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想去东华的寿宴?”似是从未见过凤染如此低声下气,拿着鱼钩的女子声音里也泛上了几许疑惑,她转过身,看着凤染,眼睛抬了抬,十分困倦的模样。
转过身的女孩面容甚是清秀,年岁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一骨碌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感,着一身青色布衣,格外普通。
若不是她出现在这仙家福地里,面前做低伏小的又是一介上君,任是谁都无法想象她便是这三界中的后池上神。
只有那双眼看着你时,恍惚间会有一种世间万物苍驹白隙的厚重感,若非凤染已识得她千年,恐怕也会微微愣神。
她初见时也曾惊疑过,后来倒也慢慢明白,小神君就算是灵力再差,破壳而出后好歹也有了几万岁,自是不能和寻常仙人相比。
凤染明白小神君能长成如今这般着实不易,当年她进宫时后池已是十岁孩童的大小,如今过了万年也未有成人模样,这些年来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成长,她才明白古君上神当真不易,若是寻常仙家,以后池这样的仙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也亏得清池宫聚天地灵气,才能把她养成如今的模样。
纵使看起来再普通,言语之间也是一般仙人难以企及的威压,难得见到后池如此郑重的询问于她,凤染怔了怔,回道:“恩,我确实想去。上神的名帖也只有你拿着前往才行,要是我的话…古君上神不在,那些人巴不得我闹出点事来。”
“那倒是,想来东华也不敢找我的麻烦。”后池点点头,随手放下鱼钩,拖着下巴淡淡道:“东华的寿宴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
“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四日后启程。”
“恩?”凤染听见这话明显一愣,连忙道:“后池,你愿意出去了?”
这倒真是奇怪,宁愿数千数万年呆在清池宫发霉的人居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凤染,你来清池宫多久了?”后池抬步朝宫中走去,不紧不慢的问道。
“有一万年了吧…”
“你还…从来没有求过我呢…”后池转过身,朝身后明显一顿的女子看了看,眼底划过几分意味深长。
上君巅峰在三界中都极为少有,凤染出自凤凰一族,脾性更是高傲无比,虽说她得古君上神相救甘愿留在清池宫,可不代表她会对了除古君上神之外的仙君俯首称臣。
这万年来后池都没有看到过凤染如此急切恳求的模样,两人相处万载,嘴上不说,但情分却非比常人,虽然她下意识的不愿出这清池宫,可若是为了凤染,却也并非破例不得。
“我从未问过你当初为何进了清池宫,你也没有说过…昨日长阙告诉我,紫垣会去东华的寿宴,你是冲着他去的?”
万年前的纠葛,她也是昨日才通过长阙之口得知。
凤染点头,并未言语。她从不将过去的纠葛带入清池宫,也没有借古君上神之势报仇的心思,在她骨子里,她永远都是长于渊岭沼泽的孤女凤染,报仇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所以也从未将当年的仇怨告诉过后池。
“凤染,你是仙界上君,不论父亲当初下过什么命令,你做事都不需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清池宫纵使再不济,也护得住你。”
凤染看着说完这句话后顾自离去的后池,复杂的神情过了良久才缓缓恢复,她摸了摸下巴,记起当初古君上神离宫时说过的话,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凤染,后池自幼长于清池宫,性子淡泊,从不踏出宫门一步,但她甚是护短,若是有一日,你需要她,只管言明便是。”
想来当初古君上神早就料到了她迟早有一日会找那些人的麻烦,才会这么吩咐她一声的吧。
凤染站在华净池旁,眼底露出几分释然,良久之后,终是忍不住笑着低喝了一句:“不就是想帮我嘛,干什么说的这么大义凛然,真是别扭。”
东华上君的仙邸在东海之滨的大泽山中,临到寿宴前几日,已是高朋满座,众仙齐聚。
紫垣上君重新选了贺礼,紧赶慢赶终于在寿宴前一日到达,看着到了的众仙,眼底不免露出些许笑意,仙人越多,他明日在寿宴上发作起来也就传得越广。
与此同时,凤染满脸怒火的看着盘着腿坐在祥云上一脸无赖样的后池,神情简直悲愤到痛心疾首:“你说说,你说说…平时让你在清池宫练练仙法你不练,如今连个祥云都驾不起来,让那些仙人看了,还不知要怎么笑话你!”
