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鸣玉离开牢房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方才强忍着没流一滴泪,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动摇自己在父母灵前许下的诺言。南宫世家的全城大搜查,金陵苏家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稍一打探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苏鸣玉立刻就要赶来扬州,却被叔父阻止,当时的情形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苏鸣玉眼前……
“你知道舒姑娘在扬州闯下了多大的祸?”叔父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废了南宫瑞最溺爱的儿子。现在南宫瑞就像是条发疯的狗,你知道咱们若正面插手此事,那意味着什么?”
苏鸣玉茫然摇头,他只想立刻赶到扬州去救亚男,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只听叔父肃然道:“咱们虽不怕南宫家,但你要想清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南宫世家开战,牺牲你的同族兄弟,值也不值?”
“亚男不是不相干的女人!”苏鸣玉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苏家的大少奶奶!”“你既未下聘,又未上门提亲,根本就没任何名分!”苏敬轩一声冷笑,从书案上抽出一叠卷宗扔到苏鸣玉面前,“这是为叔着人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你派人调查亚男?你怎么能这么做?”苏鸣玉愤然质问。“每一个嫁进苏家的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没人可以例外!”苏敬轩坦然道,“嫁进苏家的女人,家世贫寒没关系,但一定要清白,尤其本人一定要清清白白。你知道为何舒姑娘年过二十还没有婆家?甚至没有媒人上门提亲?”
苏鸣玉呆了呆,只听叔父冷笑道:“她一个妙龄女子,整天抛头露面不说,还跟扬州那些街头混混称兄道弟混在一起,好人家哪会要这样的媳妇?”苏敬轩指指地上的卷宗,“你不信为叔,难道还信不过义伯?这些是他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义伯全名苏敬义,乃苏敬轩的族兄,为人刚直,做事一丝不苟。由他出马查探的消息,出错的可能几乎为零。苏鸣玉捡起地上的卷宗,卷宗上果然是义伯熟悉的笔迹。他迫不及待地仔细翻看,越看越觉得陌生。
“忘掉她吧!”苏敬轩轻叹道,“你们本来就不合适,她这次闯下大祸,也许正是天意,让你可以冷静地看清她的本来面目。”“亚男是被冤枉的!她决不是什么女飞贼!”苏鸣玉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女飞贼。”苏敬轩冷冷道,“不过她深更半夜出现在以风流闻名天下的南宫放私宅,还伤了南宫放最尴尬的部位。这其中无论有何隐情,她都将成为街头巷尾非议的焦点。你若娶这样的女人进门,难道不怕咱们苏家成为整个江南,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苏鸣玉犹豫起来,不过一想到亚男正身陷囹囫,他就心如刀割:“无论如何咱们要先将亚男救出来!就算独闯扬州,我也要去救她!”
“就凭你自己,能从南宫世家的地盘救人?”苏敬轩冷笑道,“我没说过不救舒姑娘,就算是你的普通朋友,也不能让南宫世家肆意欺负。不过救她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侄儿能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鸣玉连忙道。
“别答应得这么快,这条件你能做到,不过为叔就怕你反悔。”
“是什么?叔叔快讲!”“为叔要你从此不再见舒姑娘,更不要起娶她的念头。”苏敬轩直视着侄儿的眼眸,“你答应这条件,为叔就倾一族之力,保证舒姑娘不受南宫世家的迫害,哪怕与南宫瑞开战也在所不惜!”
苏鸣玉愣在当场。就在这时,柳公权差遣的捕快送来了舒亚男的口信。一听亚男已落入官府大牢,苏鸣玉心急如焚。心知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去扬州救人。他只得冲苏敬轩跪倒,嘶声哭拜道:“我答应叔叔的条件,永远不再见亚男,也不再起娶她之心!叔叔快救她吧!”
“空口无凭,去你爹娘灵前许下诺言,发誓若违背诺言,你爹娘就永世不得超生!”苏敬轩狠下心道。他知道只有用最毒的誓言,才能斩断人世间最为坚韧的情丝。
“我发誓!我发誓!”苏鸣玉嘶声高叫,“只要能救出亚男,我什么条件都答应!”“好!为叔立刻动身去扬州!”苏敬轩望着泪流满面的侄儿,心中有些不忍,“鸣玉,你恨为叔逼你离开舒姑娘吗?”
苏鸣玉使劲摇摇头。他知道叔父是站在宗主的立场,为整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坚守祖先传下的原则。但为何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却要自己一个人来承受?
