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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以。”白姬答应了。
“白姬,绣这么多东西,你不觉得麻烦吗?”
白姬诡笑,“没事,绣得越多,到时候越安全。”
傍晚时分,白姬、元曜、胡十三郎在后院吃饭。胡十三郎做了驼蹄羹、生羊脍、葫芦鸭、杏酪,还炖了一锅香浓的乌雌鸡汤。菜肴色、香、味俱全,勾人食欲。元曜狼吞虎咽,赞不绝口,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缥缈阁吃到不是鱼的晚餐。白姬也吃得很欢快,也对十三郎的手艺赞不绝口。
小狐狸羞涩地道:“多谢白姬、元公子夸赞。”
小狐狸在缥缈阁住下来了。它把寻找无忧树的事情交给了白姬,每天只在缥缈阁勤劳地打杂,用心地做美食。自从小狐狸来打杂之后,小书生动得少了,吃得多了,他觉得自己明显胖了许多。
小狐狸喜欢花花草草,它把大厅中,里间中,回廊中,甚至厨房中都摆上了盆栽的花花草草。小狐狸喜欢风铃,它在屋檐下挂了许多它自己磨的贝壳风铃。风一吹过,叮铃铃作响。
元曜记得,狸奴不是很喜欢花草,因为花粉会让它打喷嚏。狸奴也很讨厌有响声的东西,响声会让它受惊、烦躁。元曜猜测,狸奴回来了,看见缥缈阁变成这样,一定会很生气。
小狐狸坚决不睡狸奴的寝具,“那只臭黑猫用过的被子脏死了,某还是和元公子一起睡吧。”
于是,元曜终于不用再独自提心吊胆地睡在大厅里了。小狐狸蜷眠在元曜的枕边,或打呼噜,或说梦话。这情景虽然也有些诡异,但是元曜还是安心了许多。
这些天来,白姬晚上很少出门,白天也呆在缥缈阁,她在用蜘蛛丝绣花。白姬似乎完全没有去找无忧树的意思,小狐狸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十三郎,白姬好像根本没有替你去找无忧树。”元曜担心地道。他总担心奸诈的龙妖是在骗纯善的小狐狸做白工。
“放心吧,元公子,缥缈阁在千妖百鬼中口碑很好,信誉也很好,白姬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说会替某找到无忧树,就一定会替某找到。”小狐狸并不担心。它坐在一个火炉边,火炉上放着一个瓦罐,瓦罐里煨着鸡汤,“鸡肉似乎已经熟了,元公子来尝尝咸淡?”
“啊,好。”元曜喝了一碗美味香浓的鸡汤之后,也就把担心给忘记了。
这一日是十五,阳光明媚,云淡风轻,生意冷清的缥缈阁居然次第来了几名买古玩的客人。白姬忙着绣花,没工夫宰客,让元曜去接客。元曜没有宰客的恶趣味,老老实实地卖了东西。客人满意地离去了,他也很开心。
元曜送走客人,刚回到柜台后,又来了一位客人,声音倨傲:“白姬在吗?本公子要买东西。”
元曜抬头一看,居然是张昌宗。
元曜笑道,“白姬在楼上绣花,她交代小生接客。张公子想买什么,告诉小生就可以了。”
张昌宗厌恶地望着元曜,仿佛在看一件污秽的垃圾,“去叫白姬下来,我可不愿意和丑八怪多说一句话。”
元曜心中生气,但念及他是客人,忍下了气,“张公子稍候,小生这就去找白姬。”
元曜走进里间,小狐狸正在擦屏风,“元公子怎么不在大厅呆着?”
元曜郁闷地道:“有位张公子,嫌弃小生貌丑,要见白姬,才肯买东西。”
小狐狸安慰元曜,“元公子一点儿也不丑,那张公子想必是眼拙了。不劳元公子移步,某去楼上请白姬吧。”
元曜刚要说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狐狸已经放下抹布,飞快地上楼去了。
小狐狸实在是太勤快了,从扫地、擦灰,到做饭、跑腿,它什么事情都抢着做,不让元曜操心。将懒散而倨傲的狸奴整日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日子,和现在的清闲幸福的日子比起来,元曜顿时觉得感慨万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非常想念狸奴,哪怕它不如小狐狸温柔、勤快,总是无理取闹,对他呼来骂去。
元曜回到大厅里,张昌宗在货架边徘徊。
元曜道:“白姬一会儿就下来,张公子请先随意地看看好了。”
张昌宗没有理会元曜。
元曜回到了柜台后,低头看书。
过了片刻,张昌宗问元曜,“丑八怪,这个多少银子?”
