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厨下送来冰碗。暑天总有诸多消暑的法子,如这冰碗,就是用新鲜的莲子、藕、菱角、鸡头米,再配上核桃仁、松子仁、榛子仁,最后配浇上秾稠的酸梅汁,调入一勺糖桂花,暑日用来,最是解暑不过。只是,说是冰碗,像谢莫如年纪尚小,家里不敢给她用冰,冰碗做好后湃在井里,借了井水的凉气,也很不错。
张嬷嬷笑,“姑娘用一些吧。”
谢莫如道,“让人给纪先生送一份过去。”
张嬷嬷笑,“忘不了,已着人去送了。”再没有比她家姑娘更尊师重道的了,她们院里但凡做些特别的东西,总会不忘了纪先生那一份儿。时间久了,不必吩咐,张嬷嬷也都记在了心里。
张嬷嬷道,“要不要给太太那里送一份。”这些天,太太待她家姑娘亲近了许多。在这家里想立足,到底得仰仗太太。太太既主动亲近,姑娘这里也得孝顺着些才好。
谢莫如想了想,道,“祖母有了些年纪,不好用这些凉的东西。倒是二叔,当差辛苦,给二叔送一份吧。”
张嬷嬷迟疑,“二爷还没回来呢。”
谢莫如将冰碗里的东西拌一拌,“无妨,让墨菊好生放着,不要失了凉意就好。二叔回来,正好可用。”
张嬷嬷便去打发丫环送东西了,谢莫如用过冰碗,暑意尽去,身心舒畅,心旷神怡,便选了本书来消磨时光。
谢柏傍晚来杜鹃院时说话,“这天,眼瞅着立秋也不见凉快。落衙回家一身的汗,嘿,这回难得,见墨菊端来冰碗,我还说呢,她们怎么体贴了?后来才知是你送的。”
谢莫如笑,“二叔惯会说怪话,墨菊素来周全。”谢太太亲自给儿子放在身边服侍的大丫环,何尝会有半分不妥帖。就是杜鹃院消息不大灵通,也听闻过墨菊的可靠。其实,有宁姨娘这样处处周到的,有谢太太这亲娘当家,谢柏院里什么东西过得最不会少。谢柏这样说,无非是要赞她罢了。
静薇捧上茶,谢柏接了,笑道,“她们虽好,又不管我叫二叔。”
谢莫如点头,是啊,各人是各人的心意。
谢柏呷一口凉茶,说起今日新闻,“我听说宋,不,江姑娘来过了。”
“是啊。”谢莫如听谢柏这口气,道,“二叔认得江姑娘?”谢柏对内宅的事鲜少关心,更不必说用这种语气提起一个远道而来的姑娘了。
谢柏放下茶盏,叹口气道,“你不晓得,江姑娘的父亲宋如玉宋将军多年驻守西宁关,劳苦功高,宋将军离世前上了折子,其中提及膝下只此弱女,颇是可怜。宋家已无亲近族人,最近的就是三老太太了,如今接了江姑娘来,自当见一见的。”
感叹一回宋将军,谢柏又问,“江姑娘如何?”
谢莫如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嬷嬷说养女随姑,但,江行云从貌上看真与三老太太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谢柏反是赞叹,“这也难怪,听说当年江姑娘的祖父,老宋将军就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据说老宋将军初时是太\祖皇帝的侍卫,那会儿太\祖皇帝转战天下,有一次刺客行刺太\祖,老宋将军上前护驾,那刺客一见当年的老宋将军,当即被惊艳个好歹,直呼‘怎忍此等美人死于刀下’,遂转身离去。”
谢莫如笑,“我不信,刺客行刺,难道就因人生得美便不杀了。再说,怎么可能是转身离去。都惊动侍卫了,太\祖身边难道就一个侍卫,肯定一群人护驾啊。刺客行刺不成,也得是仓惶逃离才对。”
“看吧,你这丫头就爱刨根问底。”谢柏言之凿凿,捏粒葡萄剥皮吃了,道,“这可是确有其事,太\祖立国也才多少年,今上继位不过二十五年,这件事,知道的人可是不少。当然,那位刺客也非等闲之辈,是当年极有名声的天下第一刀,断魂刀季断魂。这位刺客刀下,从未失手,唯此一次罢了。”
谢莫如又道,“叫二叔说,老宋将军这般美貌,我看三老太太很一般哪。”哪怕现在三老太太有些老了,但一个人年轻相貌如何,总是能推断一二的。
谢柏偷笑,“别说你,听说当年老宋将军听说家中夫人生产,急急赶回家去,正赶上咱家三老太太落地,老宋将军进去一瞧,当下哭了三天三夜,那哭的是肝肠寸断。”
“为啥?”
