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问道:“白姬,刘章和翠娘去哪儿了?”
白姬望着天边的弯月,道:“也许,它们回岭南了吧。”
元曜道:“它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白姬道:“当然会。在天愿作比翼鸟,连死亡都无法将它们分开,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令它们分开呢?”
元曜又问道:“白姬,假刘章死后,为什么不能化为鬼魂与玉娘相见?他那么爱玉娘,怎么忍心就此天人永隔?”
白姬道:“他生前杀业太多,死后自然身不由己,他的魂魄早就被他的三个好兄弟带走了。”
“小生总觉得玉娘十分可怜。”
“是呢。相思,总是令人断肠。”
离奴忍不住插话道:“主人,你什么时候去给离奴提亲?离奴想小蝶想得都快断肠了!”
白姬道:“啊哈!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小蝶的事情呢。这样吧,等裴将军从小裴府回来,我就拜托他去提亲。”
三人说话之间,裴先已经从小裴府回来了。
裴先愁容满面地走向白姬,道:“白姬姑娘,我已如实向叔父禀报此事,叔父十分震惊与悲痛。他悲恸之余,又想保全裴家声誉,苦恼于如何向外界宣告此事。”
白姬笑了,道:“这有何难。既然翠娘与刘章已经化鸟飞走,那令堂妹夫自然还是刘章。刘大人的别院中有三具强盗尸体,都是朝廷通缉的犯人,刘大人的死自然是因为三名强盗闯入别院打劫,刘大人刚正不阿,奋力拿贼,不幸被强盗杀死了,而强盗也被刘大人杀死了。刘章本来就是被强盗杀死的,这不过是迟了三年才报上去而已。令堂妹夫杀死通缉强盗,以身殉职,武后说不定还要表彰追封呢。裴家不仅声誉无损,还有荣光。”
裴先豁然开朗,道:“听白姬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就这么办!”
白姬又道:“刚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我本不该这时候提这件事。我这家仆实在十分喜欢裴大人买下的月眉蝶鱼,想马上就得到。我想此刻厚颜去讨要,还请裴将军代为传话。”
裴先道:“月眉蝶鱼?是不是一条黄绿黑相间的小海鱼?”
白姬道:“正是。”
裴先支吾了一下,才道:“这个,不用去了。那个,鱼已经死了。”
白姬道:“怎么回事?”
裴先道:“刚才我去向叔父禀报刘章的死讯时,叔父正捧着琉璃缸赏鱼。他一惊之下,失碎了鱼缸,那条鱼掉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就死了。叔父说一百两黄金就这么没了,还颇惋惜呢。”
离奴听了,如遭电击。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化为一只小黑猫,朝小裴府跑去:“小蝶!你死得好惨!我要替你报仇!”
元曜见了,急忙去追拦:“离奴老弟,你冷静一些!天涯何处无美鱼!”
白姬也急忙追去,怕离奴跑去吃了裴宣钰。
离奴跑得虽快,却快不过白姬的法术。一道白光闪没之后,狂奔的小黑猫倒在了草地上。
元曜气喘吁吁地止步,望着昏倒在草丛中的小黑猫,庆幸白姬截住了它。
“这可如何是好呀?”白姬愁道。
“离奴老弟和小蝶不会也因为生离死别的相思而化为一对飞鱼或飞猫吧?”元曜愁道。
尾声
西市,缥缈阁。
离奴昏睡了一夜才醒来,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离奴睡在里间的青玉案上,它的旁边放着它洗刷干净的琉璃鱼缸,鱼缸里面泡着一条死去的月眉蝶鱼。
离奴望着鱼缸中的月眉蝶鱼,泪如雨下。
元曜走进里间,见离奴醒了,高兴地道:“离奴老弟,你醒了呀。”
离奴哭骂道:“死书呆子!别来烦爷!”
元曜走到小黑猫身边坐下,开导它:“离奴老弟,你不要再伤心了。白姬说,月眉蝶鱼是海鱼,在陆地上存活不了多久,即使裴大人不打碎鱼缸,它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们俩不合适,没有缘分,相思只会徒增苦恼。白姬向裴大人讨来了小蝶的尸体,希望你看见小蝶的尸体之后,能够想通一切。”
离奴望着鱼缸中的死鱼,道:“爷想不通,爷为什么跟小蝶没有缘分呢?”
元曜想了想,道:“离奴老弟你是猫,小蝶是鱼,猫是吃鱼的,所以你们没有缘分。”
离奴若有所思地望着死鱼,道:“书呆子你的意思是爷爱上小蝶是因为想吃掉它?”
