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许昌城府衙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隐约传来的呐喊声和厮杀声几乎将全城的百姓惊起,还以为是官兵偷袭魔门,但城门处静悄悄毫无声息,却又不像强行破城的样子。

在离府衙不远的一处高楼之上,孙妙玉背负双手,她的身后静立着舒青虹和柳青梅,远远眺望府衙的骚乱。孙妙玉原本就想夜探府衙救舒青虹,特派巴哲去打探虚实,正好碰见她们俩离开府衙。孙妙玉听说魔门内乱,也就乐得在此坐山观虎斗了。

远处的骚乱声渐渐平静下来,耳边只听到房屋燃烧的碎裂声。舒青虹只担心留在客栈中的女儿,巴哲则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马刀,只有柳青梅担心寇元杰安危,听骚乱声已渐渐平息,跳出窗棂便飞向府衙。孙妙玉关心柳青梅安危,而且也想看看寇焱的下场,立刻跟着射出窗棂,越过重重屋檐向府衙方向飘飘而去,巴哲也应声追了上去。舒青虹要回去照看女儿,只得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府衙内除了零星的房屋还在燃烧,火势已被扑灭大半,骚乱也渐渐平息。当孙妙玉尾随柳青梅落到府衙后院的围墙上,就见在后花园的空旷处,魔门七大长老和十几名魔门教徒散乱地围成一圈,寇元杰在人群中央盘膝而坐,双掌贴在双目紧闭的寇焱后心,正在为父亲运功疗伤。

柳青梅见寇元杰平安无事,心中稍安,便在围墙上静观。片刻后就见寇焱睁眼呼出一口长气,慢慢醒了过来。寇元杰忙收掌问道:“爹爹感觉好些没有?”

寇焱点点头:“好多了!那四个叛徒呢?”寇元杰恨恨道:“让他们逃走了!幸亏爹爹没事,不然孩儿会抱憾终生。”

几名长老也纷纷请罪,自责没能合力拿下四个叛徒。寇焱没有理会众人,却将目光投向前方。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就看到后院围墙之上白衣飘飘的孙妙玉和柳青梅。众教徒已是惊弓之鸟,立刻拔出兵刃就要迎敌,却被寇元杰高声喝止。

柳青梅见寇元杰在向自己招手,便红着脸迎了过去。寇元杰也不理会众教徒惊诧的目光,拉起柳青梅的手来到父亲面前,坦然道:“爹爹,孩儿失踪这段时间,就是跟柳姑娘在一起,她给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所以我想永远跟她在一起,希望爹爹成全。”

寇焱皱眉盯着柳青梅背上的天心剑,问道:“她是天心居弟子?”

寇元杰点点头:“不错,她是我娘的弟子。”

寇焱一声长叹:“难道天心居就是我魔门最大的克星?”

“你错了,应该说天心才是魔门最大的克星。”孙妙玉缓步过来,望着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仇敌和对手,她眼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利芒,“寇焱,你也有今日!如果你还是个汉子,就把胸膛挺起让我一掌毙了,以告慰我妙仙师妹在天之灵!”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魔门教众剑拔弩张地围在孙妙玉四周,谁知尚未动手,就见孙妙玉身后扑出一个彪悍如狼的汉子,刀光闪烁中已撕开了众人的包围。众人就见眼前白影一晃,孙妙玉已越过教徒和长老的阻拦立在寇焱面前。寇元杰闪身拦在父亲身前,挡住了孙妙玉去路。孙妙玉打量着他那依稀有几分熟悉的面庞,涩声道:“看在你娘面上我不杀你,让开!”

寇元杰摇摇头:“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爹爹。”孙妙玉一声冷哼,长袖倏然卷出,将寇元杰荡开了一步。她正待擒下寇焱,突听身后风声倏然,却是冷无情的剑蛇信般刺到,她只得丢下寇焱回身迎敌,与魔门长老激战在一起。魔门七大长老在先前的内讧中都已受伤,面对巴哲和孙妙玉这等劲敌,只能暗自叫苦。

寇元杰正想趁乱将父亲带离险地,却见父亲满脸通红,涕泪齐下,浑身颤抖不已。他见状忙问:“爹爹你怎么了?”

“失魂丹!我要失魂丹!” 寇焱浑身骨髓痛痒难忍,抓住儿子的手叫道。寇元杰面色大变,此时寇焱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号叫起来。这叫声让正在恶斗的孙妙玉与魔门长老诧异地停下了手,转头望来。就见寇焱在地上翻滚哀号,不住以头撞地。原来明月为了尽快控制他,这几天一直在给他服食远超正常用量的失魂丹,所以他的药性发作得更快更急,遭受的痛苦更大。

所有的失魂丹都被逃走的明月带走了,寇元杰只能无助地抱着父亲,一连点了寇焱几个穴道,用内力将毒性暂时压制。

孙妙玉见状哈哈大笑:“寇焱,你精心培养出四个恶毒无情的弟子,辛苦炼制失魂丹这种人间至毒,没想到最终却载在他们手里。同时身受失魂丹之毒。这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谁说天地无心?这不正是上苍在展示它那不可抗拒的神力吗?

