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古历六万三千四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五,真神白玦昭告三界的大婚之日。

这一日才清晨,渊岭沼泽之下便已宾客满至,虽然白玦真神请帖中言明一切从简,但提前送上苍穹殿的贺礼仍是延绵不绝,一个月来十万沼泽中光是御剑飞行化成的灵光,就足以让这片广裘的地域黑夜如昼,直到三日前,白玦真神以大婚在即为由禁止任何人入渊岭沼泽,才让这股疯狂地势头缓了下来。

直到这日大婚,苍穹殿才重新开启。

但无数道飞剑在离渊岭沼泽十米之处的地方便停了下来,站在剑伤得仙君、妖君面面相觑的看着不远处的奇景,一时间都失了言语。

世间皆闻上古真神神力通天,与天寿齐,凌驾三界众生之上,直到此时,他们才有了真切的理解。

洪荒沼泽中心处连接天际的千丈巨石四周,如神迹般化出了四道浮梯,千万块小石头漂浮在空中,一阶一阶的朝上堆砌,金色的灵光笼罩在浮梯四周,凝出点点星光,仿若银河中的一道流云。

同时,一股强大而浩瀚的威压缓缓自天梯中蔓延,直逼他们而来。

众人心领神会的对望了一眼,落在地上,朝巨石边的浮梯走去。

好在婚礼是在黄昏举行,还有数个时辰,他们还有时间可以爬上去。

四道连接天际的金梯突然出现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时候可没有人去讲究什么神仙、妖魔的傲骨,这座天梯由白玦真神神力凝聚而成,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完,但至少能到达苍穹殿的人,就已经获得了白玦真神的承认。

一时间,四道天梯上灵光千幻百变,五光十色,远远望去,形成了一道奇观。

与此同时,苍穹殿后殿中。

天帝和天后坐在临窗口,天后一脸沉思,神情似是有所不安,天帝则面露感慨的看着外面,摸着胡须道:“白玦真神真是好手段,当初我还在想,贺礼的人太多,苍穹殿会无法容纳,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安排,我倒是多虑了。”

“你倒是好脾性,他根本没和我们商量有这种打算,若不是我们记挂着景昭的婚事提早几日前来,是不是今日也得和那些人一样爬着梯子上来?”天后没好气的看了天帝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芜浣。”天帝的神色倒是端正起来:“虽然他快成咱们的女婿了,可是你别忘了,他是真神白玦。”声到低处,甚至夹着些许凝重。

万年之久的时间,他真怕芜浣已经忘了他们如今面对的人是谁。就算现在上古界尘封,上古真神的威慑力同样也不容小觑。

端看今日的阵势便知道,不是谁都能有这种魄力敢让三界众生如此心甘情愿的受着神力威压爬这望不到尽头的万米天梯。

天后神色一变,握着茶杯的手缩紧,刚想说什么,一个身着紫衣的侍女走了进来,她替天帝天后加满茶,恭声道:“两位陛下不如去偏殿中休息,真神说大婚在即,烦琐事多,不便接见两位。”

这侍女的声音洪亮,但却极为守礼大方,天后面色微变,眼眯起,倨傲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和个侍女计较实在失了身份,眉微挑,道:“一连三日都没空接见我们,白玦真神真的如此忙?”

紫衣侍女躬身,神色更加恭谨:“天后海涵。”说完便也不做声了。

天后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一拂袖袍:“下去吧。”

待紫衣侍女出去,天后才忍不住怒意对天帝道:“这是什么下人,这么不懂规矩!”想起前几日白玦把她送来的侍女全给遣了回去,天后的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

“芜浣,这些人都不简单,我算是知道为何白玦真神会选此处为居处。”天帝顿了顿,才道:“此地原为渊岭沼泽,妖兽不知凡几,三首火龙更是接近上神之力,白玦真神如今坐拥这里,即便是对着仙妖两界,实力亦不遑多让。这些下人皆是妖兽所化,他们受白玦真神神力照拂,修炼起来一日千里,自是甘心奉其为主,那三首火龙如今想必也是他坐下之兽。”

天后哼了一声,继续道:“但这算个怎么回事,我们来了三日,除了这么好吃好喝的打发着,竟是连他一面都见不上?”

