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狠辣毒辣都不是什么好话。这世上,既狠又毒的人多了去,难不成个个都能成为大长公主,那也太轻视这位曾经的掌政公主了。人们会对谢莫如另眼相看,是谢莫如自身的眼界与一人应对寿安夫人、宁荣大长公主、文康长公主三人而丝毫不落下风的综合素质。
出众!
太出众了!
更难得的是,说话坦荡磊落,正正经经的阳谋。她敢在帝都宗室公主与诸诰命面前直接说,大长公主执政的年代没什么值得怀念的。而且,人家这样说,并不是为了谄媚当今而贬低大长公主,谢莫如说的是“主少国疑,朝局震荡,有什么值得想念之处?”不但能自圆其说,还圆得这样妥帖,便是这些朝中的老油条们听了这话道一声漂亮的同时,心下未尝不是觉着谢莫如这话是对的。
不管这话是有人教给谢莫如说的,还是谢莫如自己想出来的,这话是对的,甚至,这是绝大多数士大夫的心声。士大夫们承认大长公主辅政之功,但,他们不希望再经历那个年代。
不论什么时候,喜欢和平的都占了大多数。
便是苏不语之父苏默得知今日之事后,也是一叹。苏不语倒是直接,“文康长公主怎么能说出莫如妹妹命短的话出来,明儿我得去找李宣说道说道。”李宣是文康长公主之子,李樵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弟,李宣较苏不语小一岁。苏不语交友广泛,比他年长的谢柏他有交情,当初,为了李樵的事,他还找过李宣。虽然李樵的事没办成,倒是同李宣处的不错。而今,经谢柏谢莫如叔侄调解,他与李樵也好了。坊间都说,倘世上真有八面玲珑,非苏不语莫属啊。
苏太太忙道,“你可小心,文康长公主性子不大和气是真的。”
苏不语道,“娘放心吧,我又不是嫌命长,才不会去招惹长公主。只是,长公主这个性子,我去跟永安侯说一说,请侯爷劝一劝长公主。咱家与莫如妹妹也沾着亲呢,不知道则罢了,知道怎么能不去说和一二。”不然真叫文康长公主记恨上,以后谢莫如定要遭秧。这个时候,苏不语就得庆幸永安侯府姓李的都是正常人,李宣也没遗传了亲娘的性子。
苏太太知道这个儿子向来有分寸,听他这样说,方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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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皆是旁观者的反应,大家或是担忧或是赞叹或欲出手相助,当事人承恩公府却没这般轻松。
待晚间客人都散了,寿安夫人才闹明白谢莫如今天说的话是啥意思,老太太当下就很淳朴的开骂了,“这是哪辈子的冤孽啊!大郎死在那毒妇的手里,今日又有这小毒妇来咱家泼脏水!备车,我要去谢家说个明白!”
寿安夫人倒是想去尚书府与谢莫如分说一二,孩子们也不能叫她去呀。一则老太太年岁大了,真有个好歹,实乃公府里了不得的损失。二则,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占全了,在自家组团都给人家团灭了,虽有轻敌的原因,但谢莫如本身战力太高也是不争的事实。三则,谢柏马上就要尚主,咱们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谢家,是打算跟谢家搞好关系的啊啊啊啊!结果把人家得罪惨了!
唉,以为外戚之家就能为所欲为吗?要真能为所欲为,还用费这天大牛劲就为了送家中闺女入主凤仪宫么!
一件事儿都没干成,结果还给人拿王莽类比。
子孙们甭管是好说歹说活说死活的总算先把老太太劝了下来,承恩公与宁荣大长公主去了书房内,道,“今日太不小心了。”
宁荣大长公主更是恨的牙根痒,她有一样好处,并不推卸责任,咬牙道,“是我太疏忽,想着她这等小小年岁可知道什么,不料这般狠毒,真真与我那姐姐一脉相承!”