“笨。”谢柏刷的甩开手中泥金折扇,风度翩翩的摇上一摇,促狭一笑,“丑呗。老宋将军生就俊美,当年娶妻也是有名的美人,两人都是极好相貌,不想生的闺女寻常,岂不伤感。”
谢莫如听二叔说的有鼻子有眼,哪怕知道其中多为杜撰,也不禁笑出声来。谢柏挑眉,信誓旦旦,“你别不信,我以前听祖父说过,当年给三太爷说亲,宋老将军还提过家中女儿相貌平平。呐,三老太太也就长得那样,中人之姿,不好看,也不算难看,不过,有当年宋老将军以美貌退刺客的珠玉在前,三老太太这相貌就寻常啦。倒是宋将军,虽生得晚些,又常年驻扎西宁关,他不常来帝都,故而在帝都名声不显,却是西宁关有名的美男子啊。我是没见过宋将军,你爹见过,据说比兰陵王还要兰陵王!”
谢莫如道,“举凡大将,领兵在外,家眷则多在帝都。倒是宋家,一直在宁州吗?”
谢柏道,“这不相干,你想老宋将军出身□□皇帝的侍卫,再忠心不过。宋将军乃是继室夫人所生,老宋将军在□□登基那年就过身了,宋将军尚未弱冠便已在军中任职,当初西蛮人入侵西宁关,宋将军原有一子,不幸失散。宋家人烟单薄,且对皇家忠心不二,如今宋将军这么早过身,亦是憾事啊。”谢柏再次感叹,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啊,三老太太那等刁钻老婆子还硬郎郎的,宋将军这等国之栋梁反早早过身,唉,这世道,找谁说理呢!
谢柏问,“那江姑娘人生得俊,脾气可好?”可别又是一个三老太太。
谢莫如静听蝉鸣,给谢柏添些茶水,“只见一面,就能看出一个人好坏来?”
“你就是这样不好,想事太精细。”
“精细才有准确的判断。”
谢柏过来是有事跟谢莫如说,“好几回说带你去街上看看,结果,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明儿个我空出来了,你也没事吧,我带你出门玩儿。”
谢二叔已是准驸马,且已授官,又宫里时常相召,故而早早说好出门的事,一直拖到现在。谢莫如笑,“嗯,我就等着二叔了。”
第22章 青松明月
谢莫如此生第一次出门,说来心下还是有些期待的,她以前听嬷嬷说过,外头人的日子不大好过。(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不过,想到哪里都是如此,有豪门世家,便有寒门寒族。
第二日,谢莫如起床后照例在园子里散步锻炼身体,谢柏就来了,谢莫如道,“还没吃早饭呢。”
谢柏真是服了,道,“早饭当然是我请客,赶紧收拾收拾,去松柏院请了安,咱们这就走了。”
谢莫如说他,“昨天不说清楚。”进屋里换衣裳了。静薇端了茶来,谢柏坐院里喝茶,一盏茶未喝完,谢莫如就收拾好了。既是要出门,她梳的简简单单的巾帼髻,髻上一个精巧的金丝花冠,既俐落又不失衿贵。一身轻紫底同色暗花的皓纱长裙,腰间一条黑色锦带,悬一块羊脂美玉。身边带了两个丫环紫藤、梧桐,收拾的也颇为简单。
谢柏微微点头,带着谢莫如就去了松柏院。
今日休沐,谢尚书亦是早早起了,在院中打拳,见谢柏谢莫如过来,谢尚书收了拳,接过丫环手里的巾帕拭去额角微汗,笑道,“你们过来的早,正好一道用早饭。”身为家中大家长,自然乐得见到儿孙和睦。尤其谢莫如与家中诸人冷淡,如今能多亲近自然再好不过。便是谢尚书也打算,得多关照这个孙女。当然,谢莫如前程未知,但是,她已经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人,你叫她平庸,她可能都平庸不起来。岁月漫长,莫欺少年穷。
谢柏笑,“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一会儿我带莫如出去吃。”
谢太太显然心情不错,在屋里听到说话出来,笑道,“去吧。只是莫如不比你常在外走动的,她没在外用过饭,你可得安排妥当了,去干净人少的地方,莫叫人冲撞了她。”
“都记下了。”谢柏笑应,与谢莫如行过礼,便去了。
谢尚书笑,“莫如倒与老二合得来。”
谢太太想着晨间风凉,让丈夫进屋去,一面道,“阿柏还是孩子心性,喜欢哄她们姐妹玩儿。”只是,以往谢柏更喜欢谢莫忧一些,现在明显偏疼谢莫如了。
谢莫如还以为谢莫忧会一道去,没想到谢莫忧并没有同往,谢柏扶谢莫如上了车,自己骑马。谢莫如隔窗纱帘向外望去,虽天色尚早,街上也已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车轿驴骡,当然更多的人是靠两条腿步行。谢莫如对比着自家拉马车的马的样子,推断出长耳朵的是驴,耳朵介于马与驴之间的是骡子,书上说,骡子是驴和马生出来的,没繁衍能力…还有一种会耕田长犄角的是牛。
紫藤听着街上声音嘈杂,更兼有一长一短的吆喝声,想着她家姑娘素爱清静的,道,“街上热闹是尽有的,就是有些吵了。”
不想谢莫如却道,“这样才鲜活呐。”
谢柏带谢莫如来的地方自然不错,谢莫如看一眼这黑底金字的招牌,忽然止住脚步,谢柏问,“这字如何?”
