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谢尚书也在家,笑道,“回来的倒是不晚。”

谢柏笑,“两个丫头都学会骑马了,我们骑马回城,自然快些。”

谢芝问,“大姐姐二姐姐,你们可见着苏才子了?”

谢莫忧得意,“非但见着了,还求了两幅字,一会儿给你们一幅挂屋里,我自己留一幅。”

谢芝连忙谢过,十分欢喜。

说会儿话,谢莫如便回了杜鹃院,待第二日下午去松柏院理事,谢太太显然已经得知他们路遇皇子公主又险被为难的事,再提起犹是念了声佛,又赞谢莫如,“该争颜面时得去争,但该隐忍时也要隐忍。不能总咄咄逼人,这样你再有理,可你伤着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没理。”何况皇家,扒一回他们的脸皮叫有风骨,若次次扒他们脸皮,那就是找死了。担心谢莫如要面子,这话还是私下说的。

谢莫如道,“祖母放心。”上次争,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席之地,这次有何可争的呢?上次承恩公府,起码寿安夫人、宁荣大长公主齐心,此次,别看皇子公主郡主一并出行,心却不齐,如何能争得起来?果然,永福公主的威风尚未摆出来便被劝住了。

这次谢莫如没有争强,谢太太颇是欣慰,只是她另有隐忧,与谢莫如问道,“听说永福公主、长泰公主、宜安公主、靖江郡主,都是在太后膝下长大。你看,永福公主、靖江郡主脾气秉性如何?”

谢莫如闻弦歌而知雅意,浅笑,“祖母是担心宜安公主吧?”

谢太太叹,“如何能不担忧。”儿子是尚主,倘真尚个文康长公主那样的,以后要如何过日子哪。可不是人人都有永安侯的本领。听说永福公主的性子,她不由担心起宜安公主的性情来。虽然贵妃闺女说宜安公主挺不错的,可昨日之事着实令谢太太提心吊胆。毕竟,即将尚主的是她亲儿子啊!

谢莫如道,“昨日匆匆一见,或者说不大准,我一说,太太一听就是。我看永福公主好像在模仿文康长公主,长泰公主机智,靖江郡主明智,要我说,宜安公主不会难相处的。”先给谢太太吃颗定心丸,谢莫如再细作分析,“一个人的性格,与身处的环境会有很大关系。同是养在太后膝下,虽未得见宜安公主,可永福公主、长泰公主、靖江郡主已是三样性子。按礼法,长泰公主为元后楮皇后所出,元嫡公主,尊贵更胜胡皇后所出永福公主。可这两位公主,长泰公主机敏柔和,永福公主却霸道蛮横,所以我猜,在宫里,永福公主肯定更受宠爱些,最受宠爱的人,一般鲜少考虑别人的需要,所以性子霸蛮。再者,永福公主还有模仿文康长公主的嫌疑。不过,她与文康长公主还不同,这个以后再说。再看靖江郡主,先时常听二叔说她弓马娴熟,我还以为是个性情如火的女子,但其实在两位公主面前,靖江郡主颇为低调,她甚至不会第一时间表明自己于事情的看法,这样的人,往往是看惯别人脸色的人。擅于察颜观色,但很少招惹是非,事不干己不开口。由这三位殿下,再想一想宜安公主,祖母又是时常进宫请安的,心里应当有数了。父母早亡,父系的血统离太\祖皇帝已有些远了,太\祖当年在位时血脉单薄,今上与先晋王一并长大,想来是这两方面原因才格外照顾先晋王这一脉。纵使宜安公主母家姓胡,但,有长泰公主这位元嫡公主,有永福公主这位胡皇后所出嫡公主,于太后膝下,宜安公主年岁最长,位置却是第三,辈份又高,既然都养在太后那里,想来在少时,就有人教导她照顾并与两位公主玩耍了。有这样的出身与成长,除非是天生秉性,不然再不会是永福公主的性子。”

待谢莫如说完,谢太太是诚心诚意的念了声佛,这次是真的放心了,深吁口气,“愿如你所言。”

