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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竟是被人折了页的,她匆匆拿眼扫过,一下子,如遭雷劈似的呆立在原地,那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生死桥,阴极傀儡之术,鬼魅道也,可于中者身上数年乃至数十年不发,发之则必杀一人,以五官六感识之,中术者与其命定相连者,必定一生一死,故得名……
一生一死,一生一死……
茵茵手上的书“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这世道,为何竟如此险恶?
茵茵慢慢地蹲下去,她想伸手把书捡起来,手还未碰到书页,眼泪便一串串地落下来,砸在地上,碎了。
浮生多贪爱,人世苦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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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醒来的时候,郑越正坐在她房间里靠窗的椅子上,容色竟也有几分憔悴,见她醒了,忙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样了?朕听说你昨日被下人发现晕倒在书房里?不舒服要说话……”
茵茵目光向下,正看见昨日她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在郑越手里,郑越干笑了一声,把书合上丢在一边,有意无意地让它远离茵茵的视线:“你没事不要瞎翻你爹的书,仔细他找不着东西了骂你……”
茵茵张张嘴,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落在了枕头上,未言先已不成语:“皇上,是真的?”
郑越不做声,旁边的小竹却看不下去了,眼睛红通通的,“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皇上,这事情先生千方百计地不叫小姐知道,如今、如今她自己都明白了,还死撑着不说瞒得下去么?”
茵茵坐起来,望着小竹,忽然觉得心里冷得厉害,良久,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这么说,是真的?”
郑越瞪了小竹一眼,对茵茵温声道:“管他什么邪法,朕和你爹还能没法子么?南疆的大巫师不行,咱们再换别人,天下之大,还有什么人是朕找不着的么?不告诉你是怕你年纪小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茵茵惨淡地笑笑,没说什么。
她不傻,若是有办法,太医院的老头子们能那么久了还束手无策?若是有办法,爹爹下锦阳,还能这么久不回来?若是有办法,为什么若不是小竹憋不住了,皇上大有瞒她瞒到死的意思?
郑越还想再说什么,看看女孩的神色,知道也不是时候,只得叹了口气,站起来走了。
偌大的一个卧房里,只剩下女孩一个人,她身上缠着锦被,缩成一团,头埋在腿上:“爹爹,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日,郑越到底还是不放心,叫人再一次将奏折什么的搬到了大公府,唯恐这孩子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似的,米四儿侍立在一边,忽地,见主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照看大公府,有些日子没跟着郑越上朝,见主子不高兴,忍不住伸头瞄了一眼,这一看可不要紧,桌子上摊开的一堆折子里,有一半是大声颂扬冉清桓鞠躬尽瘁,里外暗示他对嫁女儿和亲这事肯定没有异议,另一半干脆就是弹劾冉清桓因私废公罔顾国家大义的……
米四儿一脑门儿冷汗,偷偷地伸手抹了一把。
忽然,郑越冷哼一声,猛地把桌子上的折子全都推到地上,额角暴起青筋,这是气得紧了。
米四儿忙蹲下来帮他拣,边拣还边劝道:“皇上息怒。”
郑越不言语,只是眯着眼睛坐着,恨声道:“张勋,嘿,张勋……”
米四儿心里当然明白,这是报复几年前自家老大私下斩了人家亲侄子的事了,当下小心地劝道:“皇上莫要理会这等就会落井下石的小人,忍不得了,忍不得了……”他本想说“拖下去打一顿算了”,想了想终究咽了回去,自己一个小侍卫,还是莫谈国事的好。
“揍一顿?罢官?宰了?”郑越哼了一声,“叫史官好好地给朕记上一笔么?朕若真是打了他杀了他,还不是给他留个文死谏的好名声?哼!”
