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宫。

谢贵妃正在灯下做针线,闻听圣驾到来,顾不得换衣裳,披了件大毛斗篷,连忙出去接驾。穆元帝挽着她手,道,“快进去,外头冷。”

谢贵妃笑,“不知陛下要来,臣妾换了常服。”

穆元帝笑,“在自己宫里,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着。”

俩人一并去了内室,谢贵妃把自己用的手炉给穆元帝搁手里暖着,道,“晚上天寒。”又吩咐侍女去煮姜茶来。

穆元帝笑,“爱妃在做什么?”

“如今昼短夜长,想给陛下做件中衣。”谢贵妃拿了半成品的针线给穆元帝看,穆元帝赞,“爱妃好针线。”

“针线平平,给陛下穿里头,反正也没人看得见。”谢贵妃也是十岁孩子的娘了,硬是笑出一抹娇憨,穆元帝笑,“年底事忙,你也留心身子,等空闲了再做也无妨。”

谢贵妃笑,“陛下放心,臣妾知道。”

谢贵妃捡一些宫里的事同穆元帝说了,难免说起公主及笄礼之事,穆元帝道,“文康的性子,朕想着,或是你,或是赵贵妃,代太后主持公主及笄礼,未尝不可。”

谢贵妃连忙道,“还请陛下收回这话,臣妾万万不敢应。陛下信任臣妾,因太后娘娘有了年岁,让臣妾代管宫务,搭把手,这是臣妾的福气。永福公主、长泰公主,皆嫡公主,臣妾受陛下爱重,毕竟是贵妃之位,公主庶母,于礼于法都不合适。太后娘娘受伤,理当长公主代劳。长公主只是率直了些,陛下做兄长的,还与妹妹较真儿?长公主那里,找个合适的人劝一劝便好了。就像太后娘娘,头晌还抱怨长公主呢,下晌就没事了。都是一家人,可没有真生气的理呀。”

穆元帝笑,“倒叫爱妃派了朕一篇不是。”

“臣妾是就事论事。”谢贵妃嗔一句,“陛下找个合适的人,给长公主铺个台阶儿吧。”

穆元帝问,“爱妃看哪个合适?”

谢贵妃也不卖关子,道,“这事儿,臣妾也寻思了半晌。想着陛下不问则罢,陛下既然问臣妾,陛下说,长泰公主如何?”

穆元帝终于笑了,“长泰素来乖巧,人也机伶,不错。”

“臣妾也这样想,其实永福公主与长公主的脾气更像些,只是这劝人的事儿,得是个委婉的性子才好。而且今天长公主出慈安宫时,长泰公主连忙跟了出去,想就劝过长公主了。明儿让长泰公主去一趟长公主府,亲侄女的及笄礼,长公主就是看着侄女的面子,怎会拒绝呢?这样,一则及笄礼的事儿定了,二则长公主再进宫来给太后请个安,母女俩也就好了。”道歉什么的,那是甭想。长公主不是这脾气。

穆元帝称善,又道,“让宫里清静些,别拿这事儿议论。”到底还有妹妹的面子。

“陛下只管放心,臣妾与赵姐姐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许宫人多嘴。”

穆元帝颌首,当夜便歇在麟趾宫。

谢贵妃出的主意,胡太后也觉着合适,便让长泰公主去文康长公主府上走了一趟。

文康长公主是与胡太后生气,并没有迁怒长泰公主。先把文康长公主劝好,又有长泰公主道,“皇祖母脚伤着,还一直记挂着姑母。姑母看在皇祖母这个年岁的面子上,别叫老人家挂心,我服侍姑母一并进宫如何。”

文康长公主叹,“三公主年岁小,暂不提。如今看,就长泰你还算个明白人。”

长泰公主笑笑。

慈安宫里是亲娘,文康长公主发作一回,也不能再怎么着,便与文康长公主一道进宫了。穆元帝很给妹妹面子,中午过去慈安宫一道用膳,笑,“你再不来,朕就得亲去请你了。”

谢贵妃捧一碟新鲜桔子到文康长公主跟前,文康长公主拿了一个,道,“我是给母后提个醒儿,母后、皇后在我前头,倒也罢了。可要是再把什么别的人排在我前头,我可不管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

胡太后无奈,“那是你外祖母。”

