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娘软倒在地上,她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韦彦急忙跑过去扶起她,他紧握住她的手,给她以勇气。
元曜挠头,奇道:“这么快鬼就驱走了?”
白姬笑道:“事情本来就不复杂,驱鬼当然很简单呀。”
白姬对沈筠娘道:“从今以后,他们不会再出现在沈府了。”
沈筠娘木然地点头。
白姬饶有趣味地望着沈筠娘,道:“你这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诉求,也不多问什么,难道你不好奇其中的原委吗?”
沈筠娘转目望向白姬,缓缓道:“有些事情,筠娘不想知道。筠娘在人世,不欲问鬼道。筠娘只知道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刘将军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那这亲事就不能成。筠娘绝不嫁给刘将军。”
白姬笑了,道:“沈小姐很有趣,比韦公子有趣多了。”
韦彦不高兴地道:“白姬,我可没什么趣。时间已晚,鬼也见了,筠娘也受了惊吓,不如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元曜也十分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道:“丹阳言之有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家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一晚,白姬、元曜、韦彦住在沈府的客房里,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早早地就睡了。
深夜时分,元曜被一阵窃窃私语惊醒,他恍恍惚惚地坐起来,走向声音传来的窗户边。元曜往窗外望去,只见白姬正站在一株老槐树下跟什么人说话。
元曜定睛望去,但见跟白姬说话的是两个打伞的人。从两人模糊的身形看来,就是之前出现在水榭白纱之后的两个伞鬼。
元曜感到十分奇怪,又觉得十分害怕。
“吱呀——”一声,冰冷的夜风突然吹动了元曜面前的窗户,小书生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
白姬和两个伞鬼转过头,向元曜望来。
月光透过老槐树的缝隙洒下来,两个伞鬼的脸在月光之中渐渐浮现出来,他们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脸上和身上的皮肤仿佛被谁撕了去,只剩下腐烂的血红色筋肉。
两个伞鬼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元曜,他们突然发出鬼哭狼嚎的喋喋尖啸,倏地向元曜扑过来。
元曜吓得心惊胆裂,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第八章 噩梦
元曜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元曜梦见了一座堆满了雨伞的破旧房子,房子中住着一对夫妻,他们过着贫苦的生活,以做伞为业。
这对夫妻五十岁才有一个儿子,他们非常溺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杀死各种小动物,他喜欢踩踏昆虫,他喜欢活活地烧死老鼠,他最爱把青蛙的腿血淋淋地撕扯下来。到了十五岁以后,他开始偷偷地把同村人养的鸡鸭的脖子扭断,用钝器活生生地打死流浪的野狗,或者捉住野猫之后开肠破肚取乐,看着生命消亡能带给他愉悦的满足感。夫妻俩对于孩子的残忍行为从来没有制止过,一来因为他们必须努力地工作才能糊口,没有时间管孩子,二来他们太溺爱孩子,不忍心责备管教他。
夫妻俩很穷,没有钱送孩子去私塾,孩子混到了二十岁以后,除了帮家里干一些粗活,就是跟着流浪武人学一些拳脚功夫。夫妻俩不懂诗书礼义,也没有闲工夫教养儿子,他们觉得儿子能够健康长大就可以了。儿子越来越残暴,性格也越来越古怪,他虐杀的动物也越来越多了。直到有一天,杀死动物已经无法让儿子感到愉悦,他开始杀人了。
院子里经常会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尸体,夫妻俩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儿子太调皮了,等他娶了媳妇就好了。
有一天晚上,夫妻俩在树林里伐做伞骨的竹子,他们很晚才回来。夫妻俩回到家里,发现柴房里有一具被柴刀砍断脖颈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因为柴刀很钝,那具尸体的脖子被反复砍了很多下,许多碎骨渣子掉在地上,浸泡在鲜血中。
夫妻俩吓得要死,他们鼓足勇气细看死尸的面孔,才发现竟然是游荡在周边村落的流浪武人,他们的儿子一直跟着这个武人学拳脚。
