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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万分羞愧,忐忑不安。
离奴还要争辩,但是人证当前,还是土地半仙,诡辞狡辩也没有用,气得它一会儿化作九尾猫兽乱喷火,一会儿又变成小黑猫生闷气。
元曜劝离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我们做的不对,忍耐吧。”
白姬似是也有些羞愧,木头似的垂头站着,不言不语。
白姬、元曜、离奴三人接受着一众妖鬼的指指点点,因为有些妖鬼在大火之中受伤了,心有怨气,此时有鬼王撑腰,都破口大骂三人。因为忌讳白姬,众鬼即使暴躁,也只是骂骂咧咧,倒也没有动手。
元曜心中羞愧,默然挨骂。
离奴挨骂不过,对白姬道:“主人,鬼王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成心让我们难堪,这些泼皮碎舌的家伙们也聒噪得好烦人。离奴和书呆子倒也罢了,您何苦受这份委屈,不如您吐一道龙火把他们烧个干干净净!”
白姬仍旧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元曜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龙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羞愧难当,不敢说话?
鬼王见众人骂得差不多了,也担心再骂下去,白姬一旦真的发火,收不了场。鬼王出声制止了众鬼,然后义正严辞地责备了白姬,责令她赔偿重建黄金台的费用,并把那晚大火前白姬的赌局以及跟风下注的妖鬼的赌局和了个稀泥,表示那几局不算数。以及,在黄金台受伤的妖鬼如果要索赔医药费用的话,去找放火元凶——白姬,黄金台概不负责。
最后,鬼王大度地表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就不再提了。他与白姬依旧是好友,友谊长存。
这场闹剧之中,白姬一直垂头沉默,仿佛木头人一样。等鬼王摆驾回福地,众妖鬼散去,离奴化作九尾猫兽打算驮白姬、元曜回缥缈阁时,白姬蓦然萎缩遁地,化作了一片龙鳞。
元曜张大了嘴巴,生气地道:“原来白姬早就跑了!”
离奴拍了拍头,道:“还是主人厉害!早知道,爷也留根猫毛在这里受闲气!”
离奴驮着元曜飞奔回缥缈阁。白姬还没睡觉,正悠闲地坐在后院喝酒吃点心。白姬见离奴、元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笑道:“轩之、离奴,委屈你们了。”
离奴道:“主人,气死离奴了,那鬼王实在不是个东西!”
元曜本来一肚子气,但是一想白姬先走了倒也好,如果她在那里的话,搞不好她真会忍耐不住吐龙火烧个片甲不留,事情就会闹得更大了。
元曜哭丧着脸道:“白姬,请你以后多行善事,不要再做恶了!”
白姬笑道:“轩之言之有理,都听轩之的。”
元曜、离奴把鬼王要求赔偿的事情告诉了白姬,白姬算了一笔账,一加一减,不仅鬼王答应给她的报酬没了,她还要倒赔鬼王一百块黄金重修黄金台。
于是,白姬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高兴不起来。
元曜笑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不应该放火烧黄金台。”
白姬愁道:“轩之虽然说的有理,但我还是不开心。我一点儿也不想给鬼王一百块黄金。”
元曜冷汗。
黑猫道:“主人,离奴有一个法子可以不必给鬼王黄金。”
白姬道:“说来听听?”
黑猫道:“我们去福地把鬼王捉来一把火烧了,不就不必给他黄金了么?”
白姬正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元曜急忙道:“白姬、离奴老弟,请不要再做恶了!这件事就此打住吧!多行善事,才是正道!”
白姬想了想,也放弃了捉鬼王来烧死的事。
“算了,烧了鬼王,万一下一个‘鬼王’比这一个更难缠,那就伤脑筋了。至于赔偿的事,反正我也没亲耳‘听见’,假装不知道吧。”
黑猫骂道:“呸!破鬼王,离奴一天骂他一百遍!”
元曜冷汗,道:“无论怎样,以后还是要多行善事,不做恶事。”
白姬喝了一口酒,道:“轩之,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读完了圣贤书,经历了八咫鸦的事情,我仍旧不明白。”
元曜想了想,道:“慈心为善,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就是善。反之,让人痛苦的,伤害他人的,就是恶。不做恶,就是善。”
白姬想了想,道:“轩之能让我心情愉悦,那轩之就是我的‘善’。”
元曜挠头,道:“这个说法怪怪的。”
白姬笑道:“不怪呀,因为轩之很善良,照着轩之的想法做事,就是行善啦。以后,我什么都听轩之的!”