承恩公扶妻子坐了,宁荣大长公主揉一揉眉心,长叹,“一时不慎,满盘皆输。”
她轻敌了。
一个谢莫如,是好是歹又有什么要紧,并不影响大势。她原本并没有打算理会谢莫如,到宁荣大长公主的地位,她太明白,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
无视她,就是告诉她,你已不在圈子之内,你没有任何值得我关注的地方,你已失势,你不再值得我多看一眼。
可不知为什么,那小小少女身上淡漠的意味就是令人无法忽视。其实,她先时并没有见过谢莫如,谢太太身边跟着四个年岁相仿的少女,这个年岁的小小少女,还带着稚嫩,眉眼都没有完全长开,都是红衣,想分清谁是谁都不容易。但,宁荣大长公主硬是一眼就认出了谢莫如!那一瞬间的感觉,无可形容。宁荣大长公主简直是鬼使神差的给寿安夫人身边的大丫环递了个眼色,寿安夫人才想到,是啊,谢家有个女孩子,是魏国夫人所生。魏国夫人是谁,那是同寿安夫人有杀子之仇的大长公主之女!
于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我简直是成全了她。宁荣大长公主又是一叹。在谢莫如一开口时她便明白,谢莫如不好相与,彼时,她想圆场收手,只是,太迟,来不及。谢莫如不容她收手,谢莫如抓住她的失误,抓住这天赐之机,扬名帝都城!
宁荣大长公主头痛欲裂,“五儿的事,难了。”
承恩公没说话,眉间亦有忧色。一时,一位三旬上下,一身湖蓝文士衫的文秀俊雅的文士在外求见。
承恩公笑,“文远快来。”
那文士一揖,“让殿下与国公爷久等了。”
承恩公过去合上书房门,道,“坐吧,今日我亦未料得有此变数,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文远,你可有主意挽救?“
宁荣大长公主笑道,“你也忒急了,好歹让程先生先喘口气儿,喝口水再说。”
文士姓程,单名一个离字,字文远,能在此处与承恩公、宁荣大长公主相见,自然是两人的心腹。
程离坐在下首,面儿上不焦不躁,不急不徐道,“这也是我的疏忽,先时只以为谢莫如不过小女孩儿,便是太后娘娘说她类大长公主,算一算她的年纪,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就谢莫如本身,我也未料得她这般本事。我们在宫里已经有二皇子、大长主、宜安公主,这次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谢柏,是想拉近与谢家的关系。但国公爷与殿下也明白,尚主之事于谢柏真算不上太好的选择,不过,此事既已成定局,以后有宜安公主的关系在,谢家想来不会拒绝胡家的亲近。便是想想以后,倘能将谢家拉拢过来,宫里贵妃与三皇子对二皇子也是不小的助力。所以我说,今日实不该与谢莫如口舌,她不过十岁大,这样一个孩子,赢了会让人说咱们以大欺小以尊凌卑,输了…”程离叹,“非但替那谢莫如扬了名,还得罪了谢家。谢韬那老狐狸,今日怕要开怀了。”
承恩公问,“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那些不希望看到胡氏女再登后位的人家,不会坐视这等机会流失的。入主凤仪宫机会不大,但要入宫为妃不难。”程离问,“只是,殿下与国公爷舍得么?”贵妃之位已经满员,德、淑妃位也有人,剩下一个贤妃之位。这倒不难,只是进宫为妃,陛下怎么也会给胡家这个面子。
承恩公、宁荣大长公主一起沉默了,这是嫡女,也是幼女,难道让女儿去宫里做妃妾?
