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念到这儿,大家都笑了。大郎笑道,“我哪里有端架子。”
昕姐儿笑嘻嘻地,“大哥这是长兄风范。”
“你自小就爱在我和二哥面前摆大哥的架子。明明咱们都是一年生的,还有父王,总说你稳重,说我跳脱。”三郎也是振振有辞。
大郎道,“难道都要像你一样,跟个猴子似的,就差上树了。”
四郎催三郎,“三哥你快点儿念。“
三郎装模作样的咳两声,清一清嗓子方继续道,“今天刚进直隶地界儿,就见到了二哥庄子上的人,给我送了鸡鱼藕虾,还有一只鳖,说是二哥庄子上养的。味儿极佳,江姨也说好吃。另送来了山泉水,煮开后放凉喝就很好喝,泡茶则不显其味。”
二郎点头,“的确是这样,有些泉水,清尝很好,却不适于煮茶。不过,我那鸡还没养成呢,藕现下也有些嫩,鱼虾倒是可以吃了。咱们都没吃呢,六郎倒是好口福,给他先尝了。”
昕姐儿问,“二哥,你那鸡得什么时候能养成?”
“中秋就差不离了。”
“成,那我就等着了。”昕姐儿算算,也快了。
昕姐儿又催三郎念信,三郎便继续念道,“经直隶时,薛帝师去访了一位老友,那位老先生姓独孤,胡子老长,足有两尺。独孤老先生家里有一株合抱粗的月桂树,现下已有点点花苞,我想着,要是四哥见了,肯定能做上几首小酸诗。”三郎还对四郎补充一句,“说你会做小酸诗呢。”
四郎跳起来,跑到三郎一畔争着看信,直嚷嚷,“你怎么还跳着念!”嫌三郎不实在,四郎把信夺了过来,给大家补一句,“前头还有一句是说三哥的。六郎说,这好几天吃饭,薛帝师和江姨都不是爱说话的,他好怀念在家里吃饭时三哥叽叽喳喳的样子。”然后,四郎点评一句,“叽叽喳喳,这词用得好,三哥意态,尽在眼前了。”
三郎搔搔高挺的鼻梁,道,“刚我还说有些想这小子呢,以后我再不想他了。”竟然说他叽叽喳喳,一点儿不知道尊敬兄长。
六郎的信把家里每个人都念叨了一遍,做功课时会想起五哥,连睡觉时也会想起小时候和昕姐儿在一个床上,然后被昕姐儿欺负的事儿,还有昕姐小时候给他取过外号啥的。六郎说,在家时早忘了,不知为什么,一离开家就都想起来了。
大家听的直乐。
六郎也写了许多路上见到的人物,说有一位某官员家的公子,这都入秋了,为示风流潇洒,腰上还挂着折扇。还有路上见过小路上有成亲的喜队,新娘子不是坐轿子,而是骑驴,而且,驴背上也没有鞍鞯,也不知新娘子会不会坐的屁股疼。除此之外,六郎还着人送了许多直隶特产,说是直隶总督送的,他已经给薛帝师和江姨了一份,这是给家里的。
三郎颇是向往道,“早知道上这么有意思,我干脆送六郎一程了。”
四郎也说,“以前咱们去闽地时,还太小,觉不出有意思来。不知蜀地啥样,其实,在闽地住惯了也觉着不错,每逢夏天必刮海风。”
二郎颌首,“难道是有新鲜的海鲜吃。”
昕姐儿心下委实怀疑自家二哥是天上御厨投的胎。
甭说,二郎这性子,颇得穆元帝喜欢。先时二郎只是在内务司应个名儿,他年纪小,再者是刚去的,内务司里多少老狐狸,也就是面儿上供着他罢了。结果,去岁穆元帝中毒一事牵涉到内务司,穆元帝将内务司从头到脚的查了个通透。二郎虽是个好吃的,也不笨,哪怕他自己意识不到,也有他爹指点他,二郎便趁机得了内务司的实权。
内务司管啥,无非是皇室的吃穿用度。
二郎真正是个讲究的,当然,他管起事儿来,也难免自己得些便宜,但穆元帝很有深深的感受,银子没多花,一应吃用却更为精细了。
就拿二郎养的这□□,留下自家人吃用的,二郎卖了五百只给内务司,他还给自己的鸡取了个名字,叫,松林神仙鸡。当然,这是第一年,因效益不错,二郎决定扩大养鸡规模,但也不能滥养,总数就维持在三千只以内。而且是一茬一茬的养,二郎为此还写了本《神仙鸡的饲养事项》。
反正,自从二郎掌了内务司,连宫里的中秋宴,三郎都说,“今年中秋宴倒比往年的精细。”