天帝也是眉头微皱,但仍是道:“芜浣,我们也没什么大事,你这么急着要见白玦真神,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几日我瞧着你心慌意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天后面色一僵,掩下了神色道:“没什么事,就算他是真神,可景昭好歹是我女儿,他怎可如此折辱于人?”

“芜浣,你说实话,这几日我想来,就算你再不喜后池,降下一道密旨到清池宫也就是了,可你偏偏以御旨名义昭告三界,这实在有些过分……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天帝揉了揉眉,叹道:“景昭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就是景昭即将成婚,我才会担心。”见天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天后也不在掩饰眼底的担忧,道:“暮光,我们传自上古,那四位真神的心性你是知道的,你说…白玦真神怎么会娶景昭?”

“就算是景昭当年对清穆有恩,但以白玦真神的身份,他有一千种可以报恩的方法,也绝对会令人无话可说,可是怎么会偏偏…是娶景昭?”

天后定定的看着天帝,神情郑重。景昭是她百年怀胎所生,血浓于水,她比谁都了解当年的四大真神性子倨傲到了什么地步,所以才会这般担心。

“芜浣,你多虑了,上古之时,白玦真神便是出了名的重情义,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况且,现在是后古时代,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

天后皱皱眉,没有说话,她明白暮光话中的意思,如今的后古界中,能超过景昭身份的根本没有,白玦真神看上她是理所当然。

“不是,暮光,我只是在想…”天后的声音有些悠远:“如果白玦能重生,是不是其他几位真神也…”

天后的声音艰涩到了极点,天帝闻言一顿,手中握着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凝神半响才道:“其他两位真神我不知道,不过…上古真神绝无再临世间的可能。”

听见天帝话语中的笃定,天后眼中微不可见的流光闪过,似是如释重负一般轻轻舒了口气,道:“暮光,你何以如此肯定?”

“芜浣,不要忘了当初混沌之劫降临,上古真神以身殉世,以自身混沌之力将洪荒自三界清除,才能保得天下安定,世间清涤,只有混沌之力才能救世,如今三界安然几万载,全是上古上神之功。”

“而其他三位真神,是在上古真神陨落后的大战中才会消失,跟上古真神不一样。”天帝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怅然:“到如今,没人知道当初上古界尘封,其他三位上神同时消失的真相。现在白玦真神既然已经重新降世,我猜想着其他两位真神或许尚在世间。”

“什么意思?”天后微微一怔,忙道。

“芜浣,不要忘了,三千年前仙妖两界大战,妖界的紫月妖君净渊挡住了我一击,虽说我未用全力,可是他却也丝毫不弱于我。”

“当时你不是猜想他可能是上古界遗漏的上神吗?”第一次听暮光谈起此事,天后瞳色骤变,忙问道。

“当时我的确是这样想,但如今白玦真神苏醒,我才觉得净渊恐怕不简单,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若非是识得我,否则他又怎会刻意如此?”天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握着的杯盏,徐徐道:“你长年闭关,这些事我便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芜浣,就算是真神觉醒,也没有什么,我们毕竟执掌三界数万年,地位无可撼动,再说他们根本不会介入三界之中,你应该明白,对他们而言,这三界其实也只不过是俗世而已。”

天后良久无语,直到天帝握住她泛凉的手时,点点暖意才让她骤然回神,她笑了笑,神色不复以往清冷,但眉宇间的忧色却更重。

如果连他也苏醒了,那白玦迟早会知道她当初做下的事,到时候…就会是整个天宫的劫难!