“太太放心,昨日我们并未看到宜安公主与两位公主、郡主同行,想来,是出嫁在即的缘故。”何子衿道,“二叔探花之才,祖母,胡家推动宜安公主下嫁咱家,难道是为了与咱家结怨?”亲,要怎样结!可不是嫁过来就是两家之好的。有许多结了亲,然后夫妻翻脸,彼此成仇也不稀罕!寻常夫妻还好,过不下去,现在也不禁和离。公主不一样,圣旨赐婚,就是一辈子。是谢柏的一辈子,也是宜安公主的一辈子。从外头分析,再看不出哪里不好来,如果终与谢莫如所想的不同,谢莫如只得说,她也不是神仙。

好在谢太太听了谢莫如的一通劝后,脸色回转许多,道,“我心下也这般想。这些天也不忙了,后儿个有空,咱们去庙里拜一拜。”

谢莫如自然说好。

谢太太又想到永福公主,与谢莫如道,“永福公主的性子,以前也不知是这样。她毕竟是公主,以后你少不了出门,倘再遇上,只管避她一避。”

谢莫如笑,“永福公主的事祖母也只管放心,倘我没猜错,应该很快就有人去替咱们做说客的。”

谢太太不解,谢莫如道,“承恩公府知晓永福公主难为我的事后,肯定会进宫去劝一劝永福公主的。”

“上次你得罪宁荣大长公主可得罪的不轻。”

谢莫如不以为然,“祖母别忘了,这桩赐婚就是承恩公府推动的。上次的事,承恩公府都不再提立后了。可见他家小心,这种事,还有我上次说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再提,谁都不要再提。我不怕别人提,怕别人提的是承恩公府。永福公主一提再提,哪怕永福公主是为了承恩公府找我麻烦,可承恩公府怎么乐意?再者,眼瞅就是宜安公主大婚的日子,再由着永福公主闹,我愿意让,我也不怕羞辱,正好咱家借此倒可远了承恩公府。只是,咱家乐意,承恩公府怕是不乐意。”承恩公府如何会不劝永福公主呢?他家一定会劝下永福公主的!

谢太太拍拍谢莫如的手,为什么人家敢得罪人哪,人家有本事平息,感叹,“我发愁大半宿的事,原来这样简单。以后再有愁事,就找你给我宽心吧。”

谢莫如笑,“固所愿也。”

宁荣大长公主知晓永福公主所干之事后,好半天说不出话,思量再三还是得进宫给宜安公主安心。

程离道,“要是殿下见了永福公主,能劝还是劝导一下,当日五姑娘及笄之事,最好谁都不提,转年大家也便忘了。如果总有人时不时的拿出来说道,于公府大是不利。”

宁荣大长公主这辈子都没这样发愁过,忍不住与程离抱怨一句,“永福要是个能听劝的,我真宁可折寿十年。”

还是得进宫。

宁荣大长公主主要是给宜安公主宽心,拉着宜安公主的手说了谢家诸多不凡之处,“这世上有几人能弱冠之年便中探花,谢探花的人品才学那是有目共睹。就是贵妃娘娘,这是谢探花嫡嫡亲的姐姐,贵妃娘娘行事,宫里这些年谁说过一个‘不’字么,可见周全。再有谢太太,时常进宫请安,你也常见。心里自当有数的,对不对?”可别听永福胡扯啊。

宜安公主只管低头露出半个羞涩的小侧脸,她听到过永福公主回宫后关于未能羞辱谢姑娘的抱怨,也知道宁荣大长公主是特意来开解她的。当然,心下更加明了这桩联姻对胡氏家族的重要性。宜安公主从不介意这种有目的性的联姻,谢柏她已见过,相貌俊雅,探花出身,陛下与太后娘娘都没委屈了她。这桩亲事,她是愿意的,大家各取所需罢。至于外头谢姑娘如何,她堂堂公主,又不与谢家人住一起,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怕不顺利。她不去招惹,难道谢姑娘会寻她的不是?谢姑娘又不是疯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实在不比面前这位姑姑好命,这位姑姑有个霸道非常的好娘,不姓穆也能改姓穆,甚至能长公主、大长公主顺顺当当的走过来。她倒是姓穆的,她的父亲为国战死,只是她这一生也只能是个公主了吧。

