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一万两,赌注既然由小生定,这先手就该让给柳爷才公平。”
“好!”柳公权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棋子“啪”一声砸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上,慨然道,“老夫生平遇一对手不容易,希望你别输得太快!”
就在同一时间,城郊的隐仙观外,沈北雄带着十多名手下也悄悄赶到,立刻有先行在此盯梢的两名部属迎上来,沈北雄顾不得抹去一脸汗渍,只问道:“怎样?”
一个部属忙禀报道:“观中除了几个穷道士,还有一个白衣公子带着个随从在这儿隐居,远远看其模样,正是上次在望江亭见过的公子襄!”
“太好了!你们守在这道观周围,待我亲自去会会他!”沈北雄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立刻分派人手把道观包围起来,自己则带着两个随行高手径自往观中而去。自从上次在望江亭被影杀堂的夺魂琴所阻,沈北雄已不敢再托大,这次随他前来的,均是公门中顶尖的高手,相信即便有夺魂琴保护,公子襄也别想再安然脱身!
三人闯进道观,两个迎客的道童见沈北雄一行神情不善,吓得张口结舌不敢阻拦,还没来得及向观主通报,沈北雄三人就已经进了道观二门。
一行人径自来到道观后院,远远便见一白衣公子负手立于树下,正仰头遥看天边落日。只看那份萧然卓立的神态,不是公子襄是谁?第二次见面,沈北雄已经没有数月前的惶恐感,心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环顾四周,并无任何人影,沈北雄这才遥遥冲他的背影一拱手,笑道:“公子襄,咱们总算又见面了!”
“你总算来了,没让我等太久。”对沈北雄突然的到来,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依然是那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从天边收回目光,他抬手向沈北雄示意:“坐!”
沈北雄进入后院后,就发觉园中并没有多余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太过戒备。见对方并不因自己的突然到来有丝毫慌乱,沈北雄反而有点儿吃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满腹狐疑地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正要发问,却见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捧着一副茶具匆匆过来道:“公子,茶已烹好,是从福建送来的铁观音。”
“给沈老板上茶!”白衣公子抬手对童子示意,那少年立刻熟练地在四个龙眼大的小茶盅中斟上滚烫的茶水,用托盘捧到沈北雄面前。沈北雄心知以公子襄的为人,倒也不怕他在茶水中使诈,便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随着那一股醇香的热流滚落肚中,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慢慢从腹中弥漫开来,沈北雄不禁一声赞叹:“好茶!”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道:“这等好茶,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沈老板好运气。”沈北雄呵呵一笑:“沈某运气来了,公子襄的好运恐怕就到头了。”
“沈老板何出此言?”
沈北雄眼里闪出猫戏老鼠的神色,微微笑道:“我从进入这道观后就在留意,却没有发现你有任何保镖,不知这是你的疏忽还是托大?”
“有没有保镖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已经没有区别!”沈北雄说着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跟着曲指成爪,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把扣住了公子襄手腕。他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洋洋自得地调侃道:“就算你有帮手也已迟了,柳爷早就想见你了,只是一直未曾如愿,今日他老人家总算可以一睹公子襄风采。”
“是啊,柳公权这个时候恐怕正在目睹公子襄风采呢。”白衣公子说着手腕蓦地一翻。沈北雄只感到对方手腕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卸开自己的手指,跟着对方的手腕就如泥鳅般轻轻巧巧地滑出了自己的掌握。
沈北雄双眼蓦地瞪得溜圆,脸上的神情比白日里看见鬼怪还要惊讶,他呆呆地瞪着神态萧索的白衣公子足足怔了半晌,才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喃喃道:“你……你不是公子襄!”
雅风楼的棋局激战正酣,枰中已落下了数十枚棋子。柳公权双眼紧紧盯着棋枰,边落子如飞边摇头叹息:“没想到,真没想到!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什么叶二公子多半有诈,我从来就不相信这种巧合,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子襄居然会孤身犯险,把自己投入险地,这简直可以用发疯来形容。”
对面的书生眉梢一挑,笑道:“柳爷真是目光如炬,任谁在你面前都无法遁形。”“什么目光如炬,我简直就是睁眼的瞎子!”柳公权连连摇头,“直到方才我都还不敢肯定你的身份,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公子襄投在咱们身边的一枚棋子,待你落下这数十枚棋子后我才终于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公子襄!”
“何以见得?”
