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道,“是,姑娘去太太那里后,姨奶奶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茶。老奴便自做主张的换了新茶。”

谢莫如点头,“这茶不错。”

衣裳不必重换,头发不必重梳,因此这一次,谢莫如到牡丹院的速度很快。

谢松的脸色不大好,宁姨娘一只秀白如玉的手拍拍谢松的手,对谢松使个眼色,谢松面色微缓,宁姨娘笑,“大姑娘坐吧,大爷是想着,好些天没一道吃饭了,咱们一道吃个饭,也说说话。”

谢莫如安稳的坐在椅中,道,“不知父亲美意,刚刚同母亲已用过晚饭。待下次父亲有赐,再领不迟。”

谢松本就心情不大好,听到谢莫如一提方氏,于是,心情更不好了。就是宁姨娘,也有几分讪讪。宁姨娘笑,“我去厨下看看,你们父女好生说话儿。”便袅袅娜娜的下去了,还善解人意的将屋中下人带了走。

谢松开场白很直接,他道,“以后念书,多念些《女诫》《内训》《女论语》之类,对你有好处。”

谢莫如眉眼没有半点动静,只应一声,“是。”

谢莫如就有这样的本事,她不知何时修炼出的这样的神色,不喜也不怒,不忧亦不惧,她说一句“是”,你立刻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与她交流。好在,谢松也没有太强烈的与长女交流的意愿,他只是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道,“女孩子家,不要太闷,活泼些,更讨人喜欢。”

谢莫如依旧是老样子,应一声,“是。”

谢松完全不想说话了,他道,“你既然用过晚饭,我便不留你了。有什么事,同你姨娘说。”

谢莫如起身告退。

牡丹开的早,春寒尚在,牡丹院的牡丹便都开了,于一弯水石堆砌的曲栏中,华丽且富贵。宁姨娘在侍弄花草,见谢莫如出来想迎上前说几句话,谢莫如对她微一颌首,抬脚走了。

宁姨娘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间有些失落有些自嘲,放下手里的牡丹,宁姨娘华丽的裙摆荡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绣有并蒂莲的金缕鞋踩在青石路上,门前丫环恭敬的打起湘妃竹帘,宁姨娘一步步走到丈夫身畔,低语说起话来。

谢松浅笑的握住宁姨娘的手。

宁姨娘含笑回握,看,这是她的丈夫。

第6章 不过小事耳

谢莫如回杜鹃院的时间并不晚,主要是她对谢松,谢松对她皆无话好说。该说的说完了,她自然就可以回来休息。

倒是张嬷嬷挺担心,服侍着谢莫如进屋就问了,“老爷寻姑娘,可是有事?”

“没什么,一点儿小事。”谢莫如不觉着那算什么事,想必谢太太不说,谢松也不会找她说话。

对锐摘掉珠花钗环,散开发髻,通过头,将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个圆髻,用一二单珠簪固定便好。谢莫如换了身家常衣裙,照例去园子里散步。

正小院儿的月亮门已然紧闭,不知她母亲在里面做什么。谢莫如胡思乱想着,她喜欢猜度各人的心思,尤其在谢家这种有话从来不直说,有事从来要拐着弯儿做的人家,大家心思纷纭,极具意态。谢太太是如何知道华章堂的事的呢?

谢太太并没有三头六臂,她们上课的时候,大小丫环都是在外面服侍的。这其中,她的丫环静薇、紫藤,谢莫忧的丫环听琴、喜雨,另外就是服侍纪先生的小丫环阿默。阿默是个哑巴,纪先生纵使到谢太太那里说一下学生们的课业,也不会细致到每个学生都说了什么的去跟谢太太重复,无他,太有损纪先生的身份了。静薇、紫藤都与她在一处,剩下的就是谢莫忧与听琴、喜雨了。倘是谢莫忧,她应该不会上赶着去吃挂落吧,谢莫忧也不至于特意掐着时间去看她被训,便是心里得意她倒霉,大面儿上谢莫忧还是要看一看。何况,与谢莫忧同到谢太太屋里去的谢柏直接为她解了围。谢莫忧也没这样的好心。

不是她,不是谢莫忧,也不是纪先生,那么,就是谢太太刻意着人去打听这事了。

好端端的,她们又不是头一天去华章堂上课,便是谢太太关心两个孙女的课业,怎么早不打听、晚不打听,偏偏昨儿个去打听。

哼,这就很有意思了。

看来,她令某些人不安了。

而且,谢太太也有所不安。

某些人的想法很容易明白,但,谢太太的心思就令谢莫忧有些费解了。谢太太这般担心“阋墙”之事么?想到谢太太冷肃的模样,谢莫如分析,她一定是触动了谢太太的心事。

是什么心事呢?

