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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桐耸耸肩,非常轻松愉快地翘起二郎腿,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皱皱眉,说了一声:“不介意吧?”
还没等黄瑾琛回复不介意什么,他就把两人份的糖都给弄过来,倒进了自己的咖啡里,末了还非常土鳖地评价说:“这玩意不是跟中药渣滓一个味么?傻洋鬼子才爱喝这玩意。”
黄瑾琛:“……”
感觉他这句话十分对不起这身衣冠禽兽的打扮。
寇桐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任何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人的心理状态长期来说,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不可能只有一方面的特性,只不过大部分人没事的时候不大可能把自己两方面的性格或者心理冲突表现给别人看,所以总会有一边侧重。因此泡妞和装逼时候,必杀技之一就是故意说出和对方表现的性格相反的一面,不管真有还是假有,反正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文艺很有水平,非常像是个陌生的知己,跟自己心灵深处有裙带关系。”
黄瑾琛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泡我?”
“……”寇桐顿了顿,“我是在给你介绍职业技巧,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除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外,还要学会如何安全避雷地装逼。”
黄瑾琛对他的前辈投去深深的崇拜目光。然而寇桐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姚硕身上:“拒绝别人靠近,搓揉糖纸的动作显得很焦虑……你说他在焦虑些什么呢?”
黄瑾琛说:“老钟不是说他家里在闹离婚么?”
寇桐反问:“钟将军说话能信么?”
黄瑾琛从善如流地回答:“必须不能啊,不然母猪都能上树了。”
寇桐笑起来,觉得这位同事真是非常上道。
他笑起来的时候,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即使坐在他对面的人,也只能看见他微微侧着的脸上的一只眼睛,桌上只有一盏颜色昏黄的台灯,使得一切看起来都很朦胧柔和。
黄瑾琛突然发现寇桐的黑眼珠比例要比别人多一些,所以当他盯着什么人看的时候,目光就显得很有感情,几乎能算是含情脉脉了,特别是他盯着别人看,嘴角还微微翘起来的时候,画出来简直能直接贴到墙上,评个年度最治愈的笑容没问题。
黄瑾琛突然很遗憾他刚才没接自己的话茬,不然被这样给力的“第二眼帅哥”泡一泡,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几乎能闪瞎大家的眼,寇桐一边本能地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一下,一边小声微带兴奋地说:“来了!”
黄瑾琛的视力比他的适应性要强很多,此时已经看清楚了门口的人,只见那里站着两个持枪的男人,一身经典的抢银行打扮,手里拿着枪,脸用丝袜蒙着,露出两只眼睛。其中一位胖一点的非常霸气侧漏的往房顶上开了两枪,在一堆玻璃碎裂和人们的尖叫声里扯着嗓子吼:“把保险柜打开,钱拿出来,装在麻袋里!不准乱动,不准碰手机,谁敢偷偷报警,老子就干掉谁!”
黄瑾琛还没有熟悉投影仪这个神奇的空间里面的游戏规则,于是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是自己穿越了,还是那两位哥们儿走错房间了。
第八章 老姚(三)
黄瑾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藏进了一边植物的阴影里,动作十分迅捷,手脚悄无声息,就像一个贴在墙上的影子似的,寇桐没管他,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整个咖啡厅的光和影子上。
这个地方非常的特别,一方面非常非常的暗,对姚硕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另一方面这种安静和不可告人的暗,却在此时又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突然打破。外面刺眼的强光和室内的暗混在一起,于是演变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咖啡厅里忽明忽暗,并不是空间上的交替,而是时间上的交替。
寇桐微微闭上眼睛晃了一下头,被这忽明忽暗的光晃得有些眼晕,任何一个人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心情都不会很平静,他感觉到某种加剧的焦虑。
这是空间的主人在彷徨,因为心理状况很不稳定,所以造成了投影空间也会相对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
枪声响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劫匪毫无预兆地仰面倒下,额头正中一颗明显的弹痕,随后血迹才慢慢淌下来。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里,悄无声息地把人一枪毙命……寇桐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心想黄瑾琛这根搅屎棍子,可真是太能添乱了。
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咖啡厅里好像鬼屋一样忽闪忽闪的光突然不闪了,所有的光一下子都被挡在了大门外,里面的人们好像不敬业的群众演员,光顾着围观忘了台词,都这半天了,才反应过来出了人命,开始在黑暗里尖叫,四处奔逃,没头苍蝇似的。
一直潜伏着的姚硕猝不及防地扑了出来,身手利落地卸了另外一个劫匪的武器,膝盖顶在他的膝窝里,扭住他的肩膀,宝刀不老、一气呵成地把这个倒霉的笨贼给按在了地上,卡住了他的脖子。
随后不知谁把咖啡厅里的灯打开了,柔和偏向暧昧的暖色灯光辐射开,门外同一时间响起了警笛声。
等到尘埃落定了,老姚这才抽身出来,格外冰冷地看了黄瑾琛一眼:“是你放的枪?”