文康长公主道,“我是天子胞妹!我哥是皇帝,我爹是皇帝,我母亲是太后。”她平日里对胡家够客气了,胡家抢别家风头,肖想凤仪之位,这些事,文康长公主不稀罕理会。但要胡家想压到她头上,她可不会客气。

听闺女这话,胡太后立刻矮上一截儿,嘟囔,“还不如别来呢,来了也是气我。”

“我干嘛不来,这是我娘家,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穆元帝大笑,胡太后也给气笑了。

赵贵妃面色微黯,宁荣大长公主笑容不变,心下却是未料到文康长公主突然发作坏事,早先定好的计量,皆因文康大打折扣!

第52章 志向

文康长公主才不在意其他人做何想,风风光光的为永福公主、长泰公主举行过及笄礼,承恩公府还得上门儿给她说好听的,什么“咱们再不敢抢殿下风头”啥的,当然,人家说的委婉动听,不过翻译过来就是这意思。文康长公主便道,“我知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谁不知道谁呢。”

胡太后也同她说,都是我一时说错话,你舅舅家可没抢这差使得罪你的意思。文康长公主道,“母后你以后留神些,也就我,不与母后计较。”

胡太后气,“你还不与我计较!你皇兄都不会这般忤逆哀家。”到底是谁不与谁计较啊!

文康长公主道,“皇兄也不会弄出这种馊主意来,母后你也想一想,永福长泰,这是寻常公主么。皇后所出嫡公主,自幼养于母后膝下,除了皇室,谁还配给她们主持及笄礼。我先时不说是给母后留面子,也就外祖母还不糊涂,知道辞了这差使。她不辞试试,这会儿御史台的奏章已经把承恩公府淹了。何况还有永福长泰的面子,倘你叫寿安夫人主持她们的及笄礼,以后三公主呢,三公主出身不及永福、长泰,倒是太后亲自主持?!你这不是陷外祖母于不义之地么?以后有这种大事,别想都不想便说,没主意先同皇兄商量,要不就跟我商量,我们哪个会害你?你就一门心思的偏着承恩公府,殊不知这偏的不是地方倒叫他家尴尬。”

胡太后这才服了,转而又唠叨起老话,先时吃了多少苦,承恩公府如何煎熬啥的。

文康长公主可不是穆元帝,她直接道,“原是平民,皆因母后而贵,一下子成了一等公府,这等泼天富贵,受些煎熬怎么了?帝都豪门,起于微末时,哪家没受过苦?就是父皇当初转战天下,九死一生打下江山,苦不苦?让您一说,天底下就他家一个苦的?我皇兄每天上朝理政,操心国事,难道不辛苦?”

胡太后直接哑了。

文康长公主劝她,“母后有空多操心皇兄吧,这才是你亲儿子。以后就是孙子,也比不上儿子,人家有自己亲娘,你做祖母的就得退一射之地了。把皇兄照顾好,你福气在后头呢。”

胡太后道,“成天胡说八道,我难道不操心皇帝?”她最看重的当然是儿子,胡太后道,“我还操心你,你个没良心的,怕是不晓得。”

“我不晓得,我能来劝你?换一个人,我管她呢。”文康长公主道,“您老安心享福就是了。”

胡太后自是知道闺女的孝心,就是话不大中听,心是不差的,叹口气,“知道了。你也别因这事儿跟你舅舅家生分才好,你那天还迁怒宁荣,她既是你姑姑又是你舅妈,她也难呢。”

“母后你少听她给你灌迷魂汤,那两只眼左眼写富,右眼写贵,除了富贵,不想别的。之前撺掇母后给皇兄立皇后,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已是大长公主,还想怎地?连皇兄后宫她都想插一手,亏得母后你还信她?”文康长公主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火。原不想多言,这又是亲娘,看着亲娘一个劲儿的往坑里跳,就是太后身份也有禁住的一日呢。

胡太后道,“当初你皇兄亲政,她也出了不少力。就是以前在宫里,她对我也不错,后来又嫁给你舅舅,这些年,一直恭顺。”