啊,谢松肯定也有同样的心事。

宁姨娘也很清楚的事…

谢莫如回头望一眼正小院儿紧闭的朱红漆的月亮门,啊,他们给她提了醒儿。要忌惮到学个“郑伯克段于鄢”都如同被触心中禁忌,忌惮成这样,她母亲依旧生活在杜鹃院,她们不敢减她半点份例,她不出去,她们也不敢进来。更要命的是,这般忌惮,还没有施以暗手。不,说没有并不准确,应该是不能,或者,不敢?

谢莫如几乎要愉悦的笑出声来了。

她一直觉着母亲大约是世间最冷淡的母亲了,却原来,是母亲给她以庇护。母亲在正小院儿一日,她且能安稳一日。

谢莫如一直转到天色将晚,方回屋沐浴,安歇不提。

第二日一早,谢莫如照旧去谢太太院里请安,谢太太不至于再拿出昨日的事来说,谢莫如依旧是矜持姿态,于是,请过安,祖孙两个便恢复了谁都不理谁的旧状。

一时,宁姨娘带着谢莫忧姐弟四人到了,略说几句,谢莫如谢莫忧便去华章堂念书。纪先生依旧在讲左传春秋,不过,上午放学时说了一句,“太太传话说,要略增些女四书来念,我原想不必这样急,既是太太吩咐,待你们得了书,我们便读一些女四书。”

姐妹二人皆应了。

出了华章堂,有一段路姐妹二人要同行,谢莫忧道,“大姐姐,你说祖母是不是生气了?”

天空太阳灿烂,谢莫如罕见的给了谢莫如一个浅笑,微一颌首,“我先走了,下午再一起说话儿吧。”

谢莫忧哼一声,翻个白眼,抬脚去了松柏院。

谢家除了妻妾不明外,人员构成其实偏于简单,自从老太爷老太太过逝,家也分了,最上头就是松柏院的谢尚书谢太太,中间是谢松谢柏兄弟,谢柏未婚,谢松一妻一妾,方氏长年安居杜鹃院,谢松与宁姨娘带着三子一女居牡丹院。

相对于那些等闲一府住着三五十口主子的人家,谢家人口简单,如郑伯与共叔段的事还未来得及发生。谢莫如与母亲方氏都是隐形*的集大成者,尽管她们或者在某些人心中极具存在感,但凭良心,起码在谢家下人眼里,这母女二人是极为低调的。当然,由于宁姨娘太过贤惠,给杜鹃院的东西都是上上等,家下人等也不敢太过怠慢。

这样的家庭,导致谢莫忧相对单纯的性格,何况年纪尚小,她还是个喜怒由心的孩子。

谢莫忧素来是喜则喜怒则怒的人,给谢太太请了安,谢太太笑,“我正说一人用饭无趣,你二叔又不在家,正好你同我做个伴。”

如谢太太这位谢家的当家太太,其实也不很是自由。谢太太与丈夫感情好,丈夫谢尚书中午在衙门用工作餐,只一早一晚在家里用饭。谢太太年纪在这里,做祖母的人了,虽一早一晚要与丈夫共用饭食,中午却略显寂寞,其实挺想孙子孙女们陪着,偏生谢莫如卡在中间。谢太太不大喜欢谢莫如,她要号召孙子孙女的到她房里用饭,却也不能落下谢莫如。谢莫如对谢太太的感观与谢太太与她的感观是一样的,尤其,谢莫如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早上给谢太太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倘谢太太让孙子孙女的都去松柏院用午饭,谢莫如再不喜欢,也不会拒绝。