天后朝窗外看去——万米天梯上,人群攒动,灵光溢彩,热闹非凡。

无论如何,这场婚礼,一定要顺利完成,不能有任何纰漏!

天帝看着神色郁然的天后,心底微微不安,芜浣,你到底还瞒下了什么?

此时,凤染、长阙、后池三人驾着祥云,正朝渊岭沼泽而来。

长阙不时的朝凤染和后池看一看,见两人神色正常,颠了颠手中篮子里系着红丝带的仙鱼,平时一本正经的面容上满是哭相,凤染上君还真是说到做到,这样入了苍穹殿,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只是,小神君就这样去渊岭沼泽,真的会无事吗?

凤染见长阙眉毛皱着都快打成结了,吆喝道:“长阙,轻松点,咱是去参加婚礼的,不是去打劫的,你这么一副样子,别人会误会的。”

她说的极为认真,长阙忍不住在心里呐喊,就您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谁会信啊!

后池冷凝的神情被二人闹得哭笑不得,她朝长阙手中提着的鱼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子道:“是挺寒碜的,长阙,我记得你以前挺大方呀,怎么这次准备的贺礼如此‘别出心裁’?”

长阙面色骤然变黑,朝凤染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低下头,愁大苦深的不做声了。

凤染眉毛挑了挑,‘嘿嘿’一笑,刚想说什么,一身青衣的古君上神已经出现在三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后池看着来人,面色有些迟疑,沉声道:“老头子,你是来拦我的?”

古君上神一拂手,朝凤染道:“你和长阙去苍穹殿,我们等会便来。”

凤染朝二人看了一眼,点头,拉着长阙先一步而去。

以白玦如今的神力,他们这股生力军中如果没有古君上神,全都是炮灰的命,如今老头子愿意掺合进来,自然是极好。

空中只剩下两人,后池被古君上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了头:“父神,我知道清穆如今是真神,可是我真的不相信他灵魂消散…”

古君上神打断后池的话,一挥手,两人便出现在了祥云之下的仙山上,他朝四周看了看,道:“后池,你可知道此乃何处?”

古君上神话语中有股平时未见的凝重和认真,后池有些怔然,顿了顿才道:“知道,这里是昆仑山。”

“当年我便是在这里,为你争了上神之位。”古君上神的声音有些悠远,似是记起了往昔的岁月。

“父神,是我不争气,让你担心了。”还以为古君是在为她百年之前自削神位之事撼然,后池有些愧疚。

“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当年我看不透,反倒让你受累。”古君上神面色似是有些遗憾,沉默良久,然后突然转头,郑重道:“后池,即便清穆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要去苍穹殿?”

后池点头,神色坚定:“父神,这是我欠他的。凤染告诉我,他为了能早一点晋位,不惜在擎天柱上吸纳妖力,让自己成魔,他等了我一百年,我必须要去,就算是…死在白玦手里,我也要履行当年放逐之前对他的诺言。”

她今日去渊岭沼泽,的确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

这世上没有人必须无条件为另一个人付出,可是清穆为了她一直如此,她或许不欠任何人,但惟独清穆除外。

“是吗?”古君上神转头,昆仑仙境,万年如一日,仙气缭绕,犹若当初。

“后池,这万年来,我一直想给你无上荣光,想让你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他转过头,眼中是深深的无奈:“这个世间,强者为尊,从来便是如此,我教会了你傲立三界的性格,却忘记了,没有匹配的实力,这一切根本就无法做到。”

“父神,是我仙基太差,与你无关。”后池轻声道,神情释然。

“不是你仙基太差…”古君缓缓收声,看向天宫的方向,一时间神情凛冽,强大的神力在昆仑山仙境内旋转,然后凝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而去。

及目之处,灵力泛着银辉的色泽,覆盖天地,神秘而悠远。

后池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老头子的神力怎么会突然间上升得如此恐怖,根本不是上神这种级别的存在!