后池懒懒的摆摆手,无所谓道:“有什么关系,我可是上神,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三界有谁不知道我的身子骨一向不怎么样,难道还能让我表演不成?”
凤染苦口婆心的话被噎在了半截,她无奈的甩了甩绣摆,不再去看正大光明压榨着她的后池。
“记住,东华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上君,底下徒子徒孙一大堆,你可别上了门还摆出这么一副臭脸色来,到时候就算你有理也会变成无理。”后池慢条斯理的吩咐凤染,见她一脸硬气也知道多说无用,干脆眯着眼打起哈欠来。
算了,不管她怎么闹,总不会让她吃了亏就是。
不得不说,在一定思维上,这对主仆有着惊人的相似感,当然,一个是拿实力说话,另一个嘛…当然是拿着靠山说话了。
就这般驾着云一路慢行,凤染和后池终于在这日深夜赶到了大泽山,只不过像这样半夜才到的客人少之又少,仙邸前虽是张灯结彩,但却连个管事的仙君都没有,唯余几个焉巴巴的小童垂眼打着哈欠。
这二人一个是在清池宫蛰伏了数千年的煞神,一个是万年来只闻其名、从未现过身的稀罕上神,别说是小仙童了,就算是有点眼力的仙君恐怕都识不出来,是以当两人驾着云抵达半山腰的仙邸时,守着门的仙童连过来搭理一下都不愿。
以东华上君的名号,这些日来舔着脸来沾点好处、结交上君的神仙也不少,为了不让这些神仙太过难堪,东华上君的大弟子为他们在山脚下安排了住处。这个消息在递送请帖的同时就广为众仙所知,是以未执请帖的仙人都很自觉的去了山脚。
当然,广为人知并不代表现在站在门口的两人也知道,当深更半夜两人孤零零的站在仙邸前面的广场上等着时,竟生出了几分凄凉之觉。
凤染见久未有人来迎接她们,一双眼当即就瞪了起来,拉着后池大模大样的就准备往里走。
守门的仙童见两人往这边走,也是一激灵,怕自己看走了眼,急忙恭敬的问道:“不知是哪位上仙?可有请帖?”
这声音又轻又脆,还带着几分惶恐,凤染就算是再有气也消了不少,摆正了颜色喝到:“自是有请帖…”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之人拉住了衣袍,凤染回过头,看到后池对着她挠了挠头,平时清淡的神色里仿佛带了十足的不好意思:“凤染,我忘了找长阙拿请帖了…”
凤染一愣,翻了个白眼,道:“您还真是好记性…没关系,报上名号一样的…”
这边两人悄悄私语,那边的小童却听到了模糊的几句,见两人久未动静,便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道:“两位仙君,我家上君在山脚为客人备了休息之处,仙君移步就可。”
凤染一愣,她自渊岭沼泽出来后就一直住在清池宫,论世情其实并不比后池强上多少,听仙童这话还以为所有客人都在山脚休息,随即也不啰嗦,拉着后池驾云就往山下跑。
只有后池眯了眯眼,在云上朝那几个小仙童意味不明的望了望,惊得几个小童出了一身冷汗。
山脚的竹林里横七竖八的盖了不少竹庐,意境很是不错,凤染随便挑了一间就进去打坐,后池白日在云上睡了一整日,劲头正足,看凤染闭目凝神,就留了张字条走出去溜达。
后山处仙雾缭绕,灵力充沛,比之清池宫也不遑多让,但此处靠近东海,海中生灵数万,依赖大泽山的仙气而生,按理说这里就算不枯竭,也不会如此灵气十足,更何况…这灵气总让后池有种熟悉感。
后池虽说灵力不高,但眼界却是极好的,想着这大泽山中必有蹊跷,生疑之下便慢慢一个人往后山行去。
两个时辰后,待她行到后山深处,正准备放弃时,却陡然惊得愣了下来。
枫林石台上,成千上万把断剑横插在其中,错综交杂,直指天际,远远望去,竟有一种远古的厚重感,带着蛮荒的苍凉,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剑冢中间而生,缓缓飘散,最终弥漫在整个大泽山周围。
这数里长的无名剑冢,就是大泽山灵力充沛的原因。
后池望着数万把残破不堪的仙剑,怔怔的立在了一旁,她竟不知三界中居然会有这么个地方存在。数万把仙剑,就算是残破不堪,也极是罕有,怎么会为三界所不知,安然存于至今?