早上请安一道喝盏茶倒罢了,倘整个午餐时间都要相看两相厌,于谢太太,于谢莫如,都不是什么舒适体验。

于是,谢太太吩咐各房自己用自己的。

但,谢莫忧主动过来,她老人家也高兴的很。

谢莫忧今日却是不高兴的,谢太太搂了她在怀里,笑问,“这是怎么了,嘴巴这样翘着,莫不是先生课上打你板子了。”

谢莫忧非但喜怒随心,她还有个令人赞赏的性格,她有啥说啥,直言直语。在谢家,这实在是令人珍视的美德。于是,她就说了,“放学后我跟大姐姐说话,大姐姐不理我。”

宁姨娘正在谢太太这里服侍,听这话不禁嗔闺女一眼。

谢太太抚着谢莫忧的脊背,笑,“好了,一星点儿小事儿,这也值当生气。中午有鲥鱼,一早刚运到的,我叫厨下烧来吃,咱们一并尝尝。”

谢莫忧虽是个直言直语、喜怒随心的人,也不是没有心计,见祖母说起菜来,也很捧场道,“鲥鱼难得,清蒸最佳,祖母,咱们把去岁的桃花酒拿出来喝才好。”

“也好。”桃花酒是谢府自酿的甜酒,女眷多喝这个,谢太太便命人去温酒。

自来,但凡谢太太院里有的东西,杜鹃院里也不会少。

谢莫如见午饭有一道清蒸鲥鱼,道,“这倒是难得的东西。”

张嬷嬷道,“听说拢共也就五六条,金贵的很哟。咱们院儿里得了两尾呢。”话到最后,张嬷嬷忍不住的得意开心。

谢莫如其实对鲥鱼兴趣不大,她也没尝出多好吃来,不过,这种鱼颇是珍贵,是宫中贡品,每年这时节宫里还有鲥鱼宴,自然也是权贵之家的珍品了。只是,她在书上看说鲥鱼味儿虽美,但离水即死,转瞬变味儿。当然,入权贵之家的鲥鱼定是捕捞上岸即刻放入冰中储存然后人停马不停千里迢迢的运到帝都来。不过,这仍是死鱼再烧的,鲥鱼不比做腊鱼之类的肥大鱼种,这种鱼,就是吃个鲜。如今鲜味儿已失,形同鸡肋,谢莫如还动了一筷子,方氏根本动都没动,捡着一碟子油爆河虾用了些。

谢莫如道,“晚上把另一尾红糟后给纪先生送去。”冰鲥鱼已失其鲜,倒不若红糟的好。

张嬷嬷笑应,她觉着她家大姑娘心地再好不过,对下人宽待不说,对纪先生亦极为尊重。平日间有什么时令新鲜东西,或是难得的好东西,均不忘纪先生这一份儿的。

谢莫如与母亲方氏用过午饭便各自歇息去了。

谢莫忧在谢太太用过午饭后,同服侍谢太太用午饭的宁姨娘回牡丹院说话。

谢家规矩分明,宁姨娘再如何有美名,再如何生下一女三子,方氏在一日,她依旧是姨娘。方氏虽不出杜鹃院,亦早失丈夫之心,在谢家活的如同隐形,可偏生不肯去死上一死,还每日上上下下的打理杜鹃树锻炼身体,谢家不知为何,还不敢怠慢的供奉着杜鹃院。于是,宁姨娘想熬死方氏自己扶正,当真是项遥遥无期的大工程。当然,依宁姨娘之美名,她怎会作如此大逆不道之想。

她这般的贤良,谢太太都为之感动,让她中午服侍着用饭呢。

真的,一个姨娘,当家太太能允你服侍用饭,绝对是抬举了。

因要在谢太太身边服侍,故此,谢太太谢莫忧都吃好了,宁姨娘肚子还空着呢。

一回牡丹院,谢莫忧忙令丫环去传饭。其实下人早预备着呢,宁姨娘帮着谢太太掌家事,她又素有美名,膝下三子一女,深得谢松宠爱。下人最是眼利心明,知道这位姨奶奶不过如今带个姨字,以后是有大造化大福气的人。

故此,饮食上绝对极具奉承之意的。

盘子碗的摆了一桌子,谢莫忧浓淡相宜的两条眉毛微皱,问,“怎么没有鲥鱼?”