黄瑾琛还没说话,寇桐就先一步站在了两个人中间,他从老姚的左侧迈上一步,只用了半个身体挡住黄瑾琛,动作十分自然,既像是要把他们两个隔离开,看起来又不像非常刻意。
寇桐压低了声音:“姚老,我已经通知我们外面的系统调试员,尽快调试设备,放我们出去了,您放宽心。”
他的话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最后格外清晰地咬了“放宽”两个字,然后扫了黄瑾琛一眼,微微摆了摆手,侧过身请姚硕先过去:“这里太乱了,我看那边地方稍微大一点,咱们过去吧。”
姚硕表情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只是隔着老远又看了黄瑾琛一眼,很有意见地说:“要我说,特权阶级的存在就是腐败的开始,你们部门一直缺乏监管,又什么人都往里招,实在太无法无天。”
寇桐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评论他这句话,反正听着心酸的是钟将军。
黄瑾琛往外看了看,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地把枪背在身后,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姚硕这个死老头子就颇为手痒,在脑子里幻象了一番,怎么把这个老东西按在地上,掐着脖子,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重口味血腥暴力场面。
他想入非非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一脚没注意,狠狠地踩在了寇桐的后鞋跟上,差点把两个人同时绊住。
黄瑾琛吐吐舌头,预感姚老湿又要有话说了,果然,姚老湿非常看不惯地皱起眉,清了清嗓子:“再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素质,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们没受过军训么?像什么样子?你们……”
寇桐却不理会他封建大家长似的絮叨,径直越过他。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咖啡厅的后门处,这里挂着一块老旧的“闲人免进”的牌子,寇桐一把揪下那块牌子,猛地推开了窄小的后门。
那一瞬间,跟在姚硕身后的黄瑾琛敏锐地发现,姚硕肩膀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仿佛下意识地要去阻止寇桐一样,然而想起来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只能保持着那样一个别扭的姿势,愣愣地站在原地。
黄瑾琛伸长了脖子,只见那道门后面居然是一座山,被寇桐推开的门就像是连通了另一个世界。
山高极了,山脊宽阔,却挤在一个围墙里面,也不知道山底下压着什么妖魔鬼怪,不到两米高的围墙竟然把一座高山给困在了其中。
正门的天光一如正午,后门就是黯淡的傍晚,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天光也已经黑了下来,唯有山头上嶙峋的石头和干枯的树枝自高处垂下来,无风的夜里一动也不动地僵持在那里,就像是某种怪物的躯体。
就在这时候,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寇桐和黄瑾琛同时听到了耳朵里一个机械的男声说:“警报,警报,空间不稳定,空间不稳定,在半分钟之内瓦解——”
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顶上滑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冲着打开的咖啡厅后门砸过来,黄瑾琛吃了一惊,一把揪住了寇桐的领子,像拎兔子一样地把他往后拎了好几步,同时叫了一声:“趴下!”