“母后你只管记着,除了皇兄与我,别的什么人,你得多留心。仨瓜俩枣的事儿便罢了,倘是大事,你别耳朵软,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凤仪之位,岂能轻许他人?把你哄乐了,叫你去跟皇兄开口,你确定皇兄就乐意?皇兄不乐,难道你去强逼着他一定要立胡氏女为后?皇兄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想立后,自然会立。他想立谁,自然会与母后开口。倘他真想立宁荣之女,当初宁荣来跟你请辞此事时,皇兄就会开口册立了。皇兄没开口,就是不乐意。为着她,难道你就给皇兄娶个不喜欢的媳妇?远近亲疏岂不翻了个儿!”就这种水准,还想插手国之大事,文康长公主能容忍的人本就不多,宁荣大长公主拿她亲娘当傻瓜,犯她忌讳,她此时更不客气,道,“原本就是想着她嫁给舅舅这些年,倘是小事,我也不计较。如今越发没了餍足!”

“母后可别忘了,靖江王还在藩地活蹦乱跳。她自来与母亲交好,这些年,亦是柔顺。宁平姑姑则与咱们颇多矛盾,但有一样,当初没有宁平姑姑,皇兄这皇位难保。倘当年靖江上位,你我母女怕早入黄土,她呢,她就是堂堂正正的长公主了!”文康长公主臭着脸道,“我看,就是给她脸面过甚!”

耳朵软的人,柔软和风吹得动,狂飙飓风更不消说,胡太后再糊涂,皇位上的事儿也不敢糊涂。文康长公主与她私语一番,胡太后也警醒了。

宁荣大长公主并不知胡太后与文康长公主私语,她是在为先时及笄礼事皱眉,与程离道,“实未料到文康突然翻脸。”文康长公主可不是寻常人,这是胡太后亲女,当今胞妹,她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皇帝还得派长泰公主请她入宫。宁荣大长公主说一百句,怕不及文康长公主说一句。原本好好儿的,文康长公主对旁人素不客气,但对舅家向来亲近哪。宁荣大长公主也自认平日都是捧着她,未曾敢得罪半分,却不知文康长公主翻起脸来毫不容情。

程离道,“可是哪里得罪过长公主?”

“谁敢去得罪她?太后一句话不合她心,她都要甩袖子走人,陛下还要让长泰公主请她,她才肯入宫。”宁荣大长公主叹,唉,这就是长公主的底气。就像文康长公主说的“我是天子胞妹,我哥是皇帝,我爹是皇帝,我娘是太后!”,这就是文康长公主的底气!

程离道,“当初太后受伤,直接说请老夫人代为主持公及笄礼,怕长公主以为是咱们府上挑拨着太后夺她风头,下她脸面。”

宁荣大长公主道,“倘文康如此想,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天地良心,真的就是胡太后随口一说,当时宁荣大长公主也颇是动心,但经程离劝解后,第二日还是与寿安老夫人进宫婉辞了此事。

承恩公道,“还是想法子消解了这误会才好。”

“解释也解释过了,就是不知长公主到底做何想了。”程离道,“眼下就是过年了了,大好机会,承恩公府毕竟是长公主舅家,长公主的性子,向来是脾气发过则罢。过年时请长公主过来吃酒,多走动一二,慢慢便能开解。”

程离道,“此事虽好解,可长公主这个脾气,实难掌控。”

宁荣长公主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文康长子李宣今年十四,永福刚及笄,亲上加亲,同龄般配,先生说呢?”

“殿下,长公主便是欲令长子尚主,也只能是长泰公主。”长泰公主多好,元嫡所出,公主中最尊贵不说,没有同胞兄弟,母族一样是国公府。

宁荣大长公主叹,“先生说的也有理,何况文康刚恼了承恩公府,要是再提此事,倘不合她心反得罪了她。”

程离问,“殿下可知,长泰公主去长公主府劝解长公主的前一天晚上,陛下留宿何处?”