谢莫如看金光闪闪“太平居”三字,越发觉着这字眼熟,再看落款,只有一个穆字。啊,谢莫如瞬时明白,这块匾大有来历。她依旧没想起这字为何眼熟,不过却不妨碍对这狗屎烂字发表一下评论,遂负手道,“这几字写得横平竖直,大开大合,锋芒尽显,颇具气派,形平常,神却有几分不凡。”
谢柏拊掌而笑,“不错不错。”
一旁的店小二长揖请安,笑道,“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太\祖爷御笔亲题,太\祖爷自小就喜欢吃咱家的包子!嘿,话说当年打这帝都城,太\祖爷一口气吃了小店十八个大包子,那是威风凛凛直入帝都城,自此天下太平啊!”一面说,一面将人往里面引,谢柏要了二楼雅座。
小二手脚麻俐的上了茶,谢柏道,“包子来一屉就行,其他的你看着上。”
能来太平居吃饭的,那都是非富即贵,小二是认得谢柏的,恭敬笑道,“谢公子您稍侯,马上就来。”躬身下去了。谢莫如问,“是不是他家的包子不大好吃?”
“包子尝一尝就成,他家早点做的最好的是鸡肉馄饨,味儿是一等一的好。可惜现在还没到吃虾的时候,不然烹虾段也是一绝,阖帝都城,这道菜他家做的最地道。”谢柏笑,“因着太平居那匾,但有来帝都的,必会来他家坐一坐。”又问,“出来觉着如何?”
谢莫如认真点头,“不错,有许多东西以前没见过。原来这外头街上也有许多女人出来走动啊。”
谢柏呷口茶,“寻常之家忙于温饱,倘男人赚的钱不能养活一家老小,女人也会做工赚钱。”见谢莫如一直往外看,谢柏也跟着瞧一眼,没见有什么稀奇的,问,“看什么呢?”
谢莫如抬下巴往窗外示意,道,“街上那咩咩叫的,白色,有犄角的,是羊吧?”
谢柏险喷了茶,哭笑不得,“羊都没见过?”