昕姐儿也说,“往年东西端来都是温的,吃起来委实一般,今年都是热腾腾,做的也精巧。”
三郎偷笑,“什么精巧,其实就是减量了。往年什么都满满当当的,今年的菜色摆的漂亮,说来不若往年实惠。”
大郎道,“宫宴上,没几人是为了吃饭去的,少些也好,还节俭些。”
因到了秋冬进补的时令,二郎一向养生有道,于是,脸色更见圆润了,道,“今年好几位堂兄成亲,内务司都要入不敷出了,得省处花钱。何况,宫宴一向浪费颇大,我就想了这法子。就是菜量减了三成,其实也没大动,无非是赏下去给宫人内侍们吃罢了。”
中秋后,八月十六的早上,家里终于吃到了二郎大力推荐的鸡肉馄饨,特意请了太平居的厨子来王府做的。二郎先咬了一口,慢慢的细品这馄饨的味道,良久感慨一句,“果然不愧我神仙鸡做出来的鸡肉馄饨啊!”
五皇子听的唇角直抽,心说,不就是一碗馄饨么。
谢莫如尝了个馄饨也道,“这鸡是养的不错,肉质肥嫩正好,太平居里这调馅的手艺也好。”
二郎立刻命侍女拿了五两银子赏这厨子,还特意叮嘱一句,“拿我的私房,不要走公账。”
“没听说过赏钱还能走公账的,”三郎自来娇气怕荡,舀着个馄饨且吹呢,嘴里倒是不耽搁说话,与父亲道,“皇祖父可真有眼光,叫二哥管内务司。咱家没有比二哥更会过日子的了。”
五皇子端严着一张脸道,“你皇祖父也说你二哥把内务司管的好。”
三郎心说,内务司非但好管,内务司总管是新换上的不说,也没别个皇室人压二哥一头,可不尽是二哥做主么。他在兵部,啥都得看大伯脸色。
五皇子与二郎道,“把你那鸡给你四伯家送几笼。”
二郎正色应了,与他爹道,“是神仙鸡。”
五皇子评价,“挺会取名儿。”
待吃过早饭,五皇子带着儿子们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三郎往日都是骑马的,今天却是强钻到父亲的马车里去,悄悄瞧一眼父亲的脸色才道,“父王,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看你就像个有事的样子,说吧。”五皇子道。三儿子自小就似有多动症,一向从不乘车,这会儿突然跑车里与他同坐,没事才有鬼。
三郎低声道,“永安驸马什么时候回朝啊?”
“你问这个做甚?”五皇子只管不动声色的抄袖坐着。
三郎道,“我们兵部,没个尚书,都是侍郎代尚书职,也不是个常法。”
“这不与你相关。”五皇子道,“你刚进兵部,是叫你学着当差,跟你大伯好生学就是。”
三郎道,“大伯防我跟防贼似的,天天叫我职方司整理军图军略的,连车驾司都不叫我挨边儿,我能学个啥啊?”
“放肆!”五皇子脸色一沉,斥道,“你大伯是你的长辈,有你这样说长辈的!要是职方司无用,朝廷怎会设此一司?职方、车驾、清吏、武库,四司同立,哪个为轻哪个为重?莫不是你觉着油水重就为重,没油水的就为轻了?轻狂!连职方司的事你都没闹明白,你还能做什么!”一路上把三郎骂的脸色泛白,要不是三郎心理素质好,非得能吓出毛病来不可。
给他爹训了一路,三郎也不敢提叫永安驸马回朝的事了。其实三郎颇有心眼,他是想着,现下永安驸马不在,故而兵部就是大皇子一手遮天,待永安驸马回来,三郎自己便也有些可为之处了。起码,能弄个好差使当当是没问题的。结果,刚跟他爹一提,事儿没办成,挨顿臭骂,委实得不偿失。
五皇子晚间也与妻子说呢,“不知不觉的,孩子们就长大了。三郎这小子,心眼儿太活,蹦蹦哒哒的,就想一步登天。”别人在衙门里熬了多少年,经了多少事,方有今日地位,你一皇孙空降就想掌实权谋好差,这不是发梦么?便是五皇子当年在礼部,也是做了几件惊动朝廷的大事,方掌了礼部实权。
谢莫如笑,“三郎今年才十七,殿下想想,您那时候还没当差呢。要说跳脱,小唐以前跳不跳脱,现下不也出息了。三郎一向灵活,灵活的人,脑子快,法子也多。三郎想的这法子,正经可行。”
“怎么,不真要永安姑丈回朝不成?”