宁荣大长公主叹,“凤仪之位则罢,妃位不过鸡肋。”闺女这等身份,找一门好亲事不难。
程离微微颌首,道,“五姑娘不进宫也好,联姻豪门,也是不错的打算。殿下与国公爷怎么忘了,二皇子成年在即,皇子妃之位府上也该有所打算了。”五姑娘不成,五姑娘较二皇子长一辈,但,公府亦有孙辈淑女。
夫妻二人一并笑了,“先生说的是。”后位太着眼,皇子妃位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书房气氛缓和许多,程离忽而正色道,“殿下与国公爷有大恩于我,今日有些话,我是一定要说一说了。”
承恩公连忙道,“文远,我视你为骨肉腹心,有话尽请直言。”
程离望向宁荣大长公主,沉声道,“今番凤仪宫失利,皆因殿下不谨,与谢莫如斗气而来。非但失去大好局面,甚至大大的得罪了谢家。殿下,恕我直言,殿下因何视谢莫如为眼钉肉刺?”
宁荣大长公主一时难堪,好在她涵养甚佳,并未发作。想来程离亦是深知这一点,才敢这般对宁荣大长公主说话。宁荣大长公主不语,程离叹,“殿下,恕程某直言,殿下一开始就错了。”
“殿下看她不顺眼,无非是先时与宁平大长公主不睦罢了。”程离认真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宁平大长公主掌控朝野,英国公府权柄赫赫,殿下为陛下久不能亲政鸣不平,乃是殿下忠心所致。如今,英国公府与大长公主皆已化为黄土,谢莫如论及身份,不过一个失去母族的官宦之家的小姑娘罢了。”
“今日,我要再跟殿下与国公爷细说此女。”先为宁荣大长公主粉饰一番,程离才好说接下来的话,他道,“我听说今天在寿康院中,谢夫人当众声援谢莫如,若我所料不差,谢家对谢莫如的本事也是有些期待的。”
宁荣大长公主道,“我承认她有些本事,就是说她像姐姐,这话,是有几分准的。但是,她想出头,绝无可能!”
好生笃定!?程离道,“什么叫出头?”
“于女子而言,无非就是有一个好的归宿了。”宁荣大长公主道,“陛下肯庇护魏国夫人,却不一定会庇护谢莫如。”
程离轻声道,“殿下忘了一件事。”
宁荣大长公主望向程离,程离道,“当年大长公主过逝,公主府的财物并没有收还宫廷。”
宁荣大长公主脸色微变,右手无意识的轻轻转动左手红宝石戒子,当年太\祖皇帝赐婚,长姐下嫁英国公府,太\祖皇帝病笃,以江山儿子相托宁平,长达十年的掌政生涯。长姐过逝后,今上封存了公主府的财物,悉数赐给魏国夫人。
只是,这笔巨大的财产并没在魏国夫人手里,陛下当时是要赐给魏国夫人,诏书都下了。但彼时,魏国夫人家破人亡,情绪极差,并没有接收,谢家更不敢代魏国夫人管理,后来仍是陛下着内府代为照管。但,皇帝金口玉言,这笔财富,现在没人提,不代表将来谢莫如大婚时没人提。倘谢莫如是个庸凡之人也就罢了,偏生这等性情…宁荣大长公主道,“先生的意思是,陛下不会坐视谢莫如嫁入寻常人家。”
“皇子,或者宗室。如果陛下真心归还这笔财富,只会给她选这两者之一。”世上何曾真有不慕富贵之人,便是宁荣大长公主之尊,在想到那笔财富时,仍是忍不住动心了,不是么?程离心下微笑,望向承恩公与宁荣大长公主,一字一句,道,“还有一种,外戚。抑或,公主之家。”寻常公门侯府都不可能,皇室不会坐视这笔巨大的财富外流。不然,谢莫如便是再出众,倘不是有这一层,谢家也不会全力支持她一个小女孩儿。谢韬肯定早就想到了,谢莫如这样的本领,以上四种人家,不论将来嫁的是哪一种,凭谢莫如的手段,都能带给娘家巨大的回报。所以,谢韬才会由着她,支持她,培养她。