耐心听完宁荣大长公主这一套话后,宜安公主道,“我看永福还是不乐,姑姑有空不妨劝她几句,我与长泰都劝过她,她只是咽不下那口气,替姑姑不平。其实,要我说,谢姑娘什么的,就是不看我的面子,想一想姑姑,何苦拿出来一说再说。让外头人知道,咱们皇家人,难不成倒成了别人的嘴上谈资,到底不美。”

宁荣大长公主心下大安,道,“好孩子,我也正想着与永福说呢。都是误会,就是看谢贵妃这样的周全人,也得知道谢姑娘什么的,多是以讹传讹,叫人误会了。”

宜安公主微微一笑,又陪着宁荣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宁荣大长公主方去慈安宫。

永福公主就在慈安宫陪伴胡太后,见宁荣大长公主来了,起身见礼。“哪儿就这般多礼了。”宁荣大长公主笑挽着她的手归坐太后身畔,自己也坐了,道,“我是在家里闲了,过来打听打听宜安什么时候添妆。早大半年前就把添妆礼预备出来了,就等着呢。这等来等去,怎么还没个信儿呀。”

胡太后笑,“已经着钦天监去卜吉日了,你莫急,待卜出吉日,第一个跟你说。”

宁荣大长公主笑应一声好,又夸了宜安公主几句,顺带奉承胡太后几句,方道,“前儿还听说永福她们出门打猎,我还说呢,女孩儿转眼就长大,这会儿喜欢游玩儿,也不必拘了她们,就这几年,正是自在呢。”又问永福公主可猎到什么猎物。

永福公主果然道,“甭提了,本来挺好的,一道出去玩儿。路上偏遇着谢家那丫头,我本想替姑祖母出口气,不想长泰靖江都劝我,只得罢了。”还一幅惋惜的口吻。

唉哟,幸而长泰靖江都是明白人,宁荣大长公主叹,“我的公主哟,这是哪里的事儿啊,姑祖母何尝受过委屈。”拉着永福公主的手道,“咱们是什么身份,谢家是臣子之家,哪里有公主与臣女计较的理。好孩子,我知你对姑祖母好,可你想想,姑祖母这都祖母辈的人了,难道还与个毛丫头认真?眼瞅着宜安就嫁给谢探花了,咱们倘总说谢家不是,岂不叫宜安脸上难看。”

永福公主真没想到这个,叫宁荣大长公主给提了醒儿,胡太后亦道,“这话是。怎么说也是宜安夫家呢。”胡太后对谢家没啥意见,就是实在不喜谢莫如。只是如今宜安公主下嫁在即,也不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只得忍了。

宁荣大长公主笑,“我也是刚想到这个,再想想宜安,反正谢姑娘得罪的是我,以后谁都别提了,我也早忘了。只要宜安过得顺当,我就高兴。”

不管怎么磨着嘴皮子,总算把这祖孙二人给劝住了。好在宁荣大长公主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起码永福公就便与长泰公主道,“再没有比宁荣姑祖母更宽厚的人了。”

长泰公主微微一笑,世间之事就是这般莫测,平息永福皇姐的人,竟是宁荣大长公主。既做得如此好事,不留名果然不是宁荣大长公主的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47章 她想要的

谢太太要去上香,且又非休沐之日,故此,华章堂的课要停一日。

晨间早起,地上竟有薄霜轻覆,菊花已凋,冬梅吐蕊,不知不觉冬日已到。身上也换了夹衣,谢莫如去花园散步,园中除了几十株梅树,已无胜景。谢莫如并不赏景,只是一圈又一圈的走了半个时辰,张嬷嬷叫她回去用早饭时,颊上红扑扑的,鼻尖儿已沁出汗珠儿。

早饭是清粥小菜,杜鹃院的早饭虽不奢侈也还丰盛,不过今天去庙里,故而备的是素餐。待用过早饭,侍女服侍着谢莫如梳着换衣,谢莫如交待谢嬷嬷,“嬷嬷服侍着母亲用午饭,天儿冷,加个热汤锅子。刚刚的玉兰片不错,中午给母亲也尝一尝。”

