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也停止了争吵,好奇地望着八咫鸦。
八咫鸦摇身一变,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男子眉目俊朗,姿态孤瘦,他穿着幽蓝色锦缎长袍,脚踏乌皮皂靴,腰间系着一枚八咫勾玉。
长安月下,民宅院里,青年男子缓缓向白姬诉说了自己的愿望。
“我叫千山,来自昆仑山的桃源仙境。我要寻找我的弟弟菰叶。我们八咫鸦一族向来与世无争,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桃源仙境。不过,八咫鸦一族有一个成年礼,当一只八咫鸦成年的时候,必须去人间历练一番,洗净九个不善之人的心灵,然后回到桃源仙境,由长老举行仪式,才算是正式成年。我的弟弟千叶,去年恰好成年,为了完成这个成年礼,它一年前离开桃源仙境,就此失踪,至今没有消息。一般来说,八咫鸦的离乡成年礼,最多三个月就能完成,不可能一年多了还毫无消息,菰叶肯定是出事了。我十分担心,就出来寻找菰叶。我一路打听,来到了长安城,我敢肯定菰叶是在长安城消失的,可是我找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找到它。听千妖百鬼说,缥缈阁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可我一直无缘找到缥缈阁,今日有缘遇见白姬,还请您替我寻找到菰叶的下落。”
白姬笑道:“找人……不,找鸦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不过,缥缈阁从不拒绝任何人的愿望,既然有缘相见,我姑且一试吧。”
千山道:“多谢白姬。听说,缥缈阁的规矩是一物换一物,请问我必须拿什么交换呢?”
白姬笑道:“报酬之事,等找到了菰叶再说吧。”
“啪啪啪——”
“咚咚咚——”
“呜呜呜——”
屋子里,因为门窗都打不开,白发老妪、少妇一个劲儿地砸门,还夹着小女孩恐惧的哭声。
“哎呀!”白姬笑道:“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屋里还有人了。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有菰叶的消息,我会让离奴来告诉您的。”
“多谢白姬。”千山诚恳地道。
黑猫道:“主人,要不你跟书呆子先回去睡吧。离奴还没跟这雷公嘴的秃毛鸦吵完架呢!”
千叶一听,气血攻心,倏地又变回了三足乌鸦的模样。
八咫鸦破口大骂道:“黑瘟猫!来来来!再大战三百回合!”
白姬打了一个呵欠,道:“轩之,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留下陪离奴吵架?”
元曜也困了,他揉了揉眼睛,道:“小生还是回去睡觉吧。”
于是,白姬、元曜离开这户人家回去了,离奴留下来,继续跟八咫鸦吵架。
白姬、元曜踏出这户人家之后,原本紧闭的门窗倏然打开了,白发老妪、妇人破门而出,看见一只黑猫、一只乌鸦正在院子里磨盘上乱叫,不由得拿了扫帚,将它们撵了出去。
这一夜,居德坊的二条大街上,一只八咫鸦和一只黑猫又吵翻了天,引来了千妖百鬼围观消遣,妖气直到天明才散去。
西市,缥缈阁。
元曜一早就起床了,他收拾好寝具,去后院的古井边洗漱。元曜走到古井边,他发现离奴已经穿戴整齐,眉开眼笑地在厨房里熬粥,不知道是它醒得早,还是根本就没睡。
元曜笑道:“离奴老弟,你怎么心情这么好?”
离奴笑道:“书呆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爷昨天吵架吵赢了!爷骂得那只老贼鸦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无地自容,最后它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之后就晕倒了。”
元曜张大了嘴,担心地道:“神鸦大人没事吧?”
离奴不高兴地道:“它当然没事啦,爷又不杀败军之将,爷把它放在屋檐上才回来。你这破书呆子只关心那只倒霉鸦,都不关心爷的输赢。”
元曜只好道:“恭喜离奴老弟一雪前耻,旗开得胜。”
离奴眉开眼笑地道:“还是书呆子会说话,哈哈哈哈——”
元曜一身恶寒,去洗漱去了。
吃过早饭之后,白姬指挥元曜、离奴在大厅和二楼仓库来回跑,继续收拾昨晚没收拾好的东西。
元曜上上下下搬东西,累得满头大汗。他忍不住道:“白姬,你不要总在缥缈阁里瞎折腾,你忘了昨晚神鸦大人让你帮它找弟弟的事情?你还是赶紧出去打听一下菰叶在哪里吧。”
白姬一拍脑袋,道:“呀!睡一觉差点忘了这事!不过,长安城这么大,可不大好找啊。”
离奴插嘴道:“主人,离奴知道另一只臭乌鸦在哪里!”