“后池,原来你在这!”
身后传来凤染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后池回过头,见凤染驾着云朝这边飞来。
“你怎么随便乱跑,大泽山中仙兽不少,它们可识不得你的上神身份…”凤染喳喳呼呼的跑来,面上却并无多少担心,毕竟古君上神留给后池的护身法宝不知道有多少,等靠近了后池身边后她才发出一声轻咦:“这东华上君还真是好闲情,居然在山里修了这么大一座空冢。”
后池猛地抬头,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你说什么?空冢?”
“是啊,这坑里什么都没有。”凤染被后池陡然抬高的声音惊得一怔,又朝坑里看了两眼才道。
“你什么都没瞧见?”
“没有。”
后池转过身望着一冢断剑,狐疑的瞧了凤染两眼,摸了摸下巴以一种格外神秘的口气对着凤染道:“凤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有上神的命格了…”
凤染被这语气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着眯着眼分外惬意的后池,不由自主的问:“为什么?”
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这三界中有谁不知,后池上神的命格乃是古君上神在天帝大婚之时给强要过来的。
“天意啊天意,不可说也。凤染,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瞅瞅。”后池摆了摆手,围着剑冢细细打量起来。
“可是天快亮了…”一听这话,凤染翻了个白眼,连忙劝道。
晨曦微露,山半腰的钟声划破天际的沉静,或远或近的传递开来。
见后池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凤染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先上去了。”
待凤染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后,后池才对着一冢断剑微微眯起了眼。
为三界所不知,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吗?那为什么她偏偏又能看得见?
半山腰中的东华仙邸格外热闹,紫垣上君站在众仙之中,满脸笑容,神情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待他转过身看到和一众小仙一起走进大堂的熟悉身影时,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愤恨,哈哈一笑迎上了前去。
“我道是谁,万年不见上君出现在三界之中,本君还以为上君早已荣登极乐、得享永生了!”
对峙
紫垣上君的声音着实不小,再加上这话听着让人觉得甚是刻薄无理,热闹的大堂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众仙随着紫垣上君的视线朝大堂门口望去,俱是一愣。
在一众小仙中,红衣长袍的凤染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上面带傲色,看起来冷若冰霜,不少仙君都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
听紫垣上君的话,这女仙君分明是个上君,可是三界中有哪位女上君是如此不好相处、煞气浓重的?
凤染的煞名虽为三界所知,但她已有万年未出清池宫,除了当初和她交过手的一众上君外,皆无人识得她的容貌,此时宴席未开,其他上君又不像紫垣一般爱好名利,是以堂中便只有紫垣一位上君在此。
凤染在半山腰时发现和她一同驾云上来的皆是小仙,才明白昨晚被那小童戏耍,此时心头正有气,听见如此刻薄的声音,抬头一望便看见了面上洋洋得意、眼底却满是愤恨的紫垣。
“连紫垣上君你都甘愿在这凡世中受苦受难,我凤染又岂会独享永生!”凤染压下脸上的郁色,斜了斜眼朗声道,一举一动间竟颇带几分痞气。
这话当真有趣,那种‘你不先死,我誓不能先去’的意思明显至极,再加上说出这话的又是一位女仙君,众仙听得好笑,皆是忍俊不禁。
但等咀嚼完这话里的意思,众仙看着威风凛凛的凤染,眼底皆都生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万年前以一己之力灭掉仙、妖两族数万大军的上君凤染一直被外界传得如煞神降世般凶憎可怖,却不想竟是如此一位倾世脱俗的大美人,看她对着紫垣上君凤目微凛,满面煞气,高挑的身姿硬生生的袭上了几分寻常女仙君难以企及的英武大气来,众仙不自觉的面露赞叹。
女上君之中,除了景昭公主,这般的容貌心气,竟是难有一人能与之比肩!
