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黍颇不好意思地道:“阿笙是一只狮子猫,很漂亮。她一只眼睛是绿色,一只眼睛是蓝色,毛如雪丝一般柔软光滑,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猫。”
离奴不满地道:“嘁,一只眼睛绿色,一只眼睛蓝色,怕不是个妖怪,哪里美了?”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你自己不也是猫妖吗?”
离奴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闭嘴。
阿黍道:“反正比你这块黑炭好看!就这么说定了,我弹箜篌,你吹筚篥,乐谱我留下了,你先练着,过几天我来找你一起练。”
离奴十分生气,正要回绝。
“猫乐宴这个月十五晚上开始,今天初一,时间不多了,你快抓紧练!”阿黍却不给离奴机会,丢下一句话,就一溜烟儿跑了。
阿黍走后,离奴盯着地上的乐谱生闷气。
元曜心中好笑,忍不住道:“离奴老弟,阿黍难得找你帮忙,你就抓紧时间练曲子吧。”
离奴挠了挠头,道:“书呆子,那个……筚篥是什么东西?这个跟鬼画符一样的乐谱怎么认啊?”
元曜一愣,道:“离奴老弟,你不会不懂音律吧?”
离奴道:“爷最讨厌噪音了,谁会懂那种人类吃饱了闲着瞎折腾的东西?筚篥是鼓还是笛子啊?阿黍说是吹筚篥,那可能是笛子,可是怎么吹啊?书呆子,你快教爷!”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音乐是人类抒发情感的一种艺术,不是吃饱了瞎折腾的东西。而且,音乐可以净化心灵,舒缓情绪,是很美好的……”
离奴打断元曜道:“好了,好了,书呆子你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快说说筚篥怎么吹吧。”
小书生挠头道:“小生只会吹笛子,不会吹筚篥。筚篥是胡人的乐器,小生也没见过。当务之急,趁着时间还不晚,离奴老弟你还是先去前街胡人开的乐器铺买一管筚篥回来吧。”
“这阿黍净给爷找事儿!”离奴一听,急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买筚篥去了。
离奴气呼呼地声音逐渐远去。元曜捡起地上的乐谱,看了一会儿,也不是太明白。
不多一会儿,离奴买回了筚篥,丢给元曜,就去厨房做饭了。
元曜看了一下筚篥,试吹了一下,又对着乐谱研究了一会儿,对这个异域舶来的八孔管乐也不甚明白。
傍晚时分,离奴做好了晚饭,跑去二楼喊白姬吃晚饭。白姬睡眼惺忪地下来,在饭桌旁坐了一会儿才清醒了。
元曜一边吃饭,一边笑道:“白姬,你从中午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真是一觉香甜,不知道做什么美梦了?”
白姬神秘一笑,道:“我梦见我去蜀地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路途不好走,不知不觉就耽误了许久。”
元曜笑道:“快不要糊弄小生了,在梦里去蜀地,哪里需要赶路?”
白姬笑道:“在梦里也是需要赶路的啦。”
元曜一边夹菜,一边笑道:“你在梦里去蜀地干什么?”
白姬吃了一口饭,笑道:“我去蜀地找东西。”
元曜好奇地问道:“找什么?”
白姬笑道:“在梦里,我看见一条巴蛇在山林里吞巨象,不由得看入迷了,也忘了要去找什么。”
元曜笑道:“白姬,你的梦还真有趣。”
“嘻嘻。”白姬诡笑道。
离奴愁眉苦脸地道:“主人,今天下午阿黍来找离奴了,他邀离奴跟他一起去参加猫乐宴。”
白姬笑道:“猫乐宴应该很热闹,你去参加也很好呀。”
离奴愁道:“参加也就罢了,阿黍要离奴跟他一起奏乐表演,离奴得吹筚篥,离奴根本不会吹。”
白姬笑道:“不会,可以学。”
离奴愁道:“书呆子也不会,没人教离奴。”
白姬笑道:“龟兹人擅长吹筚篥,你去平康坊的乐坊找龟兹乐师拜师学艺吧。”
离奴道:“那离奴这一阵子就没时间买菜做饭了,先在这里向主人告个假。”
白姬笑道:“无妨。只是一阵子而已,西市到处都是吃食,轩之会打点一日三餐的。”
离奴笑道:“有劳书呆子了。”
元曜终于反应过来,离奴去拜师学吹筚篥,那自己的活儿又要加倍了,他有些不满,但又不敢反抗,只能道:“小生尽力而为,离奴老弟请安心学艺。”
深夜,弦月如钩。
白姬、元曜坐在后院喝酒赏月,一树碧桃花繁盛如绯红的云霞,花瓣纷飞。
一只黑猫在茂盛的春草之中练习吹筚篥,它吹出的声音如同裂帛,完全不成曲调。
也许是觉得枯坐清谈无趣,白姬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具琴回来了。
“春夜,适合奏琴。”白姬笑道。
白姬伸出纤纤玉手,开始拨动琴弦,这具琴的声音十分美妙,音色旖旎,却又旷远。
元曜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白姬抚琴,但见她青丝如墨,侧颜如画,一袭绣西番莲图案的白色长裙如花树堆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眉梢眼角有万种风情,但眼底却有一股空灵之气,与凡尘隔绝。
小书生忍不住看呆了。
“叮叮铮铮——”琴声伶仃,白姬弹的是一曲《凤求凰》。
小黑猫也不吹筚篥了,开始听这琴曲。它突然觉得可能音乐不是人类吃饱了闲着瞎折腾的东西,似乎真的能产生一种温柔的慰藉,治愈心灵。
一曲完毕,万籁俱寂。
白姬笑道:“轩之,我这一曲《凤求凰》怎么样?”