“后池,我妄想改变你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还能为你做的,便是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古君转过头,望向后池,眼中似是不舍,他拍拍后池的肩,抱住她,轻声道:“这是父神唯一还能为你做的。”

话音落定,银色的光芒落在后池身上,将她定住,在后池愕然的眼神中,古君上神缓缓朝天空飞去,朝着渊岭沼泽的方向,消失在空中。

父神他要…似是明白古君话中的意思,后池兀然回神,凝聚仙力挣扎,但古君上神定下的仙咒却纹丝不动,情急间想起腕间的石链,她急忙凝神聚气,化出仙剑将手腕划破,鲜血注入石链中,只有微弱的灵力逸出缠上古君的仙咒。

后池微微一愣,父神的神力…竟然能克制石链的力量,这是怎么回事?

仙咒稍稍松动,后池顾不得多想,指挥仙剑划大腕间的伤口,鲜血如注涌进,灵光强盛了些许,仙咒终于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松动起来。

昆仑山巅,满世乐土,后池看着这琼瑶仙境,心底却陡然生出了苍凉孤寂的感觉来。

渊岭沼泽,一身红衣的白玦立于苍穹之巅,景昭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一身红衣,她踟蹰良久,才走近了几步道:“白玦,我母后只是为我担忧才会降旨惩处后池,她和父皇已经在后殿住了三日了…”

三日前,天帝天后拜访苍穹之境,白玦以大婚繁忙为借口拒不相见,景昭下意识的觉得,是那道惩罚后池的御旨的缘故。

白玦转过身,眼带柔情,走过来把景昭拢在怀里,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几日有些忙,才怠慢了他们,等今日婚礼一完,我定和天帝天后把盏言欢。”

“真的?”景昭眼带喜意,被白玦这样抱着,面色微微泛红。

“自然,你去休息吧,今日大婚,等会宾客满至,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白玦拍了拍景昭的肩,朝一旁的侍女淡淡吩咐:“陪公主进去休息。”

“白玦,那我先进去了。”景昭此时才看到还有侍女在旁,脸一红,急忙从白玦怀里挣脱,朝大殿跑去。

白玦含笑的看着她消失在大殿口,唇角勾起,只是那笑意,却未曾达到眼底。

他转过身,俯瞰世间,在他脚下,千万灵光在天梯中闪烁,勾勒成一副奇妙的画卷。

“古君,我们的命运数万年前就已经有结局了,哪怕你逆天而为,也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

苍穹之巅,虚无的声音缓缓消散,化在了连天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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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中)

苍穹之境,大殿外,沉石阶梯上漂浮着两把金光笼罩的石椅,左手下方立着绛红沉木龙椅,右首置放着雕着妖虎族徽的王椅。

广场上,宴桌延绵百米,一眼望不到尽头,桌上器皿流光溢彩,玉璧生辉,无一不是上古灵物。大殿之顶,三首神龙盘旋其上,三口不断喷出小火球,在空中聚成花火盛宴,成群的凤凰在空中飞舞,鸣出优美欢快的声音,仿似仙境。

费了老劲爬上天梯的众仙妖初时出现在大殿之外时,久久不能回神,皆是连声感慨。真不愧是上古真神,成婚之日,竟以天梯为桥,神兽为舞,妖兽为兴,哪一样放在三界都足以被人津津乐道,偏偏这场婚事还占了个全,实在是羡煞旁人,不少女仙君更是眼冒红光,稀罕的看着这场景,满脸艳羡。

尤其是守候在旁的下人,侍女谨然有礼,大方谦和,侍卫方正铿锵,煞气满溢,且个个灵力高深,不少花白头发的老仙君颤颤巍巍的摸着胡子,猜出了这些下人的来历,不由得惊叹白玦真神的好手段来。