这时候,白姬正好在外面叫元曜:“轩之,快来替我将这幅《牡丹富贵图》挂在墙上。”
“也许大概是吧。”元曜匆匆回答了离奴,就出去替白姬挂画了。
小黑猫望着鱼缸,陷入了沉思。
这一日中午,缥缈阁的午饭菜是清蒸月眉蝶鱼。白姬和元曜坐在桌案边,张大了嘴,吃不下饭。
离奴津津有味地吃着月眉蝶鱼,他好奇地道:“主人,书呆子,你们怎么都不吃?”
白姬道:“它是小蝶呀!”
元曜也道:“它是小蝶呀!”
离奴道:“什么小蝶?这不过是一条月眉蝶鱼。书呆子说得很对,我是猫,是吃鱼的,所以我跟鱼的缘分与相思只能以吃来维系。我喜欢小蝶,所以我要吃了它。吃了之后,小蝶就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白姬笑道:“离奴,你能想通一切,不耽溺于相思之中,主人我很高兴。”
元曜道:“小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离奴吃了一块鱼肉,道:“死书呆子,你根本就不懂相思!”
小书生闷闷地扒了一口米饭,道:“不懂相思,也可以发表评论呀!”
离奴津津有味地吃着清蒸鱼,道:“海鱼清蒸起来更美味!主人,离奴以后可以经常买海鱼吃吗?”
白姬笑道:“海鱼有点贵,还是吃淡水鱼比较好。反正,都是鱼。”
元曜道:“可怜的小蝶!”
下午,阿黍来了。它来给离奴送生日礼物,它好不容易东拼西借地凑齐一百两黄金,跑去给离奴买了一条月眉蝶鱼。
阿黍笑着对离奴道:“黑炭,快看,我把小蝶给你买来了!”
离奴望着鱼缸里的月眉蝶鱼,伸舌舔了舔唇,道:“太好了!晚饭菜有着落了。”
阿黍没有听清,还在笑道:“黑炭,祝你们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离奴留阿黍吃晚饭,阿黍开心地同意了。
当傍晚时分,阿黍坐在木案边,看着自己的一百两黄金变成一盘红烧海鱼时,它欲哭无泪,心情十分崩溃。
离奴笑道:“阿黍,快尝尝,海鱼比河鱼更鲜美呢!”
阿黍哭着骂道:“臭黑炭!你就知道吃!我的一百两黄金啊!”
白姬叹道:“一天吃掉两百两黄金,缥缈阁的日子过得似乎太奢侈了。”
元曜叹道:“可怜的阿黍!”
晚上,元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在遥远的岭南,两只相思鸟在桃花中飞舞,比翼连枝。它们在唱着歌儿:“今夕何夕,芳草蓠蓠。明月高楼兮,望君千里。长相思兮,恨别离。别离苦兮,梦魂断。长相思兮,摧心肝。摧心肝兮,情难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百年何归,永生不离。”
百年何归,永生不离。
元曜梦见了白姬,睡梦中他的嘴角弯起了幸福的弧度。
一阵夜风吹来,春天已逝,夏天又来了。
(《相思鸟》完)
长生客
第一章 蜉蝣
青草茂盛,树荫葱茏,世间万物一派生机勃勃。
缥缈阁中,白姬在二楼睡午觉,离奴在厨房熬鱼汤,元曜坐在大厅中,一边摇扇子,一边安慰韦彦。
韦彦眼泪汪汪,伤心欲绝。
不久之前,韦彦一直住在郊外道观清修的祖父因为年迈过世了,韦彦从小与祖父感情亲厚,最近一直沉浸在祖父离世的悲痛之中,缓不过劲。于是,他常来缥缈阁跟元曜哭诉,追忆祖父。
元曜也没有办法,只能宽慰韦彦:“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丹阳不要太过伤心,如果你因为悲痛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祖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会担心你。”
韦彦哭道:“人要是没有生老病死就好了。”
元曜道:“那怎么可能呢。”
韦彦哭诉够了,就离开了。
韦彦走后,元曜坐在大厅里发呆,他想起了过世的父母,突然觉得人生短短三万天,生老病死,喜怒哀惧,莫名地有些无奈。
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元曜站在后院看夕阳。
夕阳下,有一群蜉蝣振着半透明的翅膀飞过,经过缥缈阁时,落下了不少尸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1)
元曜走入草丛中,看着蜉蝣的尸体,心中无限感慨。这一群美丽的小虫朝生暮死,生命何其短暂?它们会感到忧伤吗?它们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吗?