“你也跟为叔一起去扬州吧。”苏敬轩轻叹道,“去见舒姑娘最后一面,你们的感情,总得做一个了断。”
扬州城另一边的南宫府内,听到南宫瑞带来的消息,南宫放空虚的眼眸中,陡然闪出一抹恶毒的寒光:“我要她嫁给我做妾!”
南宫瑞点头道:“好!爹爹答应你。”就在这时,门外有弟子小声禀报:“宗主,金陵苏家苏敬轩求见!”
南宫瑞十分惊讶。金陵苏家与扬州南宫世家,是江南并立的两大豪门,平日虽然有些往来,但交情并不深,像这样突然造访的事从未发生过。南宫瑞满腹狐疑,连忙吩咐:“请他去贵宾厅,我随后就到。”
南宫瑞换了身正式的衣袍,匆匆来到专门接待贵客的豪厅。进门就见一个背影清瘦的白袍老者,正负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他忙抱拳笑道:“什么风把苏兄这般贵客吹来了?”
老者连忙回头还礼:“苏某冒昧登门,望南宫兄恕罪。苏某风闻三公子被一女飞贼所伤,不知伤势严重否?”“些许小伤,不算什么。”南宫瑞哈哈一笑,轻描淡写道,“其实那女子不是什么女飞贼,而是放儿的红颜知己。小两口吵嘴,一时失手伤了放儿,也不算什么大事。”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苏敬轩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我还怕三公子伤势太重,让苏某不好开口。”
南宫瑞疑惑地望着苏敬轩:“苏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尽管道来!”“那好,我就直说了。”苏敬轩笑道,“说来也巧,那个不小心伤了三公子的姑娘,乃是我苏家一房远亲。既然三公子的伤势不重,而她又只是一时失手,南宫兄可否原谅她的过失,让在下将她带走?三公子的伤苏家全权负责。”
南宫瑞越发摸不着头脑,他想不出那女子跟苏家会有什么关系,值得苏敬轩亲自登门要人,不由打了个哈哈:“苏兄说笑了,那姑娘在官府手里,我也正琢磨着如何把她保出来呢。”
苏敬轩淡淡一笑:“扬州知府衙门,如何定罪全在南宫兄一句话。既然三公子伤势不重,还望南宫兄看在苏某这薄面上,放过舒姑娘。”
南宫瑞面色阴沉下来,他已看出苏敬轩带走舒亚男的决心。虽不知那女人与苏家有何渊源,但他无论如何不愿儿子的愿望落空:“苏兄今日登门,就是要带走那姑娘了?可惜这事在下不能答应,别的都好商量。”他冷冷问。
苏敬轩无奈道:“我已答应别人,定不容舒姑娘受到不公正对待。我已见过金陵提刑按察使张大人,相信很快就有官函到扬州提人。今日特意来拜见南宫兄,就是提前知会一声,要南宫兄谅解。”
提刑按察司掌管一省刑名,若要从扬州提审疑犯,扬州知府也无可奈何。南宫瑞眼中似欲喷出火来:“苏兄这么做,可知会有什么后果?”苏敬轩坦然迎上南宫瑞的目光:“我已向人许下诺言,什么后果苏某都愿意承担。”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若她真触犯了律法,我也不会包庇。”
看来苏敬轩也不愿与南宫世家开战,他是想将冲突局限在官司上,只要能证明那女人确实犯罪,他不会干涉判决。南宫瑞暗忖那女人留下的无数把柄,这官司就算打到提刑按察司,自己也十拿九稳。虽然不能满足儿子的愿望,但与苏敬轩开战也颇为不值。想到这他哈哈一笑:“我也希望舒姑娘受到公正对待,咱们都是正经人家,做什么事都要以朝廷律法为准。”
苏敬轩暗舒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南宫兄可否与我击掌盟誓?”南宫瑞伸出手,二人迎空击掌,在心中达成了各让一步的君子协议。
送苏敬轩出门后,南宫瑞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道:“你想玩大明律,老子就陪你玩!来人!立刻去给我查那女人跟苏家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去知府衙门请殷师爷过来!”
