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再次拿起银票一看,才发现上面既没有印鉴,也没有数目,那女人撕给自己的这一半,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纸……
牛刀小试!当舒亚男在临时落脚的客栈中,照着《千门百变》一书上的法子,仔细洗去脸上的伪装时,在心中这样评价着自己。“林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钱掌柜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轻轻抚摸着到手的六十两银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学活用《千门三十六计》中的“借花献佛”,果然奇妙无比。自从看了南宫放那些专门骗人的书之后,她渐渐感觉,用头脑而不是用拳头复仇,会给人一种更大的成就感,她对此甚至有种隐隐的嗜好。望着手中加倍讨回来的卖身钱,她心中复仇的快感无以言表。
回想整个过程,并没有特别精妙的设局,唯一多下了些工夫的是与虞婆婆结识,并通过她在南宫府混熟,靠着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宫世家出入自由,这让她有种火中取栗的冒险刺激。她要小心地接近和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付南宫世家,自己现在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头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远离南宫世家眼线无处不在的江南,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这个小人物。
不过在离开江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退房离开客栈后,舒亚男完全变了副模样。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伤疤,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姿色虽不出众,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登上客栈外预约的马车,她对车夫简单地说了一个地址:“金陵!”
金陵为六朝古都,繁华极于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时分,秦淮河上也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莺歌燕舞荡漾河上,演绎着世间最廉价的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灯火辉煌的时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闻师爷,打着酒嗝儿离开了花船。劝回了几个相送的同僚后,他独自醉醺醺地往回走。想起明日的会审,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赶,为明日的判决书做最后的润色。作为刀笔吏,他一向对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况且明日的会审,是有人状告南宫世家侵占农田扩建马场,已经闹出人命。受害者在扬州状告无门,这才将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这事牵涉到南宫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他收了南宫瑞的钱,更是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自从上次由同窗殷师爷牵线搭桥与南宫瑞结识后,他就成了南宫瑞在按察司最信赖的伙伴,钱包也急速鼓了起来。不过他依旧穿着破旧的皂衣,住着最普通的民房,决不让同僚和上司因银子问题对自己有所猜忌。他只将收到的每一笔存入钱庄,并将数目仔细记录下来。看到那越来越庞大的数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还乡后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闻师爷心中想着心事,没留意到街口拐角处窜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闻师爷正要发火,待看清那黑影是个年方双十的妙龄少女,骂人的话连忙咽回肚中,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那姑娘无暇理会闻师爷,不住回头张望,隐约能听到远处有呼喝和脚步声,正向这边奔来。那姑娘情急之下,转身藏到街边一堆垃圾后,连连对闻师爷作揖哀求。闻师爷正在奇怪,就见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奔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对他吼道:“老头!方才那个姑娘往哪边跑了?”
闻师爷犹豫了一下,往身后随手一指,几个汉子立刻向那边追了过去。待那帮汉子走远,那姑娘才从藏身处出来,对闻师爷盈盈一拜:“多谢先生相救!”“这是怎么回事?”闻师爷忙问。那姑娘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他们要将我卖到青楼,我不从,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闻师爷叹了口气:“姑娘是哪里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脚之地?”那姑娘摇头道:“我家在扬州,在金陵举目无亲。今晚我就在街头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扬州。”
闻师爷仔细打量那姑娘,见她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烟花女子所没有的清纯,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动着青春的气息。他连忙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将就一宿吧。”见那姑娘有些犹豫,闻师爷笑道,“莫非我长得像坏人,让姑娘不放心?”那姑娘脸上一红:“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烦先生了。”
长街尽头,方才追人那几个汉子又慢慢折了回来。一个汉子小声在问:“老大,咱们这么跑一下子,就赚了整整五两银子,那姑娘这是要干啥?”领头的汉子伸手搧了他一巴掌:“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他却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想,她要干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两。”
……当闻师爷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才发现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还记得昨晚在那个姑娘秀秀所喝茶水中下蒙汗药的情形,他连忙高喊秀秀,却无人应答。猛然想起今日的会审,他无暇理会秀秀的去向,晃晃晕沉沉的头,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决书,立刻赶往按察司衙门。
会审本已经开始,因为闻师爷的迟到不得不推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惹来按察使张大人不满的白眼。闻师爷战战兢兢地将文书交上去,自忖凭着自己花了莫大心血琢磨润色的判决书,可以稍稍减轻张大人的不满。
张大人简单交代了案情后,拿起判决书正要宣读,却愣在那里半晌不得开口。闻师爷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发觉上司满脸阴霾,忙小声问:“大人,这判决书可有不妥?”