小书生眼神一亮,犹豫了一下,道:“白姬,小生的工钱是不是该涨一些啦,毕竟现在长安城的物价飞涨……”
“不行。”白姬断然道。
小书生道:“白姬,你刚才不是说以后什么都听小生的吗?”
白姬狡笑道:“我只说听轩之的,至于做不做,得看我的心情。轩之,你就不要惦记着涨工钱啦!”
元曜垂头丧气,默默地啃西瓜。
黑猫吃饱了西瓜,飞奔到草丛里去捉鸣虫了。
一阵风吹来,夏草低伏,鸣虫如泣。
(《八咫鸦》完)
作者有话说:某绾:写八咫鸦,卡在善与恶的辩证关系上,某绾看了很多分析论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接下来,是《断指戒》,写唐朝最著名的雷公琴雷氏家族的事。今故宫博物院还藏有唐代雷琴“九霄环佩”和“大圣遗音”,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五折 断指戒
第一章 楔子
隋朝,蜀地。
蜀王杨秀雅好音律,尤其爱琴,因此蜀地斫琴名匠辈出,许多人从小就开始学习斫琴的手艺。
阿音就是这样一个人。
阿音是嘉州人,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自家的琴坊学习斫琴。阿音的父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斫琴匠,他大半辈子沉浸在对“九德四芳,二十况”的追求之中。可能,斫琴这门手艺真的需要天赋,阿音的父亲虽然浸淫斫琴之技多年,斫出了不少琴,可都音色平平,没有一具堪称是好琴。
因为斫不出好琴,阿音家的琴坊没有什么名气,经营也日渐衰落。
阿音父亲去世的时候,把几乎要关门歇业的琴坊交给了阿音,并要阿音答应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琴坊关门。
阿音含泪答应了。
父亲过世之后,阿音就守着琴坊斫琴度日,琴坊的经营每况愈下,几乎没办法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
母亲对阿音道:“不如把琴坊关了,另寻一个营生。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一个正经事做,娶一个媳妇。不要学你老子,一辈子就知道关在琴坊里炮制木头,脑子也变得跟木头一样腐朽了。”
阿音坚决不同意。
阿音非常喜欢斫琴,他喜欢去峨眉山中寻找好木,他喜欢木头削制琴身时那份行云流水般的畅快,他喜欢在打磨上漆时触碰琴身的温润质感,他更喜欢琢磨琴槽之中项实、声池、纳音、韵沼的大小、深浅、曲折,每改变一处,琴的音色就不一样,这让他体会到了音律的神奇。
阿音发自内心地热爱斫琴这件事情,他把成为一名优秀的琴匠当做毕生的追求,他还想将自家的琴坊发扬光大,让自己斫出的琴名扬四海。
虽然阿音喜欢斫琴,并且内心深处有着远大的抱负,但是斫琴这门手艺真的需要天赋,而阿音跟他父亲一样,也没有天赋,无论多么努力,多么喜欢,多么渴望,他始终斫不出好琴。
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苦劝之中,阿音一直苦守着琴坊,惨淡经营。坚持了三年之后,琴坊实在经营不下去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来找阿音斫琴,阿音斫出的琴也完全卖不出去。
阿音不得不考虑让琴坊歇业,他的心情十分悲伤。
这一年,蜀王举办了一场赛琴会,让各路斫琴名匠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呈上来,让精通音律的贵族们欣赏品鉴,从中评选出最好的琴。赛琴会的消息传开时,蜀地的琴匠们鼓足了干劲,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努力斫出音质最好的琴呈献给蜀王,以期获得殊荣。
阿音也想参加,赛琴会秋天才举行,现在才春天,阿音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斫一具好琴。如果他斫的琴能得到蜀王的赏识,那他家的琴坊就可以不必关门歇业了。如果他仍旧斫不出好琴,那他只能认命了,关闭琴坊,从此改行。
暮春,峨眉山。
山色苍碧,莽林幽深。
为了选一块斫琴的好木,阿音已经带着干粮和刀具在峨眉山中风餐露宿七天了。每当有疾风吹过树林,他就会去听每一棵树的音色,由此来辨别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琴木。
第八天,阿音仍然没有找到理想的好琴木,他不由得有些失望,连找材料就不顺利,只怕后面会更坎坷。难道他注定要放弃做琴匠,从此改行了吗?
