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

“不是瞎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初荷听了一愣,生气的样子便再也绷不住了。

这时候,常樱手持弓箭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薛怀安,我差一点儿就准备在你去捡令牌的时候一箭射杀你。”

“哦,那为什么临时饶了我一命?”薛怀安笑嘻嘻地问。

“因为我忽然想到,什么刑侦锦衣卫的通关令牌,天下哪有这么个东西,就算你是货真价实的缇骑之枪,也不会有这种令牌吧。”

常樱故意把“货-真-价-实”四个字咬得极重,话落后坏坏地一笑,一副洞察秋毫的精明模样。

薛怀安被她点破,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名号又不是我说的,一会儿我就和那个胡说八道的人算账去。”

“你和我算什么账啊?要不是我借给你一把好枪,你能这么威风?不过你的枪法可真是差劲儿,走到那么近才敢开枪,换了我,只要有五十步,就是一只苍蝇也能打死了。”李抗的声音忽然从薛怀安的身后传来。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到了薛怀安的身后,话落一拳打在薛怀安的背后。没有防备的年轻锦衣卫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在地。

“瞧这牛皮吹的,五十步打苍蝇?我看你用火枪,在五十步外能打到人就算好枪手了。”常樱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转向薛怀安一伸手,“哎,拿来看看。”

“什么?”

“你的枪啊。”

薛怀安将怀中的短枪递给常樱。

在接到枪的一刻,即使是这位见多识广的北镇抚司百户也忍不住叹道:“这火枪怎么做得如此精致小巧,难怪藏在怀里都看不出来。薛校尉,若不是你有这把能藏得住的枪,今日之事怕绝没有这么容易了结的呢。这宝贝是出自哪位制枪高手?”

“不知道。市面上管这种枪叫银记枪,百多两银子一把。”李抗答道。

“嗯,制造这枪的人尽管手艺高,但我猜想,性格一定不好。”薛怀安十分肯定地道。

“哦,你猜他禀性如何?”常樱颇有兴致地问。

“他一定离群索居、性格偏执,平日里也许一言不发,但是会突然大发脾气,把身边的人搞得手足无措。只要与他在一起,就会让人感觉很有压力。总的来说,他就是那种非常不懂得体谅他人的自私鬼。”

常樱好奇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会有如此结论?”

薛怀安见自己的胡说八道有人捧场。顿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你想,一个喜欢造枪这种枯燥事情的人,必定是成天躲在某处阴暗偏僻的房子里,不爱与人打交道吧?而把这些金属件打磨得如此异于寻常的光滑,一定需要有非常极端的个性吧。还有,为什么这人会将火枪造得这么小巧呢?除了考虑到便于携带以外,更多是因为他个性里的偏执吧?”

李抗听了,点头同意:“对,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人一定是那种极端追求完美,想怎样就必须怎样,设定的目标一定要达到,不会考虑到别人的立场,很难相处的人。”

“对,在他身边的人,还真是叫人同情啊。”

薛怀安说完这话,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满怀恶意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后脊梁隐隐有些发冷,转回头一看,是初荷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

他以为初荷是怨怪自己冷落了她,忙将她拉过来,向常樱介绍道:“常百户,这是我的妹妹初荷。”

常樱在女子中属于高个儿,面对娇小的初荷,她微微弯腰,摆出一副亲和的姿态:“初荷妹妹好,没想到薛校尉所说的那个精通枪械的妹妹,竟是这么个小小的丫头,真是可人。这次可要多谢你了,难得你虽然年幼,却如此勇敢镇定。”

初荷却毫不领情,依然臭着一张脸,瞟一眼常樱,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薛怀安一见,忙去追赶,将李抗和常樱尴尬地抛在原地。

李抗有点无奈地摇摇头,对常樱解释道:“常百户请多海涵。他这妹子不能言语,脾气因而便怪异些,估摸那个造银记枪的高人也是这等别扭的个性吧。”

第三章

客:杜小月经常出门,就算在家的时候也大多是一个人在自己屋中看书写字,安静又不添麻烦,算得上一个很好的住客。

色:男人正急急伸手,去扯女孩的衣衫,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往女孩的脸上压过去。

尸:杜小月的尸体是初荷在惠安城外的一片山林中,第一个发现的。

记:确切地说,这并非一处血迹,而是一个用血写下的记号。

笨:“嗯?”薛怀安有些犹疑,想要确认一下,“以后叫你笨,没问题么?笨?猪?”

