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公子襄欣然点头,指向自己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同伴,“我这表弟最喜欢飙马,只可惜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如何?”
“那就明天吧!”叶晓忙道。唐门的马厩里有着来自各地的名马,向为叶晓羡慕,他想趁机挑起双方竞争,好一睹唐门名马的风采。
“不知公子襄的表弟怎么称呼?”唐笑打量着公子襄身旁那面色冷傲阴鸷的少年,心中暗自惊异。
“我表弟名叫元杰。元杰,快来拜见两位公子。”公子襄回头招呼道。那少年勉强对唐笑和叶晓拱了拱手,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将二人放在眼里。唐笑见状心有不快,有心给他点儿教训,假意还礼,趁机托住对方手腕,正要将之掀个踉跄,对方手腕却如泥鳅般轻轻一缩,轻易逃过一劫。唐笑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元杰公子不必客气,既然你喜欢飙马,明日在下就陪你玩玩。”
登上马车后,寇元杰不禁对公子襄小声抱怨道:“你为何随便就扔出六万两银子?咱们虽然家底厚,却也不能由着你这么折腾!”
“你们用我,就得相信我。” 云襄斜靠在马车中,闭上眼淡然道,“如果这点钱就心痛,哪有资格谋大事?”
马车辚辚而行,最后在一处热闹喧嚣的街区停下来。二人下得马车,立刻有人将二人领入大门。这里的气氛与桃花山庄全然不同,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是一处适合普通人玩乐的场所。进入大厅,寇元杰看到柯梦兰正在一方赌桌旁搏杀正酣,而不远处的角落里,金彪也在吆五喝六与人对赌。云襄与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上楼来到一个雅间。片刻后柯梦兰推门而入,进门后先抄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这才抹着嘴道:“累死我了,想不到赢钱也这么累人。”见云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少女脸上一红,“看着我干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
云襄悠然一笑:“我在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往赌桌旁一站,赌徒的注意力就被引开了一大半,不输钱才怪。”
“又在取笑我?”柯梦兰红着脸啐了一口,“我打听清楚了,叶家主要经营钱庄,四通钱庄的规模在成都数一数二。除此之外叶家还有不少当铺、商号和铺子,不过都不算是主业。”
说话间就见金彪推门而入,哭丧着脸对云襄连连抱怨:“妈的,我金彪是不是天生就是输神?眨眼工夫就将一千两银子输了个精光。”
云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本来也没想要你赢钱。我找的人呢?”
“就在后面。”金彪说着向门外招招手,一个面相猥琐的老者立刻垂手而入,一双绿豆大的小眼警惕地四下打量着,神情像只出洞偷食的老鼠,只要一有动静就会倏然而逃。
“就他?行不行啊?”云襄将信将疑地问。
“我金彪虽然逢赌必输,但却从没看错过人。”金彪自信地拍拍胸脯,“我敢担保,他绝对是本地最好的风媒!”
云襄打量着面前的猥琐老者:“怎么称呼?”
“回公子话,小人绰号风眼,你叫我阿眼就可以了。”老者陪笑道。云襄点点头,将一叠银票连同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对方:“在下做事一向直来直去,只要你这一次做好了,以后我会与你长期合作。”
风眼接过银票扫了一眼,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没问题没问题!小人定不让公子失望!”
待风眼点头哈腰地离去后,寇元杰忍不住问道:“这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一出手就给了他几百两银子?”
“江湖上有一种人,专门替人打探消息,察探各种情报,这种人俗称风媒。”云襄解释道,“咱们虽然到巴蜀已经半月有余,却还是聋子和瞎子,再加上人地生疏,若没有三教九流各种能人异士相助,咱们怎么能与本地豪门相斗?”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车夫在门外小声询问:“方才桃花山庄派人来问,要将公子方才买下的碧姬公主送到哪里?”