“你在找什么?”一个清澈如山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阿音吓了一跳,他循声回头,看见了一棵大松树,松枝幽绿如伞,树干虬结如。
松树下,走出来一个白衣白发的人。不,那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因为那只是一个近乎透明的浅淡影子。
深山之中,妖魅频出,这白衣白发的影子明显不是人类。
可能是独自徘徊山中七日,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太过寂寞了,阿音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这突然出现的妖魅。
“我在找可以做琴的木材。”阿音答道。
妖魅用灰色的眼睛望着阿音,仿佛要看透他灵魂深处的欲望。
“你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琴匠?你想拥有斫琴的天赋?你想斫出天下最好的琴?你想让你的琴坊名扬四海,天下皆知?”
阿音点头,眼底有火焰般的欲望。
妖魅的嘴角勾起,如一弯锋利的镰刀。
“我,可以帮你达成愿望。”
“真的吗?”阿音颤声道。如果对方是妖魅的话,说不定真有法力改变他的平庸,让他具有斫琴的天赋。
妖魅点头。他轻挥雪袖,一枚血红色的珠子浮现在半空之中,光华润泽,耀人眼目。
“这是太子长琴的精魄,可以赠与你。你斫琴的时候,将长琴的精魄放入琴腹之中三日,斫出的琴必有超凡脱俗的绝妙音色。”
太子长琴是火神祝融的儿子,相传他出生的时候怀里就抱着一把小琴,天地都因为他的出生而欢唱。太子长琴是琴乐之神,古往今来,琴匠们都供奉着他。
血红的长琴精魄映入阿音的双眼之中,他眼底那火焰般的欲望更加炽烈了。
妖魅唇角勾起,如一弯滴血的镰刀。
“我给你太子长琴的精魄,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阿音失魂落魄地道:“我什么都没有……只要我有的,什么都可以……”
妖魅笑了。他伸出雪袖,渐渐露出雪白得近乎透明的修长双手,阿音吃惊地发现,他的双手都没有无名指。本该是无名指的地方,齐根断掉了。
“我缺了手指,如果你答应把你和你子孙后代的手指都给我,我就把长琴之魄给你。”妖魅话语轻柔,充满了诱惑。
阿音犹豫了,道:“我是琴匠,我的子孙后代也会成为琴匠,对于手艺人来说,手指就是生命……”
妖魅笑了,道:“我只取一根手指,不影响斫琴。你和你的每一个子孙只少一根手指,整个家族却多了斫琴的天赋。这场交易,你不亏。”
阿音的心渐渐地被彻底诱惑了。
“好。我答应。”
妖魅的嘴裂开如黑洞。
“我叫嫏,你叫什么名字?”
“雷音。”
“雷音,从此之后,你斫的每一具琴都是佳品,你的琴坊将会声名远播。你和你的后代会成为最著名的琴匠,闻名天下。作为交换,你和你的子孙都必须把一根手指给我。你答应吗?”
“我……答应……”雷音颤声道。
嫏从口中吐出一团火纹,火纹飞卷向雷音,迎面没入了他的额头。与此同时,伴随着噬骨的剧痛,雷音的左手无名氏如烟尘般逐渐消失了。
“啊啊啊——”雷音疼得抱着左手弯下了腰。
等剧痛稍微缓解时,雷音抬头四望,发现大松树下空空荡荡,嫏早已消失了踪影。而嫏消失的地方,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落在青草地上,光色流转。
“我……终于可以斫出好琴了!”雷音举起断掉无名指的左手,表情似癫似狂,声音似悲似喜。
空山无语,清风吹过树林,一棵棵古木发出一阵一阵如琴乐般的幽鸣。
第二章 绿绮
春日,长安。
寒山转翠,春水潺湲。
太平公主府中,正在举行一场春琴宴。
开春以来,长安城的王侯贵族们又兴起了一阵品琴的风潮,人人都沉迷于弄琴的风雅之中,徜徉在七弦十三徵的美妙声韵里。即使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人,也得装模作样地买一具名琴供着,多少学一两首琴曲,才能在宴会上不丢脸。
太平公主举行这场春琴宴,一来是为了顺应品琴的风潮,毕竟她一直就是长安城中流行的风尚标。二来是为了炫耀她新得到的一具古琴——绿绮。
绿绮是汉代文人司马相如的琴,据说音色绝妙,气韵非凡,是一具传世名琴。
宴台水榭,宾客如云,一列彩衣侍女步履无声地端着各色美酒佳肴送上在座宾客的桌案上,宾客们或在欣赏水榭外春花灿漫的美景,或在聆听舞台上琴师弹奏的《流水》,或者三三两两地低头接耳,小声地说着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