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望着大姨姐车行远,此方折返回去,同谢王妃道,“我跟大姐姐说了,让她知会岳父一声,别叫岳父受了蒙骗。”
谢莫如与小唐道,“你这几天多往闻道堂转一转。”
小唐道,“要不,我请师祖说句话。”对于求人办事啥的,小唐倒是一点儿不抵触,他天生脸皮也厚,不觉着有啥不好意思。谢莫如却道,“北岭先生从来不理官场中事,他是不会说这句话的。”
想一想师祖的脾气,小唐很信服谢王妃的判断,不过,他还是道,“我先去撞撞钟,师祖要死求白赖不肯说,那就不说呗。我再去问问欧阳小师叔,他并不是师祖那样死脑筋的人。”
谢莫如颌首,“就这么办吧。有什么麻烦,只管回来同我讲。”
小唐点头应下。
小唐是个跳脱人,只要认识他的,都有此等看法,可实际,人家小唐做事相当有章法。就拿求人一事来说吧,小唐向来是先置办礼物,再上门的。而且,小唐置办礼物也很讲究,送给他师祖江北岭的是一套绝版书籍《雪山集》,还是大凤朝大儒赵狮山亲笔批注的,这书年代久远的哟,拿在手里小唐都怕碎了,忙忙寻了个妥当匣子收了起来。送给他欧阳小师叔是一盒海外人参再加一盒灵芝。江北岭九十来岁的人了,年轻时便是个人杰,到老更是往圣人方向发展。小唐已经想好,他师祖若真能得道,到时他也要跟着沾沾光的。小唐带了厚礼过来,江北岭瞥一眼那书,立刻老眼一亮,硬是叫人先打来温水,净手之后,再命人取过自己的天蚕丝织就的手套,如此套上,方双手珍而重之的取出这本《雪山集》,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就要翻看的。小唐急道,“师祖师祖,先别着急看书,我有事相求。”
江北岭哪里肯理他,道,“哎,眼神不好喽。也就趁着天光好瞧一瞧,待日头西移,想看也看不清啦。”
“那好吧。”小唐眼珠一转,道,“您要看不清,我给您念算了。”
江北岭摆摆手,“不必你,去吧,今日不用过来了。”江北岭向来见了好书,不一气读完,那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的。当然,人家阅读速度不一般,而且,记忆力极佳,说声过目不忘,于别人那是夸赞,于江北岭,那就是事实描述。该君少时家贫买不起书,就是靠蹭同窗的书或是去书铺子看免费的书过活的,据说当年一套太史公的《史记》,江北岭二十天看完,就能默出九成文字。所以说,甭以为大儒好做,大儒是要靠肚子里的学问撑起来的。江北岭着急看书,小唐的事儿也没说成,他便去找江北岭新收的关门弟子欧阳小师叔了,欧阳小师叔出身名门,当然,江北岭收徒并不看门第,这里强调一下欧阳小师叔的出身是因为,如果不是出身名门,怕欧阳小师叔活不到现下。小唐为啥准备人参灵芝啊,还不是因欧阳小师叔自小就是个药罐子么,从小到大,吃的药比吃的米还多,就这么着,还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要不是名门出身,当真养不起。欧阳小叔师出身鲁地欧阳家,与孔圣人家是邻居,欧阳家为鲁地大族,欧阳小师叔是来帝都求学的…然后,准备科举考功名的…不过,就欧阳小师叔这身子骨,小唐觉着,在贡院那种地方,三天就得交待了。
