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几天我都会来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云襄笑道。见那孩子满心欢喜地离去后,他的心情也异常舒畅。快乐原来如此简单,给别人以快乐,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乐。

将野果分给了那些沿途乞讨的孩子后,天色已是入夜,云襄一身轻松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赶回客栈,却被一条人影拦住了去路。云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没想到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魔门少主寇元杰!

“公子襄别来无恙啊?”寇元杰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鸷和仇恨,“世界真小,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是元杰啊!”云襄勉强一笑,“还真是巧,不知你为何也来了这里?”

寇元杰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顾,元杰差点儿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对公子一直心怀挂念。恰逢少林纪念达摩这等武林盛会,我就前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老天真是开眼,还真让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来,特意跟公子打个招呼。”

云襄立刻就明白,魔门的势力格于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诺,还没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杰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无法抵挡对方随手一击。值此非常时刻,他内心反而异常冷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当初答应门主,帮他搞垮巴蜀叶家。我做到了。至于那本《吕氏商经》,并不在协议之内。”

“你出卖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里,这又怎么说?”寇元杰眼里几欲喷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无风而鼓。

“那是因为你们出卖我在先!”云襄毫不畏缩地盯着愤怒的魔门少主,“我说过不伤人命,你们却任由叶家大公子死在黑白双蛇手里。为此,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寇元杰不可理喻地摇摇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出卖我和唐先生,竟敢与魔门翻脸?”

云襄哈哈一笑:“一条无辜人命,在魔门眼里或许轻如鸿毛,但在我云襄眼里,却重逾泰山。谁若草菅人命,无论是谁,我都要与他翻脸,魔门又算什么?”

“说得好!”云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击掌赞叹,跟着就听那人高声道,“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轻视魔门,好汉子,可否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这里是城郊一处僻静的官道,路边有一个生意冷清的小酒摊,在荒凉的郊外显得十分孤单。酒摊前除了歪着脖子瞌睡的老板,就只有一个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着懒腰抬起头来,隐约可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富贵,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云襄说着正要过去。却被寇元杰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没那么容易!”

“放开那位公子。”酒鬼遥遥道,语气中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你他妈是哪根葱?敢管本公子闲事?”寇元杰一声冷哼,森然道,“立刻在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我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云襄心知寇元杰心狠手辣,不想那酒鬼被自己连累,忙道:“我跟你走,别难为旁人。”

“算你识相!”寇元杰一声冷哼,正要带着云襄离开,那酒鬼却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道:“这位公子既已答应陪我喝酒,怎能就走?美酒好找,酒友难求。来来来,先陪我喝上几杯再说。”

寇元杰见这酒鬼无视自己的警告,心中恼怒,待对方走近,便一掌击向酒鬼的胸膛。那酒鬼恰好举起酒壶,刚好封住了袭来的一掌。酒壶应声而碎,酒水洒了一地,那酒鬼满是遗憾地摇摇头:“你要喝酒,说话就是,干吗要抢?可惜了,好好一壶美酒。”

寇元杰见对方信手化解了自己一击,心中十分惊讶:“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不知是哪条道上的?”

醉鬼嘿嘿一笑:“我又没找你喝酒,问那么多干什么?”

寇元杰缓缓拔出佩剑,森然道:“既然你不愿透底,本公子剑下,又何妨多个无名之鬼。”话音刚落,剑光便猝然亮起,恍若无孔不入的月光,铺天盖地罩向酒鬼头顶。几乎同时,酒鬼手中也亮起一点儿淡淡的光华,就像夏日萤火虫的微光般若隐若现,在月光中一闪而没。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寇元杰低头望望胸前衣襟上的裂痕,顿时面如死灰:“你究竟是谁?”

酒鬼将手中那柄长不及一尺,样式十分奇特的短刀缓缓隐回袖中,淡然道:“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只需认得这柄刀就够了。”

“袖底无影风!你是金陵苏家弟子?”寇元杰恨恨地点了点头,“很好!金陵苏家,有资格做魔门的对手!”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寇元杰铩羽而去后,云襄忙对酒鬼拱手一拜:“公子谈笑间击败魔门少主,真乃英雄也!不知公子大名,可否见告?”