“先送到顾老板的芙蓉别院吧。”云襄将车夫打发走后,对众人叹道,“咱们刚离开桃花山庄,别人就轻易找到了这里,咱们的行踪全在别人掌握,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啊。”说着长身而起,“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个高昌来的公主。”
云襄一行暂住在顾老板一处别院,顾老板主要经营钱庄和典当行,实力虽比不上叶家,却也是巴蜀数得着的富豪。他以前曾得过寇焱大恩惠,加上魔门有巨额钱财存在他的钱庄,所以对持有寇焱信物的云襄不敢怠慢,不仅引荐他们去桃花山庄,还将自己最好的一处别院让给云襄一行暂住。
当云襄回到芙蓉别院,那个高昌公主带着两个随身女侍及四个西域武士已等候多时。云襄没想到买公主还会多几个添头,正要挥手让几个武士退下,高昌公主已抢先拜道:“碧姬见过主人。”
云襄冷眼打量着对方,见她身上虽已裹上长袍,却依然掩不去身姿的曼妙,尤其蒙着薄纱的面容若隐若现,更给人一种神秘之美。她也认出高价买下自己的云襄,立刻学着汉族女子的礼仪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
“既然你已卖身为奴,就不再需要保持任何习俗,我要你立刻摘掉面纱!”云襄突然道。碧姬碧蓝眼眸中渐渐涌出屈辱的泪水。四个武士虽然听不懂汉语,但看到二人对答,也知公主受辱,立刻手扶刀柄围了过来。碧姬忙对四人吩咐了几句,四人虽然满脸愤懑,却还是垂手退了出去。碧姬待他们离开后,这才咬牙摘下了蒙面的薄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第一次发觉异族女子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和白皙如玉的脸颊,竟有一种惊人的美艳。
“你真是高昌的公主?怎么会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境地?”寇元杰两眼发直,不住打量着对方。虽然以前也见过不少金发碧眼的异族美女,但像碧姬这般美丽的少女,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是高昌国三公主,”碧姬黯然垂下头,“一个月前国中叛乱,逆贼在瓦剌人支持下弑了父王,我在几名侍卫保护下一路逃亡到这里。虽然我并不缺钱,但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想要为父王复仇却比登天还难,所以我才不得已用这个办法,希望找到一个有实力的郎君做靠山,为父王复仇,并助我复国,我愿用高昌国库一半的财富酬谢。”
碧姬公主的神情楚楚可怜,令人心生爱怜。寇元杰忙道:“公主放心,本公子一定会帮你。”
碧姬公主正要道谢,却被云襄挥手打断:“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你只是一个女奴,我对复仇复国都不感兴趣,只要你做好一个女奴的本分。你准备一下,今晚就到我房中侍寝。”说完提高声音招呼丫环,“来人,将公主送到我的房间。”
此言一出,尽皆愕然。尤其柯梦兰反应最为激烈,瞪着云襄质问:“你说什么?你、你要她侍寝?”
“有什么不对吗?”云襄理所当然地道,“我既然是她的主人,要她侍寝很正常啊。”
“你、你混蛋!”柯梦兰两眼一红,一跺脚转身便冲了出去。金彪用陌生的眼光狠狠瞪了云襄一眼,慌忙追了出去。
见碧姬被丫环带走,寇元杰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云襄,连连冷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谁知本公子竟看走了眼。不过你似乎忘了,咱们给你钱,可不是让你骄奢淫逸地享受。”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云襄淡淡笑道,“用六万两银子与叶二公子结交,咱们没有白花。至于这高昌公主不过是个添头而已。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让给你。不过你明天还要与唐笑飙马,我看你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笑话!”寇元杰冷笑道,“本公子虽不是正人君子,却还没到这等下作程度,更不会趁人之危。你的行为实在令本公子不齿。”
“你难道不知千门中人俱是寡廉鲜耻之辈?”云襄眼里露出调侃之色,“不知这次行动以谁为主?如果我不能自由行事,可不敢保证能达成门主的心愿。”
“你……”寇元杰语塞,眼看云襄扬长而去,他正要愤然追出,却被一旁的唐功奇拦住。他望着云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少主,我相信云襄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决不是像咱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什么道理?”寇元杰愤然道,“不过是个荒淫好色的下流坯子而已。”
云襄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就见碧姬公主独坐房中,正绞着手指坐卧不安。他仔细关好房门,这才和衣躺到自己床上:“把灯灭了,上床来。”
碧姬公主过去吹灭了烛火,却扭捏着不肯上床,只低声道:“公子,碧姬虽是女奴,却也是高昌公主,终身大事实在不愿如此草率。只要公子能助碧姬报仇复国,碧姬愿意以高昌为陪嫁,终身侍奉公子。”
“行了,别再演戏了。”黑暗中只听云襄淡淡道,“你这些谎话也就只有骗骗别人。”
碧姬浑身一颤:“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襄一声嗤笑:“大家都是同行,何必一定要挑明?高昌落难公主,嘿嘿,这点子还真不错。只可惜我这鼻子太灵,一个照面就闻到了同道中人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碧姬突然结巴起来。
“是吗?”云襄突然翻身下床,一脸坏笑向碧姬逼过来,“本公子对你的复国计划不感兴趣,只对你的身子感兴趣。你把本公子侍候好了,咱们再来慢慢讨论你的复国大计。”
碧姬骇然后退,张嘴欲呼,却欲言又止。云襄见状调侃道:“怎么不叫喊,让你那几个同伙冲进来救你?”