小唐自己身子好,故而手头上有什么药材都是往欧阳小师叔这里送的,他今儿又拿了些来,欧阳小师叔也没生疑,因身体的原因,欧阳小师叔从来就是个安静人,他倒是喜欢小唐师侄,小唐来时,正见欧阳小师叔坐廊下喝药呢。小唐过去一并同坐廊下,把礼物给了小师叔的近身书僮,又递了一碟子蜜饯给小师叔甜甜嘴,小师叔一口气扫了半碟子,与小唐道,“我这身子,吃不吃药也无甚差别,你别总给我送那些补药了。”小师叔是真的不大,今年二十五,比小唐还小一岁,奈何人家辈分硬生生长了一辈,因自幼身子骨不好,多在闷在屋里养病,以至于小师叔这短短二十五年人生竟然也没什么朋友。到帝都遇着小唐,虽然小唐师侄辈分小,不过俩人年岁相仿,算是同龄人,俩人倒能说一处去。
小唐看他脸色白到透明一般,唯唇上一点淡淡薄粉色,道,“你这么说就是外行啦!你知道不,我听师祖说,人同人的命数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呢,一辈子吃糠咽菜,这命就比较穷。像小师叔你吧,自来人参燕窝的,这就是富命。咱不为别个,就为先时吃的那些珍贵药材也不能灰心哪。不然,都对不起先时花的那些银钱。”
欧阳小师叔笑,“你又胡扯。”
“这都是大实话。”小唐一本正经,道,“我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毁。你说这话的背后深意是啥,我就琢磨过好久,后来终于给我琢磨透了。你想啊,父母养我们,那是要耗费大心力大感情的,当然,还有从小到大的钱财花用。我们要嘎嘣一下死了,父母损失就大啦。以前我就常说我爹,他要不宝贝我一些,我有个好啊歹的,光这损失,也得心疼死他。”
欧阳小师叔给小唐师侄再次逗笑,欧阳小师叔的书僮听着小唐说什么死啊死的,真是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小唐闻着庭院中的馥郁幽香道,“这都十月了,你院里这桂花还开得这么好。”
“嗯,这院里地气暖。”欧阳小师叔道,“闻道堂这处地段不错,非但地下水充沛,且近有青山葱葱,又有湖溪相伴,可谓风水文教之地。”欧阳小师叔住的院子更不是寻常地段,乃江北岭给他的院子。
“这里最初是给我家王妃买下来的。”小唐与有荣焉,颇是得意。
欧阳小师叔微微一笑,“听你说八回了。”
“有么?我觉着顶多就说了两三回吧。”俩人说着闲话,小唐道,“有件事,你听说没?”
“什么事?玉玺的事?”甭看身子骨不好,欧阳小师叔的耳朵还是很好使的。
小唐道,“你也知道了?”
“嗯,昨儿就有人来找我写什么传国玉玺赋来着…”
“你没写吧?”小唐急问,欧阳小师叔虽然没功名,但那一笔文章是很有名气的。
“没,我又不傻,凑这个热闹做甚。”欧阳小师叔道,“再说,消息不一定是真是假。”
“是假的!”小唐连忙道,“我昨儿听说了就回去同我家王妃讲了,王妃说这是有人造谣生事。哎,你说,我们殿下刚打个大胜仗,这还没回帝都呢,就有小人造谣,这可怎么着呢。”
欧阳小师叔说起正事,完全不似闲聊时那般随和,他细瘦的指骨摩挲着腿上盖着的狐皮毯子,想了想方道,“谢王妃怎么说的?”
“王妃一时也没说什么,也不知谁这么缺德散播的这些个谣言,我就先来闻道堂瞧瞧,谁晓得他们都要做诗做赋了呢。”小唐同小师叔道,“你比我聪明,给我出个主意呗。”
欧阳小师叔道,“流言如水,堵不如疏,既有人说,就让人说去。”
“这怎么行?说得多了,假的也成真了。介时我家殿下回朝,大家巴巴的等着看玉玺,叫我家殿下往哪里弄去?”
欧阳小师叔长长的睫毛一颤,一双眼睛似浸在水银里的黑宝石,有着惊人的光亮,他神色仍是虚弱的,细细与小唐分说,“传国玉玺一事,若不能化解,非一时之事。今日按下去,待闽王回帝都,照样可以再提及。要我说,凡事,必要除根的,不除根,便有卷土重来的危险。”
小唐请教,“这要怎么个除根法?”