那酒鬼哈哈一笑,挽起云襄道:“你身无半点儿武功,却敢在魔门少主面前无所畏惧,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名字不过一代号,相逢何必要相识?难得你我今日投缘,兄台定要陪我一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各奔东西。”

云襄见这酒鬼年纪与自己相仿,听谈吐看打扮,应该是个出身富贵的世家子,不过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见他如此豪爽,云襄慨然道:“兄台这胸襟,实在令在下惭愧。好!咱们今日就一醉方休,不管明日烦恼!”

“好极好极!果然是酒中知己!”酒鬼高兴地拉起云襄来到酒摊前,满满倒上两碗酒,将酒碗向云襄一举,“我敬你!”说着,自己就先喝干。

云襄并不好酒,不过见对方已经喝干,他只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酒鬼一声赞叹:“爽快!”说着又倒满两碗。

转眼间两人就连干了数碗,那酒鬼眼神越发蒙眬,眼中一缕忧悒始终挥之不去。定定望着天边残月,他突然问:“你说,人应该为谁而活?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云襄一怔,这问题他从未想过,如今突然被人问起,竟不知如何回答。感觉到对方心中有种令人伤感的寂寥和萧索,他忍不住问:“兄台,你似乎有伤心之事,何不说出来听听?也许跟人说说,可以减轻心底的痛苦。”

那酒鬼哈哈一笑:“我心已死,何来伤心之说?”笑声刚落,两行清泪竟悄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无觉,只呆呆望着天边喃喃问道,“你有没有过心空的感觉,就像是心上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洞?”

云襄心中微痛,脑海中浮现出怡儿的音容笑貌。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但每次想起,他的心都会不住抽搐。听到她嫁给南宫放那一瞬,他的心中就是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默默喝干碗中烈酒,云襄喃喃道:“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这种感觉。”

那酒鬼连连点头:“心上有这样的空洞,就没法再装下旁人。可我却不得不娶妻生子,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个男人都要娶妻生子。”云襄说着醉醺醺地举起酒碗,“来!为每个男人的责任,干!”

一碗酒下肚,那醉鬼慢慢滑到了桌子底下。云襄一看,不禁指着他笑道:“呵呵,你醉了。”话音刚落,他也慢慢躺到了地上……

雀鸟清脆的鸣唱将云襄从睡梦中唤醒,晃晃晕沉沉的头,他睁开双目,立刻被刺目的阳光彻底惊醒。倏然翻身而起,只见自己置身官道旁的荒野,清晨的霞光正静静投射下来,四周空无一人,昨夜的酒摊、老板、酒鬼,俱已不见了踪影,直让人怀疑那只是一个逼真的梦。

云襄掸去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到城内的客栈。刚进门就见金彪惊喜地迎上来:“公子你可回来了!昨夜害得我好找,差点就要报官!”

见金彪眼一夜未睡,云襄心中愧疚,忙道:“昨夜我喝醉了,害你担心,对不起。”

“喝醉?”金彪满面惊讶,“公子很少喝酒,怎会喝醉?”

“别问了,你现在立刻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要管。”云襄强行将金彪摁到床上,然后带上房门来到楼下,就见一个游方郎中踱了进来。云襄认得是莫爷的人,便冲他微微颔首,那郎中立刻来到他对面坐下,低声道:“公子,昨天起我们就盯着那两个女人,她们正四下寻找风媒,帮她们打听与少林有关的一切消息。”

云襄点点头:“嗯,先收集情报,再定详细计划,果然有两下子。继续盯着她们。”那游方郎中迟疑了一下,又道:“除了那些风媒,她们还去见了一个神秘的老者。”云襄眉头一皱:“什么来历?”游方郎中歉然道:“那老者鬼得很,咱们跟了几次都跟丢,没查到他的底细。”

“一定要查到那老者是什么人!”云襄吩咐道。目送着游方郎中离去后,云襄不禁陷入了沉思。凭直觉,他知道那老者一定非常关键,但自己却完全猜不到对方的底细来历。这让他感觉有些沮丧。

九月九日这天,少室山上人山人海,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俱赶来少林观礼。祭典将从九月九日一直到九月十六日达摩圣寂日才结束。