“千门中人长于算计,而棋道正是一门算计的学问,只这数十枚棋子就可看出公子胸中韬略,天底下只怕也仅有公子襄才有这等恢宏的布局,精准的算计,与众不同的谋略和出人意表的手段!”说到这柳公权抬起头来,第一次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追踪了七八年的对手,只见他的面容其实有些普通,就像任何一个眉目端正的穷书生一般,唯有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自信而孤傲的光芒,这种光芒令他平凡的面容变得有了一种令人仰慕的魔力。柳公权对着公子襄的面容打量了足有盏茶工夫,最后轻叹道:“老夫阅人无数,自信只一眼就可看出一个人一生大致的经历,但我却不敢说能看透你。比如你皮肤并不细腻,甚至稍显粗糙,可见你并非如传言所说出身富贵,再比如你发质柔细,稍显枯槁,头顶毛发甚至有些稀疏。一个人的头发记录了他的健康,由此可见你的健康状况并不理想,再联系你手上粗糙的皮肤和无数的疤痕,可见你曾经遭受过莫大的磨难,以致你的身体至今无法恢复。而你的手指骨骼并不粗壮,身架也显得单薄,说明你并不是从小就受磨难,你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有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握笔造成的,说明你苦练过书法,我想你多半是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不知老夫说得可对?”
随着柳公权的侃侃而谈,公子襄脸上神情越来越惊讶:“都说柳爷眼光毒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襄佩服!”
柳公权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只冷冷质问道:“公子既然读过圣贤书,为何要投身千门,专做这等有违圣贤教诲的卑劣勾当?”
公子襄轻蔑道:“圣贤在云襄心中早已经死了,何况柳爷这次在金陵的所作所为,恐怕也未见得就高尚吧。”
柳公权脸上微有些尴尬,忙转开话题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孤身犯险接近咱们?只此一点就可看出,你是多么的疯狂和不智。”
“诸葛一生唯谨慎,尚有空城一计险!”公子襄淡淡一笑,“我碰巧知道有人在金陵设陷阱对付我,而我却毫无头绪,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这让我无法忍受,所以假意跟踪那个假的公子襄。只要有人对公子襄感兴趣,多半会自己主动来找我,那我就可以看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陷阱,冒险接近沈北雄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就凭你在天外天酒楼住了几天,就能知道咱们的内情?”柳公权显然是不相信。
“你莫忘了我可是个设局的高手,什么样的骗局能瞒得过我?我不必知道内情,只需留意你们跟什么样的人来往,有什么样的举动,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公子襄笑着解释道,“沈北雄用各种手段大肆购买金陵商铺,动用的资金达数十万两银子之巨,拼命拉拢官府、黑道和钱庄的力量,甚至借你过去抓住的把柄逼金陵商家就范,金玉堂和荣宝斋就是因为曾经买卖赃物被你抓住过,只好配合沈北雄演一出双簧,让旁人在不可预知的威胁面前,不得不把铺子卖给你。接着又传出杭州船泊司将迁到金陵的消息,引得江南财富蜂拥而来,疯狂追捧暴涨的商铺。我刚开始还以为柳爷是为对付我才不惜动用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太高看了自己,柳爷志存高远,我云襄不过是你众多猎物中一个诱饵而已。”
“何以见得?”柳公权神色又恢复了冷定,缓缓拈起一枚棋子,轻轻点在棋枰上。
“船泊司从杭州迁到内陆的金陵,这显然有些荒唐,从常理看这根本不利于商业往来。”公子襄也信手拈起一枚棋子点在棋枰上,“不过这消息是从朝中最高层传出来,再加上朝廷经常办些糊涂事,所以很少有人会怀疑这消息的真伪,就算有所怀疑,在日日看涨的铺价面前,这点怀疑早晚也会打消。”
柳公权两眼盯着棋枰,淡淡道:“既然朝廷做事并不总是明智,船泊司迁到金陵也就并非不可能。”
“本来是这样,”公子襄抬眼盯着柳公权,“但这消息若是属实,就无法解释为何柳爷要借金陵富商把我引来金陵,难道要我也跟着这股东风发一笔横财?更无法解释一个千门中人用性命传递给我的警示。只有这消息根本就是假造,想引我以高价接下你手中的商铺,甚至借助我的财力把铺价推上天去,才能在真相大白时把我置于死地,而柳爷也才能赚个盆满钵满。你引我来金陵,多半也是担心自己的财力尚不足以撬动庞大的金陵商铺市场,借我的财力帮你造势,在最后关头把我置于死地,这大概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柳公权鼻孔里轻嗤了一声,淡淡道:“金陵富商手眼通天,与朝中大员皆有往来,假消息岂能骗过他们?”