谢家的运道,实在,太好了呢。
宁荣大长公主与承恩公都不是蠢人,先时只是没想到,经程离一提醒,二人立刻明白程离之意,承恩公道,“文远的意思是,交好谢莫如。”
程离点头,“交好谢家,是在推动宜安公主下嫁谢柏时便定下的事了。今日虽得罪了他家,只是,世间纷扰,哪里来的永远的对立,只要利益一致,缘何不能交好?晋王早逝,公府是宜安公主的外家,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舅家便是娘家。两家既成姻亲,便是看着宜安公主的面子,我们也不能与她的夫家交恶的。这世间,但凡想做成什么事,必然要得到多数人的拥护,而不是与天下人为敌。殿下,国公爷,我们与谢家有什么不愉之事吗?便是谢莫如,她姓谢,宁平大长公主已归神位,方家满门不在,这个孩子,自强自立,长辈之间的旧怨,人都不在了,难道我们再去迁怒一个孩子?恕我不能同意这种行事。”
宁荣大长公主硬给程离说的颊上微烧,连忙道,“我已知今日不妥,先生放心,以后再不会了。”她虽是大长公主,论辈份是今上的姑姑,奈何她与太\祖皇帝只是异父同母兄妹,这个大长公主的身份便有些底气不足。程离虽说谢莫如将来的亲事选择中有公主之家,宁荣大长公主却是明白,这个公主绝不会是指的她。不过,胡家是陛下母族,有胡太后在,这件事不是不可为。虽有可为之处,陛下心思却难猜。那笔财富是动人心,可谢莫如这般性情,这样的人,可以杀死,却永远不能掌控。不能掌控她,自然更不能掌控她手里的东西。
不,谢莫如变数太大,不要说陛下心思莫测,便是谢莫如本身也不是儿妇的上佳选择。她已令陛下怀有戒心,如何能再让一个谢莫如进门。
程离的用意不在这里。
宁荣大长公主很快明白,啊,原来程离是这个意思。对啊,谢莫如母族全无,拜谁所赐!
哈哈!
她果然是被旧怨蒙蔽了双眼,她为什么要去折辱谢莫如啊!错了!错的一塌糊涂!谢莫如明明是她天然盟友才是!
此时,宁荣大长公主方诚心诚意的对程离道谢,“多亏先生点醒我,险入了迷障。”
程离谦道,“殿下当局者迷,再所难免。”
承恩公对当今是忠心赤诚一片,胡家富贵皆缘于陛下,胡家当务之急不在谢莫如,而在今上。承恩公道,“明日还是请老太太进宫向太后说一说,今上不是汉平帝,胡家也断不敢有王莽之心哪。”要说他想让闺女做皇后,这是事实。可王莽什么的,真是冤死了!
程离笑,“不过小姑娘家不知轻重的话罢了,国公爷只管放心,今上乃明君之姿,不会在这上头多想的。”这一点自信,程离还是有的。不要说今上并不昏庸,便是胡家,想做王莽也得有王莽的本事哪。胡家所求,不过富贵。
程离继续道,“老太太有了年岁,当年之事,实难放下,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劝不妥当。何况此小事一桩,更不必老太太出面。请殿下进宫与太后直言,先时听闻太后有择淑女之意,凤仪宫之位,谁人能不心动?不要说胡家心动,难不成宫里那些后妃娘家不心动?只是后来方知,陛下厚待承恩公府太过,再思及家族已有太后娘娘的荣光,又有先皇后的体面,荣宠已极。请陛下切勿再加恩承恩公府。公府后人,当思为国效力。殿下把话带给太后,太后自会为公府解围。”
承恩公有些犹豫,道,“会不会太直接?”直接说他家对凤仪之位心动,这好吗?