白姬问道:“在哪里?”
离奴道:“主人,您忘了吗?之前离奴告诉过您,半年前离奴去探望玳瑁时,在平康坊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看见过八咫鸦的幻羽。昨晚,那只老贼鸦说它是一个月前来长安城的,那半年前出现在平康坊的臭乌鸦就肯定不是它了,八成是它弟弟。平康坊是饿鬼道的地盘,鬼王可不是吃素的,它那倒霉弟弟恐怕早被鬼王抓去练鸦丹了!”
白姬陷入了沉思。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这些话你昨晚怎么不说?”
离奴嘻嘻笑道:“如果不是吵赢了心情好,爷现在都不想说呢。急死那只老贼鸦!”
元曜一头冷汗。
白姬愁道:“缥缈阁跟饿鬼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跟鬼王也一直水火不容,现在要去饿鬼道的地盘找人,这真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
离奴道:“主人,不如离奴私下去问问玳瑁,看能不能打听到那只倒霉鸦的行踪。”
白姬笑道:“也好,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吧。”
“是,主人。”离奴领命而去。
离奴离开之后,元曜看着满地狼藉,拉长了苦瓜脸。
“离奴老弟走了,这些不会都让小生一个人来收拾吧?”
“有劳轩之了。”白姬愉快地道。
傍晚时分,离奴回来了。它一回来,就先去厨房做晚饭,因为今天没有买菜,晚餐的菜肴十分简单。
吃晚饭的时候,白姬问离奴下午打探到了什么。
离奴放下了筷子,叹了一口气,道:“主人,离奴去找玳瑁打听了,那泼皮鸦的倒霉弟弟果然在饿鬼道呢。离奴听说,现在它被鬼王囚禁在福地,怕是要被炼作鸦丹!”
元曜急了,道:“那这可怎么办?”
“八咫鸦虽然是神兽,可也没听说能拿来炼丹。鬼王无端地扣押八咫鸦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白姬一听,陷入了沉吟。
离奴道:“具体情况,玳瑁不愿细说,离奴也没有问出来。”
白姬喃喃道:“看来,今晚只能去饿鬼道走一遭了。”
离奴欢呼道:“主人,离奴跟您一起去,离奴讨厌鬼王,您去把他吃掉吧!”
白姬笑道:“鬼王是一只千年僵尸,口感不佳,不好吃。再说,鬼王毕竟是鬼王,这么多年来他能在饿鬼道那种地方盘踞称王,自然神通广大,能力不凡,可不要小看了他,我未必能吃得掉他呢。”
元曜忍不住道:“不如先修书一封去饿鬼道,问问鬼王能不能高抬贵手,把菰叶给放了?说不定鬼王有仁善之心,见信之后,高抬贵手,那菰叶就有救了。”
白姬尚未答话,离奴已经抢道:“鬼王那贼厮才没有什么仁善之心呢,以他的尿性,他如果知道主人想要乌鸦,肯定又要主人拿缥缈阁换。”
白姬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无论怎样,总得去饿鬼道走一趟。今夜月白风清,正是访友的良辰,还是先去礼貌地拜访一下鬼王吧。”
白姬让离奴从二楼仓库拿了两坛陈年好酒,一坛绿蚁酿,一坛琥珀光。
离奴撇嘴道:“这两坛酒送鬼王可惜了。”
白姬笑道:“访友这种事情,空手去总不像话。”
离奴道:“依离奴之间,今夜月笼轻纱,比起访友,更适合吵架。待离奴先去饿鬼道探路,主人和书呆子跟在后面,离奴一路骂进鬼王的福地,骂他个狗血淋头。”
白姬道:“不妥,还是先礼后兵。”
元曜急忙道:“无论是访友,还是骂阵,小生今晚有些不舒服,想早些休息,就不跟你们去了。”
“不行,轩之也得去。”
“不行,书呆子别想逃!”
白姬和离奴异口同声地道。
元曜心中发苦,又不敢反驳,只能小声地嘀咕道:“小生真的头疼想休息呀。”
于是,白姬、元曜、离奴踏着月色走出缥缈阁,乘上马车,一起去平康坊拜访鬼王了。


第五章 全骰
月夜,平康坊。
平康坊,又称为“平康里”,位于长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北部,当时的歌舞艺妓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酒楼、旗亭、戏场,青楼,赌坊遍布。青楼无昼夜,入夜闭坊之后,平康坊中仍是灯火通明,春意盎然,俨然一处“盛世不夜天”。
白姬、元曜、离奴路过“长相思”,经过“温柔乡”,径自朝长安城最大的赌场黄金台而去。马车在黄金台外停下,白姬、元曜、离奴下了马车,站在黄金台外。
黄金台檐牙高啄,气势恢宏,大门顶端悬着黑色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黄金台”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
元曜拢着衣袖,呆呆地问道:“鬼王的福地在黄金台吗?”
