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见他十分不雅地蹲在地上,大有思考人生一蹲不起的架势,在旁边观察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开腔道:“你不追么?”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继续天人交战。
温客行想了想,忽然大步循着那第二个人的脚印走了出去,道:“那我追。”
周子舒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奇道:“你这是要管闲事?”
温客行正色道:“有人杀了断剑山庄庄主,我是个喜欢积德行善的好人,于是我决定管管试试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子舒觉得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有理,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干嘛不去追第一个人的脚印?那人脚印极轻,功力大概是这三个人里最深的,若暗中尾随穆云歌的人是从赵家庄出来的,那前边的这位,便一定是喜丧鬼孙鼎了。”
温客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要去追喜丧鬼你自己追,我不去,我虽然是个爱管闲事的好人,可也怕死。”
周子舒默无声息地被他的坦率给煞到了,跟着温客行一路追了下去,期间自然而然地注意看到了温客行脚下——他竟是没有脚印的。
一个踏雪无痕的人,说他怕喜丧鬼,怕死。
曾经掌管大内八卦的周子舒立刻决定屈从于自己心里的欲望,决定要跟去看个究竟——反正他都要死了,要死的人怕什么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两人艺高人胆大地在林中穿梭,然后在一条河边上,找到了他们追踪的人——华山于天杰。
他被一根蛛丝一样的银丝给吊在了树上,头掉了一半,还有一点点和脖子连着,在微风中飘扬,摇摇欲坠。
一滴血落下来,温客行往后躲了一步,以防死人血溅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微微抬起手,在于天杰身上推了一下,于天杰的脖子和脑袋就彻底分家了——脑袋还黏在那根线上,身体轰然落下。温客行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撇嘴道:“还暖和着呢,刚死。”
“蜘蛛丝。”周子舒仰着脸和于天杰两两对视,顿了一下,“吊死鬼的蜘蛛丝。”
这太湖是注定有的热闹了。
忽然周子舒耳朵一动,喝道:“谁?!”
随后树后猛地暴起一道黑影,像个大蝙蝠一样飞掠而出,几个起落竟不见了踪影,周子舒想都没想便纵身跟上。
温客行在原地顿了顿,口中道:“我怕死,怕死……嗯……怕死才不能一个人在这地方呆着。”于是也跟了上去。
周子舒手中扣了一枚松果,屈指一弹,直取那黑衣人后心,然而他后半夜本就气力不足,又追了这么大半晌,好像是有些力道不足,虽打中了,那人却只是往前一扑,并未如他预想中那样倒下,头也不回,更加发足狂奔。
周子舒有些疑惑,心道这难道是真的吊死鬼薛方?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不是薛方对手,可若真是那青竹岭十大恶鬼之一,难道见了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便会这样没命地逃么?
周子舒诧异地想道:“我又不是照妖镜……”
几个起落出了树林,林子后边竟是一大片坟地,幽幽的鬼火四处飘散,那吊死鬼好像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身形更如鬼魅一般,不知是不是周子舒的错觉,他竟听到这大半夜坟地中,好像有人在“咯咯”地笑着似的,那笑声还忽远忽近,着实让人汗毛倒竖。
然后,那吊死鬼的身影在鬼火中闪烁了一下,竟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周子舒骤然顿住脚步。
温客行也停在他旁边,鬼火的蓝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竟显得他那张些许有点不正经的脸变得诡异起来,远处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啸声,一只老鼠忽然从地里冒出来,并不怕人,直愣愣地盯着他们俩,不知是不是吃过了死人,那双小眼睛竟然是红的。
吊死鬼就消失在一棵大槐树下,树枝上站了一只猫头鹰,正歪着头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周子舒和温客行围着那树检查了好几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周子舒皱起眉:“见鬼了……”
然后他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毛骨悚然地抬头去看温客行,温客行指指树上的猫头鹰,那笑声竟是从这鬼鸟嘴里发出来的。
猫头鹰和周子舒对视半晌,忽然展开翅膀飞走了。
温客行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听说这玩意一笑,就是有人要死,你怕不怕?”
周子舒开始研究那大槐树下面的墓碑,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写,闻言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两个人已经死了。”
温客行大概觉得十分有气氛,于是没理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道:“听说,有一个村子,有一年一个村民手里端着一碗红色的水,被猫头鹰打翻了,结果那年一个村子里连死了二十个人。”
周子舒抬头看着他。
温客行煞有介事地故意压低声音道:“这个是真事。”
周子舒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一个村民手里要端一碗红色的水?”
温客行呛住,扭过头去干咳。
周子舒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握住那槐树底下的墓碑,微微用力,那墓碑竟是活动的,随后他大力将那墓碑往一边掰开,只听“吱呀”一声,地上竟凭空开了一条口子,里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温客行忙凑过来看,围着那洞口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听说沟通阴阳两界的地方,便是人间阴气汇聚的地方,旁边定要有一棵半死老槐——槐树乃是至阴之物,是鬼树,你听说过不曾?”