小书生摇头晃脑地道:“很好听。不过,小生觉得《凤求凰》乃是男女私奔之曲,不合圣人的教诲,还是多弹《高山》《流水》之类陶冶性情的曲子为好。”
白姬笑道:“轩之此言差矣,这绿绮琴与《凤求凰》才是绝配,弹《高山》《流水》倒可惜了这旖旎绝伦的音色。”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这是绿绮琴?!”
白姬以袖掩唇,笑道:“是的。真的绿绮琴在缥缈阁。这还是当年司马相如亲自送来的,作为我满足他一个愿望的交换。”
怪不得,在太平府参加春琴宴时,白姬看都不看绿绮琴就说是假的。元曜这才恍然大悟。
元曜凑过去仔细打量真正的绿绮琴,这具古琴并不如太平公主的那具假琴好看,通体漆黑如墨,像一大块焦炭,只有琴背上有一道闪电般的绿纹。而且,正如雷尧所说,这绿绮琴是灵机制式,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难道这缥缈阁里囊括了古往今来的天下至宝吗?”
白姬笑道:“怎么可能,天下至宝那么多,我哪里收藏得过来?缥缈阁里不过是收藏一些有缘的宝物罢了。”
元曜笑道:“也是。天下之大,宝物如云,想来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全部收入缥缈阁。”
白姬想起了什么,愁道:“是呢。近在眼前的雷氏琴,我都求不来呢。”
元曜道:“说到雷氏,白姬你似乎对雷先生手上的戒指很在意?莫不是这戒指有什么古怪?”
白姬眼神幽深,道:“我不确定。巴蜀那边的‘术’很深奥,我看不太透。所以,我在梦里去了一趟巴蜀之地,结果因为贪看巴蛇吞象,什么都没查出来。”
元曜一头冷汗。
白姬笑道:“轩之,这雷氏琴我是要定了。”
元曜愁道:“可是,雷先生不是说不接受斫琴之托吗?”
白姬笑道:“轩之,你忘了缥缈阁为了什么而存在吗?”
元曜想了想,道:“为了众生的欲望。哎,可那雷先生看起来没有欲望啊?”
白姬笑道:“他没有欲望,但有麻烦。”
元曜道:“小生觉得,他有麻烦也不会来缥缈阁。”
白姬笑了,道:“他不来,我们去。轩之,明天跟我去怀远坊拜访雷先生。”


第四章 雷宅
碧天云淡,惠风和畅。
离奴一大早就去长乐坊找会吹筚篥的龟兹乐师学艺去了。因为怀远坊离西市很近,白姬、元曜在西市的一家馄饨铺里吃过早饭之后,才步行去拜访雷尧。
白姬、元曜进入怀远坊,打听着找到了雷宅。
雷宅在怀远坊的西南边,是一处草木茂盛,十分幽静的所在。雷宅外有两棵柳树,柳叶纷飞,雪白的院墙上爬满了碧绿的藤蔓植物,藤蔓上缀满了刚打花苞的蔷薇。
“砰砰——”元曜敲门。
一个仆人打开了门,打量了元曜、白姬一眼,道:“你们找谁?”
“我们慕名前来拜访雷先生。”元曜报了来意。
仆人似乎见惯了慕名而来的人,有些不耐烦,道:“今日主人不在家。请改日再来吧。”
仆人正要关上大门,突然有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神色惶急。
那老者看见白姬、元曜,也没放在心上,只顾着跟仆人说话。
“巫先生什么时候出去的?可有交代去哪儿了?”