不待下人回话,宁姨娘笑,“我的大小姐,你可真会过日子。拢共也就六尾,你祖母院儿里两尾,杜鹃院儿两尾,你二叔院里一尾,咱们院里一尾。我中午一人吃那个做甚,待晚上你爹回来,叫了你兄弟们过来,咱们一并尝个鲜就是。谁知你馋猫似的专会闻味儿,中午就寻到了你祖母那里去。唉,天生的有口福。”

谢莫忧撇嘴,“杜鹃院也得吃得了两尾呢。”

宁姨娘脸一冷,“再说这话,我可要打你了。”挥手将丫环婆子的打发下去。

谢莫忧分得清她娘是真不高兴还是只嘴上说说,她坐在一畔椅中给她娘布菜,道,“我就嘴上一说,娘你快吃饭吧,别等的凉了胃又不舒坦。”

宁姨娘叹口气,拾起银筷,道,“以后嘴上也不准说。”

“知道了。”

一时用饭毕,母女两个一道吃茶,谢莫忧道,“昨儿个就换了新茶,我总吃着咱们院儿的茶不如祖母那儿的茶味儿好。”以往年纪小,谢莫忧并不吃茶,待大些,方开始学着吃茶,每日也不准多。

宁姨娘嗔笑,口中满是怜爱,“你这张嘴啊,真是绝了,你弟弟他们都吃不出不同来,偏你就能吃出来。”

谢莫忧翘着嘴巴,“谁说弟弟他们吃不出来的,他们只是不说罢了。”

“那偏你来说。”宁姨娘话间带着薄薄的责怪之意,语重心长,“都是明前茶,上上等的是有限的,不要说咱家,公侯家也是一样,自然要先供你祖母那里。你祖母素来疼你,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吧?”

谢莫忧道,“我倒不是没吃过好茶的,只是,我早瞧见了,上上等的好茶,除了祖母那儿,也就大姐姐那里有。”

宁姨娘叹口气,“你这样喜怒随心,实在令我不放心。”

“喜怒随心怎么了,难不成高兴了不欢喜,生气还要憋着,日子也不要过了。”谢莫忧一拽母亲绣着牡丹纹的衣袖,撒娇,“再者说,我在娘跟前儿,还不能喜怒随心了?”

“你呀,就是心思浅,给人一眼就看透了。”宁姨娘抚摸着闺女柔软光滑的发丝,轻声道,“你念书这也好几年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听说你祖母昨天考你们了。”

“是啊,就是学了篇‘郑伯克段于鄢’。”谢莫忧道,“祖母问了大姐姐,也问了我,似乎对大姐姐的回答不大满意。”

宁姨娘唇角微勾,“知道你祖母为何不满意吗?”

“大姐姐说的那些话,要我,我也觉着不对。左传写这篇文章,原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要兄弟阋墙的,难不成因郑伯做国君做的不错便情有可原么?”谢莫忧道。

宁姨娘微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谢莫忧毕竟年纪不大,又颇受父母宠爱,故而尚有些天真气息,不解的望向母亲。宁姨娘柔声道,“你呀,是白长一张聪明面皮。”

宁姨娘轻声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疼谁也越不过你去。世上的道理啊,都在书里写着呢,你要细细揣摩才好。我不对她好,如何有我的好名声。她就比你明白,你看,我这般供着她多年,也不见她对牡丹院有半分亲近。”

捧杀的道理,谢莫忧也知道,她道,“可见是养不熟的。”

“是啊,养不熟。”看女儿不算愚钝,宁姨娘悠悠笑着,索性再点女儿一句,“你祖母你爹爹喜欢你,你也得留意些身边的事了,不能再一味憨吃憨玩儿了。我再问你,你祖母为何把你们一季八套新衣裙提到每月六套新的?又给你那些好首饰?”

谢莫忧道,“这我如何不知,我们也大了,以后出门走动的时候肯定多的,若去别人家作客,自然得有几件像样的衣裳,方不堕了咱家的名头儿。”

宁姨娘怜爱的望着女儿秀美脸庞,呷口茶,“是啊,你知道,你猜,你大姐姐知不知道?”