程离一笑,“陛下圣明,焉能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对陛下而言,真话比那些假话套话更能打动圣心。何况这也是以退为进之计,倘陛下真有心再立胡氏女,见公府如此小心退让,定会加以抚慰。倘陛下确无此意,我们先退一步,也算是合了圣心。”
承恩公心下一叹,别人看他家荣宠无限,殊不知他每日亦是战战兢兢,揣摩圣意,生怕哪里得罪了君王呢。
话至此处,程离道,“其实,这些话,既是实话,也是属下真心之言。公府富贵已极,如今所谋,无非是与国同长,富贵绵延。外戚之家,富贵易,长久难。国公诸子已长大,族中亦不乏想出人头地的族人。国公爷可知焉何陛下看重苏相,苏相三子,嫡长子嫡次子庶吉士后,苏相给儿子安排的无不是穷苦之地为官。所以,苏相当初能为大长公主重用,大长公主之后,当今亲政,苏相不退反进,更进一步,入阁为相。一个家族,想立足,靠的永远不是女人,而是家族的男人。一个家族,欲长久,靠的只能是实实在的功勋。”
程离起身,对着承恩公深施一礼,“国公爷,是该为家族做长久之计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下子码这么多,两章合一章啦~手感上来就会码得很顺很快,所以,慢的时候大家也表急哦~PS:想说,故事在慢慢展开,石头每次构思前总是要避免将人物写的单一化或是用绝对的善与恶来标签,都是很片面的。慢慢来吧。石头很容易在辈份年龄上出错,而且,这篇文开的很早,中间石头眼睛不好,停了两个月,要是哪里有BUG,大家只管留言,石头好去改~
第44章 公主与公主
宁荣大长公主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了。
胡太后与这位小姑子兼弟媳妇关系很是不错,早在胡太后还是先帝妃嫔时,俩人就交情不浅。后来,宁荣大长公主下嫁承恩公府,给老胡家生了三子一女不说,便是当初今上亲政,宁荣大长公主也摇旗助威来着,出力不少。
打发了其他命妇,胡太后单独留宁荣大长公主说话,笑问,“昨日五儿的及笄礼可还热闹。”
“托娘娘洪福,热闹的很。”宁荣大长公主笑,“来的人不少,还有娘娘赐她的红玉凤头簪,多少人都说是难得的宝贝,这孩子有福。”
胡太后很是欢喜,笑,“她的福气还在后头。”
宁荣大长公主忽然起身跪了下来,胡太后吓了一跳,连声道,“妹妹这是何意?快起来快起来。”
宁荣大长公主道,“娘娘,我知娘娘喜欢那孩子,只是思来想去,进宫前,国公爷一再叮嘱我,让我定要力辞此事才好。”
胡太后一下子懵了,先前不都说的好好儿的么,这,这怎么事到临头改主意了呀。还是先扶起宁荣大长公主,问,“可是家里出了事?”
宁荣大长公主重新归坐,道,“有娘娘在,家里能有什么事。说来还是谢家姑娘给家里提了醒儿。”宁荣大长公主把昨日的事大略说了说,甭看寿安夫人不晓得王莽,胡太后在宫里多年,从不识字的宫人走到现在,自身素质已有了大幅度提升,她老人家是知道王莽何人滴。宁荣大长公主还没架桥拨火呢,胡太后已是脸都青了,胡太后咬牙道,“真是妖孽!世间竟有此妖孽!”也不瞅瞅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你外祖母当年险做了武则天,你还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
胡太后怒,“你怎能容她胡言!”
既然是打算交好谢府,宁荣大长公主便不能坐视胡太后继续迁怒谢莫如。她上前握住胡太后的手,温声道,“娘娘,古来贤君在位,朝中定有直谏之臣。娘娘,听我一句好不好。”
胡太后这个年岁这个地位,从太\祖皇帝在位时,她忍程太后,待程太后过身,她忍宁平大长公主。百忍成金,胡太后冷声道,“什么直谏不直谏的,要是因她胡说八道,便不叫五儿进宫,别人更得说,胡家是怕了这王莽之言!”