“见过,画上见过。”
谢柏感叹,“如今我才觉着,那指鹿为马的事儿,说不定是赵高真分不出马和鹿呢。”
谢莫如认真道,“我也没见过真的鹿,画儿上假的总见过吧。马可是早就认得,拉车的就是马。耳朵长的是驴,耳朵比马长比驴短,个头儿比马矮比驴高的是骡。羊还分好几种,这种犄角有些短有些直的是山羊,还有一种犄角弯的是绵羊,草原上还有黄羊,还有黑色的羊。有些人喜欢用未出生的小羊的皮做衣裳穿,那种小羊皮叫一斗珠。还有一种名贵的羊皮叫黑紫羔,产自西蛮,据说毛细且短,柔韧细密,保暖不说,阳光下一照,那颜色是黑中泛着流光一样的紫色,漂亮的了不得。”
看吧,笑话人家小姑娘没见识,人家是见的少,可人家日日手不释卷,理论知识丰富的很。谢柏忙道,“莫如你学识渊博。”
谢莫如瞥他一眼,“嗯,专治各种看不起人。”
谢柏抚案大笑。
一时,小二呈上满满一桌的早点小食。好在店家用的都是小杯小盘,林林总总的也有一二十样,皆用巴掌大小的细瓷器具盛放,精致的很。
谢柏先夹了个小笼包放在谢莫如面前的盘子里,谢莫如道了谢,夹起来咬一口,觉着油味儿太大,葱姜香太过,不禁皱眉,谢柏笑,“他家的包子,据说五十年前太\祖吃时就是这个味儿,一直没变过。尝一尝便罢了,其他东西不错。”
谢莫如着重尝了尝谢二叔推荐的鸡肉馄饨,果然是入口滑润鲜香,味道出众。谢莫如道,“这家店倒还实在,鸡肉馄饨想做出这个味儿,必然要用活肉,难怪这样出名。”
谢二叔指了指一样雪白瓷碟上摆几片柔曼殷红酱肉,道,“你尝这个,这个味儿也好。”
谢莫如摇头,“酱肉又不好吃。”她很少吃酱肉、腊肉、火腿一类,谢莫如向来认为,肉类还是要新鲜的现做来的好吃。
“先尝尝,这个肯定不一样。”
谢二叔这样劝,谢莫如只好夹一片咬了一点,忙又夹了两片水晶梨吃了方压下酱肉的味儿,“哪里好吃了,都一样的味儿。”
满桌子的吃食,其实一样尝一些就饱了。
他们叔侄这边用好了,楼下丫环随从亦已吃饱,谢二叔问谢莫如,“能走路不?”
谢莫如道,“我在园子里连走一个时辰都不累。”
谢二叔笑,“那我们走着过去,这路上女孩子也不少,你没出过门,也瞧一瞧这街景。要是想逛哪里,看上什么,只管跟我说。”如今又不是前朝,现下女子出门为寻常之事。侄女读书不少,看一看街市,没啥不好。
谢莫如点头。
谢莫如还是头一遭看到街上的铺子,成衣铺、鞋帽铺、书铺、银楼、茶坊、酒肆、脚店等等,热闹的了不得。她什么铺子都是第一次见,难免多看几眼,有时还要问一问价钱。还在书铺里盘桓片刻,买了几套书。
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臭味儿,谢莫如左右瞧瞧,与谢柏道,“二叔,这儿是不是挨着恭房?”
谢柏觉着自己小半年都没今日乐的多,大笑的拉着谢莫如的手前走几步,指了指人家锅里炸的,笑说,“这也是名小吃,臭豆腐。”
谢莫如忙忙拉着谢柏走了,走的老远,她还不时抬袖子闻闻,觉着衣裳都给熏臭了。谢柏笑,“就是闻着臭,吃起来味儿不错。”
“我在书上也见过,只是不知这般臭。”谢莫如暗叹,世上竟有人敢吃这种可怕的东西。还有,听她二叔的意思,难不成她二叔竟然吃过!
谢柏是一路走一路笑,以至于谢莫如有些担心的提醒他,“二叔,你可小心些,我在书上看到,真有人笑着笑着厥过去的。”
谢莫如是个认真的人,她是认真的说话,自然是再认真不过。谢柏却觉着再有趣不过,不禁又是一阵大笑。谢莫如瞧着谢柏总是傻笑,不好在街上多逛,拉着谢柏快快走,不然倘叫熟人见着岂不是失了脸面。
走过两条街,就是谢柏常去的文玩铺子了。
能让谢柏常去的,自是一等一的铺子,里头的东西也还成,但没有谢莫如想的那么好。其实谢莫如不想想,她生于尚书府,哪怕自小是个半透明,但杜鹃院的用度向来是与松柏院一个档次,而杜鹃院的摆设用器,也只比松柏院好,不会比松柏院差,她觉着人家铺子东西寻常简直太正常不过。
谢柏是常去的,掌柜过来亲自招呼,谢柏笑,“带我家侄女过来看看。”
掌柜姓崔,看谢莫如年岁不大,过去给她介绍,“姑娘喜欢这镇纸,唉哟,姑娘好眼光,您看这玉色,这雕工,这可不是当今的东西,八百年前大凤王朝武皇帝用过的,上上等的古玉啊。姑娘您真是好眼光,这就是天生的缘分哪。姑娘一眼相中,也是这东西的福分。”
谢莫如抿抿唇,道,“我自己看吧。”
崔掌柜知道这些豪门出身的公子小姐各有脾性,立刻不在多言,笑,“成,您看中什么,只管跟我说。”
这铺子里自文房四宝到笔架、笔洗、墨床、砚滴、水呈、臂搁、镇纸、印盒、印章等等是应有尽用,谢莫如略瞧了瞧,同谢柏轻声道,“还有上次那个做桌屏人的书画么?”
