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连神力都散到了这种地步,白玦怎么还会有如此浩瀚可怖的威压,竟比六万年前的他强了数倍不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六万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天气心底也松了送,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压,也许白玦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神力散尽。白玦回转眼,毫无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想来要挟制住天启也耗费了他不少的神力,只是他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沉透彻,恍惚间竟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力量,白玦看着天启,一直一句,声音冷静而笃定。
“天启,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我的选择,如果你还记得当年上古殉世后你的感觉,就把今天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吞进肚子里,到死都不要说出来。半月之后来苍穹之境,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话音落定,白玦消失在桃林中,天启身上的神压瞬间消失,他看着白玦消失的方向,神色冷凝,凤眼微扬,一声不吭的朝上古界飞去。
管你要做什么,难道你不听劝,我还死乞白赖的劝着不成!天启的身影狼狈而僵硬,他只是不敢承认,在那双清高凛冽的眼中,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恳求,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就这样是不是便是最好的结局。
无论白玦在经受什么,要面对什么,只要上古界无事,炙阳无事,上古和阿启无事,他能陪在他们身边,是不是就足够了?
天启,这是你触手可及的,企盼了六万年求而不得的幸福。
混沌(上)
上古界朝圣殿,阿启抱着神情倦倦的碧波探头探脑的东躲西藏,还是被守殿的神将木羽给拦在了殿外。
破烂的凡间布衣,小脸上灰不溜秋,阿启瞪着大眼望着木羽,讨好的拱了拱手。
木羽看到阿启一脸郁闷像,心想着这小神君溜出去玩就玩吧,怎么才这么点时间就又给窜回来了,着实没气魄,遂木着脸闷不吭声。
“别这么瞅着我,要不是这只胖鸟折腾得没了情绪,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回来。”阿启看着碧波直叹气,嘴角撇着能挂个葫芦。
碧波别过眼不看他,翅膀一挥盖住了自己水汪汪的大眼。
“木羽,我娘亲是怎么说的?”他悄悄溜出去,早就知道回来会受罚了。
木羽嘴角抽了抽,行了个礼道:“小神君,上古神君有交代,说您要是回来了…”他顿了顿,才学着上古的语气一板一眼道:“就自个找个洞把自己埋几年再回朝圣殿。”
阿启脸一跨,眼眨了眨,抱着碧波直摇:“坏了坏了,碧波,娘亲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碧波不理他,头埋在翅膀里躲清静。
上古界里难得有这么小的娃娃,虽说平时被阿启闹得头疼,但总归是宠着的,现在阿启叫唤得凄凉可怜,木羽看着有些不忍,手中的神戟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松,低声道:“小神君,炙阳神君快醒了,上古神君心情不错,要不您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阿启已经窜得没了身影,红团团的小身子在远处欢快的蹦来蹦去,唯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木羽大叔,谢啦。”
木羽嘴角一扬,只是那笑意还未达眼底,便‘咔嚓’一声碎了个干干净净,握着神戟的手哆嗦起来。
小神君,您可真是折我的寿元啊!咱这辈分,当不起您一声叔啊!
阿启猫着脚靠近摘星阁,见上古好整以暇的坐在软榻上朝他这个方向看来,小脸堆满了谄媚:“娘亲,我回来了。”
他抖着一身小肥肉朝上古扑来,哪知在靠近上古一步之远的地方被一股神力阻在原地,两只手僵在半空,眼瞪得浑圆,头上的小髻一晃一晃的,看着着实可趣好笑,上古唬着脸,道:“有胆子跑出去,怎么没胆子受罚?”
“娘亲娘亲,我是陪着碧波去看看那个百里秦川,不是故意跑出去的。”见上古不为所动,阿启低着头,搓着手小声道:“娘亲,我错了。”
声音软软的,偏生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饶是上古知道这是他耍惯了的小把戏,心还是瞬间就软了下来,笑道:“好了好了,去后殿洗浴一下,也不看看脏成什么模样了,见人就往身上扑,等会到天启殿走一遭,免得天启记挂着你。”
“恩,娘亲最好了。”阿启抬头,大眼眯起,笑了起来,朝上古挥挥手,往后殿跑去。
上古看着无精打采在空中扑腾的碧波,疑道:“碧波,怎么了?这次去隐山,秦川可还好?”忆起隐山上那个坚韧聪慧的弟子,上古眼中染上了些许怀念和暖意。
碧波化成清瘦少年的模样,眼眨了眨,有些红,低声道:“神君,秦川不在了。”
上古神情一怔,声音微抬:“你说什么?”