大石头一下子砸中了小小的后门,无数飞沙和石头碎屑好像子弹似的四处崩人。地面震动地越来越剧烈,几个人趴在地上几乎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功夫,就被埋了起来。
就在黄瑾琛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一棵被栽在土里的大蒜时,那股熟悉的挤压感又回来了,他松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个方才还彼此重叠的空间非常无情地没有给对方留下一点纪念,哪怕一个土渣。
黄瑾琛向一条腿的寇医生伸出一只手,才打算把他拉起来,姚硕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这就是你们的研究成果?你们这破玩意究竟能干什么用?国家每年拨款给你们,纳税人每年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多钱供养你们这些人,就是让你们做这种毫无意义毫无道理的情景模拟么?”
钟将军闻声赶紧推开门从外面进来:“老姚,有话你来和我说,或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
姚硕愤怒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吃皇粮的蛀虫。”看也不看钟将军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怎么回事?”等他走了,钟将军才转头问寇桐。
寇桐的二皮脸非常坚实地把老姚的精神攻击抵挡在真皮层以外,很不以为意地扶着拐杖站起来,没形没款地坐在一边一把硬木的椅子上,把打着石膏的腿吊起来,挑起眼皮扫了钟将军一眼:“你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呢。”
钟将军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退到一边,活像看热闹似的摆弄着他的枪的黄瑾琛,拉了把椅子坐在寇桐对面,缓和下口气:“你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寇桐调出大锅炉投影仪的监控录像,把芯片放进一个随身带着的小夹子里:“具体情况我回去分析好可以给你打一个报告,表面上看,你的这位朋友很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而时常感觉焦躁不堪,他很要面子,即使正常的时候看起来八面玲珑,但是实际不大善于与别人沟通,压力都堆积到心里,没地方释放,只能越来越焦虑,当心理冲突失衡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于是他会本能地用一些负面的词语,以故意刺伤别人的形式以释放压力。”
钟将军沉默了片刻,倒是旁听生黄瑾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感觉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过了好一会,钟将军才有点烦躁地点着了一根烟:“那你说,他的压力源是什么?”
寇桐眨了眨眼,往后靠了靠,揉着他那条石膏腿:“教官,你其实一直觉得我是小叮当那万能机器吧,什么都知道?”
钟将军用一种又深沉又苦逼的眼神看着他,连远在墙角的黄瑾琛都接收到了他这“性感光波”,顿时虎躯一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压力源。”寇桐迫于压力,只得开始说人话,“知道什么是压力源么?它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你放一个屁,我腿脚不利索,一时半会跑不了,得在这闻着,感觉心情很不愉快,这也是压力源。”
黄瑾琛说:“噗嗤。”
寇桐摆摆手:“行了黄大师,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不用现场演示。”
随后他接着说:“很多事情都能构成压力源,但是不一定会引起人的压力,不同的人会对不同的压力源做出不同的反应……”
黄瑾琛学以致用地接着说:“比如我腿脚利索,听见屁响立刻屏息凝神往外遛,就不构成压力了。”
钟将军回过头去,看着突然对心理学兴趣浓厚,乃至于乐不可支的黄瑾琛,对自己的安排后悔得简直连肠子都青了,只得语气沉痛地说:“他真的只是举个例子。”
寇桐笑了笑,调出投影监控录像的最后一个镜头,屋里的窗帘自动合上,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了那座被墙围困的山上,画面有些模糊,寇桐说:“就是这里。咖啡厅非常暗,非常非常暗,体现出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他的自我保护过了头,几乎有些攻击性了,中间发生了一段激烈的冲突,但是他给压抑了回去。也就是他潜意识中的这种提防,把我们一起困在了这个地方,进不去出不来,所以我在他心情稍微放松的时候,给了他‘到更宽的地方去’的暗示,他就无意识中带着我们走到了这扇门前。”
钟将军仔细地盯着图片看,一分一毫也不愿意放松似的。
寇桐说:“但是我今天操之过急了,他一看见这门里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投影仪是什么,但是肯定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事,里面的东西强烈地刺激了他,所以空间当时崩溃了——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这位客人的……”
“我记得这个。”钟将军忽然指着图片上围在大山上的围墙,“他们家的院墙就是这样的。”
“啊……”寇桐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撑在下巴上,“来自家庭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