谢柏问,“这些不喜欢?”
“不大好。”谢莫如知道给人留面子,故而相当小声,“他说的古玉,我看着不像古玉,古玉不这样。”谢莫如没见过假的,不过,她见过真的啊。古玉、翡翠、官窑瓷、青铜、名石,这些,是她生活中常用常见,一样东西,你说好,好在何处,倘不好,又不好在何处?谢莫如不见得说得出来,但是,她有感觉,她能感觉的出,这东西比不上她平日所用。于是,在谢莫如看来,便是差了。
谢柏笑对崔掌柜道,“听到没,我家侄女说了,你这玉是假的,不是古玉。”
崔掌柜呵呵笑,心下立刻明白人家姑娘年岁小,眼光可高,忙道,“古字儿是假,玉还是真的。这下头成日人来人往,不敢放忒贵重的。谢大人不是外人,我近日真得了样好东西,拿出来给您二位赏鉴。”
谢柏笑问,“且别忙,楚戎可有新作?”
崔掌柜笑,“可巧前儿送了两幅画来,大人看看。”亲自取出来,一幅竹林潇潇,一幅月下独酌。
谢莫如看过后,问清银两,命掌柜包了起来,便没有别的再入眼之物了。谢柏方问,“老崔,你得了会么宝贝。”
崔掌柜笑,“那就请大人和姑娘楼上坐坐。“引他们去了楼上。楼上收拾的相当清雅,香气隐隐,伙计端来上等香片,掌柜打开三层箱柜拎出个锦锻包袱,打开包袱,里头是一个长条的红木匣子,红木匣子里是一幅画轴。掌柜的小心翼翼打开,谢柏脱口道,“前朝薛东篱的青松明月图!”
掌柜竖起大拇指,“谢大人好眼力!”
这幅青松明月图,只听这名子肯定觉着就是一幅青松与明月的风景画,可实际上,这画上既无青松亦无明月,画上是一位鬓云高耸、妙目轻阖、身披云锦的美人,这是一张地地道道的美人图。
一幅美人,偏偏被取作青松明月图这样古怪的名字,那此,肯定是有缘故的。
首先解释青松二字,这两字很简单,画这幅画的薛东篱,字青松,前朝名臣,书画双绝,此画据说是薛青松心血所作。更兼这画上美女有个非常之了不得的身份,前朝末帝的姐姐明月公主。不要看前朝末帝是亡国之君,这位明月公主可不是亡国公主,前朝是在明月公主过逝后方覆灭。相传,当年□□皇帝听闻明月公主死迅,先是惋叹三声,复大笑三声,言可起事矣。之后,各路豪强纷起,天下大乱。这幅画之所以被称为青松明月图,便是因薛青松为明月公主所作而得名。
不论薛青松还是明月公主,皆是赫赫声名,此画不论是自历史、文化,还是画作本身来看,都是稀世之宝…不过,谢莫如道,“这幅青松明月图…”她记得看哪本书时,空白处曾有一行小字:上赐公主明月图,叹叹。可见这幅明月图曾被赐给某位公主,又怎会流落到外头来。谢莫如凝眉思量片刻,忽又笑了,前朝末年,大厦将倾,甭管在哪个公主府,覆朝之下焉有完卵。想是太\祖皇帝率兵攻入帝都城,前朝宗室贵戚不存,这幅图方流落而出的吧。
想通这一点,谢莫如正要细看此画,掌柜已介绍到,“谢大人,您看这上头的款…”谢柏笑着将此画一卷,缓缓收起,道,“老崔啊,我这都要做驸马的人了,你倒拿幅亡国公主的画给我,这可真不像你办出来的事啊。”
崔掌柜一愣,心说,宝贝就是宝贝,管他会么亡国公主不亡国公主呢!只要是宝贝,不要说亡国公主了,就是坟里挖出来的,不也照样有人抢。不过,这帝都别的不多,达官显贵最多。崔掌柜少不了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古怪的多着呢。他这东西反正不愁买家,见谢柏有些不悦,便不再多说,笑道,“唉哟,看我,岁数大了,这脑子就是不成了,险得罪了大人您。该死该死!”又说了一通赔罪的话。
谢柏笑笑,他原就是个随和的性子,并不以为意,命小厮付了银子,拿着谢莫如买的两幅画走了。
出了这文玩铺子,谢莫如方道,“二叔,明月公主算不得亡国公主吧。”
谢柏牵着谢莫如的手,笑,“哪怕是明月公主过身后前朝方亡,别人可不这样想。”
