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与花

作者:夏生

关于夏生

关于我——北京土著,少年时代误入热门大学热门专业,并进入热门外企,钱途一片光明。某日突然自我意识苏醒,重回校园钻研时装设计,毕业后成为某著名杂志时尚编辑,此后人生继续脱轨,现为自由设计师,于完成客户订单后的闲暇时间写故事自娱。

关于喜欢—喜欢自由,行为上的自由,思想上的自由。喜欢思考,有时逻辑严谨地思考,有时不着边际地思考。喜欢创作,作品一半表达自我,一半隐藏自我。

关于武侠——武侠是伟大的历险,很庆幸自己会偶然尝试。

关于梦想——梦想很渺小,家庭幸福,死于安乐就好。

关于ID夏生——随便起的,如果生在冬天,大约就会叫冬生吧。

《枪与花》,这部系列小说的最初构想,是源于我想写出几个故事,向伟大的科学家们致敬。

那时正在读科学史,对那些个推动了人类历史车轮的早期科学家异常着迷,因此,在小说的开端,薛怀安才会抱着一颗脑袋,出现在初荷家的花园里。

这个典故出自一个真实的事件。那时古生物学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理查德·欧文还是个年约二十的小伙子。他痴迷于解剖学,甚至还非法取得尸体上的器官,再偷偷拿回家研究。某次,为了探寻黑人大脑的构造和白人有何不同(在我们看来这是个很幼稚的想法,但在当时却是伟大的探索性研究),他搞到一个新鲜的黑人头颅,用麻袋襄着往家走,不小心摔了一跤。头就滚出来,顺着小路滚进一户人家洞开的门里。

每当想起这个小段子时,就忍不住地想笑。想象一下,当时那家人瞪着这颗从门外滚进来的头颅时,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者,他们还根本来不及看清地上的是什么,就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捡起啥东西,又一句话不说地冲了出去,就此与这位未来伟大的古生物学家擦肩而过。

还好,薛怀安是利用职权合法取得的头颅,他也比欧文先生的神经更大条一些,所以才能泰然自若地抱着个人头自我介绍,从此与初荷结下解不开的缘分。

当真正决定动笔的时候,恰巧手边有一本论文集,其中收录了许多中外学者有关“李约瑟难题”的学术论文。

这本书和字典差不多厚,我至今都没有勇气打开去读,然而“李约瑟难题”却是知道的。

这位著名英国汉学家的疑问简单来讲就是——为什么在古代科学应用方面一直比西方领先的中国,却没有诞生出近代科学?或者换句话说,为什么近代科学只产生在伽利略时代的西方?

我立时联想到一个当下网上很热的讨论话题——假如没有李自成起义和清人入关,明朝是不是会发展成一个资本主义的君主立宪制国家?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假设最没意义的地方就在于,历史是无法被假设的,推动历史前进的永远是偶然和必然两大因素,所以关于“假如某个偶然性事件没有发生,那么按照必然性,事情的发展会怎样”便毫无价值了。

于是我想,假如不去探讨“李约瑟难题”或者“假如清人没有入关”,那么可不可以构造出一个世界,直接建立在“中国有了早期近代科学,且处于早期资本主义君主立宪制”这样的假想之上,然后看看在这样的虚构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精彩有趣的故事呢?

而为了使这个假想成立,我使用了最简单的小说手法,假定了一个时间和历史被扭曲后的18世纪早期中国。

为什么要选择18世纪早期,确切地说是西历1730年以后的时代,是因为这个时代与工业革命和蒸汽时代还有几十年的距离,然而近代科学已经建立,人们可以遥遥看见世界将被科学技术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却又无法准确地预言那里将会有什么。

于是,带着对科学的巨大热情和恐惧,经历着世界嬗变前夜的痛苦迷茫和焦虑欢喜,人类艰难前行。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剑与枪的时代。在这之后,随着大工业时代的来临,人类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热兵器时代。令我着迷的是去假想,如果武者们生活在冷热交界的时代,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还有传统的江湖——建立在自给自足的封建小农经济制度下的江湖,在夹缝中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样想得多了,我发觉似乎必须要写出一部庞然大物才可以,然而时间、精力和能力都有限,所以我不得不一再收缩写作计划,最后聚焦到一个18世纪的年轻“刑警”身上,希望以他的办案和成长,做到尝鼎一脔,窥豹一斑,亦足见其大略。

由于剧情的需要,故事里的科学史与现实会有些偏差,其实这也是我写《枪与花》的小小遗憾。在创作初期,我原本希望可以完全按照历史必然性来构建一个不存在的假想社会,但是后来还是未能坚持这个初衰。