夫妻俩惊慌失措,他们本想立刻去报官,儿子却神情平静地告诉父母这个人是他杀死的。儿子的语气十分冷漠,神情也十分淡漠,仿佛倒在血泊里的人尸跟一只昆虫,一只青蛙,一只猫狗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夫妻俩既震惊,又恐惧,他们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不忍心去报官。夫妻俩趁着夜色挖了一个土坑,将流浪武人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又仔仔细细地打扫柴房,将血迹都收拾干净了。
流浪武人无亲无故,居无定所,他失踪了也没有人报案,大家只以为他流浪去别处了。
从此以后,夫妻俩开始害怕儿子,他们每天都担心再在家里发现人的尸体,也恐惧着埋在庭院里的冤魂。做父亲的本想从此好好管教儿子,可是已经晚了,已经管不了了。父亲管教不了儿子,母亲更管不了儿子,儿子变得更加残暴了,他变本加厉地虐杀各种各样的生命。
夫妻俩每天惶惶不可终日,自从儿子结交了芙蓉城里风月楼的歌妓,常常不回家,他们更加担心会惹出祸事。
有一天,夫妻俩听说在离村子不远的郊野荒寺中发现了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官府正在四处收集线索,他们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儿子干的。可是,最后,因为没有线索,这件事情成了无头悬案。
夫妻俩受不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打从心底恐惧自己的儿子,他们决定离开这个噩梦之地,去别处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做父亲的打算趁着儿子在芙蓉城风月楼厮混时偷偷离开,可是做母亲的终究心软,想跟儿子告个别再走。
这一天下午,儿子从芙蓉城回来了,夫妻俩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还买了一坛酒,打算跟儿子告别。在饭桌上听着父母亲口说要抛弃自己,离开自己,儿子突然情绪暴躁,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在大醉之中,与父母发生了争执。儿子在暴怒之中不可遏制地化作了魔鬼,他用酒坛砸碎了父亲的头,用削竹子的镰刀杀死了母亲。
儿子酒醒之后,已是三更天,油灯尚未熄灭,桌上的酒菜也还剩许多。两个老人的尸体躺在地上,满地是血。
一阵冷风吹过,儿子站在父母的尸体前面,突然觉得孤独。他望了一眼父母的尸体,又望了一眼周围各种各样的半成品雨伞,突然裂开嘴笑了。
“爹,娘,我不会让你们离开我。”
昏暗的灯烛之下,儿子拿来锋利的刀子,蹲在血泊之中,开始剥两具尸体的人皮。
儿子满手满脸都是鲜血,他疯狂地笑道:“把你们做成伞,你们就可以替我遮风挡雨,一直陪着我了。”
两具尸体用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不能瞑目。
元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躺在沈府客房的床上,昨晚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一场血腥而悲伤的梦。
元曜觉得很难过,不由得蒙头大哭了一场。
沈筠娘招待白姬、元曜、韦彦吃早饭,白姬三人吃完早饭之后就告辞离开了。韦彦回韦府,白姬、元曜回缥缈阁。
回缥缈阁的路上,小书生一直闷闷不乐,心情压抑。
白姬笑道:“轩之怎么闷闷不乐?”
元曜问道:“白姬,昨晚的那两位伞鬼去哪儿了?”
白姬笑道:“也许还在长安吧。不过,他们不会再在沈府了。”
元曜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两位伞鬼是……刘将军的父母吗?小生昨晚梦见少年时的刘将军了,他实在太可怕了。他的恶,难以用常理来理解,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可怕的人吗?”
白姬笑道:“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纯粹的恶,是没有因果和逻辑的,是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
元曜打了一个哆嗦,道:“小生完全没法理解,也想不明白。”
白姬笑道:“不明白,才是正常人呀。”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已走到了西市,回到了缥缈阁。
离奴闲来无事,正倚在柜台上吃香鱼干,他见白姬、元曜回来了,急忙笑道:“主人,书呆子,你们回来了。外面风寒,离奴去给主人您沏一壶热茶。”
白姬笑道:“沏一壶雨前龙井吧。”
白姬、元曜走进里间,坐在青玉案旁。不一会儿,离奴把一壶雨前龙井、一碟玉露团、一碟蔷薇糕,两个荷叶茶杯拿了上来。
离奴禀报道:“主人,昨天您走之后,那位刘将军来过了,他见您不在,十分失望,离奴让他今天再来找您。”
白姬的嘴角勾起一抹诡笑,道:“我做的伞骨呢?”
离奴笑道:“离奴把它晾在后院回廊里了。”
白姬笑道:“刘将军今天不一定能来,如果他来了,那缥缈阁今天就不做生意了。”
离奴也笑道:“主人,依离奴之见,今天不如让书呆子出去待一天,免得他受了惊吓,更傻头傻脑了。”
白姬笑道:“不必,轩之迟早得习惯缥缈阁里的一切。”
元曜听得一头雾水,问道:“白姬,离奴老弟,你们在说什么?”