宁荣大长公主一笑,“要是依娘娘这样说,岂不是凡外戚之家都有王莽的嫌疑。其实说起来,我与国公爷先时是恼的,后来反是要谢她。”说着,宁荣大长公主眼神变得愈发恳切,“自来外戚,没有不富贵的。陛下是孝子,优容外家,这是胡家的福气。只是,我与国公爷说起来,陛下厚待,娘娘关爱,虽知是天家恩重,可朝中大臣,文官治国,武官安国,都是因功而贵。国公爷偶然谈起,常因不能为陛下分忧而郁郁。”
“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里真就因她一个小姑娘的话就放在心上了。可转念想想,咱家有太后娘娘,又出了先皇后,一门双后,富贵已极。当初,娘娘喜欢五儿,有了立后之意,我们做亲爹娘的,自然是盼着闺女好,便有了私心。可说到底,做父母的还不都一样,哪个没有私心呢,都是想把最好的给孩子。”宁荣大长公主又是感慨又是惭愧,“直到昨日谢姑娘的话,才让我与国公爷警醒。位尊而无功,厚奉而无劳,纵使有娘娘与陛下偏爱,可宫里妃嫔,不乏出身贵重,服侍陛下多年,育有子嗣大功的,尚居妃嫔之位。五儿她一个孩子,又凭什么入主凤仪宫呢?就是朝中百官,怕也不能心服。”
“这些年,娘娘时时惦记家里。家里,亦因娘娘得以富贵体面。我们岂能再因做父母的私心而让娘娘蒙上偏颇娘家的名声呢?便是昨日之事,我想来也多有过失之处。大姐姐过逝这些年,就这一个后人,还是外孙女。家里老夫人年岁大了,放不下当年先承恩公之事,我未料及此,只想着宜安下嫁谢氏,咱们也是亲戚,便下帖子请了谢夫人前来,却不想触动了老夫人的心事。”宁荣大长公主一叹,“那孩子,口齿伶俐些,说话也直率。咱们做长辈的,多包容就好,与个孩子计较,就不合适了。我与国公爷并不怕什么王莽之言,先不说胡家忠贞,陛下当政这些年,政治清明,天下太平,岂是汉平帝能及。我是觉着,这孩子给胡家提了醒,以前都是娘娘照拂家里,可家里也得给娘娘争气才行。胡家因娘娘而兴盛,国公爷说,家里也得给娘娘作脸。胡家啊,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上进,用实实在在的功劳为娘娘争光。便是娘娘与陛下有立后之心,请娘娘切勿提胡氏女,宫里妃嫔都是贤德之人,帝都淑女,优秀者不知凡几,定有才德兼备匹配后位者。”
胡太后叹,“还要什么样的辛劳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小二在南宁关天天跟那些南越野人刀里来血里去,哀家一想起便是睡觉都不能安稳。”
宁荣大长公主笑,“这正是他该做的。男孩子,吃些苦不算什么。”
胡太后道,“那妖孽,真是…”
宁荣大长公主连忙道,“娘娘莫恼怒,文康已教导过她。您要因此气坏身子,想来都是我多嘴之故。”
听到闺女替自己出了气,胡太后面色稍缓,宁荣大长公主再劝,“娘娘自来偏爱承恩公府,正是因此,我劝娘娘切莫真恼了谢姑娘。娘娘,再怎么,也要看着魏国夫人的面子呢。”
“她?”胡太后一挑眉,“她多少年不进宫,不请安,哀家可有说过一句。当初便因大长公主之功,再怜她是出嫁女,并未牵连于她,连她的封诰都没动。她倒有功了!”