元曜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张昌宗是在和他说话,心中十分生气,但又不敢反驳。他举目望去,张昌宗手中拿着一只雕漆小盒,盒子中装着一支碧玉簪。
“八两银子。”元曜没好气地道。这只碧玉簪成色一般,雕工有些过于夸张了,不是顶好的东西,张昌宗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咚。白姬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张昌宗放下玉簪,迎了上去,深情地道:“白姬,你真美,我没有一时不在想你。”
白姬放下小狐狸,和张昌宗执手凝望,流泪,“六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真是让人柔肠寸断。你上次买的口脂和香粉这么快就用完了?”
张昌宗也举袖抹泪,“一日作三秋算来,你我已有百年未见了,相思磨人,肝肠寸断。这一次我不是为买口脂和香粉,最近皇宫里的宴会多了,我做了几件新衣裳,想买一支相称的玉簪。上次那支玉簪,哥哥很喜欢,我送给他了。”
白姬好奇地问道:“皇宫中为什么宴会多了?”
张昌宗道:“因为郁郁寡欢的太平公主突然变得开朗快乐了,公主心情一好,太后也心情大悦。太后心情大悦,皇宫中的宴会自然就多了。”
白姬微微一怔,“太平公主…变得非常快乐?!”
“是啊,公主以前阴沉寡欢,喜怒无常,与她相处,让人无端地觉得恐惧、压抑。如今,她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太后见了,非常高兴,说这一定是公主年初去感业寺吃斋,蒙受了佛祖的庇佑。”
白姬笑了笑,“也许,真是佛祖庇佑吧。对了,六郎想买怎样的玉簪?”
张昌宗转身,拿起之前放下的雕漆小盒。
张昌宗刚拿起雕漆小盒,白姬就笑赞道:“六郎真是慧眼识珠,这支碧玉簪可是举世难寻的珍品,玉质通透无瑕,成色极佳。玉簪的造型优雅而高贵,雕工细致完美,六郎用来簪发,更显龙章凤姿,风度翩翩。”
“这个多少银子?”张昌宗抚摸着玉簪,问道。
“我对六郎一往情深,也就不虚价了,二百两银子,这是最低的价钱了。”白姬以袖掩唇,深情地道。
张昌宗嘴角抽搐,指了指元曜,“刚才,这个丑八怪说只要八两银子。”
白姬眼神微变,但脸上的笑容还是灿烂如花。
“呃…”元曜顿时冷汗湿襟,他虽然一向不赞成白姬宰客的恶趣味,但是更讨厌张昌宗叫他丑八怪,顿时没好气地道:“小生刚才说的是匣子的价钱,不知道张公子你问的是玉簪。”
张昌宗生气,“我买匣子做什么?我问的当然是玉簪!”
“你惜字如金,又没问清楚。”元曜没好气地道。
“你这个丑八怪,不要再对着本公子说话了,会让本公子也变成丑八怪的!”张昌宗厌恶地道,同时把目光转向了白姬,仿佛多看一眼元曜,他就会变丑。
元曜很生气,觉得张昌宗真是不可理喻。
白姬笑眯眯地道,“玉簪两百两银子,盒子八两,六郎买的话,盒子就送给你了。玉石有美颜的功效,佩戴这支玉簪,会让六郎的容颜更加美丽。”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梦,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魔惑。
张昌宗听到“更加美丽”四个字,仿佛中了魔一般,急忙点头:“好,好,这支玉簪,我买下了。”
白姬开心地笑了:“轩之,把玉簪给张公子包好。”
“更加美丽更加美丽更加美丽…”张昌宗喃喃地念叨,如同中了邪。
元曜觉得有些恐惧。
元曜送张昌宗出巷子,待他乘上马车,才回到缥缈阁。里间中,白姬坐在青玉案边飞针走线地刺绣,口中哼着轻快的小调。小狐狸沏了一杯香茶,放在青玉案上,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白姬刺绣。
元曜也在白姬对面坐下,看她刺绣。
白姬笑道:“轩之今天终于也变聪明了一点儿。看来,轩之也很有宰客的天分啊。”
元曜生气,“小生才不会宰客,小生只是不喜欢张公子叫小生‘丑八怪’而已。古语云,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白姬你这样宰客图利,有违古人的教诲。”
白姬笑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非人…”
“不管是君子,还是非人,宰客图利都不对。白姬你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轩之的话是没错,可是千年如一日地呆在缥缈阁,实在太无趣了,我总得要找点儿乐子吧?不宰客了,我就没乐趣了。”
“你可以绣花,读书,养养花草。”
“绣花太伤眼,读书太费脑,养花草太耗神。”
“宰客难道不费脑耗神吗?”