女扮男妆的舒亚男与明珠混在众多江湖豪杰中,进寺后直奔达摩堂,就见十八罗汉分列两旁,人人手执棍棒,虎视眈眈。达摩堂正中的供桌上,并排放着两个一尺见方的水晶匣子。左边匣子内是一个小玉碗,碗中有十几粒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子,最大的有豌豆大,最小的则只有米粒大小;右边匣子内是一本半指厚的羊皮册子,册子从中翻开,上面是一些弯弯曲曲的梵文。不用僧人介绍,舒亚男也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两件东西。

“这就是《易筋经》和舍利子啊!”明珠小声嘟囔道,语音中隐约有些失望,“这《易筋经》全是蝌蚪文,完全看不懂;舍利子更是毫不起眼,还不如这水晶匣子好看。”

二人说着正想走近些,陡见斜刺里伸过来一条长棍,无理地拦住了去路。一个武僧平端着少林棍,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请在红线外瞻仰圣物。”

舒亚男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拉着一根红绳,离供桌有五尺远。她只得在五尺外站定,望着那两件少林镇寺之宝,在心里发狠道:我一定要拿到它们!

两旁的长桌上,还陈列着少林七十二房绝技的抄本。明珠早已对两件圣物失去了兴趣,便去看那些抄本,转了一圈过来对舒亚男小声道:“姐姐,咱们也买几本少林秘笈吧,没准可以学到点儿真功夫呢。”

舒亚男过去一问价钱,最便宜的也要五十两银子!她不禁张口结舌,拉起明珠就走。被强拉出达摩堂,明珠本有些不乐意,一抬头见一个面带微笑的书生迎面走来,她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再迈不开步子。

舒亚男也看到了那人,就听对方小声调侃道:“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踩过盘子后,不知舒姑娘心中可有妙策?”

舒亚男嫣然一笑:“不劳云公子担心,本姑娘胸中自有成竹。”

“哦?那咱们何不互通有无?”云襄恬着脸笑嘻嘻地凑过来,“咱们若联手,或许把握更大些。”

这小骗子一定是束手无策了!舒亚男心中暗自高兴,她对云襄得意一笑:“你若想做本姑娘的跟班,本姑娘不妨给你个机会。”

云襄嘻嘻笑道:“能追随两位姑娘左右是在下的福分,在下愿听从两位姑娘吩咐。”

“很好!”舒亚男笑眯眯地指指脚下,“你若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考虑。”说完,不再理会一脸气恼的云襄,拉起明珠大笑而去。

“公子,这丑女人对你如此无礼,你竟忍得下来?”一旁的金彪大为不忿。却见云襄脸上的气恼转眼烟消云散,遥望舒亚男远去的背影,他悠然笑道:“我就是要让她小看,就是要让她得意,人在得意的时候,才能忘乎所以。”

看到云襄脸上那熟悉的微笑,金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强而示之弱,能而示之不能,公子果然比我金彪高明一点点。”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众人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在惊喜地相互转告:“圆通方丈出来了!”“与他一起的人是谁?”“听说是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

随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陪同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来到了达摩堂。那老僧面如满月,髯长及胸,模样颇具威仪,不用问便知是少林方丈圆通大师;他身旁那白衣公子举止优雅,步伐从容,面色温润如玉,虽被人众星捧月般蜂拥着,眼中却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和萧索。

云襄一眼就认出,他正是昨夜一刀击败寇元杰,与自己一起酩酊大醉的那个酒鬼。

“我有办法了!”离开少林时,明珠突然兴奋地一声高叫,把舒亚男吓了一跳。她连忙示意明珠别太嚣张,明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舒亚男耳边悄声道:“我想到巧取《易筋经》和舍利子的办法了!咱们可以高价找个神偷,趁夜里守卫松懈的时候,悄悄盗出来。”

舒亚男哑然失笑,忍不住在明珠脸蛋上捏了一把:“我的大郡主,我敢肯定,夜里的守卫会比白天更严,如果能盗出来,别人也不会来讨好咱们了。咱们先回客栈,看看风媒给咱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舒亚男和明珠说说笑笑往山下走去,在她们身后不远,两个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

“柳爷,你为何不让我立刻动手?”蔺东海遥望着二人的背影,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