火绳枪

虽然火绳枪一词后来成为几乎所有前装火枪的统称,但是当它于1421年初次出现在意大利战场上时,却是令人惊讶的庞然大物。按现有实物看,这种枪的枪身长550毫米,口径30毫米,全长1430毫米,枪管为八棱形。而在16世纪,经过西班牙人改进的火绳枪则是一种口径23毫米,全重11公斤,弹重50克,最大射程250米,有效射程100米的巨大枪械。

馨慧女学在人质风波结束之后,便暂时关闭了十来天。

一来是为了安定一下受惊学生的情绪,二来是因为这所女学是否会继续开下去,还尚未下定论。

馨慧女学的校长程兰芝是个二十四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其父是惠安最大的茶商,靠与西洋人和满人做茶叶生意发了大财。三年前,她办女学时曾经说过,要一辈子不嫁人,可如今却传出婚讯,故此以后她是在家相夫教子还是继续办学,仍未有定数。

初荷一时没了去处,原本想天天躲在家中看书造枪,谁知杜小月非要搬来与她住上几日。她不知如何拒绝,只得答应了下来。

杜小月算得上是初荷在馨慧女学中最好的朋友,除了两人都有着父母双亡的身世之外,还因为整间女学里真正有心向学的,恐怕也只有她们两个了。

南明律规定,女子初婚必须满十八岁,但朝廷办的公学是从八岁念到十四岁。公学毕业之后,家中有条件供养的男孩子大多继续去书院求学,而这些书院虽然说没有明令不收女子,但女孩子进去的条件却极为苛刻,故而公学毕业之后,女孩子又不够婚嫁的年龄,便往往无事可做。

由于很多女孩儿都觉得与其在家中闲等十八岁出嫁,不如念些书来打发时间,私人开办的女学便应运而生。

各个女学的课程都不尽相同。初荷读的这一所,在学制上几乎是完全模仿男子们就读的书院,暗地里有与那些书院一较短长的意味。可是毕竟大多数学生来这里的目的是交际和消磨时光,所以认真学习的并没有几个。

诗赋这样轻松的课程还好,数学、物理一类艰深的学问,选修者常常寥寥无几。而初荷就是在数学课上结识了杜小月。

不过,退一步讲,即使不是好朋友,初荷也没有立场拒绝杜小月。因为杜小月在人质事件中虽然并没有受伤,可是心理上却留下了后遗症。这件事,杜小月一股脑儿全都怪罪在了薛怀安的头上。

“怀安哥哥,我的后背又疼了。”杜小月道,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

薛怀安的神情也同样的万分痛苦:“小月啊,西洋医生和中医郎中都给你检查过了,你的后背的确是没有受伤。布朗医生不是说,你这是精神上的问题么?治疗的方法唯有放松,绝对放松。你不放松,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难道我不想放松,不想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么?可是你看我嫂嫂那副刻薄的嘴脸,我见了就只会更加紧张。原来还有女学能去,现下可是无处可躲了。怀安哥哥,你就收留我吧,要不是因为你把那歹人打死在我身后,血流了我一背,我也不会得这怪病的。”

眼前少女可怜巴巴的恳求模样,让薛怀安完全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答应让杜小月过来住几天。

初荷知道了,原本还怕家中多出一个人来会不习惯,可杜小月经常出门,就算在家的时候也大多是一个人在自己屋中看书写字,安静又不添麻烦,算得上一个很好的住客。

只有等到薛怀安回来时,杜小月才会活跃一些,常问些百户所发生的见闻和薛怀安办案的轶事,每每听到有趣处,总会瞪大一双眼睛,赞叹道:“真的么,好有意思啊,怀安哥你很了不起哦!”

薛怀安受不住夸赞,立时红了脸,咧嘴嘿嘿直笑,立即投入百倍的精神把后面的故事讲得更加精彩绝伦。

初荷从来不曾这样赞美过“花儿哥哥”,倒是骂他呆子的次数比较多。每每这种时候,她便用手比一个大大的“呆”字,然后瞪他一眼,转身离开。有时候还会不由分说地拉走一脸崇拜的杜小月,留下讲到兴头上的薛怀安在那里自娱自乐。

杜小月在初荷家时,似乎比平日里爱笑一些,只是初荷隐隐觉得。她并不是真的很快乐。有那么几次,初荷恰巧看见杜小月发呆的模样——那原本就生得颇为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浮着浅淡的愁色,整个人如同画卷中伤春悲秋的仕女,哀美却又空洞得没有存在感。

初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月眼里的光如游鱼潜水一般沉入眸子的深处,淡淡笑笑,反问:“初荷,人生这样长,你可想过将来要和谁一起度过?”

初荷想也没想,指了指窗外正给院中花草浇水的薛怀安。

杜小月顺着她的手指,凝望日光下浇水剪叶的男子,低低叹一口气:“你们若是能这样一直在一起,那可真好。难怪你都不懂得什么叫做寂寞。”

初荷心有所动,提笔写道:“你很寂寞吗?因为你哥哥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