欧阳小师叔刚要说话,忽而喉咙一阵发痒,别开头轻轻的咳了几声,小唐连忙递上手边的药茶给他,他慢慢的喝了两口,道,“你只知道有人在传这闲话,可知道大概是哪些人再传?答应写诗作赋的又有哪些人么?”
小唐老实摇头,“不知道。”
看唐师侄这没心计的样儿,欧阳小师叔都替他发愁,道,“且不必急,你时常来闻道堂,这里的人,有是来做学问的,也有是来求名声求前途的。他们写诗作赋,无非是想借此扬名罢了。你现在去闻道堂,定有人问及你玉玺之事,你只管实话实说。”
“就这么简单?”
“你如实相告,应该会有一部分人不再凑这热闹,但仍会有人继续拿此事做文章,你留意一下,这些人以谁为首。”
小唐真心认为,还是欧阳小师叔有智谋,有欧阳小师叔的指点,他简直是茅塞顿开啊。于是,小唐恶狠狠一握拳道,“成!擒贼先擒王!介时把这打头的抓了,他们就老实了!”小唐因出身官宦之家,自己也大大小小是个官,办事还是很官僚的。欧阳小师叔险没给他这话噎着,哭笑不得,“只是叫你长个心,先不要动这些人。这些不过小喽罗而已。”
小唐耐性素来不佳,急催道,“那要怎么办?”
“只管叫他们去折腾,倘只是在闻道堂,这里又不是衙门官府,他们能折腾出什么来?有这折腾的功夫不如多做几篇文章,日后也好考个功名。”欧阳小师叔道,“此事,虽起于民间,必是终于朝廷。既已扯进闻道堂,若没个了局,以后闻道堂怕要惹上一身腥的。”
“要如何了?”
“朝廷的事,我并不懂。但闻道堂的事,你不必担心,这里有我。”
听欧阳小师叔此言,小唐颇有如释重负之感,道,“那我可都托给你了。”
欧阳小师叔颌首。
小唐央求,“你不能与我细说说么,也叫我能学学你的聪明。”聪明人就这样不好,特爱卖关子。
欧阳小师叔笑,“暂时不能。”
小唐说他,“一点儿不可爱。”
欧阳小师叔白白眼,道,“你来我这里前,没去师傅那里?”
“去了。”小唐说来更是郁闷,道,“老头儿耍赖呢。我给师祖送一套绝版《雪山集》,大凤王朝有名的大儒赵狮山亲笔注释的,我事儿还没说,他就打发我出来了。看吧,等我一会儿过去,他一准儿说,这事儿啊,我可不管,然后把书还我。瞧着好像没收我的礼一般,谁不知道他过目不忘啊,等我傍晚过去,他一准儿把书看完,早记肚子里去了。”
欧阳小师叔听到是赵狮山注释的《雪山集》也甚是心痒,道,“你该把书送我。”他可是把这事应下的。
小唐不爱读书,更兼这不是他的书,颇是大方,“一会儿我要来给你。你可得把事儿给我办好。”
看在《雪山集》的面子上,欧阳小师叔就不与小唐师侄计较小唐师侄怀疑他能力的事情了。欧阳小师叔问,“你这书哪儿来的?”
“找王妃要的。”小唐也有自己的机伶,特意与欧阳小师叔道,“王妃藏书极多,你没见过我们王妃的书房,别人用一间屋子放书,她是用一座院子来放书,整个院子正房厢房都是王妃的藏书。你要是想看什么书,哪天我带你去瞅瞅。”
欧阳小师叔道,“这不大好吧?”