宁荣大长公主道,“谢贵妃的麟趾宫。”

程离道,“太后少谋,宫中事务大都是赵谢二位贵妃处理,我一直在想,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让长泰公主去劝解长公主。如今看来,出主意的人是谢贵妃了。”

宁荣大长公主认同程离所言,道,“不料谢氏能给陛下出此主意,太后放出风声说欲让贵妃代持公主及笄礼,看来谢氏没动心哪。”

“动心岂能不动心。”程离感慨,“谢贵妃此举,当真聪明。”

“也说不定是谢家的主意,那一日谢夫人进宫给太后请安,虽未与谢贵妃私下相见,谢贵妃却是谴了心腹宫人相送谢夫人。”宁荣大长公主也是个细心人。

谁的主意有什么要紧,经此事,承恩公府没能达到目的,倒是让谢贵妃得了帝心。程离道,“宜安公主去长公主府赏梅,身边儿带了谢家二姑娘,想是谢莫如自知得罪过长公主,故此并不过去。看来宜安公主与夫家颇是亲近,倒不妨请宜安公主带着谢家姑娘多来承恩公府。咱们府上与谢家也该缓和些,谢莫如是不会一道来的。谢家二姑娘还有一样好处,她的生母,是新任国子监祭酒宁祭酒嫡长女,其外祖母出身晋宁侯府。”

宁荣大长公主笑叹,“当初皇姐千挑万选给魏国夫人选了谢家,到头来,不过如此。”

“魏国夫人早已失势,不足为虑。但倘有朝一日,魏国夫人翻身,必是由此女而起。”程离指节轻扣,道,“对此女,属下还是老话,交好谢家,对此女,不用刻意笼络,但也不要得罪她。”

“自从五姑娘及笄礼后,我便查了查谢家。先时谢家内闱,魏国夫人早不出门,谢二姑娘的生母宁氏颇有贤名,但不知为何,中秋之后,谢家长房又进了一房良妾,是谢夫人花了三千银子聘来的良家女,之后便不大闻宁氏了。”程离道,“宁氏是在宁家失势时,给谢松做了妾。如今宁家重归朝堂,宁祭酒倍受重用,谢家长房焉何会在此时进了良妾,而陛下,久不赏魏国夫人,今年中秋前却重赏了魏国夫人。然后,谢莫如就开始随着谢夫人出来走动,第一次出门就是来承恩公府,此女厉害,有目共睹。若是所料未错,宁氏定是败在她手里。”

“倒不知她喜欢什么?”

“她手里可不缺金银,这样厉害的人,给她的一定要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我们没有令她动心之物,只好不去得罪她。她再有本事,也得倚靠谢家,只要交好谢家,使她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对咱们府上不利,也就罢了。”

宁荣大长公主道,“便是交好她,也有诸多风险,倒不若谢二姑娘,虽是庶出,论实惠不比嫡比差。”

“谢二姑娘的好处,看得清。谢大姑娘的好处,看不清。谢家,摇摆不定之家,相交容易,交好难,只得步步为营了。二皇子如今不过十三岁,待过十年,如何?待过二十年,如何?”程离与承恩公相视一笑,二十年,他与承恩公安排的人,二十年大浪淘沙,应该能淘出几粒真金了。

谢家也自宜安公主处知道了文康长公主之事,谢家亦颇是讶意,唉哟,先时文康长公主可是很给承恩公府面子的。这是怎地,可真是太让人讶意了。

因此事稀奇,大过年的,谢家还是抽个时间开家庭会议,谢莫如道,“其实先时有一件事,我就很奇怪。如今看来,倒能想通了。”这书房里笼了两盆上好银霜炭,谢莫如依旧觉着不如自己院里暖和,她的手抄在雪狐皮的手捂子里,握着小巧手炉,轻声道,“记得我同二叔出门,有一回见着李世子。听说李世子在国子监念书,我就奇怪,为何李世子未与宫里皇子做伴读,论亲近,论出身,倘李家有意,我想,不论哪个皇子都会非常愿意有李世子为伴读的。便是陛下,也没有不乐意的道理。现下看来,可能是长公主本身就无意李世子为皇子伴读。”

谢柏道,“看来长公主不想太早下注。”

