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南这个体育白痴,要不是他小身板干巴得像条鱼干,安捷忍不住想起狗熊上树,心说肉虫子爬墙也比你灵便些,九牛二虎之力克服了地心引力才把老书呆给拽上来。

莫燕南看着对方连伤口疼带用力的出了一身汗,挺不好意思地想道个歉。

安捷没给他这个机会,把腰上插的手枪丢过去给他,挥手招呼一声:“跟上我。”便从废墟上跳下去了。

莫燕南像拿着烫手的山芋似的抱着那支沙漠之鹰,小心翼翼地唯恐走火,不得伤敌一万先自损八千,磕磕绊绊地追着安捷的脚步。

两个人在废墟里搜索李三儿,莫燕南心里焦急,又怕引来别的东西,丝毫不敢大声喊叫,只能跟着安捷小心翼翼地地毯式搜索,半晌,安捷在一个拐角处蹲下来,表情凝重。

“老莫……”

莫燕南觉得安捷的声音有些低沉,探过头去一看,眼泪差点没下来。

李三儿靠在一堆碎石上,血水把整个身体都浸透了,他的脖子被尖锐的碎石划开,正好是大动脉的位置。

安捷默默地摇摇头。

一路上,这个聒噪的年轻人比谁都热闹,比谁都活跃,也比谁都古道热肠……面对着人面怪物也能说出冷笑话来的人,可是就这么一个人,现在却像破布似的瘫在这个妖异的地方,下半身被巨石紧紧地压着。

“知晓……知晓!知晓!”莫燕南扑上去,声音撕裂了似的,狠命地摇晃着他,“知晓!你不能!不能啊!”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生老病死,都是命。

李三儿好像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用力睁到最大,像是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涕泪齐下的老教授,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却努力地翕动着嘴唇,莫燕南停下动作:“你、你要说什么?”

李三儿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抓住莫燕南的衣服。

安捷看见他说:“小心……小心……小……心……”

然后头歪到一边,彻底不动了,他到底也没能说出小心什么,于是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各位被吓到的,咱非典型重生,死也死得特别点^^

 


第九章 犹大

  “老大。”

“嗯?”何景明正揉捏着自己的鼻梁,眉心一道深深地印记,这些日子,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双颊迅速地憔悴下去,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几个需要他亲自经手的大单子都给推了。何景明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腥风血雨的日子过后,除了一把不干不净的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到老到老,仍然是自己形单影只,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寂寞。

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事想要做,很多的抱负,心里很多的不服气。吃过大苦,受过大罪,亏心事多得数不过来,寂寞不算什么,自己点上一根烟,倒上半瓶酒,然后还得人模狗样地去争抢,去奋斗。

可是寂寞就像是心血管疾病,像脊椎病,像腰椎间盘老损突出,等人上了年纪,才慢慢地体会起它的苦。何景明这一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睡过最好看的女人,可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穷二白。

他没有一个可以停驻下来的地方,没有那么一个累了时候可以靠一靠的怀抱,没有一个深更半夜里留着灯惦记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

“老大,饮狐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

何景明闻言猛地直起身来:“在哪里?”

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大沙漠。”

何景明的心凉了。

一生惦念的唯有这个人,可他为了逃离自己,天涯海角地跑,死亡海滩,雪山,沙漠,以冒险为儿戏,饮狐饮狐,你是作践你自己,还是在作践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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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莫,走了。”安捷叹了口气,还是上去拍了拍莫燕南的肩膀,“够了,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再说。”

莫燕南怀里抱着李三儿的尸体,尸体的脚被碎石压住了,拔不出来,他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就像是一株从石块中长出来的,脆弱的植物。

“这里不安全,三儿拼命告诉你小心,你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我们还要去找沈老。”

莫燕南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老沈在哪里?”

安捷脸上神色有些沉,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没有听见他的什么声音,我们可以假设……他还活着。老莫,你们这次的古城不要考察了,先撤退吧,已经损兵折将成这样了,再不撤,恐怕要全军覆没。”

莫燕南轻手轻脚地放下李三儿的尸体,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阵子以来最亲切的兄弟、伙伴,这才站起来:“安捷,我不该坚持把你带来,我们连累你了。”

安捷耸耸肩膀:“老马不是问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头撞进来的,再说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早就大沙漠里晒成咸鱼干了,现在说这话没意义,想办法出去才是正路。”