这一番话令魔门众人心中不由萌生惧意,只听孙妙玉继续冷笑道:“寇焱,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没想到末路竟然如此不堪,要靠别人的怜悯才能苟延残喘。你这样活着,简直比杀了你还令我开心,妙仙在天有灵,也当含笑九泉!”说完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寇焱一生骄傲,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不禁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襟。寇焱一把推开儿子,挣扎着站起来仰天长叹:“想不到我寇某英雄一世,今日却被自己的弟子所伤,受自己炼制的毒药所害,还被天下人嘲笑,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上?罢罢罢,不能以烈焰荡尽世间黑暗,就以烈焰还自己光明吧!”说罢,他转身走向身后燃烧的房屋。

寇元杰大惊,连忙拦住父亲去路,跪拜道:“爹爹万万不可轻生!”众教徒也纷纷跪倒,齐道:“门主不可冲动!圣教还赖门主统领!”

寇焱惨然一笑,目光从众教徒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儿子脸上,黯然道:“我武功尽失,如今又身受失魂丹之毒,中毒之深早已不可救药,难道你们要我身受地狱般的折磨后再死吗?”说着寇焱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轻轻抚摸着叹道,“其实我在武功被废之后,就该听从妙仙的遗言,放下争霸天下之心。今日的结局其实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不是死在别人,而是死在了自己手里啊!”

寇元杰垂泪道:“爹爹不可灰心,魔门上下齐心协力,总能找到失魂丹的解药。”

寇焱摇头苦笑:“失魂丹是为父精心研制的,对它的药性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还有一份希望,为父难道会轻易放弃?”

他一声长叹,环顾众教徒道:“你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老兄弟,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门主,就不要再阻拦我,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我死之后,诸位兄弟请暂且隐姓埋名,等待时机再求复兴。可惜魔门自我以下,尚无一人有统领全局的才能和威信,所以门主之责,只好由七位长老共担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儿子和一旁的柳青梅:“你既然另有追求,为父也不勉强。从今以后魔门跟你再无关系,你也不再是魔门少主!”

说完寇焱大步走向身后的烈焰。寇元杰还要阻拦,就听父亲厉声喝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就不要拦我!” 寇焱虽然武功尽失又身中奇毒,但虎威依旧不倒。寇元杰不敢再拦,只得哭拜在地。众教徒也齐齐跪倒,低声念经相送。寇焱坦然走入烈焰,身影很快就被火焰吞没。

天色渐明,一夜大火过后,巍峨的府衙只剩下断垣残壁,寇元杰呆呆地望着大火过后的废墟,项云飞走过来小声劝道:“少主节哀,门主是在烈火中得到了大光明,咱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寇元杰失魂落魄地点点头,缓缓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想要寻找光明神的痕迹。

这时就见一个教兵气喘吁吁地过来禀报:“朝廷四路大军兵逼许昌,离这里已不足十里了!”

众人尽皆变色,都把目光转向寇元杰。就见寇元杰苦涩一笑:“我已不是你们的少主,有什么事你们找七位长老拿主意吧。我也要走了,魔门的宏图霸业,从此跟我再无关系。不过我建议大家还是遵从我爹爹的遗命,自隐于江湖吧。”

众人目送着寇元杰与柳青梅远去的背影,七位长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几乎同时说道:“看来,咱们也该散了。”

第十章 归国

“天苍苍兮野茫茫,

雁南归兮望故乡。

妻儿老小今何在?

一缕忠魂瞻家邦!

风萧萧兮云飞扬,

娘唤儿兮愁断肠。

男儿为何徒征战?

马革裹尸还故乡!”

苍凉悲切的吟唱,在寒风萧瑟的大草原上回荡,三千多名幸存的新军营将士,遥望夜空中朗朗明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思乡的歌谣。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慢慢吞噬了十几具伤重不治的将士尸骨,幸存的将士遥望那袅袅升起的轻烟,祈祷着同伴的忠魂能随风回到故乡。

武胜文忧心忡忡地环顾着席地而坐的新军营将士,一筹莫展。在遭遇了数十倍瓦剌铁骑的围追堵截之后,新军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不战自溃。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击剑高歌,歌声豪情万丈,与先前的悲凉完全不同。武胜文循声望去,就见青衫如柳的云襄正在独自击剑而歌。他的歌声感染了武胜文,他也不禁拔出佩剑拍打胸甲,应和着云襄的歌声放声高唱:

“狼烟滚滚边关急,

我带吴钩别爹娘。

纵马踏破贺兰山,

只为亲人永安康!”

