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啊,反正都是你自己说的,没人给证明。”
王树民火了:“那你说,怎么证明?”
崔小浩这坏胚,真是眼珠一转馊主意就上心头,闻言立刻趴在王树民耳边,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王树民还有点良心,当时想了想,迟疑了一下:“不好吧……”
崔小浩立刻面露鄙视:“你不就是向着他么,爱跟小白脸玩,切,爱跟丫头玩,切。”
最后的理智飘走了,王树民拍板:“干就干!干就干,告诉你崔小浩,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你们以后都是我小弟!”
“麻利儿的!”崔小浩伸了个大拇指,“菌子一言,死马难追!”
第二章 恩怨
以崔小浩的智商,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
这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傍晚放学以后,正好该谢一值日,教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几个坏小子在教室外边猫着,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崔小浩一巴掌打在王树民肩膀上:“你挑的头儿,你去!”
王树民撸胳膊挽袖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教室,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好一个“正人君子”,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有点掉价儿,脸上发烧。
正好谢一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觉得王树民脸上的表情跟便秘了似的,怎么看怎么难受,他想了想,还是低下头去继续做手里的卫生工作,决定不去触这小邻居的霉头。
小谢一低着头的时候,正好给了王树民一张侧脸,长眉尖下颌,眉清目秀的,真难看出来是个小男孩,王树民心里的负罪感立刻“蹭蹭蹭”地往上涌,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那帮敲锣边儿的坏小子们,挤眉弄眼——别介,兄弟们,欺负这么一个丫头似的,咱胜之不武啊。
崔小浩看明白了,嘴立刻撇到了后脑勺上——就知道你没种。
王树民的肾上腺素在小伙伴们鄙视的目光下,立刻分泌失常,咬咬牙,心说:“呔,让你个假丫头脱离群众,小爷今天就让你看看群众的力量!”
他轻咳了一声,手自然而然地去磨蹭自己的脖子:“谢一。”
谢一再一次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看着他,黑白分明,清澈得仿佛能看见底。
王树民装作不在意地往后一指:“老李找你,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谢一点点头,这孩子老实,心眼儿也实在。王树民虽然不是东西,但是不说瞎话,乖乖地把最后一行桌椅摆起,往李老师办公室走。
他一拐弯,崔小浩立刻一挥手,指挥一帮坏小子一拥而入。小朋友们的破坏力是惊人的,再加上故意扑腾,整整齐齐的桌椅立刻变得七零八落,王树民把食指竖起来:“小点动静兄弟们,快快快!”
谢一把手洗干净,去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一到地方愣住了——李老师的办公室门已经锁上了,他犹豫地在那站了一会,临近期末,人已经快走光了,打开的楼道门灌进西北风,呜呜直叫,吹的他头发都进了眼睛。
谢一伸出小手在冷冰冰的门锁上摸了一把,又站了五分钟,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才决定回去再问问王树民。
可是他回到教室时,那已经没人了。谢一呆呆地看着他刚刚摆好的桌椅好像遭遇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可怜兮兮横七竖八地站在那里,黑板上画了个丑丑的狗,旁边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大大地写着:“这是谢一,是母的。”然后一堆不同颜色的鬼脸。
学校已经安静了,教室里暗下来,谢一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捡起地上的黑板擦,吹掉上面的灰尘,垫着脚,一点一点地把黑板擦干净,然后又把倒了的桌椅重新扶起来,排好。
等他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谢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拿起书包回家,却发现书包不见了。他的椅子上被人用粉笔写了一行字:你的书包在和(荷)花池里,自己去diao(叼)吧。
谢一抿抿嘴,忽然觉得心里很委屈,他锁好教室的门,来到操场上的荷花池。人说这种花出淤泥而不染,学校的荷花池底下还真就都是乌黑的泥浆,上面结了浅浅的冰,谢一看见自己深蓝色的小书包在荷花池的中间露出头来,冰碴子和污泥溅得哪里都是,那里面有下学期的新书,还有铅笔盒。书包是不久前,他生日的时候他妈新给买的,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肮脏的荷花池里。
就像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操场上,西北风刮得他小脸生疼,谢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眼眶里涌上一股酸酸的热气,他伸手摸了一把眼泪,低下头去。
就像全世界都抛弃他了一样,没有人来帮忙。
半晌,他才用袖子擦干净脸,把裤腿高高地挽起来,爬上池子的台子,那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雪,结了细细的冰,天太黑,谢一看不见,脚一滑,扑通一声掉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池水透过全身涌上来,他抬起手来,乌黑的泥水从他的指尖落下去。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那一刻,谢一想,如果自己在这个池子里冻死或者淹死,是不是明天也没人发现呢?