“你自己看!”张大人说着将判决书扔了过来。闻师爷捡起来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哪是什么判决书,而是自己收到各种好处的详细账目,这些账目不仅有时间、地点、数目,还有行贿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时拿错,这就回去拿来。”“不用了。”张大人不阴不阳地道,“交到本官这儿来,这账簿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在张大人逼视之下,闻师爷不得不将账目交了上去。虽然衙门里并不禁止相关的人收受好处,但上司最忌讳下属背着自己捞大钱。闻师爷的账目竟然让张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在衙门的差事恐怕是到头了。只见张大人仔细将账目收入怀中,然后从封存文书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张状纸,对闻师爷冷冷道:“判决书在这里,不过你看看自己写的是些什么?”
闻师爷胆颤心惊地接过来一看,浑身不禁冰凉。那果然是判决书,不过判决结果却与计划中的大相径庭,它居然判南宫世家败诉,不仅要赔偿原告的田地,还要为他们强买强卖的行为坐牢。这判决书他是万万不敢宣读了,今日这会审已彻底毁掉,对南宫瑞的保证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宫世家的后果,那恐怕不只是丢掉差事那么简单了。
闻师爷突然意识到,昨夜中了蒙汗药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个少女也不是什么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而是放倒自己、窜改改文书,并将自己最隐秘的账目暴露于天下的骗子……
听到闻师爷惹上官司,被按察使革去差事下狱的消息后,舒亚男换了副面容准备离开金陵。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这两次行动都跟南宫世家有关,相信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为策安全,应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来。
收拾起简单的包裹,舒亚男下楼来到客栈柜台,正要退掉房间离去,一个在楼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凑了过来,满是惊讶地打量着她,小声道:“姑娘,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狱之灾啊!”
舒亚男皱眉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那术士:“去找别人算命吧,我不信命。”那算命术士接过碎银随手抛了抛,脸上泛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姑娘将老夫当成了街头小骗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宫世家的追杀?”舒亚男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术士微微一笑,浑浊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莫爷要见你。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让莫爷相请,也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他老人家的邀请。”
舒亚男犹豫了一瞬,道:“那好,请先生带路。”
莫爷
城南是下里巴人聚集的城区,工匠仆役杂居于此,空气中充斥着贫民区固有的臭味。在一间乱哄哄的茶楼,当舒亚男随着那算命术士来到后院,看到为自己开门的那猥琐汉子后,立刻就明白对方何以会盯上自己。当初自己雇了帮街头闲汉,在闻师爷面前假扮青楼打手,这汉子正是他们的头。
“莫爷已等你很久了。”那汉子猥琐地笑着,将舒亚男和算命术士迎进去后,就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房内光线幽暗、空气浑浊,一个衣衫古旧的枯瘦老者闲闲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睁着白蒙蒙的眼眸对着进来的舒亚男,脸上浑无表情。算命术士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莫爷,您要找的人已经来了。”老者不置可否,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请坐。”舒亚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这老者虽然双目俱盲,但他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却让人不敢轻视。待她入座后,老者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还望姑娘恕罪。”
舒亚男道:“无妨,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么样的人物?”莫爷故作糊涂地反问道。舒亚男笑道:“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莫爷的大名,不过一看言谈举止,就能猜到莫爷必非常人。”莫爷拈须一笑:“姑娘出自哪一门下?烧几炷香?”舒亚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爷有些意外,正色问:“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姑娘出自哪一门?”舒亚男知道那是江湖门派的秘密切口,莫爷显然误会了自己的身份。她忙道:“莫爷误会了,我不是你以为的帮会中人。”
莫爷的表情更是惊讶:“你非千门中人,却知道巧妙接近闻师爷,不仅骗得他人财两失,还将那无良师爷送入大牢,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舒亚男没有否认,莫爷拈须沉吟片刻,突然道:“姑娘,你可否让老朽摸摸你?”舒亚男有些意外,除了苏鸣玉,她还从来没有让别的男人碰过自己,不过看莫爷的年纪足以做自己的爷爷,而他又是瞎子,她迟疑了一下,起身来到莫爷身前,道:“莫爷,我在这里。”莫爷探出手,从她的手指、手臂顺着摸上去,最后摸上了她的脸庞,当摸到她脸颊上那个伤疤时,莫爷突然停下手,轻叹道:“老朽知道你是谁了。”
舒亚男没想到脸上的伤疤会暴露身份,心中一慌,就听莫爷笑道:“舒姑娘勿需惊慌,南宫瑞那点儿赏银,老朽还看不上。不过丛飞虎的银子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丛飞虎?”舒亚男又是一惊,她没有想到丛飞虎也在找自己,漕帮的势力遍及江南,他若要找自己,肯定比南宫世家更有办法。
“舒姑娘莫非还不知道?”莫爷笑道,“丛飞虎私下里托江湖朋友帮他打探你的下落,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以补偿他的过失。”
“多谢他的好意,如果莫爷今日是为此事找我,我看就不用再麻烦了。”舒亚男说着直起身来,冷冷道,“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是亚男一生之幸,但愿后会有期,告辞!”
