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没了声音,对方并不介意,只是接着说:“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没别的意思,跟你道声谢。”

杨玄沉默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问:“谢我什么?”

“不用明知故问了,你心里明白。”康金凯说,“就这样吧……”

“等等。”杨玄叫住他,“你想干什么?”

康金凯犹豫了一下:“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这话,到如今我一直相信这个,你既然已经走了,就别再搀和里面的事了,记得我感激你就行了。”
杨玄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她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城市一点一点地挣脱黎明前的黑暗,秀气的眉也跟着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做了噩梦的关系,她忽然有种不那么好的预感,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对着自己的电话迟疑了很久,终于低下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康金凯给我打了电话,你好自为之。”

然后发给了徐暨,不等回复就扔下手机睡觉。

要么吃不好饭,要么睡不好觉——蒋鹤生是个婊/子里的哲学家,死了也留下一大堆装逼语录供大家顶礼膜拜。

康金凯没在睡,徐暨想必也即将睡不好,只有她一个人,被噩梦闹了一通,又被午夜凶铃吵醒,还能毫无压力地滚回床上躺个回笼觉,人生际遇,总是那么无常。
当然,她这一觉也没能睡到日上三竿,因为又被一通电话吵醒了——杨玄痛苦地想,李伯庸他老人家绝对是个劳模,所有美好的周末仍然会在九点钟之前爬起来的人都是见鬼的劳模!

李伯庸先拐弯抹角地问候了一下受到了惊吓的杨玄小姐,然后又拐弯抹角地说了好几句让人听不出他重点的话,终于,电话被人抢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大嗓门在里面以震碎听众耳膜的霸气横空出世。

她大声嚷嚷着:“喂?喂!听得见不?我是他老姨!”

杨玄眨了眨眼,心想……咦?

“老姨让他给你打电话的!老姨想问问你,啥时候有空上家里吃顿饭啊?给老姨说说那个0235的事行呗?”

李伯庸在旁边痛苦地捂住了脸,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跟不知道的小盆友科普一下什么叫期货,其实很接近远期合约,就是大家说好了某个未来的时间,以某种签订的价格,把某个东西买/卖,当然,和远期合约不同的是,期货市场每天都要结算,如果赔钱,要筹集保证金,当然我们知道,货币具有时间价值,于是这也就是为什么,远期和约和期货的价值会有差别……嗯,扯远了。
于是国债期货就是一种约定几年到期以什么价格买卖的期货,是一种风险和波动性都不大的期货,但是呢,当时我国情况特殊,正在遏制通胀,遏制通胀,就要实行紧缩的货币政策,压低利率,然后国家为了补偿国债持有人,会给一些国债贴息,但是贴什么,贴多少,这个很多是不确定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95年上下的时候,国债期货市场突然空前活跃起来的原因。
之后就是著名的327事件了,多空双方在期货市场上短兵相接,贴息的消息一出来,国债期货价格立刻坐了火箭一样地上涨,百分之一的保证金,意味着交易的时候可以用一百万撬动一个亿,而后空方两个主力之一临阵倒戈,剩下当时的万国垂死挣扎,在最后八分钟的时候以大额空单把价格砸了下来,但是任何一个组织配给的仓数都是有限的,砸单的空单明显超出万国持有的仓,这也就是文中说的“借仓”问题。。。
最后国务院介入,取消了最后几分钟的交易,同时国债期货也算是死在襁褓里了。

 


16

16、第十六章 海碗砸盘 ...


老姨,她真是个热情似火、行动如风的女子……

杨玄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她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先买了些老年人常用的保健品,拎着去了李伯庸家,一个中老年妇女刚一开门,杨玄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对方就快嘴快舌地说开了:“哎哟,这肯定就是我们家伯庸说的那姑娘,长得那么俊啊!快进来快进来!”

杨玄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笼统地说:“阿姨好……”
好字还没完全吐出来,老姨就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一边往里拉,一边用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拿的东西,嘴里熟练且万分不真心地抱怨着:“哎你看这孩子,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听话啊,带回去。”

杨玄:“……”

李伯庸靠在门上,跟老姨夫一起惨不忍睹状,幸好杨玄上道,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说:“哪啊,专门给您买的,第一回见您,家常东西,礼不重,您别嫌弃。”

老姨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收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瞧这闺女多会说话,快坐,坐!”

老姨礼收得实在,招待也非常实在,杨玄进来的时候就闻见了厨房飘出来的香气,刚一坐下,大盆的红烧肉,酱肘子,炖鸡,清蒸鱼就开始一盘一盘地端上来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足够喂饱四头猪。

杨玄当然不好意思坐着等吃,立刻要站起来帮忙,老姨一把把她推开,一只干瘦的手爆发出活像相扑运动员一样的神力来,像栽萝卜一样地就把杨玄给按在沙发上了:“别动别动!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伯庸端菜去,还有那老头子,你那俩眼长着是留着出气的是吧?”