碧姬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恨恨道:“算你狠!既然被你看穿,碧姬也不好意思再在巴蜀混,今晚就离开。你花的银子除了给桃花山庄一成的抽头,余下的我一个子儿不少都退给你。只是我想不通,你是如何看穿?”
“你胃口还真不小,六万两银子还不满足,还想捞更多。” 云襄笑道,“其实我只是有些怀疑,按说高昌公主若想找靠山替她复国,应该去达官贵人云集的北京,而不是只有土财主的成都,所以我就忍不住试试。谁知你这么差劲,我都还没有剥你衣裙,你就憋不住认输了。”
“你……”碧姬气得满脸通红,不禁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混蛋!”
“彼此彼此!”云襄不以为意地笑道,“跟我说说你的复国大计,没准儿咱们可以合作。”
碧姬狡黠一笑:“公子出手如此豪阔,想必谋取的目标更是惊人,却还有心跟咱们这等小骗子打交道,恐怕你更需要咱们的帮助吧?”
“不错,你们既然要求财,本公子不会令你们失望。”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我六万两银子的预付款。”云襄悠然道,“你们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真金白银。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保证你们还能收到远远超过这个数的酬劳。”
碧姬犹豫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成交!”
二人击掌盟誓后,云襄和衣躺回床上:“今天我累了,明晚你再跟我说你们的复国大计。今晚你暂睡地上,我不习惯跟人同榻。”
碧姬狡黠一笑,款款来到床前,自语道:“我看这床也够宽够大,睡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吧?”说着便往床上躺了下来。
云襄吓得一跳而起,见她霸占着床榻没有相让的意思,云襄无奈在一张躺椅上坐下来,恨恨道:“怕了你了,以后再不敢让你侍寝。”
这一夜云襄鼻端总是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弄得他心猿意马,久久难以入眠。
十、布局
第二天一早,当精神萎靡的云襄与碧姬出房后,众人望向云襄的目光俱有些不同。只有柯梦兰对云襄视而不见,云襄原本还担心她会愤然离去,也不知金彪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她劝了回来。他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神态自若,更没对众人做任何解释。
“公子,唐公子与叶二公子已经派人来请了几回,就等你与元杰公子去桃花山庄赛马。”门房在廊下禀报。云襄这才想起昨日的约定,忙对寇元杰道:“你去陪他们玩玩,输赢无所谓,主要是与他们结交。”
“那你呢?”寇元杰一脸不满。
“我今日有些疲惫,就不去了。”说完云襄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径自回房歇息。待众人都出门后,云襄才从房中出来。他已换了一身打扮,一袭破旧的粗布衣衫加唇上两撇假须,使他再无半点文弱书生的模样。有过服苦役的经历,他打扮成一个贩夫走卒一点也不困难。
避开府中下人的耳目,云襄由后门来到外面的长街。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他终于在一个街角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只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街角围坐聚赌,看他们一身的破烂和肮脏,就知是每个城市都少不了的流浪儿。他们既是乞丐,又是小偷,偶尔也帮人干点轻松活儿挣上一顿两顿,挣扎着生存在城市最底层的缝隙中。
云襄发现其中一个少年在用拙劣的手法出千,没一会儿就将其他人的铜板大半赢到自己面前。云襄哑然失笑,像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聊闲汉般挨去过,笑问道:“我可不可以玩两把?”