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仙暗叹传言果然不虚,这凤染上君和紫垣上君还真是仇怨不浅,纵使万年亦难以抹平。
紫垣向来在仙界横行惯了,又是个倨傲的主,见众仙对着凤染面露赞叹,眼狠狠的沉了下去。
“凤染,你不在清池宫里避世,跑出来干什么?外面可没有人能护得住你!”紫垣哼了一声,神色倨傲,看着凤染的眼底划过一道厉光。
众仙面面相觑,尽管平时便知紫垣上君骄纵蛮横,目中无人,却不想他竟然连古君上神都不放在眼底,竟然如此公然挑衅清池宫。
“本君才不像你一样需要人相护,这三界我哪里去不得,倒是你,紫垣,万年前我见你时你还只是一介下君,如今已位列上君之列,当真可喜可贺,只是…不知景阳珍藏的那些丹药可还有剩,够不够你一人可用!”
凤染把手背在身后,朝堂中走去,步履闲散,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紫垣于修炼一途素来便没有天分,当初因缘际会下救了天界景阳大殿下,得了许多珍惜灵药提高了灵力才有了上君的仙力,但在上君中却是末等,平时不受其他上君所喜,和众仙更是只有面子上的交情而已。
紫垣对自己的上君之位一向极是自傲,如今看到众仙因凤染之话眼底隐隐露出了不屑,顿时气急,大喝道:“凤染,你…”
话说到一半,竟是再也接不下去,面色涨得通红。他素来没有什么人缘,刚才费心和他结交的也不过是些小仙,此时当然不愿意得罪有着上君巅峰实力的凤染,一时间竟无人为他说话,场面登时僵了下来。
而他身后的两个仙君也不知为何自凤染进来后便有些神不守舍,是以并不像平时一般劝慰紫垣,也呆愣在了一旁。
就这么一呼一吸间,凤染已经走到了紫垣面前,一袭深红的长袍带着莫名的刚毅,神情肃然凛冽:“紫垣,当年一剑之仇,凤染万年来莫不敢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加倍奉还。”
紫垣被面前女子如孤狼一般的目光惊得倒退了两步,沉压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回忆陡然冒了出来。
当年渊岭沼泽中,全身浴血的凤染在重伤之下,还能杀了妖族三皇子,若不是他正好赶到,在暗处祭出仙剑,恐怕还真是救不了性命垂危的景阳,饶是如此,他也受了凤染一掌,毁了百年根基才勉强逃了出来,那时候的凤染,还不是上君,就已经如魔神一般可怖难缠,更遑论如今。
看到紫垣面上隐隐的恐惧,大堂里的仙君面上皆划过嘲讽之色,仿似不敢相信堂堂上君居然如此软弱可欺,一片沉寂的尴尬中,儒雅和祥的笑声在后堂突然响起。
“凤染上君万年来不曾出过清池宫,这次驾临大泽山,东华真是有失远迎。”身着青色儒袍的东华上君出现在内堂入口处,白发长髯,神态从容,带着长者的睿智通达。
东华是三界资格最老的上君,他一出现说笑,刚才凝滞的气氛倒是松动了不少,就连凤染也记起后池的话,懂眼色的连连摆手称不敢。
一众上君跟在东华之后出现在大堂里,虽未对凤染有多亲近,但看她的神情多是带着好奇和赞许。东华上君更是丢下了满堂宾客,和她探讨起灵力筑基之术来。众仙皆知东华上君嗜武如命,对他如此举动倒也不算意外。
这样一来,紫垣倒显得被刻意冷落了一般,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抬眼间不经意扫过身后站着的无虚无妄二人,记起了贺礼一事,眼中划过一抹恨意,对着堂中几位上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东华上君,我近日经得一事,实在怨愤难消,今日是您的寿宴,本不该说出来扫兴,但您素来德高望重,还望您能评评道理。”
紫垣一边说着还一边朝东华上君打了个揖,十足郑重的模样。众人俱都一愣,抬眼朝他看去,东华上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略带遗憾的看了一眼凤染,转过身朗声道:“老夫素来不问仙界中事,上君若是遇到不平之事,只管上奏天听就是。”
听出东华上君言语中的推脱,紫垣急忙摆了摆手道:“上君,事关妖族,难道…您也不过问吗?”