杨玄说:“阿姨没事,您别这么客气……”

可惜她那点微弱的挣扎,在老姨眼里,就跟一只小鸡仔差不多,末了老姨还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杨玄感觉对方这一下把她胸腔里的气都给拍出来了,差点呛出来,老姨啧啧地说:“父母都不在身边吧?瞧这孩子瘦的,多可怜,这小手跟芦柴棒似的,我老家那孙子才六岁,都比你有劲。”

杨玄:“……”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姨夫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忧郁……

等菜上了桌,杨玄才发现,他们家用的碗不是平常人家的小碗,是海碗,老姨把一个大海碗的米饭扣在了她面前,豪气冲天地说:“这是老家自己种的米,香!”
杨玄的笑容扭曲了一下,下一刻,老姨又把一大块足有人拳头那么大的排骨直接夹进了杨玄的碗里:“尝尝老姨的手艺!”
杨玄说:“谢……”

鸡鸭鱼肉开始雨点一样地打进她碗里,转眼间变成了一座小山,杨玄尾音微颤:“……谢阿姨。”
今天为什么没把闹闹那个吃货带在身边呢?

老姨夫看不下去了,小声地说:“别给姑娘夹那么多,人家吃不了。”

老姨拿眼瞪了他一眼,老姨夫默默地缩回自己的饭碗,食不言寝不语了,杨玄叹为观止地想,原来老李家的男人上桌以后是不让说话的……

老姨清了清嗓子,开始个人演讲,从李伯庸小时候如何孝顺,如何品学兼优,到家庭条件如何苦大仇深,这些年如何艰苦奋斗数了个遍,杨玄食不甘味地听着,同情地看了李伯庸一眼,感觉他简直就是那个高考作文里面常用的那些“寒门子弟,身残志坚”例子的典范。

李伯庸终于听不下去了,感觉他老姨越说越不像话了,活像个拉皮条的,虽然说……他是有点那个意思,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呢,于是皱皱眉打断了她:“姨,您瞎说什么呢?”

老姨在桌子底下使劲踩了他一脚,笑得像朵工笔的菊花似的,拍着杨玄的肩膀说:“我们家这孩子啊,别的都不说,都是身外之物,唯独一点好——仁义,知道好歹,会疼人。”

杨玄猛地扭过头去,一只手捂住嘴:“咳咳咳咳咳咳——”
老姨手劲太大,呛住了。

老姨惊诧:“哎哟别着急啊!慢慢吃,慢慢吃,我给你端水去啊,慢慢的。”

她一离开,老姨夫立刻松了口气,李伯庸往厨房的方向偷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把杨玄的碗端过来,拨了一大半到自己碗里,冲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杨玄泪流满面,顿时感觉李伯庸同志在自己心里的形象高大了起来——简直就是那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老姨回来,杨玄把碗往大盆的红烧肉底下移动了一下,用影子遮住了,一时没人发现,老姨继续口若悬河,推销完李伯庸,又开始盘问人家姑娘的家庭情况,多大了啊?家里哪里人啊?以前谈过恋爱没有啊?干什么工作呢?家里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啊?以后有什么打算啊?想找个什么样的?

李伯庸终于再次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姨,吃着饭呢,你瞎问什么呢!”

杨玄眼角一阵乱跳,因为老姨被打断的问题是:“想什么时候结婚要孩子啊?”

老姨瞪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你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人家姑娘都没你那么矫情!”

杨玄立刻说:“没有阿姨,我从小就有一毛病,脸皮特厚,真的,锥子都扎不透。”

老姨“咯咯哒哒”地笑起来,一高兴又拍了她一下:“我就喜欢这姑娘,文静,还爽利!”
杨玄肩膀往前一错,直接磕在了桌子上。

终于,老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满意了,说出了正题,问杨玄:“我听伯庸说,你以前是搞这些股票的?”

杨玄松了口气:“嗯。”

“那给姨说说,这0235是怎么回事?我看了看,这两天还跌着呢,怎么就说让买呢?”

杨玄想了想,说:“不瞒您说,这是一支垃圾股,我看了,业绩不怎么样,您要是想搭车,最好现在就建仓,一般是短线,一个月上下,庄家就要出货。”

老姨纯属跟风瞎炒,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垃圾股什么是绩优股,也没心情听里面是什么原理,眼睛一亮,问:“那我什么时候卖?”

“您看电视么?”
“看啊!”

杨玄说:“有股评家蹦出来点评这只股票了,就是差不多要涨到底了,别管它是什么价,也别管它涨得有多凶,立刻抛。”
老姨眨巴眨巴眼:“为什么呢?听着怪玄乎的。”

杨玄知道说复杂了她也听不懂,于是简单地说:“股价是被庄家拉上去的,等人都跟风买了,庄家也就趁机撤了,0235这个破垃圾股没有能在高位长待的能力,没到顶的时候庄家就会开始抛,要是发现抛不完,就该砸盘了,跑得慢了就被砸在里面了。”

老姨乐了:“明天我就买去——哎,别光说,吃啊!吃完啦,这么快?饿着了不是?等着老姨再给你盛碗汤去啊……”

杨玄顿时僵住,还没来得及捂住碗,已经被眼疾手快地抢走了,她赶紧干咳一声:“谢谢阿姨,我够了,真够了!”
老姨豪迈地“哈哈”一笑:“行啦,老姨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脸皮薄,我年轻那会,到婆家看家,也不敢吃饱,我娘还偷偷给我塞了两张大饼呢!”

杨玄只得用沉痛的目光看了李伯庸一眼,李伯庸先是假装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