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那叫一个尴尬哟。
不过,方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并非我执意不叫你娶宋家女,德妃一样姓宋,她进宫来,我视为自己的女儿一般。难道,母亲的眼里心里还容不下一个宋嘉言么?你知不知道,宋嘉言真的是不祥之人。她刚诞下时,整整一周岁了都未见过人。并非宋家疼女儿,实在,她产下就是个呆傻儿,魂魄不全,故此,宋家不叫她见人。后来,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开了窍?皇帝,难道你不觉着可疑么?要哀家说不知是什么孤魂野鬼的上了身,才有了这等狐魅本事。”
“皇帝要纳妃立后,只要家风清正,来历明白的女子,哀家何必就跟一个宋嘉言过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皇帝么?”方太后沉声道,“为了皇帝,哀家连身家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只要皇帝好,要哀家做什么,哀家都愿意做!皇帝想一想,哀家是你的亲娘。做亲娘的,难道会害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若是不信,宣宋侍郎的夫人进宫,一问便知。”方太后叹,“昔日若非苏妲己迷惑商纣,也没有倾国之祸了。自来擅内媚的女子,不一定生的多么的倾国倾城哪。若狐狸精脸上贴着字条儿,哪儿来的帝王受其迷惑欺骗呢。”
方太后说的信誓旦旦,昭文帝并不完全信,问,“此事,是德妃跟母后说的吗?”
“与德妃有什么关系,皇帝死活要立宋嘉言为后,哀家难道不能让人查一查宋家。是找到了宋嘉言少时的一个奶妈,这事,别人不清楚,宋家人自是清楚。哀家就不信,宋家能把事瞒的一丝不透风。”方太后道,“你若觉着宋夫人是德妃的亲娘,怕她偏着德妃,说宋嘉言的不是。宋家那些亲戚,不会没人知道,皇帝一打的就知。”
“她只要是清白女儿,哪怕是个二嫁,皇帝喜欢她,也就罢了。但,宋嘉言来历如此鬼魅,她若进宫,哀家简直寝食难安。若真是个妖孽,日后江山社稷堪忧啊。”说着,方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昭文帝不置可否,道,“此事,朕自会查个一清二楚。”
方太后失望之色难掩,叹,“皇帝不信钦天监,那就自己去查吧。哀家知道的,哀家顾虑的,都告诉皇帝了。皇帝这个年纪,不是小时候了,哀家就盼着皇帝行事,哪怕不顾忌哀家与宗亲大臣,好歹祖宗江山,是老祖宗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不然,以后到了地下,也难见你父皇啊。”
昭文帝听方太后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召来宋荣一问,宋荣何等口才,不待思量,直接道,“嘉言是臣的发妻所生,臣妻生她前一日,臣与臣母同夜梦到满室鲜花于房中怒放,美仑美奂至极,哪怕不问高僧也知这是吉兆。后来,她母亲生她时颇为艰难,当时,臣顾念夫妻之情,原是想留母。不想她母亲执意要生下她,臣那发妻便是因此过逝。说她幼时没见过外人,这并不是假话。当时,臣官职不高,臣妻孝在身,嘉言母孝在身,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都未办也是真的。在那种情况下,岳父岳母伤心臣内子之死,见到嘉言没有不触景伤情的。就是臣,看到她想到亡妻,一样的心伤。臣就是为了照顾于她,方续娶了她母亲的庶妹为继室。”说到小纪氏,宋荣一叹,“臣那继室,不说也罢了。”
“若说嘉言周岁以前痴痴傻傻什么的,小奶娃子,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什么才算不傻呢?臣那女儿,过了周岁才学的说话走路,若说笨,她少时是臣亲自启蒙,还算聪明伶俐。”宋荣道,“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陛下尚未登基时,曾微服于臣家,还曾见过嘉言。都说小孩子眼睛带着灵气,臣实在怕她机伶太过,还带她去西山寺求见过西山寺住持。住持说小女是天生一段福缘,方有祥瑞近身,还收小女为佛家寄名弟子。西山寺比起天祈寺,自然不比皇家室寺排场阔大,但,西山寺也是帝都名寺。若小女真是来历不祥,住持怎会说那样的话,还给小女取了个佛名,就叫性慧。这些,俱有事可查,陛下一问便知。”
想到宋嘉言幼时的神棍“预言”,昭文帝也不由陷入一段深思,那时他不过先帝三子,虽然自有野心,但,先帝在位,野心自然不能外露。那时,他已经与宋荣交好,到宋家时,听说宋荣一儿一女,便提出见一见。
彼时,宋嘉言不过周岁,竟然奶声奶气的说他有祥龙近身…要说那样的童言稚语没在心中烙下印象,是假的。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昭文帝就是靠着宋嘉言神棍般的童言稚语,方熬过了种种艰辛,最终登上帝位。
如今一想到宋嘉言,倒真有些冥冥注定的意思了。
待昭文帝同宋嘉言说起此事,宋嘉言早有腹稿在心,笑,“我倒不记得了。小时候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听祖母说,我小时候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父亲带我去了回西山寺,许多事就都忘了。”这对狐狸父女,从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各种可能性经过种种预想,早套好了词,就等着昭文帝来问了,自然对答的一丝不差。
宋嘉言眉毛半挑,“不会有人说我是妖孽上身吧?嗯,让我想想,传闻中的苏妲己可就是给狐狸精上了身才迷惑了殷纣王。”说着,宋嘉言就笑了起来,将脸凑过去,笑眯眯的问,“陛下,看我可像千年狐狸精?”宋嘉言的相貌绝对不属于倾国倾城的一类,但,75分也是有的。标准的鹅蛋脸,微微斜挑的长眉,杏眸薄皮的眼睛,当这双眼睛描了一丝淡淡上挑的眼线,就有了那么一丝媚惑之意。
昭文帝轻啄她的唇,宋嘉言忽然两手抱住昭文帝的脸,说,“上次陛下吻的我很舒服,这次换我来吻陛下。”
宋嘉言的亲吻很生涩,昭文帝慢慢的引导着她,两人渐渐的相倚偎于一处。孩子是重中之重,宋嘉言只是倚在昭文帝的臂弯,柔声道,“传闻,汉武帝钩戈夫人生来拳握不能展,后见汉武帝,伸出手来,拳中握一玉钩。陛下,有人拿我的出生做文章了吗?”