“没关系啦,王妃很亲切的,也很好说话,我跟王妃说,一准儿没问题。”小唐大包大揽,还说,“我觉着,王妃肯定还有许多师祖没看过的书呢。”
欧阳小师叔笑笑,知道小唐在诱惑他,便道,“纵师傅,也不敢说读尽天下之书,有没看过的书,岂不正常?庄子也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什么有涯无涯的,你们都是喜欢看书的人,倘能看到心仪之书,难道不好?”小唐眼里的道理就相当简单了。、
欧阳小师叔就想,看来,这次的事得办好了,不然,真不好去看谢王妃的私人藏书。
小唐在欧阳小师叔这里用的午饭,而后,小师叔要午睡,他就去闻道堂辟谣了。待傍晚,他方去的江北岭那里,果然,小唐把那谣言的事一说,江北岭便摆摆手,一脸肃穆,道,“我年轻时便立誓,只做教书匠,再不闻官场朝中事的。不必来问我。”书退给小唐,摆明一张礼不收,事也不办的嘴脸。
小唐瞧着被退回的书,唇角直抽,就是把书退回来,老头儿你也是看了的。小唐死不肯走,坐在师祖身畔道,“师祖,你好歹给我指条明路。”
“明路啊。”虽然没收礼,毕竟是看了徒孙的书,江北岭也不好不卖徒孙个面子,拈一拈胡须,呷一口香茗,慢吞吞,含糊糊,道,“凡事,有果必有因,你看到的,大多是果,因在哪儿,你要多想。”
小唐还想听下言呢,结果看老头已闭上眼睛装死,小唐也是看惯他家师祖摆出这幅神叨叨面孔来的,也没办法,只得把书收拾好,道,“那我走啦。”转头把书送了欧阳小师叔。
小唐自认智慧有限,回府同谢王妃说了师祖和欧阳小师叔的不同回应,谢王妃对小唐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满意的,“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
小唐心中向不存事,道,“要是欧阳小师叔把闻道堂的事办好,娘娘,你能不能让他去你书房瞧瞧?我跟小师叔说,您一院子好书,可是把他馋的够呛。”
谢王妃含笑道,“有小唐你的面子,就是现下你师叔想到我的书房一观,也是可以的。”
小唐喜笑颜开,觉着谢王妃很够意思,高高兴兴回房歇着去了。
谢王妃很放心欧阳镜的承诺,欧阳小师叔,单名一个镜字,据说欧阳镜出生前一晚,他家人曾梦到一面极耀眼的闪着七色神光的镜子,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有着江北岭关门弟子的身份,闻道堂的事,想来欧阳镜还是能办好的。谢莫如细思量的是江北岭的话,有果必有因,这因是指的什么呢?不,不会是东宫。江北岭还没这么肤浅。
可倘不是与东宫之争,如何会有流言纷起呢?
谢莫如相信,传国玉玺的谣言,肯定脱不了东宫的干系。可如果这还不是因,那因,在哪里呢?
江北岭这话,不见得是说给小唐听的,小唐预事,多靠直觉,不擅深思。江北岭却要他多想,谢莫如想遍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也没想到哪里与玉玺有关系。
玉玺…
谢莫如瞬间福至心灵,她三十几年人生的确是与玉玺无干的,但是,她的母族倒是曾与皇权无限接近。难不成,江北岭是在提醒她以往的辅圣旧事?或者是方家旧事?
谢莫如瞬息间就想通了所有的布置,为什么会说靖江王那里有传国玉玺?先假设,靖江王那里的确是有传国玉玺的?可传国玉玺怎么来的呢?自方家或者辅圣府流出去的?夜色降临,谢莫如的眼睛透过层层渐深的夜幕,不知望向何处,一时,唤了紫藤进来掌灯。
烛光驱散黑暗,将整个房间映的亮若白昼,谢莫如吩咐道,“打发人往尚书府去说一声,什么时候老尚书有空,请他过来一趟。”
紫藤轻声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下一章仍是防盗章~~~~~~~~~~
第303章 夺嫡之六
谢莫如大晚上的打发人过去娘家传话,谢太太颇是担心,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依谢莫如的心性,鲜少大晚上的打发人过来。可过来传话的管事嬷嬷又说“什么时候老尚书有空,过去一趟”,这显然也不是太着急的事。
打发走了传话的嬷嬷,谢太太与丈夫商量,“娘娘这是有什么事呢?”