渊岭沼泽中的凶悍妖兽聚三界之总,就连妖界都有所不及,想不到短短时日,白玦真神竟能全部收为己用,且驯服得如此服帖。

大殿外人声鼎沸,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远道而来的客人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眼见着吉时快到,不少人便一个劲的朝着大殿中瞅着,眼中敬畏之色有,激动之意更是不少。

白玦真神觉醒三界皆知,可真正见过真神模样的却少之又少,不少人虽说是来贺新婚之喜,可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受着神力威压爬完这千丈天梯的,可不是那如娇似玉的新嫁娘。后古界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来之宾客无不奔着上古之时就已陨落的真神白玦而来。

而落座的宾客中,只有一处地方极为安静,众人也都是躲着那处坐下,生怕一时不慎,会有池鱼之灾。

宴桌靠前之处,面色冰冷的凤染端着酒杯小酌,目不斜视的长阙站在她身后,抱着篮子,安抚着里面蹦跶的仙鱼,一副格外正经的模样。

凤染察觉到四周打探的目光,神情未变,眼角微不可见的沉了下去,她从未想到,一场婚礼,白玦会闹得如此盛大,光是悬浮于空的四座天梯,便足以让三界敬畏。

她一路上来,眼里见的、耳里听的几乎全是对白玦的溢美之词和对这场婚礼的期待,见到她和长阙时众人神情中也总会不自觉的闪现尴尬,然后告罪一声躲避开来。

凤染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沉着眼望向大殿中的空旷处,神情复杂。

“嗷…”

一声龙吟突然响起,盘于大殿之顶的三首火龙昂天而啸,数丈大小的身躯瞬间缩小成迷你形状,朝大殿中飞去,飞掠的龙身在半空中划出火红的虚影。

似是猜到了什么,坐于下首的众人皆是噤声,朝大殿翘首望去。

石阶顶端,苍穹殿之上,大红的身影,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众人眼中。

没有御剑飞行,没有脚踏神兽,甚至没有祥云悬空,那袭火红的身影只是一步一步自殿上走下,缓缓朝着众人而来,缩小的三首火龙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发出低沉的龙啸声,似是臣服,又似是骄傲。

极简单的衣饰,极单调的色泽,但着于此人身上,却偏偏有种尊贵到了极致的感觉,不同于三界中的任何一位仙君,淡雅飘渺,出尘绝世。那人就这样俯瞰着众人,逶迤行来。

本是喧嚣热闹的广场,因着此人的出现陡然生出了诡异而肃穆的安静来。

直到白玦安然坐于那把由金光笼罩的石椅之上,众人才惊觉回神,齐齐起身,恭声道:“见过白玦真神。”

声音之恢弘叹服,让大殿中正准备走出去的几人脚步一顿,尴尬的停了下来。尤其是天帝,刚才的那声龙啸他听了个真切,想到自己的本体也是五爪金龙,竟不知为何这步子就有些迈不出去了。

无论这数万年来他是何身份,也改变不了上古之时他连四大真神坐下神兽都不如的实情。

天后似是有些恍惚,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发怒。

站在一旁的妖皇朝二人看了一眼,心底微微感慨,天帝天后慑服三界数万年,可现在看来,对外面这些仙妖的影响竟比不上才觉醒几个月的白玦真神,恐怕如今就算白玦真神娶了景昭公主,两人也未必会真的与有荣焉。

“勿需多礼,今日之宴,望诸位尽兴。”

白玦伸手虚抬,一股柔和的神力托着众人而起,金光在半空交错,最后化为碎光,消失在宴桌旁,朝白玦再颔首道谢后,众人才纷纷落座。

“请三位出来。”见众人坐定,白玦才摆摆手,道:“今日两界之主前来,苍穹之境不胜荣幸。”

此言一完,白玦收声,便不再说话了。

两排侍女走进大殿,朝三人行礼恭声道:“几位陛下请。”