“我和阿启去了隐山,才知道秦川没有吃我当年给他留的灵药,而是用那颗药救了他的弟子。”碧波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他几年前在隐山过世了。”
上古皱着眉,半响无言,起身走到栏边,神色幽幽:“他可入了轮回道?”
碧波点头:“我去鬼君那查了查,他已经轮回了,因为身上有神君的灵气,所以出生便是皇族之命。”
上古回转头,眼底有些明了:“以你的能力,只要他魂魄未散,替他开启前世的记忆想必不是难事,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碧波眨了眨眼,泛红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可怜,但神色却又极为坚韧:“他已经轮回了,就算开启记忆,他也不会是当初的百里秦川,神君,若是他还愿意修仙,我会在上古界等他来。”
明明是极单纯的理由,却又带着执拗朴实的信念,还真是淳朴的少年郎啊!
上古不知为何心生感慨,只是笑了笑,道:“他是我的弟子,总有一天,会来上古界的。”
话音落定,碧波已经把一张信笺递了过来,道:“神君,这是秦川留给您的。”
上古笑着接过,展开雪白的信笺,眉间的笑意顿住,神色微怔。
大片空白的信笺上,只有一句话,再简单不过。
她当初还是后池时亦听过,只是到如今,再回首,才惊觉时光匆匆,竟又是百年。
她此生唯一的弟子,隔着遥远的空间和岁月,为她送来了最后一句话。
师尊,这世间,最无奈之事,不过一句‘来不及’而已。
上古眺望远方,良久未言,直到听见阿启隔得老远的唤声,才将信笺折好放进挽袖,转身一把接过扑上来的阿启时,已没了刚才的郁色,眉角飞扬:“阿启,慢点,给娘亲说说,这次下界碰到什么事了。”
看着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阿启,上古眼底俱是柔软的笑意。
秦川,你不懂,这世上也许有时候只要你伸出手,就会来得及,但还有一种说法,叫…缘分已尽,覆水难收。
碧波站在一旁,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总觉得上古神君眼中突然划过的一些东西骤然消逝了。
摘星阁里飘荡着阿启清脆欢快的童声,天启站在阁外,看着浅浅带笑的女子和愁眉苦恼的少年,却突然不敢踏进去。
是不是只要不说出口,只要假装不知道,他就能守住所有的一切。
心里想的还未沉下,远处乾坤台上火红的神力骤然大涨,天启眉角一缓,上古已经发现了他,望来的眼底俱是惊喜。
“天启,乾坤台上有异动,看来炙阳和御琴他们要提早苏醒了,我去看看。”上古说着便朝乾坤台飞去。
阿启回转身,见天启站在阁外,挥着手朝天启跑来,天启笑着接住他,只是眼底,却微微凝住,看那神力的威势,想来最多半个月,炙阳就会苏醒,白玦让他半月后去苍穹之境,到底要交给他什么?
三日后,渊岭沼泽外,妖皇望着天际驾着云慢悠悠到来的凤染,眼神一闪,转身朝苍穹大殿飞去。
数年交战,又掺杂着景涧的死,即便当初有些交情,也早就磨光了。只是森鸿实在想不出,仙妖大战前夕,白玦真神怎会将他们二人同时招入苍穹之境来,若是要止战,当初也不会任由两族交恶到如今这种地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殿外,守殿的仙将迎了上来:“两位陛下稍等,神君马上就到。”
森鸿和凤染俱是眉头一皱,侯在了殿外,两人身份虽贵,但在白玦面前却是摆不起谱,还好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低沉的脚步声便自殿内传来。
只是两人面上自持的神色在看见来人时,却都是猛的一震。
白玦一身藏青古袍,腰间系了根银带,面容肃冷,雪白的长发落在身后,有种疏离的淡漠和凛然的华贵。
这般模样的白玦不是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种姿态,高山仰止,淡淡的威压自他周身逸散,两人对望了一眼,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神君。”
白玦扫了他们一眼,墨黑的瞳孔中浮现一抹金色,点头:“勿需多礼,随本君前来。”说完便直接朝渊岭沼泽深处飞去。
两人心底狐疑,但不敢违抗,只得跟在白玦身后,飞过辽阔的密林,落在了苍穹之境的尽头。
无边无尽的荒漠似是要将苍穹淹没,荒漠尽头一片黑暗,似是被阵法掩住,瞧不清里面的光景,但站在这里,便有一阵荒芜恐惧的感觉袭上心来,两人望向不远处的藏青身影,心底暗惊,苍穹之境明明是白玦的居所,被神力笼罩,理应浩瀚正气,怎会生出如此阴森鬼魅的气息来。
良久无声,直到凤染都觉得有些不适时,淡漠的声音才在不远处响起。
“森鸿,凤染,若本君让你们即刻停止仙妖之战,你们可愿意?”