谢尚书也不是耳不聪目不明的,稍一思量便猜度一二,道,“约摸是玉玺的事。”
谢太太家中妇人,消息略为滞涩,闻言吓一跳,“玉玺?”这五皇子还没坐上太子位呢,怎么又出了玉玺的事?
“哦,是现下帝都有些流言,说五皇子在靖江王的库里找出了传国玉玺。”谢尚书告知老妻。
谢太太道,“真的假的?”
谢尚书蹙眉道,“初我以为是真的,既娘娘叫我过去,看来是假的。”
谢太太很是有些担心,道,“五殿下还没回来就这样,真真不叫人过日子了。你明儿就去吧,别叫娘娘着急。”
谢尚书安慰老妻一句,“不必担心。”
谢尚书乃内阁重臣,当日天色已晚,第二天要上朝理政,脱不开身,傍晚落衙后去的五皇子府。谢莫如请谢尚书去书房说话,祖孙二人分宾主坐了,及至侍女上了奉,谢莫如打发了室内侍女,方道,“想必传国玉玺的谣言,祖父也知道了?”
谢尚书并不相瞒,道,“昨日倘不是娘娘打发人过去,我还以为是真的。”
谢莫如颇是不解,“难不成靖江王那里当真有传国玉玺?”
谢尚书沉默片刻,似乎在琢磨当从哪里开口,他寻思一回,整理下思路方缓缓开口,道,“传国玉玺之说,并非始于靖江王府。当年,英国公府谋反,就有传闻说是英国公得到人敬献丢失已久的传国玉玺。”
哪怕先时早有猜测,乍然闻知此事,谢莫如仍是难掩惊愕,她道,“此事当真?”
“我当时位小职微,传闻是有的,但英国公有没有得到传国玉玺,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了。”谢尚书道。
谢莫如一向敏锐,她道,“可后英国公府事败族灭,阖府抄家,倘抄出传国玉玺,朝廷应该不会秘藏才对。”这么说应该没有从英国公府抄出传国玉玺?
谢尚书叹道,“娘娘,英国公府抄家之时,陛下尚未亲政。”当年,主政的还是辅圣公主。
谢莫如眉心一跳,“祖父是说,倘有传国玉玺,可能落入辅圣之手?但,辅圣死后,我不信陛下没有搜查过辅圣府邸。我还是那句话,倘陛下自辅圣府抄出传国玉玺,绝不可能秘不示人。彼时陛下刚刚亲政,倘有传国玉玺在手,必能以证自身天道正统。”
谢尚书十分欣赏谢莫如这种冷静的态度与理智的思路,一个出色的政客就得有这样的素质,哪怕谈论的是自己母族的败亡,也需绝对的冷静与客观,这样才有可能找到最正确的线索。谢尚书道,“先说辅圣之死,并非英国公府一般被抄家灭门。辅圣当时死的非常突然,许多人怀疑与陛下相关,我认为并非如此。辅圣当然有自己的过失,可陛下愿意在她死后尊祟于她,陛下与辅圣,也自有姑侄情分。包括臣当年为陛下教授功课,还有薛帝师能亲近陛下,倘当年辅圣执意不允,陛下是没法子的。辅圣是夜间离逝,她的女官是在第二日卯初方才知晓,及至报到宫中,陛下得知已是辰初。”
谢莫如不由问,“如何耽搁这许久?”女官卯初察觉此事并不意外,大约是服侍辅圣起床时发现不对,但如何会耽搁一个时辰方报到宫里去?辅圣公主哪怕当时还政于穆元帝,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的事,她骤然离世,辅圣公主府的人是断不敢耽搁上报的。
谢尚书隐讳道,“辅圣府的女官报至宫中,宫内当时有太后娘娘做主。”
谢莫如不想也能知道,穆元帝是有名的孝子,这位孝子皇帝甫一亲政就立刻把自己的生母扶上了太后宝座,胡太后刚迁至慈恩宫,掌后宫大权,必是要威风一番的。至于晾一晾看不顺眼的人,简直就是宫闱中最低等的把戏了。谢莫如评价道,“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尚书叹,“太后娘娘由此失去后宫凤印。”当时穆元帝无配褚皇后已死,胡皇后是死后追封的皇后,等于后宫没有皇后。后位空虚,凤印按理是由太后掌管,但胡太后耽搁辅圣丧信,内阁非常不满,穆元帝想必也是自此明白他老娘不是能主事的料,就此将凤印交付赵谢二位贵妃之手。