蜉蝣一日,也如人生百年。人类从一出生就注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无人可以幸免。这与蜉蝣何其相似?
小书生站在后院里感叹了许久人生,心情悲伤而压抑。
天色渐渐黑了,离奴在厨房收拾完碗筷,看见小书生站在院子里发呆,骂了他一顿,小书生才回到里间。
里间中,灯火下,白姬坐在青玉案边,正在掷龟甲占卜。
元曜有些好奇,问道:“白姬,你在做什么?”
白姬抬头,笑道:“我在占卜呢。阐阈之岁,岁星在子。光宅之年,岁星在虚。危出夕入,合散犯守。”
“什么?!!”元曜迷惑。
白姬笑道:“说了轩之也不明白。那么,就捡轩之明白的来说吧。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一位客人该来缥缈阁的时候了。按照约定,我得替这位客人找一样东西,我现在正在占卜那东西在哪儿呢。”
原来是替客人找东西。因为缥缈阁的客人来往聚散,多如浮萍,元曜也不是太在意,随口问道:“那你占卜出那东西在哪儿了吗?”
白姬笑道:“大体方位倒是找到了。不过,这东西喜欢到处乱跑,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元曜道:“要不要小生陪你去找?”
白姬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白姬,你要找的是什么?”
“一个很可爱的小东西。不过,它出现一次不容易,最近大家应该都在找它。”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吧。”
“去哪里找?”
“蓝田山。”
于是,天黑之后,白姬跟元曜就出发了。
白姬、元曜骑着天马去往蓝田山,约莫午夜时分,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夏夜的山峦如同一幅静谧的水墨画,远山重叠,近山参差。夏夜气候无常,这时候的天气有些黑云翻墨,风来卷地。
元曜跟着白姬走在深山之中,有些担心:“白姬,看这天气,不会下雨吧?”
元曜话还没说完,深山中已经雷鸣阵阵,白雨跳珠,下起了暴雨。
“唉!轩之真是乌鸦嘴!”
白姬以袖遮头,在雨中跑了起来。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白姬跑。
白姬、元曜在荒山野岭跑了一会儿,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房舍,房舍中有灯火。
“白姬,前面有人家,我们去避雨吧。”元曜指着房舍,道。
白姬愣了一下,看了房舍两眼,才道:“也好。”
大雨倾盆,雷鸣电闪,白姬、元曜在黑暗中淋着暴雨飞跑向亮灯的房舍。
那是一座破旧的茅草房,从周围的环境来看,明显并非住户,而是一处废宅。废宅中有光亮,想来是里面有避雨的行路人。
茅屋的门关闭着,白姬若有所思,元曜已经去敲门了。
“请问,有人吗?”
元曜的手敲上门的瞬间,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原来,房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
元曜走进去,白姬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燃着一堆篝火,坐着三个人。坐在北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魁伟壮硕,浓眉阔鼻,双目炯炯有神。坐在西边的是一名女子,她一身素色衣裙,脸罩纱巾,露出纱巾外的眼睛十分美丽明亮。坐在南边的是一位穿着缁衣的老妇人,她虽然白发苍苍,但满面红光,看上去十分精神。
三人正围着篝火暖身子,看见白姬、元曜闯了进来,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元曜急忙道:“打扰三位了,小生与同伴是来避雨的。”
中年男子笑道:“同是天涯避雨人。过来坐,不必客气。”
素衣女子微微垂首,小声地道:“请自便。”
老妇人微微颔首。
“多谢三位。”元曜作了一揖,道。
白姬、元曜挑了东方,坐了下来。
外面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屋子里篝火熊熊,十分安静。五个人围着篝火坐着,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元曜只好开口打破沉默,问道:“三位怎么会此时此刻在荒山避雨?”
中年男子道:“我是长安城的捕快,刚从咸阳办事回来,路上没掐准时辰,导致半夜经过蓝田山,又遇暴雨,困在此了。”
素衣女子柔声道:“奴家回娘家探亲,因为贪捷径走小路,不成想迷了路,又遇暴雨,只好来此避雨。”
老妇人道:“老身是山下村子里的猎户。这所破房子是猎户们进山打猎时休憩的场所,老身今日来补充柴火和干粮,人老了做事不麻利,误了时辰,不好下山,只好在此歇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