张嬷嬷都应了,看着丫环给自家姑娘系好披风,笑,“姑娘还是喜欢紫色。”以往自家姑娘的衣裳多是深深浅浅的紫,谢莫忧身上则是深深浅浅的红,张嬷嬷心里是不大服气的。她老人家觉着,论出身论人品,两位姑娘合该换一换方是。如今,姑娘争气,得了太太青眼,衣裳是要红有红,要紫有紫,结果,姑娘还是喜欢紫服。张嬷嬷有些感叹,以往的不平倒是没有了。

谢莫如道,“红与紫只是两种颜色,像秋菊与冬梅,哪个好,哪个不好?”世上之物,世间之事,何为贵贱,又何为尊卑?齐桓公之前,无人觉着紫服尊贵,齐桓公喜着紫服,于是,紫服贵重。齐桓公说“我厌恶紫色的气味”,不再着紫,于是,紫服低贱。瞧,贵贱尊卑就是这样简单。孔子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圣人有诸多所恶,可惜,这个世界,圣人说了不算。

谢莫如有些出神,就听秋菊腊梅齐笑,“姑娘真是,拿我们打趣。”

谢莫如也笑了,带着紫藤梧桐,先去了正小院儿外请安,继而去松柏院。

谢莫忧已经在了,谢莫如给谢太太请了安,姐妹二人彼此见礼。略说几句话,车马备好,便随谢太太出门了。

谢太太让两姐妹与自己一车,一则如今天冷,坐在一处暖和,二则也可路上说说话解闷儿,谢莫忧把紫铜手炉用帕子包好递给祖母,道,“我听说西山寺的签灵验的很,祖母,你在西山寺求过签么?”

谢太太暖着手,笑,“求过。”

“灵不灵?”

“自然是灵的。”想到上次求的那支签,谢太太不禁微微一笑。

谢莫忧与谢莫如道,“大姐姐,到时咱们也去求签吧。”她如今对谢莫如格外客气,以往那些挖坑的事,再未做过。

谢莫如道,“妹妹有心事?”

谢莫忧一笑,“没有。”

“求签总要为什么而求,以卜吉凶。”没事求什么签呢。

谢莫忧哑口,转而问,“大姐姐为什么事求签?大姐姐也有心事吧?”

“我不求签。”

谢莫忧追问,“难道大姐姐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想卜问的事。”她才不信,让谢莫忧说,谢莫如母族就是大麻烦,现在出门,多少人见了谢莫如都要寻些麻烦的。她不信,谢莫如就不发愁。

谢莫如摇头,“没有。”

睁眼说瞎话到谢莫如这个境界,谢莫忧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反正她是要跟着祖母求签的。

谢莫如倒没觉着自己是说瞎话,她从来都是说实话,至于谢莫忧信还是不信,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谢太太笑眯眯的听着姐妹两个说话。

西山寺是名寺,且多有贵人家于山中修建别院,故而,还有专供车马行走的山路,不过,也不是一条坦途直通古寺。待到石阶处,便要下车步行。

山路旁有梅树稀疏,谢莫忧道,“待这些梅花儿开了,景致更好。”

谢太太笑,“仔细脚下,你们不惯出来,天儿冷,早上降了霜,小心路滑。”

谢莫忧过去扶在谢太太一畔,素蓝见谢莫如没有上前的意思,便扶着谢太太另一侧。谢太太让紫藤梧桐两个好生服侍谢莫如,别叫姑娘摔了。其实,论体力,谢莫如真不用人服侍,到西山寺时,谢太太谢莫忧都有些喘了,谢莫如还跟没事人一样。因早先打发管事过来,预定了院子,知客僧见是谢家女眷,忙过来引路。谢太太心里有事,先去大殿烧香,又求了一签。谢莫忧亦求一签,小沙弥捧着签筒到谢莫如面前,谢莫如摆摆手,小沙弥便退下了。

出来接待谢家的和尚法号知远,也是帝都名和尚。知远和尚还是头一次见有不喜求签的女眷,有些意外,问,“谢姑娘不求签么?”