没人爱跟他玩,连王树民也不爱理他。
可是他没淹死,那荷花池实在是太浅了,小小的谢一站起来,池水也才没过他的膝盖一点点,他艰难地趴着池边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池子中间走,捡起自己灌满了泥水的书包,再一步一步地爬回去。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这浑身往下淌泥水,冻得嘴唇发青的孩子,可是天太晚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停下来问一句。
谢一木然地往家走,他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冷的一天。
王树民指挥着一帮兔崽子们干完了坏事,就前呼后拥地回家了,他得意得不行,一帮男孩跟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夸着他的壮举,崔小浩对他竖了一路的大拇指:“老大,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大义灭亲啊!”嗯,终于说对了一个词儿。
“我那狗画的像吧?气死那小娘们儿。”
“书包还是我扔的呢!”
“你扔的不够远,还是我拿杆子给挑到中间去的。”
“你扔你扔,那破包死沉死沉的,你能耐下回你扔。”
“我就……”
王树民一挥手:“吵什么?”学着电视剧里武林盟主的范儿一挥手,抱抱拳,“各路英雄都出力了,以后……”以后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只能自己发挥,“以后你们跟着我混,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保证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一帮混小子们举起核桃大的小拳头“嗷嗷”地叫唤起来,全然没注意到他们文化水平不过关的老大,硬是把结盟的词儿拐到了山大王忽悠大姑娘做压寨夫人的词儿上。他们觉得自己做了件特英雄的事儿,那叫什么来着?哦,为民除害,脱离群众的人就应该受到群众的打击!
王树民就像个将军,可是他忽然想起他说出那句假话骗谢一出去的时候,小小的男孩儿那双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的眼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得劲儿。可是那一点点的别扭很快就被小伙伴们欢快的气氛给冲散了,以后他就是他们的头儿了,一想起这个,他就觉得脚步飘得好像踩在了天上。
不过这点英雄气很快短在了他老爸王大栓的皮带之下,王大栓一看成绩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抽过去,当下脸红脖子粗地解下裤腰带就要“男子单打”,只把王树民追得上蹿下跳,求爷爷告奶奶,鬼哭狼嚎。
等他妈贾桂芳回来以后,男子单打立刻变成了混合双打,贾桂芳一张嘴不带换气的,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屁股被抽肿了的王树民跪在搓衣板上,凄惨无比地听着自家老娘家训,愁眉苦脸到恨不得自己从没生下来过。
他没想到,这天晚上救了自己的居然是谢一……和楼下不停地叫着“死了——死了——”的救护车。
黄采香不在家,正好赶上谢守拙在外面打牌输了点钱,又多喝了几口,看什么都不顺眼。谢一一身冰碴子,哆哆嗦嗦满身泥水地从外面回来,深蓝的书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谢守拙立马儿急了,醉眼迷离地也没看见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抄起把椅子劈头盖脸地就冲着谢一砸过去。
“他妈的你个小败家的,老子缺了八辈子德了养你这么个玩意儿,你以为你老子是大款啊?让你把书包往泥里扔!让你把书包往泥里扔!你个小□养的,一天到晚跟你赔钱的妈一样!让你败家!让你败家!”
等黄采香回家一开门的时候,谢一已经浑身抽筋躺在地上不会动了,谢守拙的酒终于在亲生儿子的惨样和妻子的尖叫中,给吓醒了,手上的椅子“啪嗒”一下落了地,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瞪得快脱了眼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才好。
黄采香抱起谢一,慌忙打了120,这向来知书达理轻声细语的女子终于泼了一把,指着谢守拙嘶声大骂:“谢守拙,你还是人不是!是人不是了!你……禽兽不如,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你不得好死!”
救护车尖叫着走了,楼上楼下邻里邻居都来看热闹,王大栓和贾桂芳没工夫搭理自家小崽子了,慌慌张张地在一边帮忙,王树民偷偷地扒着楼道的楼梯,看着谢一被穿白衣服的人抬出来,看着他一张脸青得像鬼片里的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怕了。
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绝对是个绝世乌鸦嘴,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
据说谢一被推到了急诊室里,好容易才活过来,在医院一住就住了整个寒假。黄采香一边上班一边医院单位两头跑地照顾儿子,人好像每天都在往下瘦,每天天不亮就给谢一做好一天的饭,中午热一顿拿保温桶送过去,晚上再送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