谢莫如半点不同情胡太后,这等糊涂无能之人,到哪儿都是累赘。谢尚书继续道,“待陛下派出北昌侯与李大人去辅圣府治丧时,已是辰中时分。这其间,辅圣府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丢失过什么,就不晓得的。再者,辅圣自尽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安排,也无人知晓。就是那传闻中英国公曾得到的传国玉玺去了哪里,既辅圣公主府没有,这天底下,不要说富贵之家,便是公侯之家,倘得到此物,又有谁敢秘藏于府?如果说在靖江王那里,倒是半点儿不稀奇。要知道,英国公祖籍闽地,当初抄家灭门前,英国公不见得不做出些许安排,当年亦有旁系子弟就近逃入江浙之地受庇于靖江王的。就是辅圣公主,靖江王也是她同母弟弟,她会不会突然想差了什么的…”
“如果靖江有此物,当初谋反称王之时,为何靖江不拿出来以示天下?”谢莫如再次提出疑议。
谢尚书苦笑,“娘娘,最初传国玉玺是在英国公府之事,如老臣这把年纪的臣子,多是知晓的。靖江倘说传国玉玺在他那里,那就是英国公府的贼脏,不然便是坐实了靖江与英国公府谋反一事有勾结。”
“怪道祖父听得帝都流言也没来问我一声呢。”看来谢尚书是真的认为靖江王府有传国玉玺的。
“我还以为这流言是娘娘放出去的。”谢尚书道,“流言起于闻道堂,天下皆知闻道堂与娘娘殿下有莫大干系,可见设计此谣言之人机心之深。”
连谢尚书这样的老狐狸都会认为是五皇子府自己邀功放的流言…谢莫如暂按下流言之事,道,“祖父想一想,当初说英国公府有传国玉玺之事,祖父是如何知道的?倘我是英国公,得了这东西,还不得珍藏秘敛?如何就被外人得知了?”
谢尚书显然记性不错,且为了子孙为了家族,在谢莫如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谢尚书道,“此事牵扯就广了。娘娘也知道,先帝过身时,今上年岁尚小,上有程太后大权在握,下有靖江王虎视眈眈。当时,宁平英卫四国公府因功高,都是世袭的国公爵位。先帝为保陛下之位,在世时将辅圣下嫁英国公次子,以此联姻,也是为了巩固辅圣权柄,防的是程太后,怕程太后因一己之私,行废立之事,送靖江上位。及至程太后过逝,辅圣公主于朝中最倚重的就是英国公与宁国公,两位国公都是与先帝一道的开国功臣,虽偶有些许不睦,但在辅圣公主的调和下,倒也相安无事。事情的转变是因宁国公亡故一事而起,宁国公死的时候,陛下十四岁,那一年,宁国公身子很不好了,在过身前上表说陛下长大,可以开始选妃立后了。辅圣公主同意此事,令广选淑女,以备后妃,为陛下充盈后宫。只是,选妃之事尚未开始,宁国公就过身了。”听至此处,谢莫如不由微微一笑,宁国公此举,明显是为了子孙后代向陛下卖个好。谢尚书见谢莫如的神色,也不由一笑,此等政治手段,于祖孙二人看来,当然不值一提,且宁国公这一步如今看来,对错都不好论。当然,政治方向上自然是对的,但宁国公府因此得罪了英国公府,全门被灭,留下的就是柳扶风的祖母,现下的王老夫人了。谢尚书继续道,“宁国公此举自是想陛下早日亲政的,辅圣公主掌政的那些年,说来辅圣公主的手腕,在如今看来也是鲜有人及,宁国公与英国公在朝互为犄角之势多年,宁国公一死,其子才干颇有不足之处,何况还有三年孝期,宁国公府必然势微。辅圣公主已开始让陛下学着处理政务,并在朝中抬举平国公府与卫国公府,英国公府极是不满,认为辅圣公主有意压着方家。”
谢莫如道,“辅圣公主未尝不是为了保全英国公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来如此。”谢尚书颌首,“当年便有西宁关之战,先晋王不知深浅过去,身死西宁关。晋王之死,令辅圣大怒,虽有晋王年轻唐突之故,未尝没有英国公府的原因。我那会儿也年轻,这些多是后来听来的。要我说,当初英国公府与辅圣嫌隙还因一件事起,辅圣嫁的是英国公嫡次子,英国公有嫡长子,如此,英国公爵位传承是轮不到辅圣这支的。但当时辅圣权重,英国公世子未免多心。”
谢莫如震惊,“辅圣还有儿子?”
