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一拍脑袋,笑道:“哎哟,爷给忘了。再说,爷又不识字,怕买错了,还是书呆子你自己去买吧。”
元曜十分生气,道:“离奴老弟,你不守约定,这不是大丈夫的行径!小生已经替你干了你该干的活儿,你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
离奴见元曜真的生气了,倏然变作一只小黑猫,道:“爷本来就不是大丈夫,是一只小黑猫呀。书呆子你还是自己去买书吧。再说,帮爷干活儿可是你的荣幸,你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元曜十分生气,却又没有办法,只好道:“那你把买书钱还给小生。”
黑猫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舐刀锋般的利爪。
“买书钱啊,爷都拿去买香鱼干了。爷那么照顾你,书呆子你偶尔也该请爷吃点香鱼干。你不要再唧唧歪歪了!”
元曜十分生气,但是看见离奴的利爪,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跑到里间哭去了。
小黑猫开心地去厨房忙活了。
小书生正坐在里间哭,白姬起床下来了。白姬穿着一袭月下白松枝纹长裙,挽着雪色鲛绡披帛,青丝随意地绾作倭堕髻,插了一支并蒂白玉兰。
白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楼,道:“原来是轩之在哭呀。我好不容易做了一个成佛的美梦,都被你吵醒了。”
元曜用衣袖擦干眼泪,道:“都下午了,白姬你还睡得着?”
白姬笑道:“反正没生意,多睡一睡,也是好的。”
元曜继续流泪。
白姬在元曜对面坐下,笑道:“轩之,你在哭什么呢?”
元曜一听白姬问起,心中十分委屈,便把离奴不守承诺的事说了一遍。
小书生哭道:“离奴老弟不守约定,反而还理直气壮,小生满腹委屈,十分伤心。”
白姬笑道:“原来就这点小事。其实,我也颇讨厌不守承诺之人。比如鬼王,每次宴会上我们打赌,他输了总是以喝醉了为理由推脱,从不认账。”
“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大家都信守承诺么?”元曜继续哭道。
白姬想了想,笑道:“其实,以前我跟轩之有同样的想法,所以做了一件东西,让人信守承诺。不过,因为嫌弃麻烦,还没做完我就放一边去了,后来就忘记了。今天听轩之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不如轩之跟我一起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吧。”
“什么东西?”元曜好奇地问道。
白姬神秘一笑,道:“一件能够锁住约定,让人信守承诺的东西。”
元曜十分好奇,忘记了哭泣,跟白姬一起去二楼找东西了。
白姬没有去仓库,而是去了仓库隔壁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大多数都是离奴这些年存买的东西,如今也堆了一些元曜买的书籍和他自己写的诗稿,还有一些白姬兴之所至,做了一半,尚未完工的各种诡异玩意儿。
白姬指挥元曜在杂物间翻来找去,翻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个雕绘草纹的木盒子。
白姬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铜质双锁,中间以金链相连,可屈可伸。铜锁尚未完成,上面雕的花草都还只有几笔。
元曜好奇地问道:“白姬,这是什么?”
白姬笑道:“这是锁呀。”
元曜道:“小生知道是锁,可是这个锁真的能锁住约定,让人信守承诺?”
白姬笑道:“当然,轩之拿去试试就知道了。你跟离奴约定什么的时候,就让它拿着这把锁说,这把锁就会锁住说话之人的诺言,并且一定会让诺言兑现。”
“真的假的?”
“真的。”
“这把锁叫什么名字?”
白姬笑道:“因为还没完工,所以还没有想好名字呢。”
元曜半信半疑地收下了铜锁。
已是下午光景,闲来无事,白姬坐在青玉案边发呆。离奴见白姬没有吃早饭和午饭,在厨房里蒸了一碗核桃蛋羹,殷勤地端了上来。
白姬夸奖了离奴,然后开开心心地吃核桃蛋羹。
因为打算写一本四时诗集,元曜在大厅里一边酝酿诗意,一边看守店面。
“重莲袅袅深深院,蔷薇舒舒淡淡天。竹帘半卷无人语,一夏幽梦……幽梦……”小书生摇头晃脑地吟诗,他幽梦了半天,也幽梦不出最后几个字。
元曜正在苦恼,突然有人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转头望去,但见来人是一名布衣少女。少女大约二八年华,长得清秀婉丽,浑身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发上簪着的也是木钗。
元曜不由得一愣,他有些意外。一般来说,与缥缈阁结下浅缘的女性客人,大都是长安城里的贵妇淑媛,她们是来挥金猎宝的。看这位少女的衣饰打扮,明显是寻常百姓,不像是来挥金的。难道,这位少女是来买“欲望”的?
