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露韵家离学校稍微有些远,为了方便,她决定住校,于是那天柳蓉去她寝室借书的时候,就愕然发现了一整个寝室的人,除了常露韵之外,床上一个,书桌前坐了一个,还有一个拿着书在寝室走来走去,喃喃无声地念念有词,全都在用功。
柳蓉敲门进去的时候,几个人动作一致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又一头扎进了书山题海中。她心里在流泪,战战兢兢地跟常露韵说了两句话,就拿着书落荒而逃了。
这是个什么妖怪世界啊……
摸底考试的成绩在军训的最后一天公布出来,总共就考了三门,数学英语和理化综合,柳蓉数学满分,英语扣了五分,理化扣了四分,自觉已经不错了,谁知后来才听说,班里三门课全部满分的居然就有四五个人。
军训阅兵结束,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那身硬邦邦的军装,换上自己带的衣服,一般这时候,别的学校的孩子都刚好和新同学们混熟了,在一起玩闹,一中的孩子也和新同学们混熟了,在一起订正题目。
柳蓉顿时觉得,这个学校好像就充斥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一样,让她有些难过起来,她收拾好了东西,和常露韵打了招呼,没有直接回家,鬼使神差地就搭上一辆公交车,去了两站以外的八中。
她穿着自己的小裙子,在八中门口站了一会,他们的高也刚刚军训完,高二高三的人自行去自己班级报道交学费,整个学校都是叽叽喳喳四处乱窜的新生,柳蓉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觉得,比起这里,一中尽管有最强大的软硬件,却还是显得有些冷清了,就莫名其妙地,微微有些羡慕起梁雪了。
她是想来看看梁雪的,可是到了八中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她在哪班,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到处都是人的校园里走——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梁雪就没有联系过她,怎么联系呢?
梁雪不可能装着手机上学,家里的电话还是今年刚装上的,柳蓉打过一次,梁奶奶接的,她一句“请问梁雪在吗”还没说完,那边就生硬地一句“不在”,给挂了。
至于梁雪……她大概还没想好怎么和过去的朋友交代,于是也就鸵鸟一样地沉默了。
忽然,身后有个人叫了一声:“小丫头!”
柳蓉一开始没注意,那人又叫了一声,她这才意识到这腔调有些熟悉,一转头,看见梁肃正对着她挥手。柳蓉眯起眼睛望过去,发现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半长不短的头发彻底黑了,也明显修整过,显得整个人利落精神了不少,露出的耳朵上也没带着他那乱七八糟的耳钉,最惊悚的是,他居然还正经百八地穿了八中校服!
梁肃穿过人群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怎么军训都没晒黑啊?想当初我们那会,好多人都晒爆了一层皮,你们那是什么军训啊,疗养呢吧?”
柳蓉“嘿嘿”一乐:“我们训练时间都在上午八点以前,和下午四点半以后。”
“太腐败了,太腐败了!”
梁肃一边大摇其头地感叹,一边伸手想在她脑袋上揉一揉,却忽然发现,这个小姑娘似乎不像记忆里的那么小了,好像经过了一个暑假,她就长高了些,虽然仍是瘦瘦的,却不那么像豆芽菜了,有了几分女孩子长开了的感觉,穿着背后打着大蝴蝶结的连衣裙,头发梳成干净的马尾绑在脑后,抱着书包,仍旧是平平常常的眉眼五官,却显得干净极了。
梁肃就忍不住顿了顿,收回了手,颇为不自在地松了松校服领子:“你怎么跑这来了?”
柳蓉说:“我找梁雪。”
梁肃一愣:“梁雪……哦,梁雪今天不在学校,请假了,我二叔——就是她爸,今天犯病了,离不了人,我奶奶今天又给人做工不在家,所以……”
柳蓉“啊”了一声,心里有些茫然。
梁肃清楚自己那妹妹是什么性格,知道她没去一中这件事,肯定是跟谁都没打招呼,也暗暗叹了口气,就说:“要不这样吧,我也报完道了,趁我奶奶不在,我带你上她们家找一趟去?”
柳蓉想了想,她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去主动找梁雪、并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等梁雪主动和她联系,那一定是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了,于是点点头。
不过她真没想到,这一路上居然还颇为不太平。
很久以后,柳蓉给梁肃起了个外号叫“瘟神”,因为她发现,跟着这位眼下“疑似已经改邪归正”的同志,就碰不上什么好事。
第十九章 阶级友谊
柳蓉那不着边际的脑子,在一瞬间飞快地划过了“狗改不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怪不得警察的第一犯罪嫌疑人都是有案底”的等等念头。
尽管梁肃摘了耳钉,染黑了头发,甚至穿了校服,整个人都如同一个“良家少年”一般,却也阻挡不住过去的对头或者朋友来找他“联络联络感情”——在半路上,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流氓,就拦住了两个人的去路,柳蓉发现,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得危险,这帮仁兄看起来,也远比那年深秋傍晚拦住梁雪的那帮半大小子们段位高。
刚刚还笑眯眯有说有笑的梁肃一张脸忽然就冷下来,像是换了个人,把她往身后一让:“小丫头,你先回家,回头我让梁雪给你打电话。”
柳蓉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一眼梁肃,然后目光在那些个小流氓身上转了一圈。
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牌好孩子,偶尔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那么一两句打群架啦、上砍刀之类的事,除了不小心撞到梁雪的那一回,简直觉得他们这个圈子遥远得像是在来自另一个星球似的。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暴力解决呢?