“舒姑娘误会了!”莫爷拈须一笑,“老朽根本无心过问你与南宫瑞或丛飞虎的恩怨,老朽只想收下你这个女弟子。”“什么?”舒亚男怀疑地将莫爷上下一打量,“你能教我什么?”“老朽能教你如何更好地骗人。”莫爷拈须笑道,“早就听门下说扬州城出了个高明的女老千,竟然敢拉南宫世家这竿大旗出千,那时老朽就留上了心。你在金陵找人帮忙演戏接近闻师爷,恰好那人就是老朽门下,所以老朽这才让门下相请。原本以为是同门,谁知你竟不识本门切口。老朽很是欣赏你的品性和天赋,所以存了收你为徒之心。老朽忝为千门上四将之一,你拜在老朽门下,也不算辱没了你。”
舒亚男没想到莫爷竟然是个骗子中的宗师,若在初学千术之时,她一定会对莫爷的提议惊喜若狂,但在研习过南宫放那些千门典籍后,她的眼界已经达到更高的层次。对莫爷的提议她歉然一笑:“多谢莫爷美意,不过我认为,师父能教的千术,就不是最高明的千术。”
“哦?那你以为,什么样的千术才能称得上高明?”莫爷饶有兴致地问道。“随心所欲,变幻无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舒亚男款款道,“千术之道在于新,在于不断变化不断发展,在于不断实践身体力行,在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不断磨砺自己。这些,恐怕莫爷教不了。”
莫爷满面惊讶地愣了半晌,突然鼓掌叹道:“你有此心胸,老朽确实教不了!看来老朽果然没有找错人。”舒亚男一怔:“莫爷找我,还有何事?”莫爷没有立刻回答,却转向一旁那算命术士:“小沈,将你的计划告诉舒姑娘吧,依我看,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算命术士从隐秘处拿出了一方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双手捧着递到舒亚男面前。盒中泛起一层绿华,让人心驰神迷。“这是一块翡翠雕篆的凤凰玉佩,名叫翡翠凤凰。”算命术士悠然道,“不过这只是赝品。”
“赝品?”舒亚男本来不欲理会,此时不禁惊讶,接过仔细翻看。那是一整块翡翠雕篆成的一对凤凰,于云雾中飞翔。雕师巧妙地利用了翡翠的颜色,不仅使那对凤凰栩栩如生,就连云雾也充满了动感。舒亚男以前也曾见过不少珠宝,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玉佩假在哪里。
算命术士微微一笑:“不是真正的珠宝行家,很难发现它与真品之间的差别。”“还有比这块更好的真品?”舒亚男心中隐隐猜到了莫爷的计划。“不错!”算命术士点头道,“这块玉佩虽然也是上等翡翠雕琢,但与那块真品比较起来,却连它的零头都比不上。”
“你们是想用这块赝品,去换那块真品?”舒亚男有些明白了。算命术士微微叹息道:“虽然计划如此,但要实行起来谈何容易。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既能随机应变,又善于应付大场面的女子,她将是这个计划关键之关键!”“所以你们就找到了我?”舒亚男恍然大悟,忙将手中的玉佩还给算命术士,“可惜你们找错了人,我不是小偷!”