元曜笑着迎上去,道:“这位姑娘,来缥缈阁想买些什么?”
少女的眉间似乎锁着很重的心事,整个人精神也有些恍惚。她一听元曜说话,似乎才回过神来,她急忙左看右顾,神情有些慌乱。
“缥缈阁?什么缥缈阁?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走错路的。元曜在心中道。
少女慌张地望了望四周,她看见了各种名贵的金银玉器、古董香料、字画挂件,不由得窘迫得脸红了。
“我……我买不起这些。我在西市上走,不知道怎么就进了这里,我误闯了,对不起。”少女连连道歉,急忙转身,想要离开。
元曜还没反应过来,白姬的声音却传来了。
“姑娘,等一等。”
白姬早已从里间出来了,她袅袅婷婷地走到少女身边,笑道:“没有什么误闯,能走进缥缈阁,就是有缘人。姑娘如果没有急事,就在这里喝一杯茶,歇一歇脚再走吧。”
少女确实有些累了,口也很干渴,她见白姬亲切友善,不像是坏人,就点点头,同意了。
白姬把少女带到里间,在青玉案边跪坐下来。
元曜去沏了一壶桃花茶,拿上来一碟金乳酥,一碟玉露团,一碟芙蓉糕。
白姬亲热地给少女倒了一盏桃花茶,笑道:“我叫白姬,是这缥缈阁的掌柜,还不知道姑娘名姓?家住何处?”
少女喝了一口茶,礼貌地道:“我姓夏,名叫葳蕤,家住新昌坊。父母在我幼年时已双双过世,我一直跟兄嫂住在一起,由兄嫂抚养长大。兄长是一名大夫,我从小就帮兄长采草药,制草药,做一些打杂的粗活。今日,我本是跟随兄长来西市采买草药的,谁知兄长被熟识的人叫走喝酒去了,兄长让我先回家,我见时辰还早,就在西市闲逛,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时,竟走进您的店里了。”
白姬笑道:“能走进缥缈阁,就是有缘人。如此说来,葳蕤姑娘跟着令兄耳濡目染,想必也颇通歧黄之术?”
夏葳蕤笑道:“所学有限,只懂一些皮毛。”
“葳蕤姑娘真是来得巧。”白姬眼珠一转,伸出纤纤玉手,指向正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元曜,笑道:“我这名伙计最近太贪吃,总是嚷嚷着肚子胀痛得难受,而且老是打嗝,怕是积了食。可是,他又太懒,赶都赶不出去,宁愿在缥缈阁里躺着叫唤,也不去找大夫开药。不如,葳蕤姑娘您给他开几副消食的药?”
元曜闻言,不由得生气地瞪着白姬。
夏葳蕤望了元曜一眼,笑道:“积食倒不是什么要紧大病,用白术一两,茯苓一两,干姜半钱,木香一两,黄芪二两,鸡内金一两,甘草半钱,熬制汤药,一天喝两次,不出三日,就能痊愈。不过,服药期间得忌油腻食物,饮食需清淡。”
白姬笑道:“哎呀,缥缈阁最近挺忙,没有时间去抓药,能劳烦葳蕤姑娘明日把药送来吗?”
“可以的。”夏葳蕤笑道。
夏葳蕤坐了一会儿,喝完了一杯茶,就告辞离开了。白姬没有挽留,也没有问她有什么“欲望”,只是给了她药钱,让她明天送消食药来。
夏葳蕤离开之后,元曜生气地对白姬道:“小生才没有贪吃积食!”
白姬笑眯眯地道:“轩之不要生气,其实是我最近吃得颇多,又没怎么夜行,有些积食。”
元曜吼道:“那你去看大夫呀!”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懒得走动。”
元曜嘴角抽搐,又吼道:“那你直接对葳蕤姑娘说是你积食呀,为什么要扯到小生身上?!”
白姬以袖遮面,笑道:“我脸皮太薄了,总觉得说自己贪吃积食有些丢人,所以就说轩之了。”
元曜吼道:“难道小生不要脸面的吗?!”
小黑猫突然跑进来,笑道:“主人,离奴从来不要脸面,下次你就说离奴贪吃积食好了。”
白姬赞道:“还是离奴能为我分忧,这个月给你涨十文工钱。”
小黑猫开心地道:“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元曜十分生气,却不敢发作。
元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白姬,葳蕤姑娘怎么会走进缥缈阁呢?”