“不求。”谢莫如道,“文休大师在么?”她不是为求签而来。

知远和尚便知道这位不求签的谢姑娘是哪位了,笑,“在。师祖知道姑娘要来,已吩咐弟子,上次姑娘似未能畅谈,姑娘来了,只管过去。”

谢莫如对谢太太道,“祖母,我去请教大师几个问题。”

谢太太笑,“去吧。”其实她也挺想见见大师的,奈何人家大师没请她,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请自去便有些失礼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只当未见谢莫忧脸上的羡慕,谢太太带着谢莫忧游览西山寺。中午用过素斋,又在预定的小院儿里歇息片刻,待下晌便要回府了。谢太太让这院里服侍的小和尚去叫谢莫如一声,趁着天色尚早下山。

谢莫如出来时,后面跟着小沙弥拎了个食盒。

谢太太到了车上方问,“与大师说些什么,中午都未回来用饭。”

“是大师未出家时写的游记,上次与二叔到山上的时间有些晚了,许多看不懂的地方没来得及请教。这次正好顺道一便问明白,中午看小沙弥送去的饭是双份,我就在大师那里用了。”谢莫如精神很不错。

谢太太一笑,谢莫忧道,“大姐姐,游记能借我看看么?”

“二叔在看,等二叔看完吧。”

谢莫忧先道谢。

待谢尚书回府,知道妻子今天去庙里求了好签,笑道,“阿柏大婚在即,可见是吉兆。”准不准的,求个好签起码让人心里高兴。说实在的,谢尚书是不大信这个的。

谢太太笑,“莫忧也求了一支好签。”

谢尚书笑看向谢莫忧,“这就更好了。”

谢芝问姐姐,“什么签,姐姐给我瞧瞧。”

“不行不行,签文可不能乱瞧。”

谢兰问,“大姐姐求的什么签?”不是两个姐姐一并同祖母去的庙里么。

谢莫忧道,“大姐姐没求签。”

“为什么呀?”祖母和二姐姐都求了。谢莫忧觉着谢莫如摆架子绝对是一把好手,便学了谢莫如的话道,“大姐姐说,有心事的人才会求签,她没心事,故而未求啊。”

谢尚书听得一笑。正说着话,谢松谢柏兄弟也回来了,谢太太索性令素馨叫谢莫如过来松柏院,一并用晚饭。

谢太太先得谢莫如宽慰,再得神佛安心,对儿子的大婚之事终于放下心来。

宫中卜出的大婚吉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二,谢家接旨后,便着手准备宴饮宾客之事了。

一应礼仪皆是在公主府进行,谢家自家也会摆酒款待亲朋,只是新郎新娘皆在公主府,热闹归热闹,到底有些别扭。不过,尚主的都这样,大家也习惯了。就这样,谢家上下也是个个忙的力倦神疲,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第二日还要早起,等着公主过来问候公婆。说问候是好听,寻常人家是媳妇给公婆请安,如今娶了个公主媳妇,公婆不给她请安就是好的。但依礼节,公主大婚第二日也要到婆家来,认一认婆家的亲戚。

谢尚书父子三个,谢柏这做驸马的不必说,便是谢尚书谢松也得了一日假,带着谢家第三代,俱在松柏院等侯公主。这倒不是谢家架子大,公主虽是君,但也有礼数约束,迎接公主,中庭便可,无需出门相侯。尚主人家,公主便是高高在上,对婆家也要客气几分。而且,今日是认亲,是故,谢家便在松柏院等着了。

宜安公主一来,排场自不必说,谢家上下行大礼,宜安公主颇是和气,柔声道,“公婆切莫如此,快快请起,都是一家人。”自有身边女官上前扶起谢太太,谢尚书这里是谢柏亲自来扶的。初做驸马,要适应的东西还很多,譬如爹娘给媳妇磕头啥的。