森鸿眉头轻皱,虽是胆寒,仍恭声道:“神君,当初您有过承诺,不会介入仙妖之战。”
凤染揉了揉额角,有些莫名其妙,白玦要插手,怎么会到如今才管?
“若我违背诺言呢,你有异议?”白玦回转头,看着森鸿。
明明是柔和无比的声音,落在森鸿耳边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冷峭,森鸿紧了紧有些僵硬的手,迎上白玦的目光,沉声道:“当初得神君相护,我妖界才不至被灭族,能有如今的光景,若神君下令停战,森鸿绝不违背神君之意,只是,此战乃举族之意,森鸿即便是妖皇,也不能负了族人的期待…”
“所以呢?”白玦望着他,神色未变,只是声音却淡了下来。
“妖族需要一个解释,除非神君能给我妖族一个非停战不可的解释,否则即便是神君将森鸿这条命拿去,妖族上下也难以信服。”
白玦的眼落在凤染身上:“凤染,你也是如此?”
凤染点头,眉间亦带上了淡淡的苦涩:“神君,休战自然好,只是仙界失在战场上的命实在太多了,不是我们说止,便能止的。”
“解释?”白玦迎上两人的目光,突然转头望向荒漠尽头的黑暗之中。
“本君给不了你们解释,只有选择,你们是要选择仙妖两界俱毁,寸草不留,还是停手罢和,都随你们。”
白玦的声音实在是太冷,落在他们耳里有种格外真切的感觉,就好像他真的是在让他们抉择——三界是毁灭,还是重生?
只是,说出这话的怎会是上古真神之一的白玦,他庇佑世间,俯瞰众生,怎么能说出如此可怖的话来?
森鸿皱着眉看了凤染一眼,凤染会意点头,上前一步,道:“神君,您此话何意?”
白玦没有应答,只是抬手朝远处挥去,金色的神力落在虚无的黑暗封印上,像是劈开了帷幕,荒漠尽头的阵法被撕裂,深埋在地底仿若无边无尽的巨谷出现在两人面前。
炙热的火浆在巨谷中咆哮,血红的蛮荒之力自阵法边缘汹涌而出,毁天灭地的气息似是能将世间一切生灵抹杀,逸出的残虐之气朝凤染和森鸿袭来,竟让他们心底生出不可抵抗的阴冷寒意来。
这种气息,这种破坏之力,早已超脱世间,即便是上神之尊,在它面前,亦犹如蝼蚁一般!
若不是阵法压着,恐怕凤染和森鸿难靠近此处百里之近的地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苍穹之境怎么会有如此邪恶恐怖的存在!
“白玦神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染压住心底的惊骇,望向白玦,声音低哑暗沉,妖皇的脸色也青得可怕,一双眼紧盯着白玦。
“你们应该知道六万年前混沌之劫降世之事。”白玦回转头,漆黑的眼竟似被血红的气息染上了些许妖异之色。
凤染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当然知道,六万年前那场混沌之劫差点毁了三界…”
话到一半,两人俱是一怔,齐声惊道:“这是混沌之劫!”
老天,这怎么可能!三界尽知上古神君的殉世换回了三界安宁,混沌之劫怎么可能还存在于世间,况且,如此逆天劫难,又有谁能将它压在世间六万载?
不对,似是抓住一抹灵光,凤染眉头皱了起来,若是只有上古的死才能阻止一切…可上古重生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混沌之劫就没有被阻止,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上古活着,劫难没有消失。
看如今的情形,分明是白玦用神力将混沌之劫压在渊岭沼泽下六万年!凤染心底惊涛骇浪,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太疯狂了,他竟然将能灭世的混沌劫难强自压住,若是它挣脱封印,那三界一夕之间就会毁于一旦,生灵涂炭。
难怪他让他们选择,他们根本没得选,在灭族之灾前,仇恨算得了什么?可是混沌之劫明明只有混沌之力才能阻止,难道要让上古…
不对,若是白玦有这个打算,也不会等到六万年后,凤染和森鸿互看了一眼,点点头,心底达成共识。
凤染沉声道:“白玦神君,混沌之劫不是早就消失了,怎么会还存在于世间?”