请安之语虽是简洁,但也挑不出错来,反正都是陛下。

三人一听,知道出场的时间到了,俱都不由自主的朝身上的衣饰看了一眼,唯恐出了错,回过神来皆是不由得苦笑,尤其是斗了几万年的妖皇和天帝,轻叹一声,对视了一眼朝着殿外走去。

众人一听白玦真神的话,哪还有不知的道理,正准备站起行礼,此时,白玦的声音却淡淡响起:“今日是本君大婚之日,虚礼皆免,诸位安坐便好。”

于是,三位正装齐待的陛下走下苍穹殿,看到整个广场纹丝不动的仙君、妖君时,俱是一愣,天后脸色微变,没有出声,只是一拂袖摆,径直朝下走去。

大概知道几位陛下的表情不会很好,众人识相的垂下头,做眼观鼻鼻观心状,但等了良久,也未听到三人落座之声,正在狐疑时,天后愤怒的声音已经自石阶上传来。

“白玦真神,你这是什么意思?”见侍奉的侍女一路把她朝广场引,天后这才发现不对,朝白玦座下看了看,脸色铁青。

白玦座下,一左一右只安排了两个座椅,龙椅、虎椅,一看便知是天帝和妖皇的,竟是没有她的座位,难道她堂堂上神,天后之尊,还要和那些仙君、妖君同坐不成?

天帝此时也发现了异状,连下几阶,脸色微变,看向白玦一言不发。

妖皇倒是事不关己,能让在三界中呼风唤雨的天后吃瘪,他可是求之不得,于是朝白玦拱手行了半礼,坐在了属于他的位置上,眼眯起,甚至端起了面前的杯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见此情景,天后脸色更郁,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白玦,似是要讨个说法。

大婚还未开始,气氛就已如此尴尬,众人望着石阶上和白玦真神对峙的天帝天后,小心的观望起来。

“暮光。”似是丝毫不曾在意天后的怒意,白玦只是懒懒的扫了天帝一眼,淡淡道:“仙界之主,由谁所立?”

没有人知道白玦真神问这句话的意思,俱都朝天帝望去。

天帝神色一正,沉声道:“上古之时,暮光受上古真神之令,执掌仙界,已有六万余年。”

白玦颔首,看向妖皇,道:“森简,那你呢?”

白玦真神神情淡淡,妖皇心底一凛,忙恭声道:“后古界开启之时,擎天柱降世,森简受天地之令执掌妖界,六万余载,从无懈怠。”

天帝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了白玦真神的意思。他和妖皇是受天之令,可是芜浣…却是因为和他成亲才能得以享有天后的尊荣,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他没想到,白玦竟会以此为由来折辱芜浣。即便不看在景昭的份上,芜浣毕竟当初也是上古真神座下的神兽,白玦真神怎会刻意当着三界宾客,让芜浣大失颜面?

不知怎的,天帝竟突然想起了数日前芜浣颁下的那道御旨来…

白玦摆了摆手,满意的看了妖皇一眼,这才垂眼朝天后看去,额上金色的印记骤然变深,瞳色苍茫:“芜浣,天帝受上古真神之令,森简有祖神之命,你来告诉本君,你又凭何坐在此处?”

朗朗的声音在大殿下回响,众仙妖目瞪口呆的看着神情一派安然的白玦真神,小心的咽了口口水,个个睁大了眼生怕错过了好场景。

天后脸色数遍,石阶之下各种打探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偏偏白玦真神的话还一点错都挑不出,她这几万年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辱,正准备说话,却感觉到一股冷冷的视线自上首扫来,不由得心神一凛,垂下了头:“真神,刚才是芜浣失礼。”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仍旧倔强的不肯低头,白玦冷冷的看着她,浩瀚的神力突然自上首压下,天后额间渐渐沁出了汗珠来。

天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朝白玦行了半礼,道:“白玦真神,芜浣并无冒犯之意,还请真神海涵。”