周子舒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讲鬼故事。
温客行绘声绘色地说道:“老槐底下有个无名坟冢,下面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每到七月半之夜,便有阴间游魂从这里爬出,还阳一回。黄泉路上极冷,走到尽头,便到了鬼门关,过了鬼门关,便再不是活人了,一路彼岸花,便到奈何桥……喂!”
周子舒已经跳下去了。
温客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阴森森的洞口,然后紧跟着也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地,竟觉十分柔软,一抬头,便周子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问道:“怎么,温兄也有兴趣来看看黄泉路长什么模样?”
温客行认真地点头道:“这样我下回再给别人讲的时候,也可以郑重其事地填上‘是真事’三个字了。”
周子舒就摇头微笑起来,忽然,温客行“嘘”了一声,皱起眉,侧耳听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听见了么?什么声音?”
周子舒仔细分辨了一会,犹疑地道:“……水声?”
温客行眼睛瞬间亮了,竟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还不忘压低声音道:“真是真事啊!”
两人面前竟是一条极狭长的小路,十分逼仄,两个男人不能并肩而行,须得弓肩缩脖,一前一后才能勉强通过,周子舒被迫一直微微低着头,十分不舒服,便皱皱眉,心说难不成自己走的这条黄泉路不是正统,是专门给女人和孩子挖的?
不知走了多久,这狭长的小路才算钻完,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尘土,前方豁然开朗——竟连通了一个巨大的地穴,一条细小的河流从面前淌过,不知自始而终,来往何方。
地穴中似乎有风,又不知这风来自何处,四面八方一般,却是越来越阴冷了。
这回温客行也闭嘴了,不再提他那“黄泉路上极冷”之类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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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地穴 ...
周子舒在那“黄泉”前站了一会,转身便要往回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赵家庄吃得太饱了撑着了,居然会不假思索地就跳下来——华山掌门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儿子简直是青出于蓝,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年纪轻轻一脸肉松纵欲相。
再说,人在江湖漂,哪还能不挨刀呢,于天杰是脑袋还是兄弟被蛛丝割下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是不是受上面温客行那一番鬼气森森的话影响,他忽然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这地穴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气,周子舒算了算,自己虽然就剩了两年半的性命,也还是多救死扶伤点好人,抓紧时间积德行善享受生活比较划算。
实在没必要跟一个随时抽风的男人往人家坟地里钻。
然而就在他要顺着原路钻回去的时候,忽然“嘎登”一声,似是什么机簧被触动,那小小的洞口竟从四方伸出不知多少钢刀来,满满当当地将那窄小的地方堵住了。
幸好周子舒退得快,不然险些被横空捅出来的钢刀当羊肉串给穿了。
他皱起眉,盯着那些钢刀看了一眼,回头对温客行道:“你得罪什么人了?”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叫温客行睁大了眼睛,表情无比受伤似的:“为什么是我得罪什么人了?”
周子舒嗤笑一声摇摇头,他发现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顺着那条“黄泉”往前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端出口,边走边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我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没偷过谁没抢过谁,安分守己的游山玩水,什么人能和我过不去?”
温客行沉默了一会,对对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叹为观止,半晌,才轻轻地道:“你护送张成岭一路,从那荒庙开始,一共杀过三十二个人,中间魅音秦松这样的角色就有四个……”
“屁,满打满算才十一个,”周子舒道,“那天荒庙里的人大多是死在你那小美人手上的。”
“所以肯定是你。”温客行说,他举起自己修长的手掌,“我这双手,自离家下江湖的那一天开始,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怎么可能得罪谁?”
周子舒一个眼神都懒得匀给他。
温客行于是快步赶上他,站在他面前,正色强调道:“虽然长得不像,但我真是个好人。”
周子舒点头道:“是,温好人,麻烦你让让,我是杀人魔。”
温客行好像没听出这句是敷衍他一样,仍笑眯眯地说道:“你告诉我你那张脸是易容的,我就原谅你。”
周子舒笑道:“你真是太宽宏大量了。”
温客行道:“好说好说。”
随后周子舒便自行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温客行自己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两步左右的地方。
那黄泉中的水似乎应该是活水,水流特别急,周子舒往里踢了一粒小石子,见那水竟然还不知有多深,曲曲折折,水中似乎有鱼,但过去得太快。周子舒水性不行,基本上就是掉到水里靠着内力深厚能闭气、一时半会淹不死的水平,因此在水边观察了一会,还是决定离那“黄泉”远些。
这地穴像是四通八达,两人脚步和偶尔说话的声音好像能荡出很远去似的。忽然,周子舒脚步一顿:“温兄,你看那里。”
温客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不远处竟然有一堆白骨。
温客行喃喃地道:“黄泉路上不应该是彼岸花么?人死剩魂,为什么有骨头?”
周子舒伸手在那白骨中扒拉了一下,一手拿起一个人已经破碎的大半个头骨,一手举起手中的火折子,仔细打量道:“这脑袋碎了,连着下面脊梁骨的地方好像是被人斩首……嗯?不对,这创口不平整,还有牙印,难不成是动物咬的?”
温客行问道:“嗷呜一口咬掉一个人的脑袋?”
周子舒又拿起一个大腿骨:“牙印……还是牙印,这上面的牙印稍微小一点,形状好像也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