“这正是你这陷阱的高明之处!”公子襄叹道,“以对付我云襄为理由,说动福王爷为你撒谎,连朝中重臣都被你骗过了。如今皇上年幼,朝中实际上是福王爷当政,在福王爷眼里,他不过放出一个假消息,朝廷没花一个铜板,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你则巧妙地利用这个消息,在金陵布下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陷阱,先用各种卑劣手段低价悄悄买入大量商铺,在消息传出后再把铺价推高数倍甚至十多倍卖出去,有我上当帮你推高价钱最好,就算我不上当,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财主富商也会上当,如今整个江南的财富正源源不断地涌入金陵,前仆后继地扑向你设下的这个陷阱,”说到这公子襄脸上也露出钦佩之色,“本朝最大一桩劫案,悍匪薄云刀折损数十个兄弟,不过劫得十多万两银子。你这陷阱如今已吸引了江南千万两银子,一旦你的计谋得逞,整个江南的财富将被洗掠一空,起码有数百万财富要被你席卷,多少人积蓄数代的家业会被你这陷阱吞噬干净,又有多少人会在接下来的铺价暴跌中输得一干二净。”
柳公权神情漠然地在棋枰中投下一子,道:“千门公子不是向以财主富豪为猎物吗?没想到还这么富有同情心。没错,我当初引你来金陵,其实是想借你的财力把铺价推到一个没人敢想的高度,我早就知道,这陷阱骗得过别人却一定骗不过你,我以为你会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捞一笔。你的财力与我的权力联手,咱们完全可以做到双赢。”
公子襄哈哈一笑,“本来这主意是不错,不过我却不想成为替罪羊。你以我为理由说动福王爷,又把我引来金陵,早就准备好将来一旦有人追查这场骗局,你可以全推到我头上,所有上当受骗的人都会相信是臭名昭著的公子襄骗了他们,谁会相信一向公正廉洁,有天下第一名捕之称的柳公权会设下这等弥天骗局?就连我都有些不明白,你廉洁一生,为何这次却如此贪婪?”
柳公权轻轻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腿淡淡道:“我老了,为朝廷奔劳一生,除了有个名捕的虚名,就剩下这一身的残疾。我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为儿孙还有那些追随我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考虑,尤其那些殉职的弟兄们丢下的孤儿寡母,大多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我得在退职前为他们谋一份活命钱。碌碌一生,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廉洁有什么用?饿的时候不能当饭果腹,病的时候不能当药救命。人到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才会明白,还是只有银子才靠得住啊!”
柳公权“啪”地一声把一枚棋子拍在棋枰上,斜视着公子襄笑道:“你就算看穿了我这步棋又如何?你已经无法阻止我捞到这块决定胜负的实地。”
“是吗?”公子襄针锋相对地把棋子拍在枰上,“你以为我不能破掉你这片大空?在你的势力范围险中求活?”“我不信!”柳公权立刻投子还击。
“我知道你半年前就在着手准备,”公子襄边落子边笑道,“在沈北雄来金陵之前数月你就已经在悄悄收购商铺,这一点你连沈北雄都瞒过了,经过半年多的准备,你手中握有大量低成本的商铺,所以你才会如此自信,对否?
柳公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这你也知道?”
“这要感谢一位坚强的奇女子,”公子襄叹道,“半年多以前,有人想收买她父亲开的小客栈,结果未能如愿,后来客栈就开始闹鬼,生意一落千丈。那位姓尹的小老板不信这个邪,晚晚守夜要抓住这鬼,结果却被鬼惊吓,失足从二楼摔下来,不幸亡故。官府草草结案,那间客栈最后也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外乡人手里。这位叫尹孤芳的女子历尽艰辛,总算把寻求帮助的帖子递到了我手中,我在对这件怪事的调查中发现,附近多家铺子都遇到过这样或那样的怪事,最后的结果都是铺子变卖,落到某个不知名的买家手里,联系后来沈北雄大张旗鼓高价收购商铺的举动,我才开始发觉你这个局。”
柳公权恍然大悟,“所以你让人假冒公子襄请客,自己则伪装成公子襄仇家借机接近沈北雄。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是谁假冒的公子襄,能骗过精明过人的沈北雄?”