“我们也没让你去偷啊,只是要你去换而已。”算命术士阴阴一笑,“这个计划我已告诉了你,你认为自己还能脱身事外吗?”舒亚男冷冷道:“我不习惯受人威胁。”算命术士微微一哂:“你可以拒绝我的建议,不过你走出这间屋子后,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去应付官府的捕快和南宫世家的眼线,以及无数像我们这样的骗子。”
舒亚男满面通红,正要发作。就听一旁的莫爷笑着插话道:“小沈就喜欢吓唬人,舒姑娘别信他的。即使你拒绝了咱们的计划,咱们也不会去告密,这点你尽可放心。”莫爷越是这样说,舒亚男越是不敢轻信。她心中憋屈,却没法发作。只听莫爷又道:“这计划万事俱备,就欠东风。只有像舒姑娘这样善于演戏、又善于随机应变的女子,才是计划成功的关键。事成之后老朽决不会亏待你。一千两!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舒亚男突然意识到方才莫爷要收自己为徒的真实意图,自己若拜在莫爷门下,帮师父办事自然是天经地义,他也就不必再花一两银子。若威逼利诱也不成,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舒亚男无奈道:“跟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如果切实可行,我可以考虑。”算命术士大喜过望,正要细说,莫爷笑道:“小沈你该先介绍一下自己,以后舒姑娘就是咱们的合作伙伴,总不能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算命术士点头道:“在下沈文仲,绰号鬼算子,与莫爷是同门。”“你们都出身千门吧?就不知是属于哪一门?” 舒亚男好奇地问,突然想起最近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千门公子,又问,“不知那千门公子襄,你们可认识?”
沈文仲见莫爷没有阻拦,便道:“莫爷乃千门上四将之提将,在下是千门下四将之除将。至于那个什么千门公子襄,只是千门后起之秀罢了。”
舒亚男也就没有细问,只道:“失敬失敬!说说你们的计划吧。”鬼算子指了指手中的锦盒:“这翡翠凤凰,乃福王千金明珠郡主的随身饰物,这两日郡主正在江南游玩,后日就到苏州。郡主平日出入皆有王府侍卫跟随,旁人难以接近,不过如果是女人,自然就容易一些。郡主喜欢微服游玩,尤其喜欢女扮男装,到时你假扮被人追捕的落难女子,自然就可以接近她。之后如何骗她摘下翡翠凤凰,又如何巧妙将之用赝品替换,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对了,她的侍卫都是老江湖,你那些伪装最好别用。”
舒亚男想了想:“如果失手,会怎样?”鬼算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知道。你不会因此就胆怯吧?”舒亚男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手中玉佩:“你不怕我得手后,将价值连城的宝物据为己有?”
鬼算子冷冷道:“翡翠凤凰是御赐之物,没有珠宝商敢随便买下。它在你手里跟废物没什么两样。”“难道你们能找到买主?”“是有人出钱收购,咱们才会出手,不然谁会花这么大的心思准备?”舒亚男还想再问,一旁的莫爷插话道:“舒姑娘,咱们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拿到翡翠凤凰后,立刻赶去‘荣宝斋’,自然有人付你一千两报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千两,少一个子儿都免谈。”舒亚男冷冷道。莫爷不以为意地笑道:“舒姑娘真会做生意,成交!”
“莫爷果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舒亚男仔细收起那块赝品,不理会一脸恼怒的鬼算子,笑着抱拳告辞而去。待她一走,鬼算子不满道:“莫爷,你怎能任由她坐地起价?”莫爷拈着数茎白须,若无其事地道:“任随她漫天要价,老朽是一个子儿都不想花。”停了停,他又喟然轻叹,“再说,那块赝品也未必就能乱真。能否得手,全看她的运气了。”
地处江南腹地的苏杭二州,素来以其江南水乡的绚丽风光,为无数文人墨客咏赞。这日午时刚过,天空中飘起了牛毛细雨,给静谧安详的苏州城,笼上了一层烟雨蒙蒙的味道。一艘不大不小的楼船,缓缓荡漾在蒙蒙细雨中,沿着横贯全城的小河静静驶来。船头,一个面目秀美、青衫滴翠的年轻公子,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河两岸的景色风光。
突然,一艘小船从斜刺里冲了过来,重重撞在楼船的船头,立在船头的青衫公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差点儿落水,他刚站稳身形,就见对面小船上有人“扑通”一声掉入河中,在水中不住扑腾。青衫公子拍手大笑:“叫你冒失,竟然敢冲撞本公子的船,害本公子差点儿落水。”
在水中扑腾的是个衣衫破旧的少女,只见她挣扎着抓住楼船的船舷,在水中哀求:“公子救我!”青衫公子尚未开口,就听对面小船之上,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在气势汹汹地鼓噪:“谁他妈敢救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几个恶汉的叫嚣,激起了青衫公子天生的傲气,他一瞪眼:“本公子偏偏要救她一救,看你们能把我怎样?”说着他便向水中的女子伸出手,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要翻身上船,谁知青衫公子下盘不稳,身子一歪竟向水中栽去。他不禁失声尖叫,就见楼船船舱内一条人影飞射而出,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腰带,生生将他从水面提了起来。那汉子臂力惊人,仅一只手就把青衫公子和水中少女一并拉上了甲板。青衫公子惊魂稍定,斥骂道:“蔺东海!你怎么能看我落水才出手?害本公子几乎衣袍尽湿!”