比如,假使社会发展到书中的明代,女性的社会地位我以为就不大会有这么高。不过,毕竟这是小说,很多东西不必去掉书袋地研究,就像我们不需要探讨武侠小说里那么多女捕快、女侠、女镖客的存在是否合适,或者在类似《星球大战》这种假想未来的故事里激光剑是否为合理的存在一样。

系列的第一部故事,也许离江湖还有些远,主要是因为本篇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向读者大略勾勒一下这个虚构世界的全貌,所以从事件选择上,挑了一个比较能反映当时状况的案件,而在以后的故事中,则会逐渐深入这个特别的世界与江湖。

世界这么大,江湖这么广,我想,一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吧。

期待着和您一起去探索。

楔子

花:晚风透过攀援着青萝的篱笆吹进院子里,轻轻摇动着小池中三两株盛放的荷花。

树:我会努力的,然而不是作为一朵花,而是一棵树,不依靠任何人、在风雨中也不会倒下的大树。

炸弹与火药

在中国的四大发明中,对人类战争史影响最大的,不用说就是火药了。火药的发明,以及它被运用于军事领域,是战争史上最重要的革新:在此之前,人们总没有跳出冷兵器的圈子,而当火药与制造工艺结合,人类自远古以来绵延数千年的战争模式便有了彻底的改变。中国人发明了火药,自然也就最早将之投入战场。

火药武器最早出现在11世纪的北宋,这种最古老的火药武器,简单来说就是炸弹,以及借助火药推力把箭发射出去的“火箭”。

初荷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怀安的那个夏日傍晚。

刚下过雨,暑气伴着西斜的日头一点点退去,晚风透过攀援着青萝的篱笆吹进院子里,轻轻摇动着小池中三两株盛放的荷花。

她觉得屋子里依旧闷热,端了饭碗坐到院中阿公乘凉用的青竹躺椅上,刚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口滚进来一个毛呼呼、圆球状的东西。

那东西转眼就顺着石子小路骨碌碌滚到了离初荷不远的地方。

夕阳西下,园中花草的影子被拉得长而杂乱,她一下子没看清那被花影笼罩下的圆东西究竟是什么,正要起身去看个仔细,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已经匆匆跑进了院子,手里拎着个破了大洞的麻袋。

“姑娘、姑娘。”那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唤道。

待到男子一定睛,看到眼前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他的脸便微微红了,踌躇着是不是该改口叫一声“小妹妹”。

初荷倒是喜欢这个新称呼,用自以为成熟的口气笑问:“这位公子,有何事啊?”

年轻男子也没再多想。有点急切地问:“姑娘,我、我的头丢了,你可看见了我的头?”

日后,薛怀安每次回想起这段过往,便会不由得笑出来。

若是初荷恰巧在旁边,他就会再次不厌其烦地问她:“初荷,你当时怎样想我的啊?”

初荷总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他一眼,做出隔空搧他耳光的手势。于是,他配合地表现出惨兮兮挨打的模样,头随着初荷的手左右摆动。她若是不停手,他便继续摇头晃脑下去。

一般情况下,初荷这样假装打了十来下,就会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瞪薛怀安一眼,扭头去忙自己的活计,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傻乐。

时过境迁,这件事如今已成了谈笑之资,但薛怀安知道,那时候初荷的确被吓得不轻。

他记得她一听自己这样问,便把眼光投向花影下面,紧接着“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薛怀安的头”就躺在那丛花下。

——那是一个刚刚割下、空干了血、用石灰做过简单处理的黑人头颅。脖颈处仍然凝着血迹,凹陷的眼睛紧闭着,厚实的双唇已经没了血色。泛着带紫的青白之色。

薛怀安顺着眼前小女孩惊恐的目光看去,立刻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过去,拾起头颅,一边察看一边说:“多谢,多谢姑娘!”

初荷不知这“谢”从何来,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只想抬腿往屋里跑,可是一双腿好似软成了两根面条,无论如何也拔不起来。

薛怀安见头颅没事,才想起面前还有个吓呆了的小姑娘,转头温和地微笑解释道:“姑娘莫怕,在下是锦衣卫校尉薛怀安。这个头是港口英国海船上一个刚死的黑人水手的,在下这是拿去解剖研究一下,看看黑人的头脑与我等的构造有何不同。”

初荷一听说他是维护治安的锦衣卫,扑腾乱跳的心总算稍稍安稳了些。

只是眼前这个年约弱冠的青年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哪有半分锦衣卫的模样?再瞧瞧那个黑不溜秋、满头短短卷毛的头颅,只觉得从心头泛起一股恶心,便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