公子襄笑了笑说:“他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不过他肯定比我更像江湖传说中那位孤傲绝世的公子襄。”
正文 第八章 连环劫
“你不是公子襄!你是谁?”沈北雄吃惊地盯着白衣公子,瞠目质问道。公子襄不懂武功,这在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而以方才震开沈北雄手指的那份功力,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绝对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
白衣公子没有否认,只淡淡笑道:“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沈老板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公子襄,那就请回吧,别打搅了我的清静。”
沈北雄双眼似欲喷出火来,鼻孔里冷哼一声:“就算你不是公子襄,也是他的同党,既然我来了,你还想脱身么?”说着对随从一招手,“给我拿下!”
两个公门高手一左一右抓向白衣公子胳膊,一出手便是北派“分筋错骨手”,却见白衣公子双臂微动,巧妙脱出两名公门高手掌握,跟着大袖横扫,竟把两名公门好手逼退数步。沈北雄见状脸上不禁露出凝重之色。要知道那两个公门好手乃是北派燕氏兄弟,是公门中顶尖擒拿手,已不知有多少黑道强人在他们二人手中,轻易就被拧断了胳膊手腕。
“难怪敢戏弄沈某,原来身手如此了得,把沈某都骗过了。”沈北雄说着缓缓站起来,慢慢拔出腰间软剑,迎风一抖,顿如银蛇一般发出嗡嗡的震响。白衣公子眼里露出凝重之色,衣衫无风而动,暗自戒备。
“看剑!”沈北雄一声轻斥,软剑直点白衣公子眉心,只见白衣公子右手往上一撩,竟以胳膊来格挡软剑,沈北雄冷哼一声,手腕下压,意欲一剑卸掉他半只胳膊,却听“叮”的一声轻响,软剑竟被对方的胳膊荡了开去,跟着就见对方手腕一翻,一点淡若无物的刀光从袖中脱出,恍若月光一般直泻而来。
“袖底无影风!”沈北雄大惊失色,软剑连换了十几个剑式才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刀光,场中顿时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剑交击声。沈北雄应声退出数步,盯着对方掌中那柄形式奇特的短刀,眼里的惊诧已变成震骇,“你是金陵苏家弟子?”
白衣公子漠然收起短刀,冷冷道:“金陵乃苏家根基所在,不容外人撒野,即便你来自京中也不行。”
沈北雄心知苏家乃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武林世家,势力比百业堂更为庞大,不过苏家只做合法买卖,很少卷入江湖纷争。柳爷也一再叮嘱,能不招惹苏家就尽量不要招惹。加之方才这一交手,便知自己奈何不了对方袖中短刀。就算与燕氏兄弟联手,也将是个惨胜,如此一来就要与金陵苏家正面开战了。想到这沈北雄收起软剑,呵呵笑道:“苏公子误会了,北雄此次来金陵不过是做点小买卖而已,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苏宗主打个招呼,他日有机会定要亲自登门拜见苏宗主。”
说完沈北雄转身就走,刚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打量着白衣公子的模样,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苏家几位公子都是天下名人,不会做冒充公子襄的闲事,听说只有苏家大公子苏鸣玉一向深居简出,离群索居,但刀法却是几位公子中最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有机会,北雄定要再次讨教。”
“好说。”白衣公子索然端起了茶杯,他眼中有一种世家公子不该有的厌世和萧索,这让沈北雄有些奇怪,也正是这种独特的悒郁气质,才让沈北雄把他当成了公子襄。
沈北雄领着燕氏兄弟从道观中出来,二人心有不甘地问道:“咱们就这样算了?”沈北雄冷冷一笑:“咱们这次的目标是公子襄,与苏家的恩怨只好暂且记下。”
说话间三人来到观外,几个在外埋伏的兄弟忙上前询问究竟。沈北雄对众人一挥手:“快赶回金陵,咱们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雅风棋道馆中的对弈开始进入了中盘激战,二人紧盯着棋枰,神情越发肃穆专注。不知何时开始,隔壁有隐隐的琴声悠然响起,为二人的对弈又增添了一分雅意。
盘中局面渐渐明朗,望着渐渐陷入苦斗的黑棋,执白先行的柳公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边落子边调侃道:“公子襄啊公子襄,就算你聪明绝顶,完全猜到我的目的和手段,可惜在老夫强大的实力面前,你依然无能为力。”
公子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因自己的黑棋陷入困境而担忧,甚至还有闲暇回应柳公权的调侃:“是吗?你真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我既然能看穿你这局,自然就有应对之法。”
柳公权眯起眼盯着公子襄:“我行动在前,手握大量低价商铺,你如果也加入抢购商铺的行列,自然会把价钱推得更高,帮我把手中商铺顺利地以高价卖出。如果你袖手旁观,光江南这些富商也能让我赚个对半,就算你对所有人说船泊司迁到金陵的消息有假,只要铺价还在上涨,谁又会相信你这个千门公子呢?”