谢尚书道,“辅圣一子一女。”
谢莫如道,“难道英国公世子只怀疑辅圣要为自己儿子抢英国公的爵位,而不是辅圣要谋夺皇位么?”
谢尚书摇头,“要是不了解辅圣子女的人,怕是会这样想。辅圣才干不俗,其实程太后二子二女,除了宁荣大长公主外,皆是极有才略的。不过,辅圣子女皆不肖似辅圣,而更似驸马。说来,方驸马委实是个好人。方驸马琴棋书画皆极精通,唯独不爱世俗庶务,却也时常为人缓颊一二,又不会干扰政务。你舅舅同方驸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成天听琴做诗,做个才子是足够的。”这种性子,做帝王那是没影儿的事。
谢莫如不大爱听这个,问,“英国公是如何得到的传国玉玺呢?”
谢尚书道,“此事,据我所知,最初是由宁国公给陛下上的一道遗折中所言。”
“好生毒辣!”凭此一事,英国公治死宁国公一家子都不冤,谢莫如道,“哪怕是遗折,陛下不会就全信了吧?”
“不止于此。”谢尚书道,“据说那遗折内不只写了这一件事,还有英国公府私开银矿金矿,私下著钱,冶练兵械,训练私兵之事。金银矿与私兵一事皆被证实是真的。”在谢尚书看来,英国公府被灭满门也不冤,找死的事做了不是一出两出。
“难不成就此推断传国玉玺也是确有其事?”把假话放在真话里说,真真假假,这也是常规手段了。
谢尚书轻叹,“彼时陛下年岁尚轻,对舅家很是信任。宁国公遗折之事,原本陛下是私下拿给辅圣看的,辅圣与陛下商议暂且忍耐一二。可陛下信任舅家,将此事告知了前承恩公,谁晓得这等势利小人,半点儿不念陛下圣恩,听闻英国公家有传国玉玺,就暗地里投靠了英国公。竟反将此事泄漏给英国公知晓。不然,英国公府或者不至谋反,辅圣公主亦或不需与英国公府反目。世间之事,多是坏在小人之手。英国公闻知宁国公遗折之事,立刻发难灭宁国公满门。之后,英国公步步坐大,辅圣断不能容忍英国公府凌驾于她的权柄之上,遂下手除去英国公府。继而为陛下遴选名门之女,联姻褚国公府,立后选妃,充盈后宫。几年下去,陛下顺利亲政,谁也没料到辅圣会突然自尽。”
谢莫如对辅圣自尽之事看得很淡,她淡淡道,“人不可能预料到所有的事。”
谢尚书感慨,“当年旧事,你不知晓的,大约就这些了。”说完之后,老狐狸颇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谢莫如抬手自手畔沉香镇尺下取出一张素白纸笺,自笔架上取了一支小狼毫,将几件大事一一列出来,然后问谢尚书每件事发生的年份,最后给谢尚书看了一下年代与事件对应表,谢尚书颌首,“都对。”却是不知谢莫如要做什么。
谢莫如问,“祖父,薛帝师此人是何来历,祖父知道么?”
