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

李伯庸非常怒其不争地伸出手,很想像平时拍赵轩那样在杨玄后脑勺上也来一巴掌,可是突然发现降龙十八掌居然没有着陆地点,又讪讪地缩了回来,最终变掌为指,在杨玄的脑袋上戳了一下,总结陈词:“你是缺心眼吧你?”

杨玄捂住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我妹十岁的时候都比你懂事。”李伯庸意犹未尽,“都知道不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晚上尽早回家。”

杨玄低下头,想了想,撇撇嘴:“就他,敢把我怎么样?废了他。”

李伯庸:“……”下意识地并了并腿。

杨玄像喝茶似的喝了一口方便面汤,然后左手伸进自己的头发里,叹了口气:“……我曾经有个朋友,有一天,他死了。”

李伯庸为杨玄这麦太一样简介的表述惊悚了一下,就听她接着说:“留了封遗书给我,托我照顾他老婆孩子。死的时候也没给孤儿寡母留下什么东西,就一家破破烂烂的小公司,勉强不饿死她们娘儿俩,结果就这还被人盯上了。”

“然后呢?”

“我欠过他很大的人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把那个人给折腾到号子里去了。”

她说得十分轻描淡写,李伯庸只得暗自擦了把汗,杨玄接着说:“康金凯现在过来,告诉我正有人打算把他捞出来,具体怎么回事,他没说清楚,不过我也大概有数。”

李伯庸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杨玄仰面看了一会天花板,被灯晃得有点眼睛疼,眨了眨眼,声音非常非常轻,“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应该怎么办。”

“我知道人要往前看,”过了一会,杨玄说,“可是不知道这个‘前’是哪个方向,我告诉你说李伯庸,人早年走得不能太顺,少年得意太多,容易往死胡同里钻,总觉得自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时间长了就真成八万了,将来有尴尬的那天。”

李伯庸没打断她,杨玄接着说:“之后我就离职了,大部分钱都用来阶级斗争了,剩下的勉强够我过一阵子,就四处走了走,过了好几年不知所云的日子,可是依然迷茫,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去,我就回了户州,随便找了个工作,半死不活地做,依然没想好以后到底要怎么样,本打算……干脆申请个大学,出去念个博士回来,到我母校教书算了,可是他们又来搅合,我不想搀和,又不放心,正好今年申请时间也过了,我还是先混一年,明年再说吧。”

“女博士啊?”李伯庸咧了咧嘴。

杨玄瞪了他一眼:“干什么?歧视啊?”

“不不不。”李伯庸摆摆手,“哪能啊……”

这时,李伯庸倏地灵机一动,他迟疑了片刻,有些试探地问:“你也说再混一年,要是不嫌弃,来我们公司不?”

杨玄转过头来看着他。

李伯庸脸突然红了:“我知道我们那是一座小庙,但是有发展前景啊!大公司有什么意思,都发展得差不多了,我们才起步,未来有无限种可能性,正好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你觉得呢?”

杨玄沉默。

李伯庸俯□,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点强烈的期冀,小心翼翼地说:“我其实一直挺想让你来的,但是你看不上我们那,要不……就当再帮我一个忙,反正你都帮过我好多忙了,再多一个也不多。”

杨玄突然觉得,他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打开家门发现门口有一只迷路小猫的人,想收留它,还怕吓着它,只能拿出一根小小的香肠,蹲下来低声下气轻言细语地哄着它进屋。
她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流浪猫在寒冬腊月里走了不知多久、又冷又饿的委屈,眼眶一热,又觉得自己太丢人了,飞快地压抑了下去,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好啊。”

李伯庸嘴角扭了扭,勉强不让自己的兴奋浮出脸皮,显得太吓人,直到杨玄拿着装过面汤的杯子去厨房洗,他才对着扒在茶几边上企图爬上去的闹闹露出一个巨大的笑脸,一握拳,无声地对它做了个口型:“耶!”

闹闹鄙视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用爪子够桌角的牛肉干,长长的尾巴扫了李伯庸的小腿一下,不屑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二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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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风投 ...


然而杨玄考虑了一段时间,到底还是没有辞去手拉手的领队工作,只是在李伯庸那里挂了一个“风控顾问”的名,每周五晚上参加一次例会,下班或者周末的时候帮忙写写策划,对每一个项目的风险做个大概的预测,交到李伯庸手上,以供参考。

李伯庸虽然对此很不满意,但是也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吃成个胖子,也要一口一口来,并且时常需要提防拉肚子。

杨玄则是觉得自己会有些适应不过来,她已经游离于职场时间太长,需要很多的精力来恢复状态。换工作简单,但是适应一种转变的生活方式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年,很多无名小卒成了新的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多好像能一直翻云覆雨下去的人黯然离场。而她本人……也每天变成了一个混日子的大龄女青年。