“娘娘!”宁荣大长公主有些焦争的看向胡太后,胡太后一叹,“哀家知道,大长公主有安社稷之功,哀家这把年岁,难不成还真与个小丫头计较,没的低了身份。”
宁荣大长公主稍稍放心。
反正与谢氏交好非一日之功,慢慢来就是,还有的是时间。
宁荣大长公主留在宫中陪胡太后用过午膳方出宫,待傍晚穆穆元帝来慈安宫时,胡太后便与皇帝儿子絮叨了几句,“原本哀家想着,先皇后过逝也快十年了,以前你心里放不下,哀家不好提这事。可这些年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外头那些穷人家娶不上媳妇还罢了,皇帝怎么能一直打光棍呢。哀家就寻思着,得给你娶房媳妇啊。”这就是草根出身的好处了,立后搁朝廷上那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搁胡太后这儿就是,俺是做亲娘的,俺要给儿子娶媳妇,俺当然能做主。
穆元帝早知此事,亦知宁荣大长公主所来为何,只是还得装的不知晓的样子问,“以往未听母后提起,看来母后是有人选了。”
“哀家有人选有什么用?哀家要是外头小门小户的妇人,给儿子娶媳妇,自然是哀家说了算。可做了太后,儿子是皇帝,也没能全靠哀家说的理。原本我是相中了你舅舅家的五儿,那丫头懂事也聪明,宁荣和你舅舅也是乐意的。结果那谢家丫头,唉哟,就是魏国夫人的女儿,不知多恶毒,在你舅舅家就说起王莽来。”胡太后愤愤,“皇帝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穆元帝呷口茶,唔一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说起王莽来了?”
胡太后没料到皇帝儿子未顺着自己的话处置谢家丫头,反问原由,胡太后顿时语塞,含糊道,“话赶话的。”
“这就是了。”穆元帝放下茶盏,道,“自姑姑过身,魏国夫人只此一女,这孩子年岁尚小,她一个孩子说话,哪里能当真。母后不必与她计较。”
胡太后道,“怎么能说魏国夫人只此一女,魏国夫人是谢家长子正室,嫡女是亲的,庶女庶子一样是她的孩子。”说着,胡太后实在有些快意。
穆元帝一句话,“嫡庶怎能相同。”
胡太后知道皇帝儿子的脾气,识趣的不再提这事,转而继续给娘家刷好感值,拉回话题,道,“你舅舅和宁荣的脾气,最小心不过。平日里样样恭敬,就是怕大臣说你偏颇公府呢,一听这话就吓坏了,宁荣一大早的进宫就是跟哀家说呢,家族荣宠已极,不敢再盼凤仪之位。唉,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胡太后唉声叹气,“哀家心里觉着胡家亲切,想来也是哀家偏心吧。皇帝若有相中别家淑女的,只管跟哀家说。或者宫妃里有合你意的,立为皇后也好。”
母亲这话,是真心里包含了试探。穆元帝不过一笑,“儿子宫中妃嫔无数,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倒没觉着哪个更好。立后之事不急,母后倘有时间,延熙明年十五,待过两年,也该大婚了。”这说的是大皇子穆延熙。
胡太后笑,“这也是。这些天尽忙着宜安的嫁妆,原想着待宜安大婚后就给他张罗来着。皇帝心里可有主意?”
“皇子妃么,知书识理,心胸开阔,也就够了。”
“成,这事便交给哀家。”胡太后又道,“女孩子,更得温柔敦厚才好。”谢莫如这口气,真是难咽啊。
穆元帝陪太后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昭德殿安歇。
宁荣大长公主在慈安宫劝说兼表忠心的外交活动相当成功,苏不语与李宣都在国子监念书,放学后俩人去永安侯府说话。
李宣昨日与母亲一道去了承恩公府的,只是他年岁渐长,未去内宅,故而未亲眼所见此事,不过后来也知道的。苏不语与他道,“按理,你们的血缘可比我近的多,莫如妹妹的母亲与长公主是表姐妹,你们是正经的表兄妹。阿宣,再怎么,长公主说那种命短的话,也真是吓死人哪。”你长公主可不是平民啊!好端端的说人命短,人家有个好歹,你要不要负责啊!