仙妖两族虽说已停战千年,但堂中仙君大多和妖族仇怨不浅,紫垣话一出口,便惹得众仙面露凝重之色。
东华上君看紫垣说得煞有其事,敛神道:“若是事关妖族,当然就定当别论了,紫垣上君,你不妨说说看,到底是何事如此重要?”
紫垣见众仙面带凝重,唯有凤染神色淡漠,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当即摆正了神色怒喝道:“众位上君,凤染勾结妖族,欲对我仙界不轨。”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凤染指去,满脸大义凛然的摸样,却未看见他身后站着的无虚二人陡然惨白了脸色。
“紫垣上君,这话…可有证据?”
他话刚落音,就有上君不客气的问道,神色中尽是不信。谁都知道紫垣和凤染仇怨颇深,他说出来的话自是会大打折扣,再说凤染如今受清池宫庇佑…
“当然。”见众仙不信,紫垣抬手朝后摆了摆道:“东华上君,我紫垣岂是信口开河之人,无虚、无妄二人前几日在祁连山遇到妖族,为妖族所伤,连我欲送给上君的珊瑚树也被掳去。祁连山乃凤染所辖,若是没有她的允许,妖族又岂能进入?”
众仙一愣,抬眼朝凤染看去,和妖族勾结,这可是大罪!纵使有古君上神庇佑,也免不了九天雷刑。
凤染挑了挑眉,看见紫垣面露得意,叹了口气道:“紫垣,这可不是一点小事,难道就凭你身后二人的片面之词,就要逼着我认罪不成?”
紫垣看凤染示弱,得意一笑,拉出身后的无妄朝他身上一指:“凤染,你休得狡辩,有无妄身上的伤口为证。”
见众位上君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无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神情惶急,一言不发。
众仙都察觉到不对劲,只有紫垣一人顾自洋洋得意,东华上君看出不妥,暗自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却被凤染打断。
‘噗嗤’一声响,凤染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嘲讽道:“紫垣,你这些年的仙法真是白修了,亏你还位于上君之列,无妄身上的伤口明明是仙法所伤,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紫垣一愣,见东华上君也皱着眉闭口不言,便知凤染说得不差,顿时脸色大变,转过身怒喝道:“无虚,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怪不得紫垣,若是没有如凤染和东华一般的上君巅峰的实力,的确很难瞧得出来,他若不是急着报复凤染,兴许就瞧出端倪了。
无虚、无妄跪倒在地,神情惶急,揶揄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一个劲的喊着‘上君恕罪。’
“还是让我来说吧,前几日清池宫的仙童发现有外人闯入,遍寻之下没有找到闯入之人,但却在华净池中寻得一珊瑚树,我还在纳闷怎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闯进古君上神布的结界中,今日才知这乃是紫垣上君之物…”
凤染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袋中取出珊瑚树放在地上,眼带讥诮:“紫垣上君,你口口声声说我凤染勾结妖族,大逆不道,如今你纵容手下妄入清池宫,又该当何罪?”
紫垣脸一白,忽的想起当年那条蛟龙的下场,咬紧牙关哼道:“他们二人擅自闯入清池宫,你只管处置就是,与我有何干系?”
就算是景阳大殿下会护着他,天帝也不会让上神的尊严轻受触犯,紫垣考都没考虑,直接回了凤染一声。
无虚无妄二人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望着紫垣的眼中犹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凤染像是早就知道紫垣会如此说,嗤笑了一声懒得再理他,拂袖转身朝堂外看去。
众仙见紫垣如此不将手下仙君的性命放在心上,大为意外,不少上君看着紫垣更是面露鄙夷。
东华上君见堂中气氛凝滞,叹了口气,知道这寿宴多半是不欢而散了,正准备打个圆场,却听到山外陡然传来一阵凤鸣,不由得微微一愣。
“东华上君,景涧奉父皇之名前来祝寿,恭祝老上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过一句应景的话,却偏偏被来人说出了温润和煦之感来,使人如沐春风。
堂中众仙听到此言,急忙朝堂外走去,景涧乃天帝的二子,如今代天帝贺寿,自是不比一般的身份。
凤染见众仙一脸的惶恐、紫垣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撇了撇嘴,跟着朝外面走去,她拂了拂绣摆,眼底泛起几抹庆幸。
幸好后池还未上山,否则遇到了天帝之子景涧,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来!