那叫蔺东海的汉子年近四旬,国字脸,卧蚕眉,脸上轮廓如刀削斧砍,一对细长丹凤眼内隐有冷芒透出,显非等闲之辈,但他在青衫公子面前却毕恭毕敬,拱手赔罪道:“是小人失职,望公子恕罪。”青衫公子余怒未消,又听对面小船上几个汉子在大声鼓噪:“快将那女子给大爷交出来,不然让你们好看!”青衫公子瞪了那彪悍汉子一眼,向小船上众恶汉一指:“还不教训这些不开眼的小杂碎?难道要本公子亲自动手?”
“是!”那汉子一跃而起,身形如大鹏般轻盈地落到对面小船上。几个恶汉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或踢或劈或推,尽数打入水中。见众恶汉在水中狼狈扑腾,青衫公子连连拍手笑道:“看你们还敢在本公子面前张狂!”彪悍汉子跃回楼船,对舱中一声高喝:“来人!快带公子去更衣。”
两个丫环从舱出来,欲上前搀扶青衫公子。此刻那落水的女子顾不得浑身湿透,忙对青衫公子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青衫公子皱眉将她上下一打量,然后一招手:“你!跟我进来!”蔺东海连忙阻拦道:“公子,这女子来路不明,最好将她打发走。”
那女子连忙哀求道:“公子,我是被人拐卖的良家女子,刚从青楼逃出来,那些打手还没走远,你可不能将我又推入火坑啊!”青衫公子看了看那几个在河边徘徊不去的恶汉,点头道:“若是现在让你走,别人还以为我怕了那些小地痞。好,你跟我进来吧。”
舱中的布置温馨优雅,日常用具一应俱全。青衫公子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从青楼逃出来的?快跟本公子说说,青楼里都有些什么?为啥男人都喜欢上那儿去玩?”那女子神情顿时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低头道:“公子小小年纪,这些事还是不要打听了。”“我都十七了,哪里还小?”青衫公子大为不满,“要不呆会儿你带我去青楼开开眼界,就当是我救你的报答。”
“不行不行!”那女子连连摇手,“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会去了!”青衫公子沉下脸来:“又不是让你回去,咱们花钱去玩,你怕什么?”那女子一脸诧异:“哪有女人上青楼去玩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去青楼玩?”青衫公子很是不以为然,“本公子还偏就不信这个邪!”
两个丫环听到这话,吓得慌了神,一个道:“公子千万别胡闹,不然奴婢又要受老爷责罚了。”另一个丫环忙将一套新衣袍拿过来:“公子快换上干衣,小心着凉。”
青衫公子任两个丫环脱去外面的湿衣,正待换上干衣,就见对面那女子直愣愣盯着自己胸前,一脸的惊讶。青衫公子低头一看,原来是项下玉佩,他摸了摸玉佩笑道:“想不到你还识货,知道这是难得的宝贝。”“公子误会了。”那女子连忙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什么?你见过?在哪里见过?”青衫公子十分惊讶。那女子歪头想了想:“嗯,好像是在一个客人那里。”“你胡说什么呢!”青衫公子面色大变,“这翡翠凤凰乃御赐之宝,世间独一无二,你一个青楼女子,岂能见过?还是在一个混账男人那里见过?”