李宣亦十分无语,道,“我早劝过母亲了。母亲说,她就是随口一说,谁爱当真谁当真吧。”他娘的性子,他爹都没法子,何况是他。
苏不语道,“长公主是长辈,你不好劝,还是让侯爷劝一劝才好。”
李宣道,“我爹打发人给谢姑娘送了些礼物。”
苏不语直念佛。
李宣笑,“你还认识谢姑娘?苏不语,帝都城里可还有你不熟的人?”谢姑娘现在是帝都无人不识君。但昨日之前,知道她的人就没几个,不想苏不语竟然与谢姑娘相熟。
苏不语笑,“谢探花你也见过,莫如妹妹是谢探花的亲侄女,我认得她有何稀奇。帝都里的闺秀,我认识的多了。”
李宣知道苏不语写的话本子出了大名,那些闺秀们跟神经了似的,拿着他的手书当宝贝。李宣道,“难不成谢姑娘也喜欢看你写的话本子,谢姑娘可不像这样的人。”富贵之家的孩子,有着更好的教育,只要肯刻苦,出众并不难。李宣是永安侯爱子,永安侯教导儿子并不放纵,李宣从昨日之事中实在看不出谢莫如是喜欢看那种风花雪月话本子的人。
“莫如妹妹说我的人比我写的话本子更精彩。”
李宣大笑。
看来谢姑娘不只擅长以言杀人,这恭维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怪道苏不语还特意过来替她说项。
两人说些闲话,李宣问苏不语,“你什么时候去看我大哥?”他其实同李樵并不熟,李樵很早就搬离了侯府,他大多时间在公主府,即便在侯府,兄弟两个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他会关注这个庶兄,还是苏不语的关系。苏不语这家伙目的性的与他结交,待两人关系处得不错时,给他看了一篇文章。文章写的颇是精彩,他打听是谁作时,方知是庶兄所作。
原来苏不语刻意结交与他,是想给庶兄说情。李宣又是气又是无语,苏不语为人爽快,与之交往如沐春风,想着苏不语绕这么大圈子为他庶兄的事,李宣并没有怎样生气。他同李樵自幼不在一处,陌生是真的,要说仇怨,那是子虚乌有。但有苏不语这样的人给李樵周旋,李宣对庶兄倒是有几分好奇。只是,李樵秉性孤傲,李宣脾气不错,但也有自己的傲气,实在相处不大来。倒是苏不语托他打听令李樵背负污名的事,李宣应下了,他没问他娘,而是问的他爹。
永安侯什么都没说。
看他爹这样子,李宣还真有些怀疑他娘,只是他娘自来是个直性子,像看不惯谢姑娘,他娘直接说“你给我闭嘴,话多的人容易短命”,就是不喜庶子,他娘至多吩咐“我在的时候,不要让我看到他”…虽然这种话也比较让人无语,可这种哄得庶子拿殉葬品给曾祖父做寿礼的事,真不像他娘的风格。
李宣问他娘没有像对他爹时直接,是瞅准时机,颇为委婉的提了一句,“大哥当年就是遇着刁奴了吧?”他实在不相信,把庶兄搞臭的事儿是他娘干的。那时庶兄才多大,五岁!他娘堂堂长公主,难道会出手对付一个五岁的庶子!
李宣擦边儿球似的说一句,原是想,他娘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谁晓得他娘还真就直接说了,“李樵啊,他那事儿怪不得别人,是你爹识人不明。我说不喜欢庶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是李樵身边的奴才想在我面前邀功,想出这种馊主意。”
李宣便道,“我在外头听说,大哥为此背上不孝的名声,科举上颇是艰难。”
文康长公主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难道我去说,他孝顺的很!他就是孝子了!”
李宣连忙奉上香茶一盏,给她娘压火,又劝,“大哥也是父亲的骨血,能帮一把,为什么不帮呢。”
文康长公主很给儿子面子的接了茶,却是一口没喝,道,“你是我生的,所以你在我面前啰哩八索废话这么久,我也忍了!他又不是我生的,关我什么事,谁生的找谁去!”
“母亲,我也是为了母亲着想。”李宣自认一片孝心,外头人哪里信这就是刁奴所为,都怀疑是他娘干的。
文康长公主无所谓,“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怕别人想就不用活着了!”看儿子一眼,“你是姓李的,慎言慎行保平安。我姓穆的,干嘛要憋屈自己个儿。”这不脑子有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