,他的成绩依然一路领先,回到家里,他努力地持家,必要的时候,化身为刺猬或是牙长齐了的小狗,护卫自己和他的兄弟与妹妹们。
老师们常说,乔一成是天,乔二强就是一领芦席,真是龙生九子,一个娘肚子里跑出两个天隔地悬的人物来!
乔二强反应迟钝,他弄不懂任何一门课老师讲的知识,体育也不好,一走一二一便同手同脚,甚至连唱歌都严重跑调,到最后不仅自己跑,还带着全班一起跑,温和善良的中年音乐女老师只好给了他一付小铃铛,请他替老师的风琴“伴奏”以便让班上其他同学们好好地唱完一支歌: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
乔二强坐在角落里认真地敲着小铃,叮叮叮,完全不在节拍上,可是,也只有这样了。
乔二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个灵敏至极的鼻子,哪里有好吃的,他一闻就知道。
他常常向哥哥汇报他关于美食的心得:哥,粮站新出了一种东西,叫面包,软得跟棉花似的,一个要一毛钱,我们同学分给我一小丁点。哥,要是有清蒸鱼吃的时候,沾点醋,吃起来跟螃蟹的味道有点象!
二姨父送了他们两个西瓜,乔祖望拿走一个自吃,叫乔一成带着弟妹们分那个剩下的,结果发现是生的葫芦瓜,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二强从乔祖望屋里偷出糖罐,把瓜瓤挖出来用糖腌了,果然好吃。
他还发明了一种新的米饭吃法,用开水泡饭,倒点酱油,撒点细盐,再挑指甲盖那么小的一块猪油拌进饭里,香得不用菜就能吃一大碗。
他带着三丽一块儿上粮站打油,甜言蜜语地叫,阿叔,阿叔,油端子多控两下啊,多控两下啊。
三丽很快就学会了:阿叔,油端子多控两下啊!
因为嘴巴实在馋,二强在学校里没少闯祸,有一回,他偷跑进食堂,把同学饭盒里的荤菜全捡出来吃了,被食堂阿姨抓了个现的。
老师们说,这个孩子,真是坏得老实,你偷嘛在不同班上偷呀,一个班偷吃一个饭盒里的菜,也看不大出来,乔二强倒好,只盯着一个班偷!翻得一竹筐子里的饭盒全开了盖,散乱着,一窝子老鼠扒拉过似的。
乔一成代表父亲站在乔二强班主任的面前听侯处理,瘦小的脸上一派严肃,再感羞耻也没有用,谁叫乔二强是他弟弟。
二强心爱的芦花死了好长一段时间里,他连美食都不再关心,人变得更加迟钝,直到有一天,他在一片空地上发现一只猫。
他把那猫抱回了家,乔一成一看就炸了:“这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