谢莫如“哦”了一声,抿一抿唇,轻声道,“要是二叔喜欢那幅画,不妨买下,不必顾虑我。”哪怕谢二叔自圆其行,谢莫如仍看出破绽。从性格上来说,二叔就不是拘谨之人,一幅画而已,哪里就涉及到朝廷上的事呢。再者,崔掌柜刚拿出那幅画时,二叔明明惊喜,看过后方卷了起来,说这画不吉。倘二叔真是在意吉不吉利的事,当初就不会拿着鸿门宴的桌屏去送她赏玩。所以,画没有错,二叔的确喜欢,那么,哪怕不买,认真赏鉴一番才符合一个爱画的人的行为。二叔却是粗略一瞧便将画卷合成轴,当时在场,除了二叔,便是她与崔掌柜,崔掌柜是卖画的人,恨不能客人多看才是,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她身上。
不,是她出身的身上。
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很可能有间接关系。
听谢莫如此言,谢柏笑,“什么都瞒不过莫如你的眼睛。”
谢莫如微微侧脸,看向谢柏。谢柏道,“我没多看,还有一个原因,那幅画是幅赝品。”
“那二叔见过真品,或是知道真品在哪里?”
“对。”
第23章 衣裳
谢柏片刻沉默。
他不知道要不要同谢莫如说,或者应不应该。谢莫如已道,“二叔,什么都不用说。”这样犹豫,何必要说。或者许多人觉着她会对方家的事有兴趣,事实上,她对方家兴趣并不大。这又不是秘密,三老太太脱口而出的事,能是什么秘密呢?人近皆知的事,她想知道并不困难,何必让二叔这般为难。
二叔,毕竟对她不错。
谢莫如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一头牛吸引,唉呀,见到活的牛了。
谢柏毕竟是个洒脱性子,未沉默太久,见状打趣,“要不要买一头送你,把它栓家里,天天看。”
谢莫如今日见着以往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心情很是不错,难得说笑一句,“养在二叔院里吗?”
叔侄二人慢慢在街上走着,就见谢骥骑马,后跟着马车两辆,另有仆役数人相随行来。谢柏连忙打招呼,谢骥勒马,见是谢柏谢莫如叔侄,问,“你们做什么去?”
“我带莫如出来买些文具。”谢柏问,“骥叔呢?”
谢骥低声道,“行云想暂将家中灵牌安放在天祈寺,我陪她过去,再做场法事。”
谢柏不再多说,忙道,“骥叔赶紧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江行云听到人说话,揭开车帘对谢莫如微微颌首致意,谢莫如亦颌首回应,谢骥重新带着车队远去。谢柏立刻打发身边小厮回府,跟谢太太说预备一份相宜的祭品送去云云。
谢莫如问,“二叔,咱们要不要回去?”
“不用,你好容易出来一次,来,我跟你说说帝都的掌故,咱们多逛逛。”
谢柏真的是出自身为二叔的良好心愿,侄女都十岁了才第一次出门,见着个牛啊羊的就能看老半天,家里再怎么豪门,谢柏也觉着有些悲哀了。他就想着,多陪侄女逛一逛。
谢柏具有良好的意愿,他也实践了自己的意愿,只是一点,谢柏实在错估谢莫如的脚程,这位生于豪门长于豪门的千金小姐,有着与弱不禁风千金小姐完全不同的身体状态,除了早饭午饭用饭时略歇了歇,谢莫如完全是不知疲倦的走了一整天。最后,谢柏觉着自己的腿都不是腿了,谢莫如方道,“咱们先回去吧。”
二叔硬是咬牙道,“无妨,二叔不累。”
谢莫如素来心细,见二叔已是倦色难掩,笑,“那把剩下的攒着,什么时候二叔有空,再带我出来。”明天二叔还得去衙门当差呢。
谢柏笑,“下次休沐,咱们去城外。”善于察颜观色的孩子,必然善解人意。何况谢莫如克制坚忍,这种品质,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时,会特别的让人心疼。哪怕没有叔侄之亲,谢柏也敬重这种品质。
回家的时间并不算晚,先去松柏院请安,谢太太笑,“可算回来了,莫如从没离开过我眼前,知道你们下晌回来,我还是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