几个少年警惕地打量着云襄,云襄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搁地上,“铜板我没有,银子倒有一些,最小这块也有两钱,咱们就两钱银子一把,如何?”
几个少年为难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当时的行情,两钱银子至少能当两百个铜板,他们谁也没这么多钱。那出千的少年似乎是这些孩子的头儿,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让大家将钱凑在一起,不多不少,刚好两百十个铜板。那少年将钱一推:“好!我跟你赌!”
这是用两枚骰子赌大小,规则十分简单明了。云襄抓起骰子往海碗中随手一扔,掷了个九点,赢面不小。那少年有些紧张地抓起骰子,握在掌心连连吹了几口气,正要掷下,有人突然拍了拍云襄肩头,云襄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少年递过来一个铜板:“大哥,这钱是你掉的吧?”
云襄笑着摇摇头,回头示意掷骰子的少年继续。只见对方信心百倍地将骰子投入海碗,在众少年的欢呼声中,竟掷出了十二点大满贯!云襄心知就在自己回头那一瞬,对方已将骰子换成了灌铅的骰子,随便怎么掷都是满贯。不过他也不点破,又掏出一块碎银:“咱们再来!”
几个少年兴奋地交换着眼神,好不容易遇到个钱多人傻的肥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几个人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引开云襄注意,有人负责偷换骰子,不多一会儿就赢了七八两银子,最后云襄两手一摊:“我输完了,明天再带钱来翻本。”
“好!我等你!”少年高兴地拍拍云襄肩头,“我小名贺豹子,这一带都认识我!”
云襄回到芙蓉别院时,金彪与柯梦兰早已回来,见他回来,柯梦兰冷着脸转身就走,金彪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一张请柬塞到他怀中:“又有花酒喝了!”
云襄看看请柬,却是唐笑约自己去“牡丹坊”喝酒。云襄问明地址,也不顾金彪与柯梦兰异样的目光,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在门外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牡丹坊。
马车辚辚而行,顺长街奔驰。这种马车是方便那些养不起车的普通人家,只要付上十几个铜板,就能将你送到城中任何地方。
“公子,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前面的车夫突然头也不回地轻声道。云襄一怔,正要询问,却见车夫回头一笑,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风眼。
“你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云襄问。
“当然,”风眼得意地点点头,“黑白双蛇,这绝对是巴蜀地界最好的刺客。公子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黑白双蛇?云襄一怔,没想到这么巧,自己竟在离家千里之外遇到了当年的仇人。他沉吟片刻:“不忙,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说着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风眼接过一看,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仔细收起银票,他兴奋地甩了个响鞭:“跟公子打交道真是愉快,风眼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马车最后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了下来,云襄刚进门,就见叶晓从楼上下来,远远便在招呼:“云公子才来,咱们就等你了。”比起“公子襄”,他更喜欢称呼对方“云公子”。
云襄随叶晓进入楼上一间包房,见房中除了唐笑与寇元杰,还有几个衣衫锦绣的年轻人,满满当当围坐一桌。四周除了侍立着几名端菜斟酒的少女,还有几名歌舞伎在一旁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云襄从唐笑口中得知在座诸人俱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昨日公子襄以六万多两银子击败叶二公子的壮举,已在上流社会中传遍,所以今日这些富家公子,是要借机一睹公子襄风采。
乱得多时众人才陆续坐定,纷纷举杯向云襄敬酒。席间唐笑对云襄笑道:“你今日没有来看元杰公子与咱们飙马,实在是遗憾。在下虽然侥幸赢了,却是赢得十分惊险。”
“哦?不知有何惊险?”云襄有些意外,心知这次仓促前来巴蜀,并没有准备什么好马,按说不该对家有名驹的唐笑构成什么威胁。
“元杰公子坐骑虽然普通,但争胜之心却令人叹服。”唐笑连连摇头,“他竟以匕首代替马鞭,将劣马也驱使得堪比名驹,甚至不惜令坐骑惨死赛场。若非路程够长,在下的名驹竟要输给他的劣马。”
云襄惊讶地望向寇元杰,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扫了自己一眼,不以为意地淡然道:“若不能为我带来胜利,就算是千里马,也死不足惜!”
云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警告意味,淡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这表弟素来急功近利,让大家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