伏罪
金陵提刑按察司大牢,和扬州大牢一样幽暗阴森。当舒亚男从一个美梦中醒来,才想起这已经是从扬州来金陵的第三天。本以为到了金陵就会很快出狱,可三天过去,不仅没有任何音讯,甚至鸣玉都没来看过自己。不过她并不生气,知道他正在为自己的事奔忙,这就够了。
由于有苏家的打点,舒亚男在牢中不仅住单独的囚室,饭菜也挺丰富,就连狱卒也客客气气。舒亚男正在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突听牢门响动,一个狱卒和蔼可亲地高声通报:“舒姑娘,有人看你来了。”
“鸣玉!”舒亚男一跃而起,满怀希翼地向牢门外张望。就见一个腰身佝偻的老者在狱卒引领下,袖着手缓步进来。老者绿豆大的眼眸中透着精明,颌下稀疏的山羊胡已有些花白,浑身还透着一股子迂腐之气。他慢慢来到舒亚男囚室外,塞了块碎银将狱卒打发走,这才开口道:“舒姑娘,老朽闻仁达,受苏宗主和苏公子所托,特来看望姑娘。”
“鸣玉呢?他怎么没来?”舒亚男急问。老者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苏公子乃金陵名士,自然不能随意上大牢探监。苏家更是江南豪门,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托老朽全权处理你的案子。老朽是按察司秉笔师爷,负责执笔所有诉状。”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舒亚男忙问。闻师爷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你自己了。”见舒亚男不明所以,他从贴身处拿出一叠文稿,从牢门外递给舒亚男,“这是南宫世家的诉状副本,你看看。”
舒亚男接过一看,只见诉状上称案犯舒亚男将父亲的自杀,毫无道理地归咎于南宫放,于是携利刃,深夜闯入南宫放私宅行凶报复,将被害人刺伤,属故意杀人未遂。不仅如此,诉状末尾还称,其父舒振纲尚欠南宫世家三万余两银子,父债女还,应一并记在案犯头上。
草草看完状纸,舒亚男急道:“他们在说谎!南宫放操纵赌马,设局引我戚大叔入彀,我爹这才欠下这一笔糊涂债。他们不仅夺去了镖局,还逼死了我爹。我是想拿到南宫放设局骗人的证据,这才闯入潇湘别院。我刺伤他,是因为他要强暴我!”
“如此说来,你确实有闯入南宫放私宅,并持刀威逼他的事实了?”闻师爷一脸严肃。“没错!但他欲行不轨在先,难道就无罪?”舒亚男质问。
“有没有证据?人证?物证?只要有一样,咱们就可以反过来告他!”闻师爷问。舒亚男顿时张口结舌。当时只有她与南宫放两个人,哪来人证?物证就算有,恐怕南宫世家也早已销毁。而南宫放设局骗人的证据,那更是时过境迁,再难找到。
“你指控南宫放的罪名,一样证据都没有;南宫世家指控你的罪名,却证据确凿。”闻师爷摇头叹道,“南宫放手上有你父亲的担保书;你夜闯南宫放私宅行凶,不仅有人证,你还留下了一柄雁翎刀。这案子对你十分不利,要想脱罪恐怕很难。”“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舒亚男急道,“大明律法难道不帮好人,反帮坏人?”
闻师爷哑然失笑:“打官司不讲天理,只讲证据,没有证据,你就算再有理也没用。”“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舒亚男急道。
闻师爷无奈叹了口气:“要想完全脱罪恐怕不太可能,为今之计只能认下部分指控,博取按察使大人的同情。你可以说自己是激于父亲惨死,一时冲动才向南宫放寻仇,伤他是意外,非故意杀人。”
“我没罪,为何要认?”舒亚男气冲冲地吼道。闻师爷一声长叹:“打官司是讲证据不讲事实。如今你证据确凿,若拒不认罪,只会罪加一等。若主动承认是过失伤人,按律可获减刑。有老朽在其中运作,兴许赔一点医药费就行了,甚至不用坐牢。”
舒亚男定定地愣了半晌,木然问:“这是苏公子的意思吗?”“也是苏宗主的意思。”闻师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为这个案子苏宗主已尽了全力,你也不想让他再为难吧?”
