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静安公主,在满朝文武中,那是个什么位置?

这公主是香饽饽,可到了他这,便是个烫手的山芋。

赫连沛这又是一招试探么?景七才松出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上去,心下闪念,“扑通”一声跪下来:“皇上,臣万不敢从命!”
赫连沛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怎么,朕的公主,配不上王爷么?”

景七只是磕头,咬着牙不出声,额角磕破了一块,他好像无知无觉一样,赫连沛脸色一变,喝道:“行了,成什么样子?!”
又冷笑道:“既然王爷瞧不上朕的公主,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昏君,焉能强求?”

景七这才低声道:“臣万死。皇上赎罪,臣心中另有钟情之人,万不敢玷污公主清誉。”

赫连沛挑起眼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问道:“哦?谁家小姐这样神通广大,将朕的南宁王迷得公主都不要?”

景七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回皇上,明华他是……男人。”

赫连沛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一边的喜公公见状忙上前拍他的后背,赫连沛呛了半晌才缓过口气来,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景七跪在地上不起来,低着头道:“回皇上,明华虽人在烟花之地,心却不是风尘中人,与臣倾心相许,相知已久,臣……臣……”

“烟花之地”几个字一出来,赫连沛脑袋一炸,指着景七手指直颤,“你”了半天,竟#忘了词。

景七口中迭声道:“皇上息怒,只是……情之一事,最难自禁,故柳紫玉,只可意会而直教人生死相许之事……”

“混账!”赫连沛怒骂着打断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子嗣不要了么?要让我大庆第一异姓王从此断子绝孙不成?!”

景七默然不语,神色悲戚。

赫连沛怒道:“景北渊,你给朕回府禁足,三月不得出来,若……若叫朕知道你再去那等烟花之地荒唐,朕、朕代明哲打断了你的腿!”

景七伏地不起。

赫连沛把手中茶杯猛地摔在地上:“起来给朕滚回去,朕看着你就来气!滚回去不许出来!”

景七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喜公公忙令王伍扶了他一把,末了勉强挤出个笑脸:“臣遵旨。”这才脊背有些微弓地退了出去,他人本来就瘦,这一弓,背影竟有了些形销骨立的感觉。赫连沛瞧着一怔,忍不住别过头去。

景七一直这样神如槁木似的出了宫,这才直起腰板来,有些狼狈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来。
大庆第一异姓王?干脆便绝了这个位高权重的根,省得那帮子上位者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禁足三个月……可三个月以后,皇上可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理由了。

到时候,有人等着接招便是。



第四十四章兴师问罪...

南宁王景北渊素来受宠,横行京城也有皇上太子一票人在后边撑腰,大皇子二皇子都因为不同的理由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此时却突然被禁足。

深宫中到处都是秘密,于是也就变得没有秘密了,再加上赫连沛是随口试探,景七是即兴接招,也没有刻意避讳。结果就是,一天之间,南宁王为什么禁足三个月的原因,就差不多传遍了整个皇城。

无不哗然。

赫连翊在东宫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碎瓷片将太子殿下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一边的几个小宫女吓坏了,忙跑出去叫太医,还有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将随瓷片摘下去,还没弄干净,赫连翊便猛地甩开她,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他贴身内侍于葵正好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差点和赫连翊撞个满怀,被一把他推开。于葵见他神色不对,也顾不上别的了,忙跟出来,一迭声地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去哪啊……您这是……”

赫连翊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去……带人给孤抄了那个什么黄花馆,还有那个明华,孤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蓄谋不轨,心大成这样,勾引朝廷命官皇亲国戚……好、好得很,好得很!”

凭什么那样下三滥的东西都要得,孤要不得?一片珍视之心,这么多年半点不敢越雷池一步,原来都是喂了狗的么?
孤视你如珍似宝,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地回报么?

于葵急了,上气不接下去地跑到赫连翊前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啊,如今王爷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您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兴师动众去拿一个风尘中人,这传出去,可叫人怎么说?皇上怎么想?太子名声又会如何?您、您不为别人想,不为东宫这群奴才,还能不为咱们大庆想想么?此事当从长计议啊殿下!”

赫连翊眼睛都红了,想挣开,于葵死命拦着。他踉跄了一下,竟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幸亏一边的侍卫有眼力见儿,见他脸色不对,立刻过来扶住,才没叫他当场软在地上。
素来逢人三分笑、不辨喜怒的太子爷一张脸白得纸一样,加上那只没止住血的手,怎么看怎么骇人,于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和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殿下,殿下?!太医呢?死了还是残了,还不来?!”