“不会啊,对我来说,宰客轻松愉快,水到渠成,一点儿也不费脑耗神。”白姬笑眯眯地道。
元曜被噎住了。奸商果然是天生的。
007 海市
月圆如镜,花枝纷繁。一阵夜风吹过庭院,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作响。
元曜正睡得迷迷糊糊,被风铃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风铃声中,似乎有谁在叫他,“轩之,来井边…”
元曜起身披衣,走向了后院。
大厅中,寝具上,只剩小狐狸蜷缩在被子的一角,睡得正香甜。
后院中,月光如银,清辉遍地。
夜风吹过庭院,青草起伏,桃花纷飞。
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女人,她身姿婀娜,雪白的披帛拖曳在地上,如水流动。她微微仰头,望着一枝满是花苞的桃花,似乎在等待桃花盛开。
元曜以为是女鬼,有些害怕,转身想回大厅继续睡觉。女鬼叫住了他,“轩之,既然来了,怎么又要回去?”
元曜听到声音,放下了心,转身走向桃树,“原来是白姬,吓死小生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白姬笑了,“我在等轩之。”
“你等小生做什么?”
白姬掩唇笑道:“今夜是月圆之夜,轩之必须去井底呀。”
元曜一拍头,想起来了,“是呢,小生还得去井底呢。”
白姬诡笑,“嗯,轩之是要去井底呢。”
“那小生这就去了。”元曜走到井边,就要往下跳。
白姬急忙拉住元曜,“轩之且慢。”
“?”元曜回头。
“咳咳,轩之见到胤,除了交代沈君的去向,转交钥匙之外,还请帮我问一件事情。”
“什么事?”
“无忧树的下落。”
元曜奇道,“无忧树的下落,为什么要问胤?”
白姬笑道,“因为无忧树来自蜃梦中,自然只有蜃才知道它的下落。”
“哦,好。”元曜答应了。原来,白姬找无忧树的方法,其实是去井底问蜃,不,是让他去井底问蜃。元曜想了想,又问道:“胤是怎样的一个人?”
“胤是一个温柔而优雅的人。”
“你曾经说过,蜃会送小生一场美梦吧?”
“嗯。梦是一定会有的。不过,白色是一场美梦,红色是一场噩梦,就看轩之运气好不好了。”
“什么意思?”元曜奇道。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问起了别的,“钥匙和手帕带了吗?”
元曜摸了摸胸口,“都带了。”
“嗯。去吧。轩之。”
“好。”
元曜站在井边,望向井中,水井幽深不见底,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元曜又不敢跳了,踟蹰,“小生…小生…有些不敢下去…”
“那,我帮轩之一把吧。”白姬笑道。
“好。但你怎么帮小生?”元曜问道。
“啪!”白姬伸手,从元曜身后将他推下了井中。
“就这么帮啊。”白姬笑眯眯地道。
“啊——啊啊啊————”元曜的惊叫声从井底飘上来,回音荡漾。最后,“扑通——”一声,井底就再也没了声音。
白姬站在井边,对着满月打了一个呵欠,“春日宜眠。困死了,还是睡觉去吧。”
白姬飘去睡觉了,庭院中空剩桃花绽放,纷落如雪。
元曜被噎住了。奸商果然是天生的。
白姬飞针走线地绣花,小狐狸蜷缩在白姬的脚边小憩,元曜坐在白姬对面,看茶烟氤氲,听风铃叮咚。
半个时辰之后,白姬放下了针线,吐了一口气,“终于绣完了。”她将一方手绢递给元曜,“轩之,你看怎么样?”
“好。小生看看。”元曜笑着接过手绢,展开一看,一滴冷汗滑落额头。
手绢是雨过天青色,长宽半尺有余,右下角绣了一丛青菊。青菊边,并排坐着一只黑猫,一只红狐,再往左边去,是一个手持书卷的青衫书生,一个手拿折扇的华衣公子。这两人两兽绣得十分简单,粗犷,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只占了手绢的三分之一。占了手绢三分之二的图案,是一条栩栩如生地盘旋在天空的白龙。白龙精、气、神十足,生猛而美丽。白龙的绣工极其精细逼真,连盘旋如珊瑚的犄角,须张如戟的鬣鬃,光澈如琉璃的鳞甲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惟妙惟肖,生动细腻。衬托白龙风姿的云雾袅绕飘逸,也绣得十分用心,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