可是杨玄心里一直知道,人是不能一直这样活下去的。

有的人生而恬淡,只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家庭,物质上质保穿暖、不用到为钱发愁的地步,她就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有的人要求更高的物质条件,奢侈品就是必需品,她必须要穿最贵的名牌,必须要提最贵的包,必须要有一柜子拖出来能直接办展览的鞋;还有的人专注于精神需求,她们需要偶尔文艺一下,总有好多感慨,需要说给“懂的”人听,不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很寂寞。
而还有一种人……她既不要求物质,也不要求精神,她分不清两万的包和二十的包有什么区别,无论是坐保时捷还是坐奇瑞QQ,都不影响她的自我感觉。她也不要求过多诗情画意的日子,不会给随便出去走走转转起个名叫“旅行”,对大多数文艺青年必读书目不感冒,神经粗大得也不会对突然黄了的叶子和突然跳起来的音乐喷泉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她而言,没了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吃的饭喝的水和呼吸的空气,只有一样是生活必需品,就是要“了不起”。

不一定非要流芳百世彪炳千秋,但至少自己要觉得自己了不起,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游刃有余,都知道怎么进,怎么退。
李伯庸终于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杨玄的生活偏好,明白了赵轩那里的经验都是放屁,鉴于赵轩一辈子都没有对付过杨玄这种类型的人。

手拉手义工领队虽然说起来是全职,但是其实没有那么忙,光看杨玄还有一个同事居然是“在读全日制”学校的研究生就明白了。
以至于她第一天出现在百兴公司的时候赵轩眼都直了。

房宵偷偷摸摸地捅了捅他:“哎,我说你看什么呢?管好你自己那爪子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是老大看上的。”
“不……”赵轩半天才气如游丝地吐出一个字来,“我只是有点感慨。”

“哟呵!”房宵顿时高看了他一眼,“你还会感慨了?我以为你是一头只会追求感官刺激的低级趣味的禽兽,什么时候进化的,也没说一声,咱们这么铁,怎么也得送点礼恭贺乔迁之喜啊!”

赵轩一只手拢到他脖子上,狠狠地往下一按,然后在看见穆晓兰从对面过来之后,立刻人五人六地放开了房宵,整了整衣襟,做风度翩翩一本正经的儒雅状,头也不回地对房宵说:“我是感慨,原来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真的是不怀好意求搅基!”

房宵知道徐暨是谁,但是毕竟不是那圈的人,不大清楚杨玄做过什么,但是他知道一点,能随便跟徐暨呛声的人,就算她没本事,身后的人脉也不会少——任何方面强出别人都是牛掰的一种。

可不知为什么,那么一瞬间,房宵突然有点不好的感觉。
好多年以后,高铁出轨之前,很多平衡感太好的人坐动车的时候都曾经有过同样不好的感觉——太快了,快得让人心里不安。
房宵觉得李伯庸最近有一些太急躁了,用那句时髦的话怎么说来着?平常心没了。

百兴原本有计划,按部就班地走得挺稳当的,什么时候生产出什么东西,怎么试探市场,合适了怎么样,不合适了怎么样,怎么和原来的客户现在半个竞争对手处理关系,如何平衡各方的利益纠葛,这些本来都是商量好的。
可李伯庸突然让大家人算不如天算了。

高洁和赵轩都几次三番地提示过他,李伯庸都用“要用事实说话”给掐了回去。杨玄呢……杨玄好像来了以后就不大出过声。

公司上下对这个突然空降而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问”热烈讨论过一番,尤其以办公室八卦重灾区——人事部门为最,先后传来“这是个准备投资入股的富家女”“未来老板娘”等等不靠谱版本谣言。

大家都擦亮了眼睛,准备聆听这位顾问的高见,可结果这位顾问简直就是来打酱油的。

于是大家越发肯定了谣言的真实性——这姑娘是来当壁花的!

有一天连穆晓兰都看不下去了,偷偷给杨玄说:“姐,我老板房宵说你开会的时候连话也不说一句,你怎么不出声呢?”
杨玄眨眨眼:“我没什么好说的啊。”
穆晓兰往旁边看了一眼,露出个有点怒其不争的表情:“没有也要编啊,总结陈词也显得你比较有水平啊,你总也不出声,公司里都有闲话了!”

杨玄确实没什么话好说的,风险评估都做成书面形式发给大家了——虽然估计也没什么人看,在她看来,目前百兴无论是试行还是正在投入生产的项目本身的风险都在可以承受范围。

商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几分几秒就是成百上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流动,不是事业单位大家坐在一起倒杯茶,没事互相检讨一下,自我检讨一下,唠叨一下午安全廉洁的重要性就能下班的。

她认为,每次开会的时间都不应该超过二十分钟,有话说有屁放,风险超过预期了就提出警告,没事不用显摆自己语言组织能力好。

而这种情况,一直到一家风投机构找到了李伯庸的时候。
周五例会,手拉手那边那位全日制研究生先生找到了新的实习单位,周姐在办公室里给他开了个告别会,杨玄还稍微迟到了一会,李伯庸打了两三个电话来催,等她急匆匆地赶到百兴,正好各个部门汇报完一个礼拜的工作,李大老板开始站出来总结陈词。

然后杨玄就听见他非常高兴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会议室里立刻四处开起了小会——风投,就是风险投资,当时还是一个特别新的概念,在我国,一般是特指针对发展阶段的民间中小型企业的创业投资。

拿到百分之二三十的控股权,万一这公司将来踩着狗屎运上市了,风投通过IPO的方式资金回流,一般就挣海了。当然风险也很大,因为民间中小型企业这玩意不确定性实在太大,有的时候不起眼,过不了几年就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有的时候特别起眼,过了没几天黄了,关张倒闭,活像放个屁一样轻描淡写得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