赫连翊使劲抓住他肩膀,睁开眼睛,这会儿急怒攻心,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摆驾,去……南宁王府。”

出宫到王府,这段路不长,赫连翊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出来的时候,心里被愤怒冲得空白一片,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却仿佛有种无力感,一点一点地爬上来。
想起那人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的变化,想起那双琉璃似的流光溢彩、却看不到底的眼睛,想起他脸上抹得青青黄黄,拿着一根破棍子,修长的手指点着桌上残水,在城南河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个无缘字”。

就觉得像是滚了一番钉子床一般,已经说不清是哪里疼了。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天下在左,那人在侧,人世间种种求不得之苦,原是不因你天家贵胄,龙子皇孙便能躲得过的。
有何欢……生有何欢?
何为心如刀绞,如今才知。

疼得狠了,几欲下泪,却觉得胸中那团郁郁之气,恍如要将胸膛也撑破似的,不上不下,就那么堵在那里,连发泄出来都不得。
过往经年许,几回伤心肠断,几回为他,几回……

他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到的王府,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一把推开守在门口的人,连通报都不等,便一路闯了进去。

忽然,风中一阵清清灵灵的声音传来,赫连翊神智一醒,忍不住顿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景七书房门口挂着一串彩色丝绦,底下是一排铃铛,上面分成两股,吊着两只小玉兔,风一吹,铃铛左摇右晃,带得那两只小兔子时不常地碰在一起,如活得一般,嬉戏亲昵。
铃铛声和翠玉相碰的声音,如清心仙乐,好像刹那间,便奇异般的叫赫连翊胸中那团纡轸之气散了大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才指着那串小东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挂在那里的?”

一路紧赶慢赶跟着他的吉祥忙道:“那一对玉兔,从前府上只有一只来着,那日王爷从外面回来,不知从哪将另一只也带回来了,便叫人挂在那上面,只说是故人所赠,时常看看,日子便能过回去一样,心里也好过些。”

赫连翊呓语似的道:“好过?他有什么不好过的?”

吉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旁边有人插话进来道:“皇上将臣禁足三个月,还不够不好过么?”

景七从半掩的书房里出来,头发未束,额上还有一道血痕,偏他那样子,却不十分狼狈,好像不是刚被皇上训斥一番,而是刚刚郊游回来似的,他一眼瞥见赫连翊那只满是血痕的手,这才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来:“太子这是怎么的?”
又回头怒斥于葵道:“你死的么?就是这么当差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翻开赫连翊的掌心,仔细看了看,回头对吉祥道:“去把上回周公子送的金疮药拿来,快去!”

赫连翊冷笑道:“还死不了。”

景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的好殿下,您这又是跟谁置气的?”一转身吉祥一路小跑地捧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景七拉了赫连翊在院子中间的小石桌坐下,赫连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看着他清秀的眉微微蹙起来,弯下腰,一把青丝自身后垂下,看他仔细地给自己清洗,撒药,包扎,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搭住景七的肩膀,手指触到他的脖子,几乎能感觉到那里脉搏的跳动。赫连翊想,只要一拢一捏,这可恨可恶的人,就永远不能再牵着他一魂一魄了,只要……

景七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柔声问道:“怎么,弄疼殿下了?”

那容颜近在咫尺,赫连翊心里一颤,手指情不自禁地便松了下来。只听景七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这又是何苦呢,和谁置气也不能这样伤着自己,万一真真动了筋骨,可是了不得的,谁赔得起?”

赫连翊沉默了半晌,嘿然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七一僵,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捷。离近了看,他眼捷极长,似乎颤了颤,神色说不出的黯淡。赫连翊抬起那只被他绑上绷带的手,捏起景七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一边吉祥于葵都是机灵人,两人对视一眼,将周围一干闲杂人等屏退了,自己也悄悄地退到门口。

赫连翊嘴唇哆嗦几下,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极近地注视着景七。景七叹了口气,先说道:“殿下知道皇上和臣说什么么?”
赫连翊眼睛眯了一下。

景七道:“皇上说——让臣娶静安公主。”

赫连翊在王府心绪几起几落,这会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了,闻言怔了一下,已经反应过来,忍不住失声道:“你说什么?”

景七声音压低:“郑伯克段于鄢,以京许之,且待之,待其厚而将崩……公主于臣,好比京之于段,臣衷心无处可表,不如去了陛下心中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