谢莫忧对谢莫如没啥好印象,嘟囔,“这我如何知道?她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呗。”

“她要不知道,就不会送桃花讨你二叔喜欢了。她要不知道,往日间话最少的人,如何会在课上突发妙语。”宁姨娘慢慢的说,“她可是个聪明人,阿忧。”

谢莫忧道,“祖母就因她课上的话训斥她了呢。”

宁姨娘眉间含笑,继续点拨女儿,“她说的没有半点错处,明明比你更有见地,倘你们换一换,你祖母定不会训斥你,反会赞你。”

谢莫忧有些迷惑不解了,宁姨娘道,“你大姐姐机敏过人,她是知道想要出头,可是,她出不了头。我不会让她要了你的强,你祖母也更喜欢你。你也大了,不要总纠结个茶啊鱼的,咱家难道是缺衣少食的人家?把眼睛放长远,只要你以后比她嫁得好,过的好,再看今日一盏茶,一条鱼,不过小事耳。”

第7章 百灵

谢莫忧跟亲娘学了无数机巧灵敏,于为人处事上自添了些许心得。且,给亲娘这般一开导,谢莫忧也觉着,自个儿真没必要去同谢莫如争。她娘贤良,自不会怠慢杜鹃院,可家里谁会正眼看杜鹃院吗?

真没有。

既如此,自己何需要将谢莫如放在眼中呢?

父亲的态度,祖母的态度,已说明一切了,不是吗?

自来最恨“庶出”二字的谢莫忧经亲娘点拨,骤然想通这一节,顿生豁然开朗之感。只是,谢莫忧还未开朗一日,就听得一个令其不大开郎的消息:二爷谢柏送了一只百灵鸟儿给杜鹃院。

谢柏之于方氏是再正经不过的小叔子,自然不可能送这种东西给长嫂,他是给谢莫如玩儿的。

谢柏已经许多年未曾到过杜鹃院了,记得小时候,杜鹃院是谢家最热闹的院子,隔着围墙便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欢笑热闹声。谢柏站在杜鹃院的红漆大门外,寂寥的似能听到春风拂过时光的声音,小厮墨竹轻轻的扣几下门,里头并无动静。墨竹道,“二爷,是不是大姑娘不在家?”

谢柏道,“再敲。”不在家能去哪儿?除了请安去松柏院,念书去华章堂,谢莫如也没其他去处。

又等了一会儿,院门自里打开,一个青衣婆子出来,见是谢柏连忙行礼请安,谢柏问,“莫如在么?”

青衣婆子也不能叫谢二爷在门口等着,便道,“大姑娘学堂刚回来,在紫藤小院儿歇着呢。”

谢柏不知紫藤小院儿是哪儿,不过婆子在前引路,他便自小厮手里接过竹编的鸟笼子跟着婆子进去,小厮在外等着。

早先说过,杜鹃院这院子设计非同寻常,进门绕过油白的影壁便是花园,哪怕如今杜鹃院清静些,花园的景致也是不错的。何况还有杜鹃院因其得名的那株杜鹃树,谢家这株杜鹃树,阖帝都都有名的,谢柏记得小时候,时常来看那一树的杜鹃花开。此时时令尚早,杜鹃还未开花,谢柏见有人在树上修剪照顾,不禁又是一叹。婆子拐了个弯,沿着鹅卵石砌的小路,经一灌迎春花丛,过了月桂门,见紫藤正在院中晾帕子,忙道,“紫藤,二爷来了,姑娘呢?”

紫藤吓一跳,她们这院子除了来传话送东西的下人,素来无客到访的。她人小且老实,这会儿见了谢柏竟不知要说什么,一时急的脸都红了。

好在,谢莫如就在廊下看将开未开的紫藤花,谢莫如拨开紫藤花串,看向谢柏,唤了声,“二叔。”

谢柏举起手里的鸟笼子,“买只鸟儿给你玩儿。”

谢莫如这院子宽敞,紫藤沿着回廊长势颇好,便是院中,也搭了紫藤花架,沿廊引出,太阳大时,正是一段荫凉。那紫藤花架下便置了藤桌藤椅。如今下半晌,又是仲春时节,料峭春寒刚去,天气也不热,叔侄两个便在这花架下坐一坐。谢莫如瞧着问,“这是百灵么。”