他们的歌声渐渐感染了沮丧绝望的众将士,越来越多的将士附和着他们的歌声轻声吟唱,并用这苍劲有力的歌声,为死难的将士送行。

东方渐渐发白,黎明即将来临,众将士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云襄周围,疲惫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云襄翻身骑上马背,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平静地朗声道:“相信大家已明白咱们目前的处境,在咱们身后紧追不舍的,不再是寻常的乌合之众,而是瓦剌四王子朗多和他的精锐骑兵。拉木仑河畔那场遭遇战,差点令咱们全军覆灭。不过咱们以一万疲惫之师对十万瓦剌精锐,不仅给予瓦剌人重创,还成功突出重围,咱们虽败犹荣。我为你们感到自豪,你们是大明军人的骄傲!”

云襄的目光扫过全场,将士们眼中的坚毅令他感到欣慰,他接着道:“咱们在瓦剌腹地纵横驰骋数千里,多次击溃数倍于己的对手,斩杀敌手数万,打得瓦剌可汗不得不令朗多回师救国,咱们这次北伐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大家这些天的流血牺牲没有白费,咱们已成功将瓦剌大军引回大草原,大同之围也已解除!”

众将士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不过想起死难的弟兄和吉凶难测的前途,众将士脸上的喜悦立刻一闪而没。

云襄似乎看透了众将士的心思,他沉声道:“现在,咱们最大的愿望是安然回国,不过要想完成这个愿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一名满脸虬髯的千户高声道:“公子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咱们听你的。能活着回去固然好,若是不幸葬身在这千里大草原,咱们也认了。”

“没错!”众将士纷纷附和,“咱们在数十倍瓦剌人的围追堵截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公子的智计谋略咱们心悦诚服,相信你会继续率领我们创造更大的奇迹。”

将士们的信任令云襄十分感动,他扬鞭指向南方,朗声道:“咱们要想回国,向南走大同自然是最近,不过相信朗多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必定会在咱们南归的路上设下重重伏兵,就等咱们自投罗网。”

云襄说着扬鞭往西边一指:“所以咱们要出其不意,一路向西越过黄河,或从甘陕,或从辽阔的西域迂回归国。”

众将士虽然对云襄无比信任,但听到这个计划都不禁面面相觑,普通兵卒也还罢了,像武胜文、赵文虎等熟知地理的将领,皆露出诧异之色。

武胜文率先质疑道:“此去西域千山万水,前路尽是戈壁荒漠,咱们这些人的吃喝怎么解决?”

“是啊!”赵文虎也附和道,“就算途中有零星部落,可贫瘠的戈壁荒漠养不活太多的牛羊,根本不够咱们这么多人的给养。再说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要迂回数千里,恐怕不等瓦剌人动手,咱们也已经渴死、饿死、累死在路上了。”

云襄目视二人,不悦地质问道:“你们是不相信我的计划?”

赵文虎忙道:“末将不敢,不过这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末将难免心有疑虑。”

云襄冷笑道:“咱们这次北伐,本身就十分疯狂,再疯狂一次又如何?”说着他抬鞭往四方一挥,“咱们无论往南还是往东,都有瓦剌重兵严防死守,一旦被他们拖住,就会被身后紧追不舍的朗多追上,陷入瓦剌精锐的重围,重蹈拉木仑河畔的覆辙。而黄河以西是慌凉贫瘠的戈壁荒漠,不会有瓦剌人拦路,朗多决不会想到咱们会冒险走向死地,他也不敢率大军追入戈壁荒漠,咱们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武胜文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头叹道:“死地倒是死地,不过是否能求生恐怕就难说了。这个计划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我不能让你将幸存的兄弟带入如此绝境。”

在北伐的连番恶战中,云襄已经凭着他国人的谋略和智慧,赢得了以武胜文为首的众将士的信仰和尊重,但向西迂回的计划实在太过疯狂,所以武胜文也第一次站出来反对云襄的这个计划。

面对他的质疑和反对,云襄反问道:“统领是否有更好的计划?如果没有就不要妄加阻挠,如今郎多率着大军就在咱们身后穷追不舍,咱们已没有时间争论权衡。既然武帅生前将新军营交给我,我就要对它负责到底。你若还尊重你父亲生前的遗令,就请服从我的指挥。”

见云襄给出父亲的遗令来压自己,武胜文顿时满脸涨的通红,不禁瞠目怒视云襄。就见云襄神情淡然,目光与武胜文针锋相对,在他的怒视下毫不妥协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