“我只是觉得眼熟,不敢肯定。”那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坚持道,“不过我真的觉得很眼熟呢。”青衫公子连忙将玉佩摘下来,塞到那女子手中:“你仔细看看,在哪里见过它?”那女子仔细翻看了一回,自语道:“这里光线太暗,我得在亮处再看看。”说着转身来到窗前,举起玉佩对着天光看了片刻,这才将玉佩还给青衫公子,“对不起,是我看错了,我见过的跟这块不太一样。”
青衫公子接过玉佩,却没有戴回项上,只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有些窘迫,忙问道:“公子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人?”青衫公子没有回答,却对两个丫环摆摆手:“你们退下。”两个丫环乖乖退了出去。青衫公子仔细关上舱门,这才回头盯着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话,小女子小名阿兰。”那女子忙道。“假名吧?”青衫公子一声冷笑,“真名呢?”那女子勉强一笑:“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青衫公子将手中玉佩举到她面前,“你将我当白痴啊?我随身佩戴的东西,从你手中过了一回,回到我手中就变了模样,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是吗?”那女子慌忙夺过玉佩,用衣袖擦了擦,一脸歉意地递还对方,“对不起,是小女子手脏,你看现在擦干净没?”
青衫公子看了看手中玉佩,脸上顿时有几分惊讶,“你的手还真快,又给换了回来。不过,你认为我会就此放过你吗?告诉我你的真名,还有你假扮青楼女子接近本公子的阴谋!”“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那女子一脸无辜。“还想抵赖!看我不将你那块假玉佩搜出来!”青衫公子说着就要动手搜身,谁知那女子一个转身,慌忙将一块东西抛入了窗外的河中。青衫公子气急败坏地道:“你以为丢掉证据我就拿你没招了?就算把河水舀干,我也要将那块假玉佩找出来!”
那女子咬着嘴唇默然片刻,突然拱手拜道:“小女子舒亚男,大胆冒犯了明珠郡主,望郡主恕罪!”“你知道我是谁?”青衫公子有些惊讶,跟着又释然,“也难怪,你若不知道我和这块翡翠凤凰,又岂会特意做块赝品来换?舒亚男?这就是你真名了?”“是!”舒亚男感觉从未有过的失败,竟然让一个小姑娘给当场拆穿。虽然是因为那块赝品做得不够逼真,但也怪自己太相信了莫爷那老骗子的话。
“我该怎样收拾你呢?”明珠郡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舒亚男,“如果只是将你送去见官,实在太便宜了你。对了,你不是假扮青楼女子吗?干脆就将你卖去青楼好了,不过你脸上有疤,恐怕卖不出好价钱。怎么,你不害怕?还不赶快跪下来求我?”
舒亚男哑然失笑:“郡主,其实你并没有打算送我去见官,也不会将我卖到青楼,又何必吓唬民女?”“你怎知道?”明珠郡主一开口,立刻就暴露了她的稚嫩。舒亚男闻言越发放心,不由笑道:“你明知我偷换你的玉佩,却支开了丫环,显然不想让此事被第三者知晓。”
“算你聪明,果然不愧是个骗子!”明珠郡主恨恨地瞪了舒亚男一眼,“若非有事要你帮忙,看我不将你的手给剁下来。”
“不知郡主有何事要小女子帮忙?”舒亚男忙问。就见明珠郡主犹豫了一下,指指门外:“我这次来江南游玩,身边却偏偏跟了个讨厌的尾巴,你帮我想法甩掉那尾巴,我就饶了你!”
“这是为何?”舒亚男有些意外,明珠郡主脸上隐约有些失落,犹豫半晌,方幽幽道:“我就要嫁人了,新郎却从来没见过,只知道他是镇远将军的公子。我好不容易求得父王,在嫁入将军府之前,让我在江湖上游玩一番,也不枉我听过的那么多江湖传奇。可那蔺东海一路上影子般紧紧跟随左右,又有丫环仆佣一路伺候,这跟我在王府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想丢开他们,独自在江湖上闯荡一番。你既然能骗过蔺东海的眼光接近本郡主,一定就有办法让我达成心愿。”
舒亚男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成,你不知道江湖有多凶险,像你这样既没经验又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就如同羊入狼群,我要帮你就是害了你。”“谁说我不会武功了?”明珠郡主争辩道,“我从小习武,师父都换了七八个,至少精通三四门武功。寻常十个八个侍卫也不是我对手,就连王府武功最高的蔺东海,要赢我都得费些工夫,你别小看人!”
舒亚男哑然失笑,却不说破,只是婉言劝道:“江湖上到处是骗子和恶棍,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各种阴谋诡计和下三烂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