公主一来,上位自然是公主的。谢尚书谢太太都坐了下首,谢柏把家里人介绍给公主认识。公婆是长辈,谢松这做大伯的,是平辈,大伯弟媳妇什么的,今日见面是基于礼数,以后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多。主要就是晚辈,谢莫如谢莫忧芝谢兰谢玉上前给公主见礼,宜安公主命女官一人赐了一份见面礼,女孩子的是头面首饰,男孩子得的是文房四宝,都是很得体妥贴的东西。

宜安公主又道,“我听说魏国夫人闲云野鹤,不拘俗务。我不好打扰,莫如替我代个好儿吧。”论血缘是远亲表姐妹,论关系又是妯娌。宜安公主也听人说起过大长公主之事,亦知方氏久不见人,故此,她也只是基于礼数提上一句罢了。

谢莫如道,“是。”

谢太太心下大慰,看宜安公主行事,并不像跋扈之人。

谢柏又请公主去了谢家准备的院落休息,中午尚书府设宴款待公主,又是一番热闹客气。待用过午饭,宜安公主便回公主府了,谢柏自然一道回去。谢府诸人送至二门,望着公主驸马走远,这才回身去松柏院说话。谢莫如见李青媳妇在几个管事媳妇堆儿里,便召她到跟前耳语几句,李青媳妇便去了。

一时,李青媳妇到松柏院,谢松谢莫如等已各回各院,各自歇息去了。便是惯常在谢太太跟前的谢莫忧,也回了自己院子。谢太太谢尚书于卧室说话,素蓝见李青媳妇过来,问,“嫂子可是有事?”

李青媳妇原是谢太太身边儿服侍的大丫头出身,此时便不去打扰谢太太休息,对素蓝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劳姑娘替我传个话儿吧。”

“什么话儿。”看李青媳妇笑眯眯的模样,府里又是大喜庆的日子,便知不是坏事。

谢尚书谢太太夫妻正坐在榻上说话,谢太太剥个桔子道,“看着公主性子不错。”

谢尚书亦道,“是啊。只要他们小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

老夫妻两个说些儿孙事,素蓝进来添茶,谢太太问,“刚刚谁来了?”外头听到有人说话。

素蓝笑,“是李嫂子,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刚刚大姑娘打发她去外头看了看,对她说,二爷要是骑马,就不用过来回禀,倘是坐车,就让她过来禀一声。她见太太歇着,便没进来,叫我代禀。”

谢太太登时笑了,与谢尚书道,“这孩子,就是心细。”自己儿子自己清楚,除非雨雪天,不然谢柏向来是骑马的,他不惯坐车轿,嫌气闷。今日既是坐车,必是与公主同车。谢柏的脾气,尚书府出身,二十岁的探花,少年得志,倘不是公主相邀同车,怕是他做不出来主动说‘与公主同车’的话。

谢太太心下欢喜,对谢莫如便不吝赞美了,道,“这次阿柏大婚,家里这么多道喜的亲戚朋友,我原还想打算叫阿枫媳妇过来跟我忙上两天,不想有莫如莫忧打下手就够了。莫如这孩子,的确能干。”关键是也不见人家怎么忙,就把事办得又俐落又好。谢莫如效率高,谢太太自然会更多倚重。至于谢莫忧的心情,人早晚得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谢尚书耐心听了,谢太太忽然叹了口气,与丈夫道,“腊月初一,是莫如母亲的生辰。”一般来说,都是做媳妇的要牢记婆婆的生辰,到谢太太这里,是反过来的。主要是方氏以往也显赫经年,哪怕这些年方氏不再出门,她的生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忘记的。

谢太太这话说的多精准,莫如母亲,是啊,莫如母亲。谢莫如一日较一日的出众,谢家不再漠视谢莫如,自然也不会漠视她的母亲。

谢太太发愁的是,方氏的生辰要怎么办。谢太太低声道,“大办吧,她那个脾气,肯定不成。”更不能当不知道,忘了。正是因谢家不能再“忘”下去,谢太太方与丈夫商量,“庆不好庆,贺不好贺,衣裳首饰,恐怕她根本不看一眼。”这可怎么办?