“此事殿下不要管,多磨一磨三郎,有谋略不是坏事,可这世上的事,还是得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的来。三郎是皇孙,家里可以帮他,但倘换个身份,若他出身平民,难不成就没法子了?”谢莫如笑,“三郎不是个笨的,让他慢慢来吧。”
五皇子笑叹,“这小子…”又道,“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说大哥的不是。只是要我说,大哥也太心窄了些。”防他儿子如防贼,把他儿子安排到冷僻部门,虽然五皇子有想煅练儿子的意思,心下到底对大皇子此举不大痛快。
谢莫如道,“宫里赵美人眼瞅要临盆,倘能诞下皇子,赵贵妃在宫里愈发要得意了。”
夫妻俩私下说话,五皇子也没什么避讳,悄声问妻子道,“那赵美人何等形容,自从生了十二弟,这好些年了,父皇在宫妃身上都不大用心,这位赵美人倒是有本事,连赵贵妃都能因此受益。”
“我去宫里去的少,倒没见过。听四弟妹说,相貌虽好,在宫里也不算特别出众。不过,听闻赵美人出身平民小户之家,性子天真无邪,就是在慈恩宫也是爱说爱笑的,想来陛下是喜欢活泼人吧。听闻赵美人现下虽是美人,可待遇上已是比照婕妤了。”
五皇子道,“毕竟孕有皇子呢。”
说两句父亲的八卦,五皇子一笑而过。
其实,能叫五皇子都八卦一回,可见赵美人委实不简单。
自苏皇后过逝,谢莫如在宫里的消息不大灵通,但也知纵赵美人有妊不能承宠,穆元帝也时时过去探望。胡太后见赵美人得儿子欢心,何况肚子里还怀着皇子,也颇给赵美人脸面,时时赏赐,一时间,赵美人便的宠冠后宫之兆。
这种情势,一直到九月初,赵美人誔下十三皇子,达到顶峰。
穆元帝对十三皇子爱逾珍宝,甫一下生便赐名延淞,便是赵美人也是连升三级,直接跳过婕妤,位居九嫔之列的充仪。便是穆元帝对十三皇子的赏赐,也破了庶皇子之例,颇为丰厚。穆元帝龙心大悦,十三皇子的洗三礼自不消说,帝都诰命有资格去的都去了。
谢莫如也有幸去瞧了回十三皇子,奶团团的,还未长开的模样,听赵贵妃的说法倒更似赵充仪一些。谢莫如顺嘴赞了一回十三皇子,谢贵妃看向谢莫如的眼神颇有些深意,但也只是淡淡一眼,谢贵妃便移开了眼睛。谢莫如心下疑惑,面儿上未表现出来,只是不禁又瞧了十三皇子一眼。赵贵妃已道,“吉时快到了,接了孩子给嬷嬷吧。”
奶嬷嬷过来接,谢莫如却没给,一手托着孩子的襁褓,笑道,“这孩子生得当真好,不哭不闹的,我一入手,便舍不得还了。”她说着话,眼尾不着痕迹的扫过赵谢二位贵妃的形容,觉着二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还是谢贵妃打茬,笑道,“明年大郎二郎三郎一成亲,你还怕没孙子抱。”
谢莫如一笑,将十三皇子交给奶嬷嬷。
凭谢莫如的脑袋,想破头也想不出,怎么她一抱十三皇子,赵谢二人便这般不自然。总不至于怕她谋害十三皇子吧?这也忒没来由了些。
此时暂且压下不提,重阳节前,六郎叫人快马自蜀中送来了两盆绿菊,说是献给皇祖父的。六郎信中写了,这样的绿菊,阖蜀中也只有两盆,先送家来,再由父亲献给皇祖父。
这下子,阖家人都看了个稀罕,五皇子一高兴,还请了四皇子一家过来同赏。四皇子都说,“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说菊花有绿的,我都不大信,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是真。”
四皇子妃也道稀奇,说,“这花儿是打哪儿找来的。”
谢莫如笑,“六郎信上说,蜀中蓉城每年重阳前都有万菊会,各地花商参加比赛,评出前三名来。说这绿菊去岁便有了,今年六郎到了蜀中,听说有此稀罕菊花,便购了来,命人送回帝都,献予陛下。”
四皇子妃道,“怪道人家蜀中是天府之国,这样稀奇的东西都有。”
三郎嘴快,跟四伯娘介绍,“说是蜀中一位家的小姐养出来的,这位小姐下生前一天,她家里便做了个梦,梦到家里花开满园。自有这小姐一降生,略大些便极擅养花卉,也不知她何等本领,逾十年之功,养出这绿菊来。人家都管这姑娘叫菊仙。”
四皇子妃叹,“果然是有些来历,不然,断养不出为等稀奇菊花来。”
三郎十分向往,“不知这们菊仙姑娘是何形容,能养出这般奇花,想来定也是一奇女子。”
四皇子打趣,“怎么,三郎,你看花看得不够,还要看人不成?”