白姬笑了,道:“因为她……浑身都是妖气。”
元曜吃惊地道:“啊?!难道葳蕤姑娘是妖怪?”
“不,她是人类。”
“那,她为什么浑身都是妖气?”
白姬笑道:“不知道。明天,她还会来缥缈阁,如果真的有缘,她自会告诉我们一切。”


第二章 宣朗
元曜一直因为买书的事情在生离奴的气,所以一整天都不理离奴,甚至连吃晚饭的时候,也不跟离奴说话。
离奴觉得甚是无趣,在厨房洗完碗筷之后,它主动跑去找正在油灯下看书的元曜说话。
“书呆子,你怎么不跟爷说话了?”
元曜一边看书,一边道:“反正离奴老弟你说话也不算数,不如不说话。”
离奴急了,道:“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不就买两本破书么?爷明天去给你买就是了。”
元曜一听,道:“此话当真?”
“爷说话算话。”
“小生不信。除非,离奴老弟你能拿着这把锁说。”
元曜把白姬给他的铜锁拿出来,递给离奴。
离奴一愣,道:“为什么要拿着这把锁说?”
“如果离奴老弟你诚心给小生买书,那就不要问为什么,拿着这把锁说就是了。”
离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猫爪,拿着铜锁,道:“爷明天给书呆子去买书。”
元曜十分高兴,原谅了离奴。
夏夜漫长,无以消磨,离奴吵着要听故事,元曜就翻看之前买的坊间传奇读本,准备给它读一个故事。
“离奴老弟,你要听什么类型的故事?”
离奴想了想,道:“爷要听爱情故事!”
白姬也很感兴趣,凑过来道:“什么爱情故事?我也来听听。”
元曜拉长了苦瓜脸,道:“离奴老弟,白姬,你们哪里懂什么爱情?小生也不懂,既然都不懂,说爱情故事干什么?”
白姬笑道:“正是因为不懂,才要多听听呀。”
离奴笑道:“对呀,多听听,说不定就懂了。”
元曜道:“还是少听一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多听一些圣贤之言,以匡正自己的言行。不如,小生给你们讲一讲《论语》吧,作为非人,你们在言行举止上也当与圣贤思齐。”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离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天天听轩之读《论语》,都快能倒背如流了。轩之还是讲坊间传奇故事吧。”白姬撇嘴道。
元曜想了想,道:“也好吧。那,小生给你们讲一个《枕中记》,这是坊间新出的故事,十分有趣。”
“也好。”白姬笑眯眯地道。
“听名字很有趣。”离奴很感兴趣地道。
漫漫夏夜,滢荧火烛,在长安城的夜色之中,一人给一龙一猫津津有味地讲起了唐传奇。
叶上初阳,绿荫幽凉。
白姬今天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之后,因为闲来无事,就坐在里间叮叮咚咚地弹琵琶。
离奴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买菜去了。
元曜坐在柜台边,一边摇头晃脑地读《论语》,一边看店。
离奴很快就回来了,他拎着一条大草鱼,菜篮子里放着两本书。
离奴把两本坊间传奇读本抛给元曜,挠头道:“奇怪,太奇怪了,爷没想给书呆子买书的,不晓得怎么就买了回来!钱没带够,连香鱼干和瓜果点心都没买,爷怎么就跑去给书呆子买破书了呢?太奇怪了!”
元曜摸了摸衣袖里白姬给的铜锁,偷偷地笑了。看来,白姬给的锁还挺管用,居然真的让离奴信守承诺了。
“多谢离奴老弟。”小书生收下两本书,摇头晃脑地道。
“奇怪!太奇怪了!”离奴自言自语,他把大草鱼放回厨房,在柜台后的陶罐里拿了一吊钱,又跑出去买菜去了。
离奴一走,元曜就急忙拿着铜锁跑进里间找白姬。
“白姬,你这锁还真有用,离奴老弟给小生买书了。”小书生开心地道。
白姬停下了拨琵琶,笑道:“当然会有效,我在上面施了禁锢语言的咒语了。不瞒轩之,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对从极东之地到西域各国的各种奇怪咒语颇下了一番苦功去研究,学得还不错。”
元曜笑道:“那你现在还会各种咒语吗?”
白姬以袖掩面,笑道:“许久不曾用功,全都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