舒亚男凄然一笑:“既然是苏公子的意思,我还有何话说?告诉我该怎么做?”闻师爷小声指点道:“呆会儿老朽离开后,你找狱卒要来纸墨笔砚,按照老朽方才所说写一篇认罪书,让狱卒替你交给按察使张大人,恳求大人宽大处理。”舒亚男茫然点点头。在心中对自己说:既然鸣玉都要我认罪,就算再委屈也只有认了。闻师爷见舒亚男点头答应,悄悄从袖中抽出一张稿子,递给她道:“老朽为你拟了一个范本,你照着这样式抄一遍,然后让狱卒交给按察使大人。老朽回衙门等你消息。”
飘然出得牢门,闻师爷心情出奇得好。他摸摸袖中厚厚的银票,心中暗自得意:足足一万两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挣到手了,就算立刻告老还乡,下半辈子也可以衣食无忧了。也幸亏扬州知府衙门的同窗殷师爷,没他牵线搭桥,也遇不到南宫瑞这个大财神。
舒亚男的认罪书让苏敬轩措手不及,完全乱了阵脚。这几日苏敬轩正差人搜集证据,准备为她脱罪,这一下却彻底陷入了被动。本来这样的案子对苏家来说不算大问题,但现在对手是南宫世家,又有刑部神捕柳公权盯着,它已演变为苏家与南宫家的司法博弈。
面对侄儿的质问,苏敬轩无可奈何道:“为叔没料到舒姑娘会突然认罪,还亲笔写下了认罪书。这案子如今有刑部神捕柳公权盯着,按察司也不敢将认罪书隐匿。还好舒姑娘只承认是一时冲动,是意外伤人,非蓄意谋杀,又是初犯,可望从轻判决。其实这案子要想完全脱罪谈何容易,舒姑娘避重就轻认下过失伤人,也算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你说过要救她的,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苏鸣玉眼里满是焦急和失望。“为叔只保证她不受到南宫世家的迫害,并没有保证她不受法律制裁。”苏敬轩叹道,“银子为叔会替她还上,我还会求按察司法外开恩予以轻判。现在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三万多两银子虽不是小数,不过若能买断侄儿与那女子的感情,这钱也算花得值。
苏鸣玉愤然质问:“亚男是为免受辱才伤了南宫放,怎么能因此获罪?南宫放意图不轨,又怎么能逍遥法外?”
“没有证据,咱们无法证明南宫放意图强奸。相反,舒姑娘夜闯私宅,手持利刃威逼南宫放,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鸣玉,苏家是江南望族,一言一行俱受世人关注,难道你要为叔为了舒姑娘,就仗势干涉按察司办案?”见苏鸣玉哑然无语,苏敬轩又道,“为叔问过讼师,像舒姑娘这情况,就算主动认罪,两三年的劳役也是免不了的。不过为叔会求按察司对她特别关照,总之决不让她吃半点儿苦头,你尽可放心。”
苏鸣玉默然半晌,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颗红绳穿着的雨花石,黯然递到苏敬轩面前:“求叔叔替侄儿将它还给舒姑娘,就说侄儿从此无颜再见她了。”苏敬轩接过雨花石,没有多问。凝望着苏鸣玉那空空洞洞的眼眸,他发觉侄儿就像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知觉。他心中虽有不忍,但想到这次能避免与南宫世家正面冲突,又能让侄儿放弃那个只会惹麻烦的江湖浪女,这结果也算是比较圆满。
由于有舒亚男的认罪书,官司很快得以结案。在苏敬轩的影响下,按察司判了舒亚男服劳役两年,并免了刺字充边,嫁与边关将士的命运。判决下来,南宫放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不吃不喝,让南宫世家慌成了一团。
“放儿,快开门,你听我说!”南宫瑞在门外急得连连跺脚。“我不听!”门里传来南宫放的嘶声尖叫,“就算不能让那女人给孩儿做妾,也该将她卖入官窑,永世为娼!怎么能让她仅服两年劳役?”
南宫瑞愤然道:“这事有苏家插手,官司若长久打下去,对咱们家的声誉、对马场的生意都有极坏的影响,为父才不得已采用闻师爷的办法尽快结案。不过你放心,那女人决不会就此轻易逃脱!”
门终于打开,南宫放不顾伤势挣扎着下了床,立在门后问:“爹爹还有何打算?”南宫瑞一声阴笑:“按察司即日就要将那女人押解去洛阳服劳役。爹爹已知会了黑道上的朋友,那女人从此将销声匿迹,最后会在西北某个边陲小镇最低等的妓院里,苦苦煎熬她的下半生!”
金陵城西门外,即将被押解去洛阳服役的舒亚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李镖头和张镖头。他们听说了舒亚男的案子后,特意从扬州赶来为她送行。舒亚男对他们的安慰充耳不闻,她一直满怀希翼地不住张望。既然认罪是鸣玉的决定,坐牢又算什么?她坚信鸣玉不会丢下她不管。
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人影纵马疾驰而来,在即将上路的女犯面前翻身下马。两个差官忙迎了上去,惶恐地向来人请安。堂堂苏家宗主苏敬轩,竟孤身前来送一个女犯人,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默默来到舒亚男面前,苏敬轩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舒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主动认罪?”
“不是你让闻师爷……”舒亚男说到这突然打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所骗。但这都不重要了,她望向苏敬轩身后,“鸣玉呢?他为何没来?”