芜浣怎么到了如今,还看不明白,真神觉醒,三界格局早已变化,她若是执意如以往一般,将来定会有大苦头吃。

整个广场上一时极为安静,众位仙君、妖君大气都不敢喘,低下了头,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轻笑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在这种境况下尤为刺耳,众人抬首一看,见凤染上君满是揶揄之意的望着对面,循着她的眼望去,所有人不由得恍然。

此时已近吉时,宾客满至,座无虚席,唯凤染上君对面还余一空位,众人起先还没在意,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摆明了是白玦真神留给天后的。

天帝听见笑声,眼一扫,见凤染安坐下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天后正欲呵斥,一直沉默的白玦却突然道:“此事作罢,免得误了吉时,芜浣,你落座吧。”然后朝后摆了摆手:“去请公主。”

侍女应声离去,白玦的眼神落在凤染身上,微微顿了顿,便朝天后看去,神情冰冷。

凤染闻言一愣,望向坐于顶端的白玦,眼眯了起来。

天后脸色变幻了数下,最后还是忍下了怒气,走下石阶,坐在了凤染对面,天帝舒了口气,也落了座。

不管如何,总得让婚礼完了才是。

终于是尘埃落定,但是天后的落座也让广场上的仙君、妖君觉得极其不自在,众人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个个都似突然对宴桌上的佳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恨不得瞧出个窟窿来。

一时间,整个广场落针可闻,众仙妖正襟危坐,静静的等待今天的新嫁娘前来,唯有白玦轻靠在石椅上,望向远处,目光似是落在云海彼端,神情淡然莫测。

苍穹殿后殿,景昭一身大红喜服,华贵的步摇斜插在发间,黑发披肩,整个人端庄而华贵,此时,她端坐在木雕空镂的铜镜前,沉着眼听灵芝禀告殿前发生的事,手中握着的丝巾甚至因为用力而陷入了指甲之中,半响后,才在小仙娥忐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一句:“灵芝,我知道了。”

灵芝闻言一愣,见自家公主神情未变,不再说话,安静的退到了一边。同来的姐妹前几日都被公主送了回去,惟独留下了她,她想,她现在知道原因了。在这苍穹之境里,公主需要一个足够顺从、却又不会惹麻烦的耳目。

“景昭公主,吉时已到,神君请您出去成礼。”

外面侍女的声音轻轻响起,景昭握着丝巾的手缓缓松开,眼底不明的光芒缓缓划过,整个人都似是因为这句话而明艳鲜活了起来。她站起身,背挺得笔直,大红的喜服摇曳及地,神情一派大方,美丽不可方物,灵芝一时看呆了眼,直到景昭稳稳走出门的脚步声传来,她才猛然惊醒,连忙跑着跟了出去。

远远的,夕阳之下,景昭的身影摇曳在漫长的大殿过道中,竟有一种划破时空的刚烈和璀璨。

“景昭公主到。”

片息之后,苍穹殿外,等待的众人终于迎来了今日的新娘,看着盛装出现在石阶上的景昭公主,任是谁都无法不赞叹一句。

瑶华之姿,高贵明艳,正是应极了此时的景昭。

白玦面上露出柔和的笑意,竟破天荒的从石椅上站起,主动迎上前去。

天帝和天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对看了一眼,放下了心。以白玦的骄傲,既然能亲迎景昭,那想必对他而言,景昭定是不同的。

景昭站在离石椅几米之远的地方,安静的等着白玦缓缓走近,然后握住他递过来的手,一起朝下走去,二人停在了悬浮的金色石椅之下,众宾之上。

此时,落日西垂,天际尽头瑰丽而神秘,整个苍穹之境都被染上了绛红的喜意,古老的凤凰神兽在大殿上空飞翔,召唤出五彩祥云漂浮在空中。

无论是谁,都为这场浩大而尊贵的婚礼叹服,他们望着石椅之下的一对璧人,面露笑意,就连凤染,在这种情景下,眼底都生出了错杂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