昭文帝温声道,“朕会解决的。”
“我观史书,凤武帝尚未登基时,便有人说凤武帝出生时云南地动为不祥。最后,非但凤武帝为盛世明君,就是凤武帝的姐姐宁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是战功非凡,成为赫赫战将。还有女主武皇帝,唐太宗将武氏之人全都清出后宫,命运依旧是命运。”
“你信命吗?”
“信也不信。”宋嘉言眼睛柔亮,望着昭文帝,“陛下选秀之时,我因腿伤不能待选,后来爹爹上书后,陛下免了我的选秀,我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
昭文帝笑,“你不愿给朕为妃?”
“我不喜欢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也不喜欢游离于家族、皇权、子嗣之中的种种算计。”宋嘉言道,“我最初的意愿是嫁一个像我二叔那样的男人。”
“宋子焘啊。”
“二叔只二婶一个妻子,无侍妾通房,两个人一条心过日子,多好。”宋嘉言浅笑,“对于男人而言,事业前程是第一位的,对于女人,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去找别的女人睡觉?我不想进宫,不只是陛下难以给我一个名分,我也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住在宫外。什么时候,陛下想起我,来看看我。这里只有一个宋嘉言,没有陛下的妃子嫔妾,只有我与我们的孩子。”
“你可不像这样没信心的人?”
“我一心祈盼着能与自己的丈夫同心同德的过日子,不过,我是个挑剔的人,我的丈夫,起码得是能入我眼的人呐。”似方谅那样的贱人,宋嘉言根本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昭文帝忽然问,“你与秦峥议过亲么?”
“不但与秦家议过亲,也与宁安侯府议过亲。”宋嘉言一叹,“秦峥是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他没有他的家族更重要。宁安侯夫人是我的大姨母,我嫁过去,能过很舒服的日子。”
“朕看,那个李睿对你似乎有些意思。”昭文帝时常往来于西山别院,见过李睿两回。
“李睿是个很克制的人。”
昭文帝微微一笑,赞叹,“嘉言,你眼光真准。”
宋嘉言眼光的确一流的准。
昭文帝不由道,“端睿已经十八岁了。”
宋嘉言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陛下是在为公主的婚事操心么?”
昭文帝笑,“你有什么想头儿不成?”
“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端睿公主为陛下爱女,富贵已极,她又是个聪明果断的女孩儿,选什么样的驸马,想来公主肯定也心里有数。陛下只管问公主就是了,只是有一点,莫要让有心人利用了公主的亲事才好。”宋嘉言道,“就是陛下,真正喜欢公主,就帮着公主真正挑个合适的驸马。不是为了拉拢重臣,只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女儿挑一门好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到下晌,昭文帝就要回宫了。宋嘉言送昭文帝出门,看昭文帝走远,方回了别院。
与此同时,宋荣也不忘叮嘱老娘一声,“如今朝中不知谁传的闲话,说嘉言幼时是呆傻儿。娘,若有人敢在你面前这样说,你只管啐回去。”
宋老太太张张嘴,忽而拉了儿子近前,不安的低声道,“老大,那啥…”
宋荣安抚的拍拍宋老太太的手,说服老娘对他而言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宋荣温声道,“娘,孩子小时候,哪里看得出聪明与笨来?这些年,嘉言吃了多少苦,如今,能做皇后,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宋家的福气。”做妃子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外戚,与做国丈哪里一样?哪怕如宋荣,若说不愿意做国丈,也是违心矫情之言。
宋老太太活了这许多年,别看文盲一个,反应并不慢,狠狠的点了点头,立刻改了口,“自小,我就说言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宋嘉言少时,刚生下来时,的确有些呆傻的模样,除了吃奶哭泣,不会说不会笑。宋老太太说宋嘉言是魂魄不全,又厌她是个女孩儿,就没抱她到自己院儿里养活。后来,娶了小纪氏,宋嘉言忽如突然开窍一般,变得机伶无比起来,又会说又会笑的,极是讨人喜欢。原本傻乎乎的孙女变得聪明伶俐,叫谁说都是祖宗长眼啊,如今想起来,确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宋荣道,“娘,还记不记得先头言丫头她娘生言丫头的时候,咱们一并梦到鲜花满屋。这就是大大的吉兆。”
宋老太太更加信服儿子的话了。
反正她孙女做了皇后,她就是皇祖的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