“舒姑娘,鸣玉无颜再见你,所以托老夫将这个还给你。”苏敬轩说着将雨花石递到舒亚男面前。舒亚男接过雨花石,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含着眼泪微笑着对苏敬轩点点头,她若无其事地将雨花石重新戴在项上,扬起含泪的笑脸:“请替我转告鸣玉,谢谢他让我做了一个如此真实、如此美妙的梦。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完舒亚男转身就走,高高地昂着她的头。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泪水,她不住在心中告诉自己:舒亚男,虽然现在你没了家,没了爹爹,没了镖局,没了爱人,没了梦想,没了自由,甚至没了希望,没有了几乎所有一切,但你依然还有最后的尊严!
苏敬轩目送着舒亚男昂然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坚强的女子欣赏起来。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也许,她会是苏家最好的媳妇吧?苏敬轩惋惜地摇摇头,将心中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赶走,转身将两张银票塞入押解的差官手中,小声叮嘱道:“好好照顾舒姑娘,若有半点儿闪失,拿你们是问!”两个差官连连点头,他们很清楚苏敬轩的警告意味着什么。
不要再为他掉一滴眼泪!快停止!虽然她在心中不断地命令着自己,但眼泪依然像决堤般哗哗地流淌。她大步流星往前行,全然没听到身后两个差官的连声呼唤。两人气喘吁吁追出好几里地,再看不到送行的人,才见她终于停下脚步,静静地立在那里,双肩不住颤动,最后“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浑身一软,扑倒在地。
两个差官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旁,不知该如何劝解。足足哭了一个时辰,她终于抹去眼泪站起身来,对两人平静地道:“两位大哥,小女子耽误了今日的行程,还望恕罪。咱们现在就上路吧。”
三人沿着官道西行,在即将看不到金陵城楼的时候,舒亚男忍不住凝目回望,在心里对自己说:舒亚男,这个世上没有谁能靠得住。从今往后你只能、也必须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为你自己,也为你爹爹顽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为自己和爹爹讨回公道!
最后望了一眼朝阳下那金碧辉煌的金陵城郭,舒亚男毅然回头,大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官道边的酒肆,永远是贩夫走卒聚集之所,黄昏时分更是如此。不等她开口,两个差官已抢着找了张空桌,拍着桌子高叫小二上酒上菜,然后将舒亚男让到上座。
舒亚男无暇理会酒肆中众多异样的目光,只是低头专心吃喝。她知道这样的酒肆很少看到像自己这样的年轻女子,当初随父亲走镖时,对这样的目光就已经习以为常。
一个身材肥大的酒鬼打着嗝儿坐到了舒亚男这一桌,举着酒杯醉醺醺地问道:“这位姑娘犯了什么事啊?给哥哥说说,说不定哥哥可以帮你。”舒亚男转开头没有理他。江湖上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若在往日,她立马就让对方吃鞭子,但现在她却觉得,这些从不掩饰自己好色的江湖男人,至少比那些貌似君子的世家子要坦诚得多。
两个官差一拍桌子就要拔刀,谁知肩头却被人按住。回头一看,却是个面相凶恶的黑衣汉子,那人笑道:“两位官差大哥,别动不动就拔刀吓唬人。咱们兄弟若亮出家伙,恐怕吓都能吓死你们。”话音刚落,就见酒肆中十几个酒客纷纷亮出了贴身藏着的兵刃。两个差官面色大变,酒鬼咧嘴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了,我过山虎请两位官大哥喝酒。”
两个官差顿时面如土色。“过山虎”巴猛的名号他们有所耳闻,那是江湖上有名的黑道人物。二人忙结结巴巴地道:“原、原来是巴爷,小人有眼无珠,请、请巴爷见谅。”“好说!”酒鬼不以为意地笑道,“将锁链的钥匙交出来,这事跟你们就再没关系。到一旁喝酒去,巴爷请客。”
两个官差看看围在身旁那些汉子,无可奈何地交出钥匙。酒鬼笑眯眯地掂着钥匙打量着舒亚男,笑道:“舒姑娘,咱们是受人之托,要你跟咱们走一趟。你是自己跟咱们走呢,还是让咱们将你装麻袋里带走?”
舒亚男听对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立刻就明白他们是专程在此等候自己。她猛然一脚从桌下悄然踢了过去。那酒鬼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连人带椅跌了出去。过山虎翻身而起,哇哇大叫道:“快给我抓住这母狗!”
几个匪徒立刻将舒亚男围了起来,舒亚男以一敌众,又戴着镣铐,三两个照面就被打倒在地,嘴中塞块破布捆了起来,跟着就被人用麻袋从头笼到脚,横在马鞍上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