谢尚书一言便解了老妻的难处,道,“不如与莫如商量看。”谢家可以供奉着方氏,但,不可能再进一步了。如今烦难,是不知怎样才能让谢莫如满意。既如此,不如直接与谢莫如商量,让谢莫如明白,谢家看重她,尊重她。

谢太太道,“要依莫如的性子,怕会说,不必家里麻烦了。”

“大加庆贺,的确不妥。倘莫如这般说,就置办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给她。这些年,魏国夫人心里记挂的就是莫如了。只要莫如好,她也就放心了。”方氏的行止,其实并不符合谢尚书的审美。但方氏有一件事非常明智,当初谢太太想抱了谢莫如来养,方氏宁死不肯。

这一步,方氏明智至极。或许,再过经年,便是方氏收获的季节了。

这一步,也是谢家憾事。当日未觉如何,如今错失至宝,怎不令人吁叹。

谢太太道,“要依我说,这倒不必再问莫如了。咱们问,倒像故意似的。我命人置办些东西便是。”

“还是问一问她。”谢尚书道,“有时,规矩礼数显的繁琐,可是,只有规矩礼数做全,才能显出诚意。”你不问她,她也能明白家里的难处。但,这是不一样的。谢莫如难道会看重一场寿宴,她难道不知道她母亲的寿宴是绝对没法大办的吗?她都清楚。她要的也不是寿宴,她不求签,不信神佛,那,她信什么?她不信你,也不信我,她只信她自己。

她帮你理家,揣摩你的喜怒,探知你的心事,宽慰你,讨好你,她要什么?夸奖赞赏?金珠玉宝?不,如果她要的是这些,你我何需在此烦难呢?

她要的是地位。实实在在的地位。

她一句不言,你已经不能忽视方氏的生辰。她不开口索取,我已劝你给她她想要的。我愿意这样做吗?是的,我愿意,这个孩子,如此机敏聪明。她知道父母之心,特意吩咐下人去看一看我小儿子是不是与公主同车。她不说一句奉承的话,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开怀。

如果这是手段,谁不喜欢这样的手段。

有这样的手段,我怎会不给她她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48章 再无相干

谢莫如未料到谢太太与她商量母亲生辰庆贺之事,谢太太这样一说,谢莫忧的神色都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立刻和缓。她当然明白,方氏是正室,正一品魏国夫人,当然有权利有地位庆生辰。只是,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位嫡母是何相貌是何性情。这么久不出来的人,她会想着庆贺生辰么?

谢莫忧看向谢莫如,谢莫如并不在意谢莫忧的想法,她知谢太太的心意,谢太太能与她商量,她都明白。谢莫如温声道,“母亲喜静,倒不必格外庆祝,与往日一般便好。不然,诸多人打扰,反是不美。”

谢太太果然是毫不意外的模样,道,“到时我着人送寿面过去,你好生陪陪你母亲。”

谢莫如应了。

谢太太另有新衣裙新首饰给谢莫如,道,“你母亲已无凡心,我想着,没什么东西能入她的眼。可做母亲的,没有不牵挂自己孩子。明天是你母亲的生辰,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就高兴。”

谢莫如道谢后回了杜鹃院。

谢莫忧私下问祖母,“祖母,到时我们要不要过去给母亲行礼?”母亲这两字叫出口时,谢莫忧自己都有些别扭。

谢太太道,“有心就好,不必去打扰你母亲的清静。”

谢莫忧的确长进不少,谢太太说了不必去打扰嫡母的清静,她还是做了几样针线做寿礼,托谢莫如带去,余者谢芝等也各有寿礼。谢莫如一一代母致谢,再有府里的管事媳妇们,在杜鹃院外磕头便罢。

看如今家中情势,谢莫忧颇多感触,只是又能如何,她是真正明白,自己是比不得谢莫如的。论嫡庶,比不得,论才干,她也是不如谢莫如的。她没有谢莫如的胆量,敢去扫寿安夫人与宁荣大长公主的面子,也没谢莫如的口齿,会与永安侯世子说,“一柄宝剑,放在帝都束之高阁也是宝剑,放到战场开疆拓土也是宝剑。宝剑就是宝剑,不会因地处不同而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