三郎忙道,“四伯,我就一说,你可别误会。”
四皇子正经脸,“嗯,四伯不误会。”
三郎挨他爹一瞪,哼哼唧唧不开口了。二郎则道,“可惜只有两盆,不然倒能尝尝,看这绿菊做锅子如何?”
三郎忙道,“你可别暴殄天物,焚琴煮鹤了!竟要吃绿菊!你还有什么不吃的不?我的天哪,这样的花中仙子,竟然有人要吃它!哦!天哪!”三郎一幅捧心欲碎的咏叹调模样!
四皇子夫妇笑的不行,二郎给笑的脸上微热,道,“哪年不吃菊花锅啊!我就一说,说实话,菊花锅还是用白菊味儿最好,那些个名品,反而味道不好。”
三郎听的都要晕过去了。
这两盆家献上去,穆元帝亦十分欢喜,笑与五皇子道,“六郎给朕的信里早提过这两盆稀世名菊了,朕还想着,你怎么还不给朕送来,莫不是要密下朕皇孙孝敬给朕的东西不成?”六郎经皇祖父鼓励,打着鸡血去了蜀中,也时常跟皇祖父通信。故而,穆元帝说起六郎十分亲切。
五皇子笑道,“儿子哪敢密下父皇的东西,只是,儿子也是头一遭见这等名品,昨儿一到,可是开了眼,忍不住请四哥四嫂也瞧了瞧,今儿马上给父皇送来了。”又把这绿菊的出处,还有那菊仙姑娘的事儿跟他父皇说了一回。
穆元帝十分欢喜,因得此名品,还在重阳节办了回赏菊宴,君臣做了不少歌颂绿菊的小酸诗,皇孙中,以四郎的小酸诗最好,拔了头筹,还得穆元帝赏了两方名砚。
重阳过后,入了十月,赵充仪出了月子,谢莫如进宫请安,正见到赵充仪也在慈恩宫说话,谢莫如一见赵充仪便愣了。谢贵妃心下一惊,连忙起身拉着谢莫如道,“你以前没见过她,这就是赵充仪。”
谢莫如一愣之下很快回神,对赵充仪微微颌首致意,唇角略略一抿,心下冷笑,怪道赵充仪这般受宠呢,这眉眼倒与她母亲有些相似。
谢莫如实在是,恶心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有点爆字数,稍晚了些,赠七百字~~~~~大家晚安~~
第337章 夺嫡之四十
穆元帝是真的老了。
见到赵充仪的时候,谢莫如便如此想。
只有老人,才会如此怀念青春。
谢莫如见到赵充仪时,先是一阵愤怒,继而又平静起来,她仪态万方的坐在诸皇子妃之上,微微一笑,“月前参加十三殿下的洗三礼,未能得见充仪,就听赵贵妃娘娘说十三殿下生得似充仪,要我说,十三殿下倒更似陛下。”
赵充仪在宫闱也有些时日,以前位份低,就是到慈恩宫请安也轮不到她,后有了身孕,胡太后倒是赏了不少东西,也召见过她两回,但谢莫如一向是初一十五来慈恩宫请安,除此之外,从不踏足慈恩宫,也就是这么巧,两人至今日方是第一次见。尽管从未见过,赵充仪也对几位皇子妃有所了解,尤其是谢莫如,这位皇子妃名声之响,简直是后宫无人不晓。据说连慈恩宫在她面前都要退避三舍,而且,五皇子身为先苏皇后所出,夫贵妻荣,纵苏皇后过逝,谢莫如仍是诸皇子妃中的第一人。这由她的座次就能看出来。赵充仪一位小小的充仪,自不敢对谢莫如有什么意见,她虽育有皇子,皇子不过刚刚满月,纵得穆元帝欢心,但,不论出身,还是功勋,完全无法与已成年的嫡皇子五皇子相提并论。何况,五皇子还是东宫最有力的竞争者,以后诸皇子少不得要看五皇子的脸色过日子。只是,以往赵充仪只闻谢王妃之霸道,却不知谢王妃说话这般让人喜欢。她虽得帝宠,奈何出身平民之家,家里不过一蜀中小县城的小地主,勉强有几百亩田地,由此常受人嘲笑。尤其她生了皇子,宫里人人却说皇子像她,还有些刻薄的私下说,外甥像舅舅的话…赵充仪又不傻,这些人不是在讽刺她出身低么,再说,皇子像帝王的话好听,还是皇子像妃嫔的话好听,纵是傻子,也分得清楚。