“我们好像是沙子里漏下来的。”莫燕南提醒,并且他一点都不想漏上去,那些人面怪物的尾巴比底下会背诗的蛇妖妹妹还恶心,起码后者看得见摸得着。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男儿宁当格斗死”了,被不知不觉地给吞了脑浆也太窝心了。

安捷直起腰来,现在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行血字,古怪的是上边所有的字都已经模糊变黑变暗了,唯有最后那句“来时众众,去时独独”醒目得像是什么妖物裂开的血盆大口。

“怎么?”莫燕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安捷一把拉走。

“没什么。”他说。

没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升起一缕不确定的感觉……那是……不安,安捷向来随遇而安,他这大半生遇到的风险无数,快到了中年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希望一刻不停地走,一刻不停地靠这些东西刺激一下他日渐麻木的神经,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就成了那么个不会悲不会喜毫无眷恋的木头人。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

“我们去找沈老,然后研究研究怎么离开。”他把背着的枪取下来端在手里,莫燕南望着这男子挺直的脊背,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废墟里搜索了良久,从大殿里面,一直到艰难地用手清理出了个洞口爬出来到大殿外面,那些亭子楼阁受不住大地这样猛烈地震动,全部都已经面目全非,莫燕南皱皱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这么看来,我们赶上的这次地震,是千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是巧合……还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触碰了某些东西?

但是没有找到沈建成的踪迹。莫燕南心里清楚,一分钟找不到沈建成,他生还的概率就越小,毕竟沈老年纪大了,而且身边没有像安捷这么一位冷静得不像话的高手在。连老马那么精明警醒的人都葬身在了这古城中。

吸入肺部的空气不那么叫人舒服,现在莫燕南明白了,这是由于没有生机的原因——这座城池精美极了,可是没有活物,除了那些随时可能不着调从哪冒出来的怪物,连最坚韧的草都枯萎了。

不折不扣的死域。

这样漫无边际的搜索不知道进行了多久。

沈建成终于在莫燕南还走得动的时候被找到了,并且活着,沈老是在一个街角冲出来的,风度尽失,嘴里大声叫着“怪物”,跌跌撞撞地奔出来,脚步虚浮面容惨白,一看见安捷和莫燕南就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地扑过来。

莫燕南大喜过望,简单地说现在莫教授的幸福感非常容易满足,只要看见活的,非攻击性的生物他都大喜过望,更不用提这是一直在寻找的队友。他扶住上气不接下气的沈建成,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安捷却不大热心,淡淡地在一边看着,提着枪警戒。
“老沈,怎么回事?”

半晌,沈建成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小心地喝了一口莫燕南递过来的水,又恋恋不舍地把水壶还回去:“刚刚大殿塌下来的时候,我站在最外边,正好一根柱子倒下来,我就躲在柱子底下,后来听见一声惨叫……”他犹豫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莫燕南眼圈红了:“老沈,知晓没了……”

沈建成“啊”地一声,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安捷在旁边轻轻地提了一句:“然后呢?”

沈建成闭上眼睛,使劲地抹了把脸,停了一会,才哑着声音继续说:“然后我怕是谁出了事,正好也不震了,就大着胆子想出来看看,我扒开一条缝。”他向两个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十指都破了,血已经凝成了痂,“幸好其实我没被埋住,扒开几块石头就爬出来了,然后我找,四处找你们找不到,正好看见大殿旁边有个小洞……”

“可能是我们弄出来的,正好错过去了。”

“是,我猜就是,人为迹象比较明显,我就从里面爬出来了。”沈建成停顿了一下,“出来我想找找你们,可是东走西走怎么也找不着,这地方不小,也不知道你们到哪里去了,正着急……”他肩膀耸动了一下,却不往下说了。

“怎么着?”安捷问。

“我、我看见那边、那边有好多怪物,就像是个怪物窝!”

“蛇怪?”莫燕南眼角一跳。

沈建成看着他,脸色幽暗,有说不出的恐惧之意:“不、不是,是那种拖着食髓虫尾巴的人面怪!”

莫燕南的汗毛一下子炸起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安捷,发现这男子正托着下巴想事情。

只得镇定下情绪安慰沈建成:“我们也在想办法走出去,既然那边有怪物,我们就换个方向……”

“不,我们过去。”

“啊?”安捷突然出声吓了莫燕南一跳,他指着沈建成来的方向:“可是,可是……”

“没可是,”安捷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冷漠得不近人情,“老莫,既然怪物能到地面上去,说明他们才知道怎么上去,流沙能把我们漏下来,可是我们不能脱离地球引力漏上去,这险只好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