“往日倒是小看了长公主。”只以为是个臭脾气,不料人家清明着呢。谢松道,“这次,长公主怕也有与承恩公府割裂之意。”长公主与永安侯一系本就显赫,除了亲戚关系,实无理由为胡氏附庸。可要说亲戚,诸皇子皆是长公主的侄子。此次及笄礼,长公主也算一举数得。这个以“坏脾气”著称的女人,实不能小觑。想到这里,谢松又对谢莫如道,“以后要小心长公主。”这女人一发飙,承恩公府都趴地上短时间内起不来了,倘有心针对谢莫如,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谢莫如点头,不大担心长公主这里,道,“上次二妹妹随宜安公主去长公主参加赏梅宴,长公主并未对二妹妹如何,可见她不会针对咱们家如何。我只要躲着她些就好。”长公主的脾气,这次要说刻意发火也不尽然,太后自己不能主持公主及笄礼,脑袋发懵一般提议寿安老夫人,文康长公主在皇室的地位,就如文康长公主自己所言,除了太后、皇后,就是她了。如今没有皇后,太后不选自己亲闺女,而选寿安夫人。文康长公主可不是属包子的,她不发作,是碍于寿安夫人的辈份忍一忍罢了。一旦发作,也就顾不得了。这个挂落,不论冤或不冤,承恩公府都得吞了!

文康长公主此举,于谢家并无害处。谢莫如想的另有其事,她问,“祖父,西宁关还太平吗?”

一家子正说文康长公主呢,谢莫如怎么就跳到西宁关去了,这种跳跃有些大,谢尚书一时没明白谢莫如之意,仍是道,“宋将军过逝后,便由秦将军接掌西宁关事务,未听得有什么不太平的。”

“听说西蛮王年近六旬,真担心哪天就归了西。”

谢莫如倒是时常有奇言妙语,这一回却是把全家都听傻了。这,这,谢莫如难道与西蛮王有仇?

“六十啊,岁数可不轻了。听说西蛮以游牧为生,医啊药的,都不比我朝。就是我朝,先帝时不必说,只今上一子,还因主少国疑,险些江山易主。如今今上刚而立之年,正当青春,便因诸皇子渐长,而人心思变。”谢莫如道,“西蛮王有多少儿子啊?我在书上看,说这位西蛮王便是杀了兄长上的位。六十岁的老王了,想来这位西蛮王有诸多英雄事迹,祖父可否与我讲一讲?”

谢尚书听谢莫如一说,心里就活动了,此刻道,“西蛮人骁勇,太|祖皇帝当年还曾西征,但要说真正平定西宁关的人,当是英国公,便是宋将军的父亲,老宋将军,出身□□侍卫,后来领兵,也是在英国公麾下。太\祖皇帝过逝后,西蛮人犯边,还是英国公领兵平定。后来老永安侯驻西宁关,英国公病逝后,今上亲政未久,西蛮人再次叩边,晋王便是死在那场战事。今上因晋王之死问罪老永安侯,老永安侯推荐宋将军为将,那一年,宋将军也不过弱冠之年。要说宋将军,实称得上天生将才,英年而逝,惜哉痛哉!”谢尚书一声长叹,真心为宋将军惋惜。

谢莫如倒没有诸多感叹,随口一笑,“这西蛮人倒也消息灵通,怎么每逢我朝有大事,他就要打仗。”

谢尚书道,“西蛮那地方,盛产牛羊马匹等牲畜,余者茶丝百物,皆不出产,故而,两国设榷场进行交易。但交易是有数量的,打来打去,其实多是为榷场交易数量。再有,西蛮贫瘠,倘遇着天灾,他们那边儿衣粮不足,人都要饿死,只得来抢。如今的西蛮王,也称得上一代雄主。”寻思了一下,道,“他在位也有三十几年了,边儿上大小部落不知为他蚕食多少。你的话,倒给我提了个醒儿。”

谢莫如唇角微抿,不再多言。倒是谢柏好奇死了,问谢莫如,“莫如,你怎么知道西蛮王啊?”连人家年纪都这么清楚。

“听文休大师说的呀,大师说他当年游历时,去过西蛮,还见过西蛮王。游记上也有写,二叔难道没看?”

“看是看了,只是没想到便是此王。”游记上不过提一笔,他可是真没想过上面记载的是哪个王,什么年岁,生了多少儿子啥啥的。

“啊,这个啊,我后来问了江姑娘,她送我一本游记,说西宁的事儿,我们讨论了一下,偶然说起西蛮王来,才知道这位王着实寿长,都快六十了。”

“不是快六十,是已经六十了。”谢柏道,“鸿胪寺管着各国来往之事,年前各国皆有贺书,我查阅过,西蛮王今年正好六十岁。北凉帝年轻,与我朝陛下相仿,南越王四十有五。”

谢莫如笑,“哪天二叔有空,咱们一道出去游玩如何?”