谢莫如一句话就轻描淡写、明明白白的挑拨了赵充仪与赵贵妃一回。赵充仪却不知有没有听出谢莫如的意思,她抿嘴一笑,欢欢喜喜的说,“是啊,陛下也说小皇子像他,尤其眼睛,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莫如笑问,“充仪还住在赵贵妃娘娘宫里么?”
赵充仪道,“是啊。”
谢莫如轻轻一叹,道,“充仪刚进宫时位份不显,寄居赵贵妃娘娘宫里倒是无妨,今充仪已是九嫔之位,又誔有皇子,只居一宫偏殿,如何住得过来。不说别个,皇子身边宫人内侍嬷嬷也得有三十来人。太后娘娘有了年纪,这些琐事不好叫她老人家劳神。倘母后尚在,纵充仪先时做月子不好移动,怕也早已为充仪准备好新宫室了。我做皇妃的,自不好管后宫中事,只是,不为充仪,也为小殿下。谢娘娘虽是我姑妈,充仪毕竟在赵贵妃娘娘宫里,如此,我替十三皇子说句话,还得赵贵妃娘娘多操份心,不论是与陛下商量,还是怎么着,为着小皇子,也不好委屈充仪的。”说着,一脸恳切的望向赵贵妃。
此时,看向赵贵妃的不止谢莫如一人,自谢莫如这话一说,慈恩宫中诸人皆望向赵贵妃,赵贵妃幸而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人,脸皮厚度非比寻常,掩去脸上的热辣,笑道,“我刚想回禀太后娘娘,与我宫东面儿相临的暖春殿是极好的,殿里遍植迎春花,还有一株几百年的桂树,早一月前我就命人收拾出来了。如今天气转凉,也早早烧起炭火,熏一熏屋子,免得冻着小皇子。今儿正想同太后娘娘商量,要是娘娘觉着还妥当,我就回禀陛下,让赵充仪居暖春殿。”
胡太后对赵充仪无所谓,主要是看重皇子,同赵贵妃道,“把屋子收拾的暖和些,孩子小,正娇气的时候。”
赵贵妃笑,“太后娘娘只管放心。”
胡太后点头。
谢莫如对赵充仪微微一笑,赵充仪也有几分机伶,连忙起身谢过太后,谢过赵贵妃,赵贵妃忙道,“本就是早预备下的,倒是五皇子妃,虽不常进宫,却是时时记挂着小皇子。你们虽是头一遭见,要我说,却是有天生的缘法。”说着话,赵贵妃淡淡的微笑起来。
谢莫如笑意不变,道,“我也不知为何,一见充仪就觉面善。”又对赵充仪道,“充仪在贵妃娘娘宫里,自是什么都不愁,以后自己有了宫宛,事务就多了。遇事还是要多向赵贵妃娘娘请教,不说别的,养育皇子的事务上,赵贵妃娘娘就极具心得的。”说着,谢莫如对胡太后道,“太后娘娘,充仪这般年轻,虽则太后娘娘恩典,赐她宫室自己居住,到底皇子还小,要是有一位年长贵妃肯指点充仪,岂不好呢。”
胡太后心下是不喜谢莫如的,可今天谢莫如处处为皇子考虑,胡太后心疼小孙子,深觉有理,不禁点头,“是啊。”便与赵贵妃道,“你是个稳妥的,我就把她们母子交给你照顾了。”
赵贵妃能说什么,赵充仪在她宫里,穆元帝时时过去,也要陪她说说话的,今赵充仪一走,穆元帝自是不会去了。只是,赵充仪母子还要让她照顾着,倘有半点不好,岂不就要落她头上!赵贵妃恨谢莫如怕的牙痒,面儿上还得一派欢喜的应了,笑道,“纵太后娘娘不说,难道妾身就不照看了不成?”