谢尚书道,“他原是青城山人氏,少时因战乱父母双亡,在青城山道观长大,自幼天资过人,十二岁时便已通读道家经典。道观的方丈有意栽培他以后接管道观,机缘凑巧遇到去观里上香的老永毅侯,老永毅侯就是现永毅侯的祖父。老永毅侯那会儿正在川西练兵,他老人家虽是武将,平生最喜欢会读书的人。见小道士非同凡流,说在道观可惜了,那时薛帝师亦是年少,想是也有些少年心性,由此随老永毅侯下了山。老永毅侯为他延请名师,他不过六年便连夺三元,成为我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由此入得帝心。今上那时也年轻,说来,薛帝师比今年不过年长四岁,比老夫年轻的多。老夫当时也自负不算没有才学了,与之辩经竟险些丢脸,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薛帝师比陛下年长四岁,这么说,薛帝师中状元这一年,就是宁国公身死这一年。不知宁国公死在几月?”
谢尚书道,“当年腊月。”因宁平公府丧礼办得极大,故此,谢尚书记忆很清楚。
“不知薛帝师任帝师是哪一年?”
“也是这一年,他十八中连夺三元,惊艳帝都,陛下与之相谈甚欢,初时是时常叫他一道谈诗论画,大约是五月还是六月,教授陛下经学的林大学士因病致仕,陛下就点名让薛帝师补了这个缺。概因薛帝师年轻,朝中多有人不服,故有宣文殿辩经一事,老夫当时亦是与薛帝师辩经中的一人,惜乎不敌于他。”这许多年后,谢尚书提及此事犹颇多感慨,“经宣文殿辩经一事后,薛帝师名声更响。说来,他不论口才与学问,世间都是一等一的。今人将他同江北岭齐名,并不算辱没江北岭。”
谢莫如问的相当细致,“薛帝师除了给陛下讲经,还担任过什么官职么?”
“他的官职都在翰林院,其实一直到薛帝师致仕,也不过正五品。不过,陛下对他信任非常,娘娘若怀疑他在陛下亲政一事中出了大力,其实不必怀疑,这是肯定的,虽我不知薛帝师是如何为陛下谋划的,可自他致仕这许多年,陛下仍对他念念不忘,赏赐丰厚,就可知他在陛下心中地位了。”谢尚书虽不及薛帝师,但能混到内阁的老狐狸,本事也不容小觑。
谢莫如问,“他是何时致仕的?”
“陛下亲政后一月,他便上了致仕的折子,陛下再三挽留,不允他致仕,他最终挂冠而去,回了青城山,自此再未踏足帝都城。”
谢莫如不辨喜怒的说了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顿一顿,谢莫如又问,“宁国公与薛帝师交情如何?”
谢尚书道,“当年薛帝师之风采,倾倒整个帝都城,他有一样本领,如当初宁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可以称得上对头了,但宁国公与英国公对其才干都相当赞赏。彼时,宁国公生辰在六月初七,英国公生辰在六月初八,这两位国公都是当朝重臣,他们生辰偏也离得近,又因是死对头,每年自六月初,朝中必是一半人去宁国公府吃酒,一半人去英国公府贺寿。待薛帝师入帝都中了状元,他是初七的正日子去宁国公府,初八的正日子去英国公府。倘换了别人,如此两面讨好,两位国公怕也不能相容,偏生二人还都没有说过他一字不好。且,娘娘也知,凡大户人家过寿,断然不是一日的事,正日子前三四天就开始摆酒待客的,能在正日子那天招待的,都是主人所青眼的贵客。两位国公都是武将出身,当年,薛帝师是文官,他虽宣文殿辩经会上大出风头,自身学问亦佳,但没有两位国公的支持,怕也做不了帝师。”
谢莫如微微一笑,“听祖父说着,的确不似凡人,倒似神仙。”
谢尚书不吝赞美,“薛帝师少年成名,彼时薛帝师之风采,较之神仙也差不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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