白姬笑道:“黄金台只是福地的入口而已。”
离奴笑道:“主人,既然来了,不如赌一把试试手气吧。”
元曜哭丧着脸道:“离奴老弟,我们是来拜访鬼王的,不是来赌博的。还是快一些拜访完,早些回去吧。”
白姬笑道:“轩之之言有理。”
白姬、元曜、离奴走进黄金台,虽然因为宵禁闭坊的缘故,晚上的黄金台赌客要比白天少很多,但仍旧人声喧哗,乌烟瘴气。晚上的赌客,自然非人多一些。
大厅之中人与非人熙熙攘攘,沸反盈天,有的在玩樗蒲,有的在玩双陆,有的在玩叶子戏,有的在玩六博戏,还有些赌徒正围着赌桌玩猜大小,他们一掷千金,赢的人兴高采烈,输的人垂头丧气。
元曜仔细看去,在灯火之中,那些赌徒的脸有些是人,有些在人脸之下竟隐隐露出飞禽走兽的模样,还有一些本就是虚无的鬼魂,在灯烛之中若隐若现。
元曜打了一个寒战,垂下了眼。
蛇女与蝎女正在巡场,她们一个摇摆着妖娆的身段游走在各个赌桌之间,一个目光如炬地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扫视着众人。
蛇女看见白姬三人,裂开血红的唇,朝他们款款走来。
蛇女笑道:“原来有贵客到了。”
白姬笑道:“今夜月白风清,适合访友,我特意前来拜访鬼王。”
蛇女笑道:“鬼王陛下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深居福地,不喜见人。不过,既然白姬大人亲自来了,我还是去替您通传一声吧。”
白姬笑道:“有劳了。”
蛇女一边向二楼走去,一边笑道:“一楼太过吵杂,请白姬大人去二楼的雅室稍候吧。”
白姬点点头,抬步跟上了蛇女的步伐。元曜、离奴急忙跟上了白姬的步伐。
蛇女把白姬三人安置在一间雅室之中,径自去通报了。
白姬、元曜、离奴三人在雅室之中等着,不一会儿,有婢女端来了茶点。三盏浅红色的浮着桃花花瓣的茶,一碟白玉豆腐似的杏仁糕,一碟焦黄色像是耳朵似的酥点。白姬、离奴看都不看茶点,元曜有些口渴,打算喝口茶水,他端起茶盏,正准备喝。
白姬道:“轩之真的要喝吗?”
元曜有点懵,道:“喝茶还有假?”
白姬道:“轩之,你仔细看看那茶里有什么。”
元曜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头皮发麻。那桃花色的茶水里,除了桃花花瓣,还有一个带着血丝的眼珠子。这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不知道是人眼,还是动物的眼,茶水都被染成了桃红色。
元曜急忙丢了茶盏,又恶心又害怕。
离奴嘿嘿一笑,道:“这人眼桃花茶其实还蛮好喝的。在这黄金台里,只在晚上供应,卖一两银子一盏呢。”
白姬诡笑道:“顺便告诉轩之一句,点心最好也不要吃,那是人脑豆腐,糖油人耳朵。”
元曜只觉得头皮发麻。
白姬、元曜、离奴继续在雅室里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噼啪!”灯芯爆了一个灯花。
离奴忍不住骂道:“鬼王的臭架子真是大上了天!从黄金台去福地来回也不过半柱香时间,每次离奴来替主人您传话也都是这样,鬼王就爱摆架子让人等,不等上两个时辰,他就不肯露面。”
元曜正昏昏欲睡,闻言睁眼道:“毕竟是众鬼之王,可能是事情比较多,规矩比较繁琐吧。”
离奴道:“这鬼王就爱摆架子!”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白姬睁开了眼睛,道:“等一等也无妨。毕竟,咱们有事找鬼王还能来黄金台,鬼王可是根本就踏不进缥缈阁的。”
白姬三人又撑着睡意等了一个时辰,雅室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蛇女扭着腰走了进来。
蛇女一脸抱歉地道:“真不好意思,鬼王今晚心情不好,不想见客,白姬大人请回吧。”
元曜一愣,任是他脾气好,心中也有些生气。鬼王不见客倒也没什么,一开始说清楚就行了,可是让他们深更半夜强打精神枯坐着等了两个时辰,才来轻飘飘地说一句不见客人,这未免太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