胡太后笑,“你自来叫人放心,只是皇子还小,我又老了,就得托给你了。”
赵贵妃又说了一遍自己一定照顾好小皇子的话云云。
短短数语间,便是风云变幻。
在诸公主、皇子妃、妃嫔都在的请安的日子里,赵贵妃被谢莫如点出她掌管宫闱的漏洞,的确啊,赵充仪虽因帝宠为妃嫔所忌妒,但,毕竟誔下皇子的充仪,已有独居一殿的权利,赵贵妃却未事先给赵充仪准备好宫殿。此事,没人说倒罢了,有人提就是赵贵妃的错漏。当然,谢贵妃也同是掌事贵妃,可赵充仪自入宫至今,便皆是赵贵妃的安排,谢贵妃贸贸然插手赵充仪之事,就是不懂规矩了。结果,这事儿偏叫谢王妃点破,赵贵妃纵是仗着脸皮厚将此事圆了回来,可在座哪位不是明眼之人,心下已将好戏看了个十成十。
只是,有如文康长公主谢贵妃这种略知一些旧事的,能猜到谢莫如突然给赵贵妃难堪所为何事。如些年轻的妃嫔,或是公主、皇子妃,则是对谢莫如的发难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不少人在琢磨,是不是大皇子近来受陛下重视,令五皇子不悦云云。
诸人心中颇多猜测,唯在赵充仪的心里,谢莫如俨然成了天下第一大好人。
赵充仪当然也听出谢莫如对赵贵妃的为难,但,谢莫如件件都是为了她好啊,第一为赵充仪争取到了独居的宫室,第二将小皇子的安危放到了赵贵妃手里,倘小皇子有什么差池,赵贵妃起码得担个连坐的过失。赵充仪甚至想,早听人说起过谢王妃最重规矩,如今一见,果然是大家风范。
赵充仪做为今日的受益者,正是满心欢喜,忽听一位年轻的妃嫔笑道,“王妃娘娘果然与充仪姐姐有缘,这么处处关心充仪姐姐。”
谢莫如见这妃嫔也十分年轻,位次在赵充仪之下,便有些不解的看向谢贵妃,谢贵妃道,“这是新晋的张美人。”
谢莫如眼睛扫了李美人一眼,问,“张美人有事?”
张美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眼,圆脸,相貌中便带着三分娇憨,说起话来也若莺啼婉转,只是,端看她敬陪末座也敢在慈恩宫说话,就知道,近来怕也颇得帝宠。谢莫如问的直接,其实,贵族向来喜欢含蓄,如谢莫如这样的问法,要搁别人,脸上未免难堪,张美人却仿佛未觉,道,“是这样,我们姐妹自进宫来也有许多日子了,充仪姐姐近来十分思念家中亲人,充仪姐姐祖籍蜀中,离帝都颇为遥远。听说五皇子封地就在蜀中,赵充仪十分惦念娘家,不知娘娘能否照顾充仪姐姐的娘家一些。”
这话一出,赵贵妃脸上立有不悦。
不待谢莫如有什么反应,赵充仪已急道,“张妹妹,我哪里有想家,你怎么能对王妃说这样的话。”
张美人一幅坦白面孔,不解道,“赵姐姐不是昨儿才同我说过的么。”说着,还一脸期待的望向谢莫如,赵充仪脸上已臊的通红,极是歉意道,“王妃切莫听张妹妹胡说,我就随口同张妹妹说了回家乡的风景,哪知她就以为我想家了呢。”
谢莫如将手里的黄铜手炉交给侍女捧着,唇角噙了一缕笑意,道,“充仪进宫未久,年纪且轻,就是想家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充仪为陛下爱妃,算起来也是诸皇子的庶母,我家殿下为当朝藩王,无陛下旨意,断不能私自结交庶母母族。充仪自是明晓规矩的,故不欲让我为难。只是,哪里就人人如充仪一般明晓事理呢?母后过逝,陛下不欲太后娘娘劳神,便将后宫交由赵贵妃娘娘和姑姑执掌,今儿亏得这殿里都是咱们自家人,这要叫别人知晓此事,岂不叫人笑话。”
张美人的脸色已是有些难看,此刻更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眼泪汪汪的看向谢莫如,哆哆嗦嗦道,“妾身,妾身说话不留神,娘娘你别生气。”