仆人恭敬地道:“巫先生是辰时出去的,是丰安坊的陈家派仆人来请去为他家二小姐驱邪。”
老者十分着急,在门口徘徊不定,道:“你让雷福派一个小厮去陈家催巫先生回来!”
仆人恭敬地道:“是。”
“慢着!不必去了,让巫先生忙他自己的事吧。”仆人正领命要去,雷宅里突然又走出一个人,阻止了仆人。
元曜望向那人,不由得一愣,正是雷尧。
雷尧看见白姬、元曜,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昨日一别,今日又再见。
老者急道:“可是,你不是一早起来双手就不舒服吗?必须让巫先生看一看,我才放心。”
雷尧道:“陈家出了这等糟心事,我们怎可去打扰?我的手不要紧,叔叔您太大惊小怪了。”
那白发老者正是雷尧的叔叔,雷全。
雷全急道:“你父亲为你这双手赔上了性命,你的手就是雷家的命脉,我怎么能不担心?再过半个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不要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雷尧看了一眼白姬、元曜,打断雷全道:“叔叔快不要说了。这儿还有客人呢。”
雷全似乎这才注意到白姬、元曜。
雷尧礼貌地笑道:“白姬姑娘,元公子,今日又见面了。”
白姬笑道:“我们是特意来拜访雷先生的。”
雷尧笑道:“里面请。”
那个说雷尧不在家的门仆见主人带着白姬、元曜走进宅里,不由得有些赧然。不过,他也是奉命如此说,来挡慕名求琴的人,只是没料到白姬、元曜是主人的熟人。
雷宅之中林木葱翠,叠石成山,布局之中隐约透出一些蜀地的山光水色。回廊九转,风生竹院,雷尧在正厅之中接待白姬、元曜,雷全也在旁边陪着。
雷尧、白姬、元曜跪坐在一扇绘着绵延蜀山的三折屏风旁,雷全也陪坐在一侧,有婢女呈上了茶点。
一阵悠幽然茶香入鼻,令人心旷神怡。元曜低头望向茶水,但见青瓷荷叶杯中漂浮着纤细的绿毫,汤色黄碧,清澈明亮。
雷尧客气地笑道:“敝舍寒陋,没有好东西可以招待贵客。这是刚从蜀地寄来的春茶,白姬姑娘请尝一尝。”
白姬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赞道:“都说蜀地出好茶,异于天下。今日一喝,果然名不虚传。一饮这蒙顶甘露,就让人醍醐灌顶,心思清灵。”
元曜见白姬这么夸赞这茶,急忙也喝了一口,只觉得清气入鼻,满嘴溢香。
雷全也下意识地伸手去端茶喝。
元曜这才注意到雷全的右手没有食指。
雷尧却一直没有伸手端茶喝。
白姬不动声色地笑了,道:“刚才在外面听这位老伯说,雷先生的双手有恙?我学过一点岐黄之术,可以替先生看一看。”
雷尧仍旧拢手坐着,笑道:“我的手没事,只是早上洗脸时不小心让热水烫了一下。叔父他老人家心细,一点小事就会忧心。”
雷全欲言又止,闷头喝茶。
白姬又笑道:“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我颇为好奇,那巫先生是什么人?”
雷尧笑道:“巫先生是跟着我们从蜀地迁来的人。他是一位通晓泓术的术士,是巫咸(1)的后代。”
白姬笑道:“巴蜀之地的巫术很有名呢。这位巫先生想必是一位高人。”
雷尧倾佩地道:“巫先生确实是一位厉害的高人。他来长安之后,给人解决了不少怪事,很多被怪力乱神之事困扰的人慕名请他去驱邪。”
白姬又笑道:“但不知,丰安坊的陈家出了什么事?”
雷尧迷惑地道:“不知道。虽然巫先生一直客住在我这里,但我很少过问巫先生的事情,大体应该是些妖鬼作祟的事情吧。”
白姬望着雷尧,笑道:“那,雷先生有没有被妖鬼作祟的经历呢?”
“啪嗒!”雷全一听这话,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白姬、元曜、雷尧都转头望向雷全。
雷全满头大汗,颤声道:“年纪大了,手不听使唤了……”
雷尧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白姬姑娘今日到访想必不是为了喝茶,如果是为了求琴,我昨日在春琴宴上已经说了,暂时不受斫琴之托。”
白姬淡淡一笑,道:“雷先生,我是为了解决你的麻烦而来的。”
雷尧斩钉截铁地道:“多谢白姬姑娘关心,我没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