“是啊,我阻止不了你,所以只好顺应大势,借你这东风分一杯羹。”公子襄意味深长地笑道。
“分一杯羹?”柳公权手拈棋子审视着对手,“这几个月以来,任何大量吃进商铺的买家我都让人探过底细,其中并没有可疑之人,不可能你抢购商铺而我却还不知情。你如何来分这一杯羹?”
公子襄没有直接回答,却指着渐渐进入收官阶段的棋局道:“虽然从盘面看,白棋凭先行之利占了两三子的优势,但它却有一处不为人注意的漏洞。”
柳公权仔细把全局细看了一遍,最后摇头道:“我从一开始就占了先机,到现在盘面只余几处官子,走到最后我会胜你两子。”
“是吗?我却不信!”公子襄说着啪一声落子入枰,“我先在此开劫!”
柳公权胸有成竹地投下一子:“这劫早已在我算中,你翻不了天。”
公子襄淡淡一笑,轻轻把棋子投到早已算计好的位置,这一子出乎柳公权预料,他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棋枰,又狐疑地看看公子襄,“这一手你弃掉十余子,岂不是输得更惨?”
公子襄迎着柳公权探询的目光笑道:“你只关注金陵商铺的行情,却没留意到更庞大的民宅市场,它也随着你那消息水涨船高。我既然不愿为你推高商铺,就只有悄悄收购大量民宅,以远低于商铺的成本,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民宅?”柳公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落子提掉了公子襄十余子,头也不抬地嗤笑道,“它价钱虽低,但数量太过庞大,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把它的价钱推高,况且民宅买主稀少,转手很慢,就算它有所上涨幅度也有限得很,根本无法与商铺的暴利相提并论。”
“如果我把成片的民宅改造成商铺呢?”公子襄笑问道。柳公权一怔,脸上终于变色。只见公子襄指着棋枰轻叹:“你只知道多吃多占,却忘了棋道中还有一种罕见情况,就算你盘面占尽优势,也依然赢不了!”说着,公子襄缓缓把棋子点入早已算计好的位置,“我再开一劫!”
“连环劫!”柳公权终于恍然大悟。围棋中偶尔会出现这种罕见的情况,就是两个劫争同时出现,双方又都不能放弃,那这局棋就会一直走下去,永不会分出胜负,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双方盘面优劣,最终也只能以和局论,这就是俗称的连环劫。公子襄弃掉十多子,成功抓住了柳公权这个盲点。
见柳公权一脸懊恼,再无法落子,公子襄终于投子而起,负手笑道:“这局棋你苦心孤诣,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为一小小的连环劫所阻,无法胜出。正如你谋划良久的商铺暴涨,也因我手中握有大量可以改造成商铺的廉价民宅而行将破灭。已经有部分改成商铺的民宅投入了市场,你大概也感受到了铺价最近几天的异动,是让它往上涨还是往下跌,只在我一念之间。”
柳公权望着公子襄愣了半晌,然后揉着自己的腿轻叹道:“千门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最致命的罩门。老朽这双腿虽然半残,但要在这雅风楼上拿住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说我要生擒了你,咱们这一局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公子襄笑而不答,柳公权却听身后突然有人小声道:“柳爷,您老茶凉了,容小人给您老续上新水。”
这茶楼早已清过场,不该再有旁人!就算有人悄然躲过公门八杰的耳目摸上茶楼,也决计逃不过自己的耳目!但直到他开口说话,自己才第一次发觉他的存在,这是怎样可怕一个人啊?柳公权只觉后脊梁冒起一股寒气,惊诧莫名地慢慢回头望向角落那说话之人,只见他一身茶博士打扮,满脸的皱纹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在柳公权惊讶目光的注视下,他赔笑提着茶壶过来加水,神情自然得就像任何一个年老体衰的茶博士一样。但柳公权神情却从未有过的凝重,眼光如锐芒般盯着这茶博士,留意着他那稳如磐石般的手,柳公权一字一顿地问道:“影杀堂鬼影子?”
“柳爷好眼光!”茶博士赔着笑为柳公权加上沸水,然后垂手侍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