“这不用你们过问,凤染,森鸿,本君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可愿休战?”
“神君,还说什么战不战,混沌之劫若降临,三界都难保,我们战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森鸿嗡声道,神情颓然,当年上古殉世救了三界,如今难道还要再为了他们让上古殉世一回,光是这么一想森鸿脸上就臊得慌,声音也低了下来。
“只要你们罢手,仙妖之间再无征战,本君答应你们可保三界生灵毫发无伤。”
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世间最笃定的承诺,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凤染和森鸿朝白玦望去,见他苍白淡漠的面容下漆黑的眼熠熠生辉,亮得惊人,心底的惊慌陡然间安定下来。
凤染和森鸿点头:“若神君能保下三界,我们定当守诺,愿停仙妖之争,两族修好。”
“此事暂时保密,仙妖之战十日内不能停,一个月之后,你们再昭告三界,回去吧。”白玦摆摆手,神色淡漠。
“记住,今日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也是我保下两族的条件。”
凤染和森鸿神情复杂,嘴唇动了动,望着荒漠尽头那仿似没天地淹没的身影,格外郑重的行了一礼,良久才缓步离开。
渊岭沼泽外,森鸿看着一言不发的凤染,突然道:“凤染,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凤染眉角紧皱,眼底满是沉郁之色,没有回答。
两人此时都明白,白玦这次将他们召来根本不是威胁,而是劝解,毕竟在三界覆没面前,再深的仇恨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他有些不解,如果当初连上古真神都只能选择殉世来抵抗混沌之劫,那白玦要如何做才能阻止这场浩劫?
白玦不是上古,就算是散尽毕生神力,也不见得能阻止,但刚才,两人都知道, 那个人没有说谎,他说能护下三界,就一定能护下。
可是之后呢…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二人刚才除了遵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无能为力,因为即使牺牲的那个人是白玦,又如何?
他们身为天帝和妖皇,守护族人和千千万万个生灵,才是最重要的,可是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无力和悲凉感,却不会消失。
森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消失在渊岭沼泽外。
凤染没有动,她抬眼望向擎天柱所在的地方,眼中满是倦意。
后池,我们是不是都错了,白玦他…是不是一直都是清穆,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他在擎天柱下觉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消失在世间,那时候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只因为…那其实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也是他唯一还能为你做的事。
苍穹之境深处。
藏青色的身影立于荒漠尽头,雪白的长发在风中扬展,白玦望着黑暗中咆哮着似能吞噬万物的炙火浓浆,手轻抬,落在胸前——被古帝剑伤过的地方。
微微垂眼,唇角轻抿,眉间冷寂,绝世雍华。
混沌(下)
朝圣殿内,上古将一众来问炙阳境况的上神打发走,行至摘星阁,见天启抱着酣睡的阿启神色郁郁,眉挑了挑,走上前来。
“天启,这臭小子又睡了?”
声音突兀落在阁内,天启神色微怔,见是上古,掩下眼中的郁色,笑道:“恩,怎么,他们都走了?”
上古点头:“炙阳还有几日便醒了,雨花提议将琼浆盛宴提早办,算是迎接炙阳和御琴他们归来。”
天启嗤了一声,手绕上拂在阿启身上的紫发:“总归就是在上古界,不过是沉睡了而已,偏生他们喜欢做些场面上的事。”
“上古界尘封六万多年,想必也憋坏了他们,热闹一下倒是无事…”
见上古声音微凝,天启疑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普华说这等盛宴上古界同庆,理应把白玦请回来。”
天启眸色骤深,抱着阿启的手紧了紧,似是漫不经心看向上古:“你觉得呢,上古,请回白玦,你觉得如何?”