“对。”这鸟儿是□□好的,谢柏一逗,便叫了一回十三口,十三口是指百灵学的诸如麻雀、母鸡嘎蛋、猫叫、砂燕或雨燕、犬吠、喜鹊、红、油胡芦、鸢啸鸣、小车轴声、水梢铃响、大苇莺,虎伯劳结尾的叫声。谢莫如听的有趣,不觉微笑,心下已隐隐猜到谢柏来意,却又不敢确认,只道,“多谢二叔。”

“客气什么,喜欢就好。”谢柏是觉着昨日母亲说话有些过了,古来还有诸子百家呢,学问上的事儿,真没一是一,二是二的,一篇史料,谢莫如自有见解,实在算不得错处,母亲那般疾言厉色,谢柏不好说母亲不对,便买了只百灵来哄谢莫如开心。

张嬷嬷端来茶,谢柏呷一口道,“这上上等的新茶,除了母亲那里,也就是你这里了。”

谢莫如望着谢柏没说话,谢柏原想接着说“可见母亲心里待莫如是好的”,偏生给谢莫如这静静的一望,那话便没出口。谢柏挥手打发了张嬷嬷,方悄声与谢莫如道,“你这里衣食周全就好,你祖母有了年岁,你是个好孩子,凡事往宽里想。”

想明白谢太太那反常的训斥后,她真没将谢太太放心上。谢柏特意为此而来,谢莫如道,“二叔多虑了,倒叫我白得了只百灵。”

谢柏笑,“你要喜欢,待有了好的,我再寻来送你。”

“有一只就够了。”谢莫如又瞧了一回百灵,便叫紫藤挂到廊下去了。

谢柏头一遭过来,往日与谢莫如也不大熟,见她还喜欢这百灵鸟,略说了会儿话,谢柏道,“我去松柏院用饭,你也一道吧。”

谢莫如道,“我这里已备好了。”

谢柏便起身告辞,谢莫如送至门口。墨竹服侍着谢柏走远了方松了口气,说,“离大姑娘近了,奴才话都不敢多说。”

谢柏心下一叹,想谢莫如虽在家住着,虽姓谢,却是与家中诸人泾渭分明,感情浅淡。又想她一个小姑娘与其母住在这鲜人问津的杜鹃院,一住多年,家中人这般忽视,也不怪谢莫如冷淡。其实谢莫如也说不上冷淡,充其量不大热情罢了。可人家谢莫如就是这端凝的脾性,谁要住杜鹃院能住出活泼来,谢柏也得觉着此人缺心少肺。

谢柏脑子里胡乱思量一阵,径自回了自己院里。

大丫环墨菊带着黄玫、紫瑰两个上前服侍,谢柏换了家常衣裳,洗过头脸就往床上一躺,就要睡了的样子。墨菊道,“太太那边儿打发人来问过两次二爷回来没,想是惦记着二爷呢。二爷既回,何不去太太跟前儿坐一坐,也好陪着太太用晚饭。”

谢柏心绪不佳,阖了眼道,“今日不饿,你去同母亲说一声,晚饭不必等我。都下去吧。”将一众丫环都打发了。

墨菊本想再劝,只是看谢柏脸色淡淡,便未敢多言,上前拉开薄被为谢柏盖好,微微一礼,带着黄玫紫瑰退下了。出了房门又吩咐黄玫在外间听着里头的动静,又命小丫环翠儿去唤了墨竹来,问墨竹是不是二爷在外头有什么不痛快。

“咱们二爷新中的探花儿,外头谁敢给咱们二爷不痛快。”墨竹压低声音,“二爷不知怎地,自茶楼出来就去了花鸟市,买了只百灵送给大姑娘。杜鹃院那地方,我去了都不敢大声喘气儿,我看二爷出来脸色就不大好了。”

墨菊轻声道,“这话不要对别人说,主子们的忌讳横竖你也知道。”

墨竹连忙应了,墨菊拿些点心果子包了一包打发了他,心下思量片刻,方去松柏院回话。

谢太太很是关心小儿子,问墨菊,“可是在外头吃酒了?”

墨菊根本未提杜鹃院的事,只道,“并未吃酒,早上出去时说是与同年们一道喝茶的。二爷这几日,日日有应酬,本也有些劳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