仙邸外的空台上,头戴冠玉,身袭碧绿蟒袍的青年从一只青色的凤凰上走下,见到众仙相迎,笑道:“让诸位仙友相迎,景涧实在惶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方通体碧绿的锦盒递到东华上君面前:“这乃景涧数月前在济安山寻的一株灵草,听闻闲善仙友不日会渡上君之劫,希望能有帮助。”
东华上君本欲相推,一听这话面上显出了几分喜色,知道景涧所拿定非一般凡品,也不客气,感激道:“劣徒根基薄弱,劳二殿下费心了。”
众仙听到东华上君言语间的唏嘘,也不由得有些感慨,闲善仙君乃东华上君首徒,为人正直公道,在仙界人缘极佳,当年和妖族一战后根基大毁,差点形神俱灭,多亏东华上君一直用灵药护其本源,才逃过一劫,如今修炼了数万年才重新迎来天劫,但仙力到底不如从前,应劫一事凶多吉少,是以这件事一直是东华上君的心病。
“景涧受父皇嘱托,老仙君不必介怀。”景涧笑了笑,神态间一派高雅从容。
凤染站在众仙之后眯着眼细细打量,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天帝一家子都是这么个德行,惯会笼络人心,不过…她朝笑得温文尔雅的翩翩青年看了一眼,暗道:这个景涧比他哥哥景阳那副嚣张的样子还是顺眼多了。
似是想起了当年的仇恨,凤染盯着景涧的目光就有些灼灼起来。
被注视的人似是有所感,略带疑惑的朝这边望了望,见凤染一脸不屑的挑眉望着他,倒是一怔,迟疑了一下后对着凤染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好奇。
这女仙君,倒真是好大的煞气。
“二殿下,凤凰一族素来极是高傲,没想到您居然能收服,殿下真是好本事!”不合时宜的夸赞声陡然响起,紫垣越过众人,走上前笑道,还朝凤染的方向看了看。
凤染上君的本体乃是火凤凰,众仙知道这是紫垣在刻意羞辱凤染上君,纷纷闭紧了嘴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景涧听见这话明显有些不悦,但看开口的是和兄长交好的紫垣,只得抿唇笑了笑,见众人将目光落在刚才那煞气极重的女仙君身上,便好奇的问道:“众位仙友,这位仙君是…?”
“二殿下,这位乃是清池宫的凤染上君。”紫垣立马凑到景涧身边,见景涧因这话面上露出异色,忙不迭的又接了一句:“凤染上君好大的心气,不请自来不说,刚才还要发作本君呢!”
后池
上君凤染?
景涧不自觉的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看着众仙之后与他遥遥相望的那双凤眸,里面的嚣张霸道竟让他生出了恍惚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在何处见过一样。
他压下来心底的惊疑,暗暗道:难怪会有如此大的煞气,原来她就是当初重伤大哥,让父皇震怒、为其在三界颁下诛杀令的上君凤染?千万年以来的唯一一只火凤凰,果然名不虚传。
只不过…听说她已经万年不曾出过清池宫,这次怎么会来东华上君的寿宴?
景涧朝气急败坏的紫垣看了看,又见凤染神态间一派悠然,便知这素来跋扈惯了的紫垣定是没在凤染手里讨了好,现在是来借他的势逞威风罢了。
众仙见景涧面上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俱都暗暗提了口气,凤染上君和景阳大殿下仇怨不浅,如今…这场面可如何是好?