“我?”上古拂袖,淡声道:“等炙阳醒了再做决议,白玦乃执掌上古界的真神,请回他与否,并不能由我一人做主。”
“上古,与其他无关,我只问你,你想让白玦回上古界吗?”天启打断上古的话,眼中有少见的执拗。
上古顿住,眼微微眯起,声音突然清冷下来:“天启,当初在苍穹之境里,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的决定。”
话音落定,上古转身朝内殿走去,身影肃冷,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紧握了起来。
忆起那毫不留情的一剑,天启眉头蹙起,瑰丽的眼眸深处不知名的情绪一点点晕染开来。
上古,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竟不知道,只不过是提起白玦,你便能在意到这种地步。
他低下头,怀中的小娃睡得昏天暗地,肥嘟嘟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红晕,两只手扒拉在他袖袍上,憨厚可爱,天启叹了口气,抬眼复又望向不远处的那片桃林。
臭小子,你娘亲啊,真是个祸害!
几日后,即便是满心不情愿,天启还是如约站在了渊岭沼泽外,白玦并未派人出来迎接,感觉到自沼泽深处散发出来的神力牵引,天启一声不吭的随着那股神息入了渊岭沼泽。
越过密林,飞过大片荒漠,隔着漫天黄沙,在荒漠尽头,天启看到了白玦赤红的身影。
神色微疑,他落在白玦几步之远的地方,望着不远处的景象心底生出了难以自持的凉意,不可置信的惊在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妖邪暴虐的气息在金色大阵内翻滚,几欲咆哮而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击着封印,将封印内的千里广裘之地席卷焚毁,不留半点生机。
天阶尽头被黑暗笼罩,整个苍穹之境的荒漠深处,只剩下冰冷惨绝的死寂。
唯有那袭血红身影,伫立在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神力自他身上逸出,和整个苍穹之境合为一体。
“这就是你藏到现在的秘密。”笃定暗哑,不知过了多久,天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望向白玦,脸庞隐在缭绕的雾气中,难辨神色。
白玦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阵法边缘,荒漠之中,静默无声。
陡然间,紫色的神力自天启掌间拂出,朝封印而去,却被猝然扫回,消散在空中,天启睁大眼,他的真神本源竟然不能侵入封印半分!
他强自压下颤抖的手,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疲惫:“白玦,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混沌之劫为什么还会存在?”
六万年残破扭曲的岁月,到如今,竟没有半点改变,白玦,你让我情何以堪?
“天启。”白玦回头,轻声道。
天启微微怔住,白玦那双清冷淡漠的瞳中染上了不可思议的妖异之色,血红的炙火在他身后,竟勾勒出逆天的违和感来。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上古殉世,我在阵法成功的最后一刻阻止了她的本源之力祭入混沌之劫,因为我出手太迟,所以她的魂魄还是散在三界八荒中,本源也不知所踪,但她耗损的神力也暂时将混沌之劫强压了下来。之后你闯入上古界,我怨愤你害了上古,所以和炙阳合力将你封印在紫月山。”
“炙阳知道你毁了阵法,将混沌之劫强压在这里,也知道上古没有死?”天启神色僵硬,眼垂下,冷声问道。
“是,上古界失了上古,没有混沌本源支撑界面,炙阳、云泽和御琴最后决定用神力守住上古界,尘封界面,等上古重生。”
“那你呢,我被封印,炙阳沉睡,白玦,这六万年,你做了什么?”看着神色淡淡的白玦,不待他开口,天启话中的恼怒几欲汹涌而出:“你一个人守在清池宫,花了四万年时间为上古聚拢魂魄,以柏玄的身份把她抚养大,然后消失在北海,又弄出来一个清穆和她相爱,最后以白玦的名义伤她至深,白玦,如果你爱她,就好好爱她,如果不爱,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她,她是上古,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可以被你玩弄的人!”
白玦漠然的面孔微微扭曲,清澈的眸子不自觉的缩紧,半响后才冷冷道:“天启,如果可以,我希望重生后的上古和我没有半点干系,清穆的事超出了我计划之外…”
“计划!混账,后池几万年人生就只是你的计划!”天启怒喝道,见白玦脸色苍白,颓然摆手:“罢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混沌之劫你打算怎么办,如今只有上古和阿启才拥有混沌之力,我们和六万年前一样什么都做不了,还有,上古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将混沌之劫强行压住几千年,这六万年你是怎么把它压下来的?”