白姬笑道:“我们在说已经惊蛰了,接下来怕是春雨连绵,得赶紧把雨伞做好,免得耽误了用伞。”
元曜糊里糊涂地笑道:“那是得赶紧做好了。”
中午时分,长安城开始下起了春雨。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寒风夹雨,雷声阵阵。
下午的时候,刘晋鹏果然又来缥缈阁了。
刘晋鹏没有打伞,衣衫和头发都湿漉漉的,他腰间佩戴着一把横刀,他的表情十分阴郁,眼中隐藏着暴戾与愤怒。
离奴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柜台边吃香鱼干,他一见刘晋鹏进来,眼睛突然亮了。
离奴笑道:“刘将军,您来了,主人在里间呢。”
“嗯。”刘晋鹏见缥缈阁冷冷清清,没有客人,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刘晋鹏按了按手中佩刀,疾步走向里间。
离奴想了想,神情有点兴奋,跑去把店门关死了。


第九章 人皮
白姬坐在青玉案边,正拿着小刷子细心地在给伞骨上桐油。
刘晋鹏持刀走进来,她只是抬眸望了一眼,一点也不吃惊。
刘晋鹏见白姬在做伞骨,倒是露出了一丝诧异神色。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了,他按着佩刀在白姬对面跪坐下来。
白姬笑道:“刘将军,您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刘晋鹏道:“今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刘某颜面扫地,沦为众人笑柄。”
白姬放下伞骨,笑道:“哦,是什么事情?”
刘晋鹏愤然道:“不瞒白姬姑娘,刘某曾与沈家定下婚约,可是今天沈家悔婚,沈小姐口口声声说宁死也不愿下嫁一个杀父弑母之人,引得众人流言蜚语。”
白姬笑道:“那您是一个杀父弑母之人吗?”
刘晋鹏犹疑了一下,才道:“当然不是。”
“轰隆隆——”一声春雷突然炸响,撼动了大地。
元曜本来站在后院廊檐下听雨,他在想一些心事,这一声春雷动地,把他吓了一跳。
元曜见天色阴沉如锅底,时不时地有闪电划破云层,不由得有些害怕,想回去里间。
元曜刚要进去,离奴却出来了。
离奴笑道:“书呆子,爷陪你一起看雨。”
元曜道:“这春雨越下越大,怪冷的,还是进去喝茶吧。”
离奴笑道:“那书呆子跟爷一起去厨房喝茶。”
元曜道:“厨房冷兮兮的,没有里间暖和,还是一起去里间喝吧。”
离奴笑道:“主人在里间做伞,书呆子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你被吓到。”
元曜不解地道:“白姬做伞怎么会吓到小生?”
离奴挠了挠头,道:“主人做的是……人皮伞。”
元曜一惊,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昨夜似梦非梦的梦境。梦里面,刘晋鹏将他的父母杀死,并且剥去他们的人皮,做成了伞。而白姬这几天正在做的伞,还差一张伞皮。
“哪里……来的人皮?”元曜颤声问道。
离奴挠了挠头,道:“刘将军在里间呢。”
元曜震惊,他顾不得害怕,一把推开离奴,向里间跑去。不行,不行,他必须去阻止白姬,无论刘晋鹏是一个多么恶毒,多么残暴的人,白姬也不能杀人。
刘晋鹏所做的坏事,如果要得到惩罚,也应该由官府裁决。他刚才正在想的心事,就是打算找出刘晋鹏弑父杀母,残害妻子的罪证,然后写下状纸,去官府告发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杀人之人都是魔鬼!无论杀的是无辜的人,还是有罪的人,肆意剥夺他人生命的人都是魔鬼!
不行,不行,白姬不能变成杀人的魔鬼!他一定要去阻止,他绝对不允许她杀人!
元曜跌跌撞撞地跑向里间,离奴急得在后面追赶。
“书呆子,不要去啊,你还真是一个蠢书呆子!”
里间之中,白姬仍旧坐在青玉案边,刘晋鹏却抽出了森寒如水的横刀。
白姬挑眉,笑道:“刘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刘晋鹏的眼中闪过狂热的光,道:“不知道为什么,刘某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就觉得杀了你会得到莫大的满足,无限的乐趣。你的生命力非常强大,异乎常人,杀死你,折磨你,看着你的生命消失比碾死那些不堪一击的蝼蚁要有乐趣得多。刘某本打算娶你,带你回西北大漠再开始享受这份乐趣,可是来不及了。沈家悔婚,谣言四起,刘某没法再在长安逗留,必须明天就走。可是,刘某实在舍不得放弃享受杀你的乐趣,刘某这几日做梦都在想象着这份快乐!此时此刻,你就把你都生命献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