谢柏连忙正色道,“淑女所邀,荣幸备至。”

一家人都笑了。

时侯不早,谢柏送谢莫如回杜鹃院,出了书房,寒意侵骨,夜空圆月,澄澈如水,即使不必丫环挑灯,路也清楚。

叔侄二人皆裹着大毛斗蓬,谢柏不由问,“莫如可有志向?”

谢莫如道,“坐在井里的人,不知道天空的广阔。刻薄人眼里,少有宽厚。逐名利之人,得失于名利。我生来为出身所困,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叫天下人明白,他们看错了我,想错了我,也小看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各人的志向~

第53章 外书馆

总有一天,我希望天下人能明白,他们看错了我,想错了我,也小看了我。

谢柏将谢莫如送回杜鹃院,自己倒失眠半宿,他在想,我苦读多年所为何来?中探花,尚公主,出翰林,入鸿胪,所为何来?

就为了富贵吗?

如果是为了富贵,不但我的富贵,尚主之后,儿孙的富贵也有了。

那么,我此生呢,又所为何来?在鸿胪寺庸庸碌碌的过日子吗?我是不是,也曾意气风发的想过,有一天,我希望天下人看到我,我希望笔笔青史记住我。

谢柏第二日晨起,眼圈泛黑,显然昨夜没睡好。秋菊带着黄玫紫瑰上前服侍,道,“听二爷翻身倒身大半宿,我叫婆子去煮鸡蛋了,一会儿给二爷敷一敷吧。”

谢柏素来温雅,笑,“敷什么,过年事忙,赶紧上饭,吃了该去上朝了。”

紫瑰嘴快,道,“这也用不了个多会儿功夫,趁着传饭的工夫,二爷把眼闭了,一会儿就好。不然,黑着个眼圈儿去上朝,皇帝老爷见了也不好啊。”

丫环服侍着谢柏把仪容收拾好,用过早饭,谢柏过去松柏院,谢尚书见儿子面儿上微有倦色,心下有数,次子素有志向,年纪且轻,想是因昨夜谢莫如的而心旌摇曳,帮此憔悴。谢尚书并未多言,有些事,再如何说都是虚言,非己身不能了悟。次子能悟,是他的福,便是不悟,凭次子的理智自制,一样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待长子过来,时辰刚好,父子三人一并早朝。

谢莫如倒不知自己一句话引得二叔失眠憔悴,当然,她就是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二叔会失眠,只能说是心境不稳。

过年事忙,谢莫如谢莫忧早上用过饭就过来跟着谢太太理家事。非但是过年的年货年租戏酒年礼之事,还有,尚书府是族长之家,族中祭祀亦是大事。

往年都是宁姨娘帮忙,如今换了两姐妹,谢太太倒也没觉着有什么差别,她甚至觉着还比往年更轻松一些。谢太太心下道,果然应该早些叫了孩子们历练一二的。

也不只是谢太太忙,谢家三父子更忙,衙门里差使忙,还要抽空走年礼,再有族中那些家计艰难的,也要送些年货过去周济一二。还有族学,这过了一年,孩子们念书念的如何,也得问一问族学的先生。人情走动,交际往来,族中事务,做这些事时,三父子都不会忘了带上谢芝三兄弟。孩子的眼界得从小培养,哪怕现下还懵懂着,经的多了,随着年纪慢慢长大,也就明白了。

今年还多了宜安公主府的礼要走。

自从文康长公主扫了承恩公府的脸面,谢柏就在宜安公主同他提及时,同宜安公主说了,“长公主是诸公主的典范,有时,长公主的话虽率直,未尝没有道理。”

白玉香炉内暖香隐隐,宜安公主倚着美人靠,道,“真的就是太后娘娘随口一说,我当时在慈安宫侍疾,眼见的,太后娘娘大概没有多想,便说自己腿伤了,让寿安夫人代为主持永福长泰的及笄礼。寿安夫人还特意进宫辞了公主及笄礼主宾之位,唉,谁知后来文康姐姐忽然翻脸呢?”

谢柏剥了个桔子,递给宜安公主一瓣儿,道,“那殿下说,长公主为何翻脸呢?”