“不请自来?”冷冷的声音划过众人耳际,凤染甩着袍子走过众仙,看着紫垣怒道:“我倒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冒着东华上君的名号给清池宫送去请帖!至于发作于你,紫垣,你纵容下仙妄入清池宫…别以为景阳为你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
紫垣被凤染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气震得心下胆寒,他退到景涧身后,掩饰性的哼了一声,稳了稳微微发颤的手。
景涧见紫垣一副往他身后躲的样子,皱了皱眉,他素来不喜这欺软怕硬的紫垣,若不是紫垣救了大哥一命,他定不会和此人结交。
只不过没想到替兄长为东华上君送一场贺礼,竟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见凤染眯着眼怒瞪着他,如今又牵扯到兄长的名声,景涧只得微微抬手,朝凤染笑道:“原来是凤染上君,果然名不虚传,这次我代父皇贺寿,能与上君得见,实乃幸事。至于紫垣上君所说之事…我想这其中定有误会才是…”景涧一边说着一边朝东华上君看去,神情微微带了一抹疑惑。
既然一个说是‘不请自来’,一个说是‘有请帖为证’,那自然是要让东道主说句公正话了,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紫垣站在景涧身后,看着景涧的眼里闪过些许恼色,这二殿下怎的净说些服软的话,看来大殿下说的没错,二殿下的性子确实太软绵了。
东华上君听见紫垣的话也是面色一沉,心底对紫垣的不依不饶暗暗生怒,不管凤染有无请帖,她拥有上君巅峰的实力,如今又代古君上神执掌清池宫,地位非同一般,肯来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但他几日前才从洞中闭关出来,自是不知道这些琐事,只得朝身后的弟子挥了挥手道:“闲竹,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首徒闲善为了迎天劫早已潜心修炼数年,是以仙邸中的这些事一向二徒弟闲竹安排的。
“二殿下,紫垣上君,我一个月前就已将古君上神的请帖送到了清池宫。”一玄衣儒袍的仙君从众仙中走出,对着景涧行了一礼才道。
众仙一听神情恍然,清池宫以古君上神为尊,送去的请帖自然是以古君上神的名号更为妥当。
东华上君一听也舒了口气,打圆场道:“想来紫垣上君是误会了,老夫素闻凤染上君于武技一途甚精,早想好好探讨一下心得了。”
众仙听到东华上君慢悠悠的解围也是好笑,世上有谁不知凤染上君一身好武艺皆是当年在渊岭沼泽中与众兽相斗才习成的,光探讨有什么用!
景涧也摆了摆手准备安抚紫垣几句将此事作罢,哪知却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紫垣颇有些得意的声音:“凤染上君,你既是执了请帖而来,那倒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陪个不是。”
景涧转过身看见紫垣嘴里虽说着道歉的话,眼底却闪过一抹喜色,直觉有些不对劲,皱起了眉,这紫垣到底还准备惹多少事,为了几万年前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难道还真的要将执掌清池宫的凤染得罪死了不成?
凤染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算是给东华上君一个面子把此事揭过。众仙见紫垣道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想这口气吊在了半途中,差点把人给憋死。
“既然凤染上君也承认是执的请帖才来的这大泽山,那…请你现在跟着我上九天之上向天帝请罪,不知可好?”紫垣满脸笑容的对凤染道,眼底的得色掩都掩不住。
众仙一愣,连凤染也狐疑的看了紫垣两眼,眼底俱是不解。
“闲竹仙友刚才也说了,他送往清池宫的乃是古君上神的请帖,听闻古君上神难寻踪迹已久,想必凤染上君你今日执请帖而来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冒上神之名可是大罪,凤染上君你不会不知道吧?”
广场上一片寂静,上神与上君之位差之天壑,凤染虽代为执掌清池宫,可若是在无命令的情况下执古君上神之贴来此,确实…
东华上君叹了口气,知道紫垣说得不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围,只得对凤染道:“凤染上君,若是古君上神有令,不妨明言…”
凤染眯着眼看着得意洋洋的紫垣,又瞧了瞧神色担忧的东华上君,抿着唇并不言语。
她素来刚直坦荡,自是不会说出虚假之话来欺骗众人,可若是用后池的名义…凤染朝一旁站着的景涧看了看,迅速压下这个念头,道:“我无话可说。”
顶多也不过是受九天之上的雷刑、损失几千年功力而已,她有什么可怕的!
见凤染直接承认未受古君上神之命,紫垣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从景涧身后走出,朝凤染不客气的摆手道:“那就请凤染上君你随我走一趟,天帝仁慈,自是不会为难于你,但…上神之尊岂容侵犯,九天雷刑可是随罪而降,凤染上君你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这蛮横的姿态一扫他刚才的胆怯软弱,广场上已经有几个上君不屑的哼出声来,紫垣也不管其他,径直走到凤染面前,神色倨傲。
凤染眯了眯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紫垣,皱起眉头,正准备抬脚,却听到…
“凤染,这大泽山也太难爬了,东华既然肯费力气整个寿宴,怎么也不知道把这石阶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