不过柳蓉觉得,即使关系不算特别熟,也不应该把梁肃一个人扔在这,负罪感她已经体验过一次了。然而她又从来没直面过这种情况,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开,她那发散性的大脑活动显然在这时候掉链子了,愈想愈没边没烟、乱七八糟,甚至难以抑制地在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梁肃被人打成了扁扁的一条,靠着墙戳着,她自己则在一边忙忙叨叨地想把他重新吹鼓起来……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着调了。
不过眼下没人注意到她——这小姑娘的体积实在容易让人忽略不计。
为首的一个人穿着一件没袖的马甲,露出两条鼓鼓囊囊都是肌肉的胳膊,上面还浮着一个颇有行为艺术感的刺青,指着梁肃说:“我知道你是谁,我是谁你别问,现在问你个事,今儿咱们得说清楚了,我一个小兄弟,叫刀片儿,上个礼拜是不是让你给打了?”
梁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我打的怎么着。”
柳蓉立刻把目光转向他,心说这家伙太笨了,就真是也不能这时候承认啊,这不是找挨揍么,好汉才不吃眼前亏呢。
马甲男点点头,阴森森地看着梁肃:“行,你有种,敢认就行,你说怎么办吧?”
梁肃目光没从他身上移开,又对仍在原地的柳蓉说了一回:“小丫头,你躲开这。”
马甲男微微转过头,看见柳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大概认定了这是个乳臭味干的小女孩,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于是挺鄙视地说:“女人,一边去。”
那眼神,那语气——柳蓉身体里深藏已久的中二病和高贵冷艳病一瞬间就爆发出来了——这辈子还从来没人用这么看不起的腔调叫过她“女人”,并且还敢叫她一边去!
可怜的小马甲,他大概还不知道一个小萝莉的能量。
柳蓉默不作声地盯着马甲男看了两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抱着书包,“一边去”了,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转眼间已经不在这条小胡同里了。
梁肃这才松了口气,把校服外套一脱,往旁边一扔,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脚,关节“嘎啦嘎啦”地作响:“那叫刀片儿的兔崽子是东西么,你问我怎么办?老子把话撂下,以后见他一次还揍他一次!”
梁肃确实不怕,他光棍惯了,柳蓉一走,他还真有点想放开手脚打场架。
梁雪拒绝了他的资助,于是暑假的时候,他用攒的那点打零工赚的钱开了个卖奶茶的小店,就在原来五中门口,大概是他改邪归正以后的形象实在太书生气,也大概是他初中毕业太久,现在五中的新一代小流氓们已经不认识这位曾经的“大佬”了,居然有人上门挑事,带头的就是那个“刀片儿”。
不知道耍流氓也要论资排辈的下场,就是自然地被收拾了一通,于是小弟找了小弟的老大,小弟的老大觉得自己跟班被人打没了面子,此仇不报非君子也,于是上门找事,于是斗殴就开始了。
传说打架的秘诀,一在体力良好,二在头脑清楚,三在经验丰富,四在豁得出去,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梁肃以上几项一应俱全,并且相当豁得出去——不然当年在“笙歌”,也不能一个人扛五个,何况这回对方只有四个人。
马甲男一看战斗力不行,几个小喽啰三下五除二都趴下了,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是真急了,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慢慢地把手伸进怀里,就掏出一把砍刀,梁肃眼角扫过,当时就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躲过了一刀,他也有点懵,心说这怎么就至于上刀子了?
哦他娘的,在贴身的那皮马甲里面挂砍刀,不怕削掉你丫一块肉么?!
本来也就是一点屁大的一点事,几个无聊小青年谁都不愿意咽下这口气,梁肃觉着自己有理,但是有点小脾气,懒得跟这路人解释,这才知道事大了,心说难不成今天还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梁肃这假不要命地决定撤退,豁得出去是豁得出去,空手夺白刃的事除了武林高手,就个傻子了。
为这流血牺牲的,不值当。
马甲男一看他要跑,更了不得了,就来劲了要追,打算在小胡同里展开巷战。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巧,正中马甲男的脑门,那石头好像是胡同里住小平房的人家里用来压咸菜缸的,平时就放在门口,谁没事也不去搬动,足有个十斤八斤的,幸好还只是磕着脑门,不然还真就坏菜了。
尽管这样,马甲男还是当时就差点肝脑涂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