“六万年前我把我的真神本源和混沌之劫合二为一,只要我神力不灭,它就不能从封印中出来。”
“合二为一,白玦,你疯了…”混沌之劫若被毁,白玦一样活不成,可是他的真神本源却不足以消灭混沌之劫。
白玦转头,望向封印中的火海,声音极轻极淡:“天启,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上古消失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中有抹强大到逆天的自信,使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天启怔住,想起数日前桃林中白玦身上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神威,猛然抬眼:“白玦,难道你体内现在拥有的不是仙力,而是…”仿似极艰难,他才吐出几个字来:“混沌之力!”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感觉一阵荒谬,天地神祗所拥有的神力本源,降生时便已注定,他是妖力,炙阳和白玦是仙力,上古是混沌之力,若是可以随意转化,当初他也不会被逼到选择灭世来救上古。
不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天启望向白玦,见他瞳中妖异之色浓厚,忆起当初清穆在青龙台上经受雷劫时爆发的护体妖力,沉声道:“白玦,仙妖之力混为一体,是不是便能化成混沌本源?”
眼底划过讶然,没想到他只是一句话天启便猜了个大概出来,白玦点头:“不错,天地之间只有如此一途才能衍生出混沌之力。”
得到答案,看着白玦淡漠到寂冷的眉眼,天启瞳孔紧缩,负在身后手不自觉的握紧。
他说得轻巧,世上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天地之力岂能随意更改,真神得天独厚,执掌天地之力更是如此,要将一半仙力生生化成妖力,无异于剔骨焚身,硬生生将血脉尽毁,重塑肉身,更需要无比悠长的岁月…
“你在北海沉睡,衍生出清穆,是为了将妖力炼化?”天启声音低沉莫名。
“没错,毕竟柏玄的身体只能承载我的仙力,我在北海用神识重塑了一具身体炼化天地间的妖力,却没想到清穆会拥有自己的灵识,在我觉醒之前提早千年出了北海,更和后池…”白玦眉角微皱,神色怅然。
“你激怒芜浣,不是为了复仇,而是逼她重卷仙妖之争,因为我和上古觉醒打乱了你的计划,只有三界纷争,戾气横生,才能把混沌之劫的灭天死气掩藏,否则我们也许会在混沌之劫爆发前就发现渊岭沼泽的秘密,上古也定会继续六万年前的选择,对不对?”
白玦没有回答,眼落在天启身上,悄然沉默。
“你在苍穹之境上毁了自己的原身,也只是因为那具身体在镇魂塔中炼化百年,所拥有的仙力早已超越上神,你怕被我看出端倪才会在众仙面前连同镇魂塔一起毁掉,人间失了镇魂塔百年,妖魔未起,碧玺也根本没有求助于仙界,是因为你已经拥有混沌之力,再炼化一座镇魂塔根本不是难事,对不对?”
说到这里,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肯定,天启的声音越来越沉:“古君呢?古君是不是知道所有事,当年他自毁神脉是不是也另有原因?”
“古君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在北海沉睡的八千年,便是他替我守住了渊岭沼泽,我并不知晓上古的本源在他体内,也没料到他会在苍穹之境上突然唤醒上古,你如今应该知道,上古界能开启,炙阳能苏醒全赖上古的混沌之力归位,古君他…”
天启眼底划过了然:“古君自毁神脉,唤醒上古,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救上古界,唤醒炙阳,让一切回到当初,他之所以等到六万年后才将本源之力还回,是因为舍不得丢下后池。”
“白玦,到如今你才把一切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混沌之劫你已经压不住了。”见白玦沉默不语,天启疾走几步,抓紧他胸前的袍领,嘴角挂起嘲讽的弧度:“你既然已经伟大牺牲到这种地步,又为何不带着这些该死的秘密和混沌之劫一起化为虚无,到最后还要把所有事告诉我!”
“因为最后的秘密我需要你代替我继续守下去。”白玦一点一点掰开天启的手,眉宇郑重:“天启,这是我的选择,六万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从他拦下上古殉世,和混沌之劫化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再也不能留在上古身边。
他不能让上古知道这一切,绝对不能。
见天启脸色沉郁冰冷,白玦垂眼,掌中突然出现一个水晶冰盒,里面银色的神光若隐若现,封印在上面的金色神线却黯淡无光。
天启神色一僵,脸色难看的望向白玦,眼中闪着怒火。
这是上古的神识,混沌之劫降临前上古丢失的三百年记忆,居然在白玦手中!
“天启,当年上古在最后三百年也发现了混沌本源可以由仙妖之力化成,所以我只能在她还未启智之前便封印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定能从清穆身上发现我的意图,我希望你能将这三百年记忆封存,永远也不要让上古记起。”
如果他和混沌之劫一起毁灭,就无力再封印这三百年的记忆,而世间除了沉睡的炙阳,便只有天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