谢莫如颇为惊讶,“我说什么了么?怎么张美人就这般形容?这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怎好动不动就泪眼婆娑的,老人家哪里见得了这个。眼下正是小皇子刚过满月的大喜日子,这可忒不吉利。”
胡太后果然就有些不高兴,赵贵妃忙道,“张美人一惯胆小,老五媳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谢莫如笑,“看赵贵妃娘娘说的,张美人是陛下妃嫔,我乃皇子妃,倘不是来给太后请安,怕是见都见不着的。要我说,她倒不似赵贵妃娘娘这般爽俐人调\教出来的,赵贵妃娘娘向来明言快语的人,我以为你喜欢的都是充仪这般懂规矩明礼仪的人呢,原来赵贵妃娘娘近来口味变了,偏爱这梨花一枝春带雨。也是我弄错了,初时见张美人直言快语的,还以为她是个憨人呢。”
谢贵妃接口笑道,“有了年岁,口味儿变了也是正常,就说我以前一点儿辣都碰不得,如今倒是无辣不欢。”
谢莫如笑,“蜀中产上好的辣椒,那下次进宫,我给姑妈带些来。”
“那我可生受了。”
“姑妈这里什么没有,不过是给我个孝敬的机会罢了。”
把赵贵妃讽刺了个通透,人家姑侄俩却是有说有笑起来。过一时,胡太后有些倦意,只留了文康长公主在身边说话。诸人起身告退。待出了慈恩宫,谢贵妃与谢莫如道,“一会儿你来我宫里,咱们说说话。”说着瞥一眼不远处看向谢莫如的赵充仪,给谢莫如使个眼色,便扶着三皇子妃的手先走了。
赵充仪跟谢莫如说了些歉意的话,谢莫如什么都没说,望入赵充仪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安的眼睛时,谢莫如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初时觉着赵充仪的相貌有几分与母亲相似,细看却又是不像的。她的母亲,从未惶恐。上前为赵充仪重新系了系颈间的披风带子,谢莫如道,“外头冷,充仪快回去吧。”
谢莫如到麟趾宫时,三皇子妃并不在,谢太太也不在,谢莫如知道谢太太因上了年岁,虽初一十五可进宫来给谢贵妃请安,可进宫岂是容易的,三更便要起,折腾两三个时辰才能见到人。谢贵妃怜惜母亲年迈,便不让谢太太来了,自今年起,来的都是谢芝的妻子吴氏。
谢莫如还说呢,“弟妹没进宫请安么?”
“我这里事事都安好,正好你三嫂刚才过来,我跟她们一处说话去了。”谢贵妃挥手打发了宫人,叹道,“你都知道了。”
谢莫如道,“姑妈指的是什么。”
谢贵妃有些错愕,继而微微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这些天,她委实担忧谢莫如倘与赵充仪见面会极为不悦,要知道,寻常人不悦倒也不在谢贵妃眼里,唯谢莫如,此人发作起来完全不管地点时间的,何况,谢莫如连胡太后都发作过。谢贵妃不敢推断谢莫如的反应,但,今日谢莫如的反应却是好的出乎谢贵妃意料。谢贵妃对赵贵妃亦十分恼怒,魏国夫人哪怕陪葬辅圣公主陵,那也是谢家妇。赵贵妃此举,不只是令谢莫如恼怒,谢贵妃早就心下大不悦了。只是,穆元帝近来十分偏爱蜀女,尤其赵充仪,还产下十三皇子。由此,赵贵妃近来于后宫风头大盛,谢贵妃也只得暂忍罢了。今有谢莫如出面揭了赵贵妃脸皮,谢贵妃深觉解恨,与谢莫如道,“咱们是嫡亲的骨肉,非外人能比,以后你进宫,只管来我宫里坐坐。”
谢莫如笑,“少不得要来打扰姑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