宜安公主一笑接了,叹道,“我自幼跟着太后长大,宁荣姑姑对我们一向关怀备至,就是对文康姐姐,也十分和气。我知道,宁荣姑姑毕竟不算世祖血脉,故而底气便不足。可我总觉着,宁荣姑姑是长辈,文康姐姐多少总要给宁荣姑姑留些面子才好。”

谢柏笑笑,道,“咱们是至亲夫妻,有话,我就直说了。”

“你直说就是,要是你我都不能直言,这天底下,还能对谁直言呢。”宜安公主很享受夫妻间的亲昵,谢柏温声道,“留不留面子,这是小节。殿下,长公主因何而恼?你真不明白?”

宜安公主有些尴尬,她当然知道,文康长公主为皇室诸公主之首,倘此次真叫寿安夫人主持了永福公主、长泰公主的及笄礼,先不说永福公主、长泰公主的脸面与礼法是否合适,如果寿安夫人做了主宾,文康长公主的地位必将受到怀疑。文康长公主是因此而恼。

宜安公主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她与承恩公府素来亲近,故而忍不住为宁荣大长公主与承恩公府一系说话。谢柏劝她道,“倘长公主恼的没道理,我必不会劝你。这次长公主翻脸,却是占足了理。你刚刚说,宁荣大长公主底气不足,她因何底气不足,因她非世祖血脉,太\祖立国,她得封长公主,是因太\祖之母程太后于国功高。故而,宁荣靖江得封。到今上登基,程太后做了太皇太后,故而宁荣得封大长公主。殿下,当初宫中传出让我尚主的消息,我知是殿下,心下欢喜。殿下与陛下同根,而且,殿下与诸皇子无干,咱们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多好。”

谢柏就差明着说了,离承恩公府远些。宜安公主有些不是滋味儿,道,“我父母早亡,倒是没什么。可论理,三皇子是驸马嫡亲外甥呢。”

谢柏听这话就知宜安公主有些不悦,不禁一笑,“三皇子姓穆,贵妃入宫便是皇家的人了,在民间尚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的说法儿,贵妃皇子如何,自有其夫有其父安排,谢家何必多事呢。外家再亲近,难道还亲近得过夫妻父子?殿下舍本逐末了。”倘是寻常女眷,与谁家亲疏,对夫家其实影响不大。但,公主这个身份太显赫鲜明,谢柏不得不给公主媳妇提个醒儿,又怕她不悦,谢柏挽住宜安公主的手道,“人生一世,父母会先我们而去,以后即使儿女成群,待他们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儿女,这世间,唯夫妇,可期白头。”

宜安公主心下感触,回握住谢柏的手,点点头,“我知驸马心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连说起谢贵妃与三皇子,都是“外家再亲近,难道还亲近得过夫妻父子?”,看来,谢家近期内是绝对没有下注哪一个皇子的意思了。她既嫁了谢家,也要顾忌谢家的立场。

俩人说会儿话,宜安公主便与谢柏商量起过年宴请的事儿来。她是头一年开府,非但要有给宫里太后皇上的年礼,还有与长公主府、宁荣大长公主府、承恩公府、谢府的走动,虽有女官辅助理事,宜安公主自己心里也得有个数,更得叫谢柏心里有个数,毕竟除了女眷交往,还有男人之间的往来。

谢家也是官宦世家,过年从来都是宴请不断,人情往来什么的,谢柏自来做熟的,同宜安公主商量妥当,当晚便在公主府歇了。

谢柏忙里偷闲,约谢莫如出门,还特意叮嘱谢莫如换身男孩子装束。谢莫如道,“我哪里有男孩子的衣裳?”

谢柏只得打发小厮墨竹去成衣铺子买一套现成的给谢莫如,笑道,“一会儿墨竹送来,明儿换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还得乔装打扮?”

“去了就知道。”

见二叔还卖关子,谢莫如素来沉得住气,便不问了。

谢太太知道后倒没说不让谢莫如去,她如今不轻易拂谢莫如的面子,只是与次子道,“我这里离不得莫如,你偏把人抢走,还奇装异服的,到底去哪儿?”总得说一声。

谢莫忧也道,“是啊,什么地方这般神秘,还只带大姐姐,不带我去?”

谢柏笑,“外书馆。你去吗?”

谢莫忧还不知道外书馆是什么地方,倒是谢太太道,“早去早回,年下事多,别在外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