米四儿咽了口口水,讷讷地道:“这……这张大人可也太胡闹了……郡主才十四岁……”
郑越冷笑一声:“还不是你们老大?冉清桓啊冉清桓,这么多年了也老大不小的了,跟当初在锦阳一个德性,一点长进都没有,没事的时候比谁都能装大尾巴狼,一遇到事狗脾气就犯!”他揉揉额头,眼睛底下一圈阴影,米四儿于心不忍,看得出皇上被这帮人折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忍不住多了句嘴:“和亲也不指望着小郡主啊,朝中就算没有公主,过去世家里还是有些个封号的,随便出一个加封也不迟,小郡主还未及笄,按大景的律法,未及笄的女子不可嫁人,蛮子不懂事,张大人也不知律法么?”
郑越叹了口气:“你看不出么?嫁郡主到蛮子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了?分明是借着机会参你们老大一个教子无方、因私废公。你瞅他得罪这人,真给朕找事……”窗外忽然一声细小的动静,好像什么人惊惶中踩了什么东西,郑越倏地住了嘴,“什么人?!”
没有回应,米四儿追出去,四下看了看,回头对郑越道:“皇上,没人,约莫是小郡主养的几个小畜生。”
却不曾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躲在拐角的阴影里面,狠狠地捂着自己的小嘴——参一个教子无方,因私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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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间郑越被宫里来人叫走,茵茵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书房晃悠,冉清桓不在这里,她一会怨恨地想,为什么自己现在这么难,爹爹却不在身边,一会又记起,自己是中了那不知什么的妖法,要杀爹爹……还要一生一死,一会又看到几片零星的被郑越一气之下撕了的奏折的纸片,想起皇上说,有人为了自己弹劾爹爹因私废公。
她茫然四顾,天际茫茫,模糊的月晕慢慢地升起来。茵茵想,自己就那么多余么?皇上,爹爹,米大哥,小竹姐姐,环儿姨,泰老伯,还有那些日夜操劳的太医,猝死的大巫师……都是为了自己不得安生,都是为了自己。
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存在,那大概对大家都是个解脱……爹爹说过,死不是勇敢,活着也不是勇敢,当活的时候不放弃生命,值得的时候也不吝一死,才是真豪杰。
她希望爹爹身体好好的,将来膝下有别的孩子替她尽孝,希望小竹姐姐能嫁一个像米四儿大哥那么忠厚老实的好人,希望环儿阿姨不要在每年的同一个时间祭奠一个死了的人、久久不肯找寻自己的归宿,希望皇上的江山稳稳当当的,圣祁他们这帮心眼奇多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接过国家的担子,希望……
正这当,她猛地看见镇纸下面压着什么东西,心里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移开了镇纸,那东西竟然自己会动,忽悠忽悠地飞起来,停在她面前,正是冉清桓那年去泾阳路上做的纸鹤,一模一样的!
茵茵屏住呼吸,伸手将纸鹤拿在手里,小心地打开,里面极娟秀好看的陌生字体只写了一句话:
何必执迷留恋人间。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爹爹,这些年相依为命,衣食住行乃至读书写字都是你经手,纵不是亲生,也难报此三春晖。茵茵全记着,来世再报答……可若是因为这生死桥、因为这冷如寒冰的言语、因为茵茵而害了你,便是来世、十世、百世也报不完了。
当活的时候不放弃生命,值得的时候也不吝一死……
米四儿急匆匆地闯入宫中,郑越正看着什么东西,抬头见了他,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米四儿脸上有喜色:“皇上,这回好了,我听人报说,老大回来了,那时候已经进了城,估摸着马上便到府上……”
郑越手一哆嗦,碰翻了茶杯,米四儿话没说完,愕然地望着他——怎么,老大回来不好么?
郑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回好了,这段时间折腾得朕不行,他回来总算有人替朕当冤大头了不是?着人备车,朕这就去大公府看看。”
米四儿没心没肺,只当皇上是高兴,应了一声便飞身出去。
梁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樱飔口气淡淡地道:“皇上大可不必担心,米四儿早出来了一步没瞧见,冉清桓……他到底回来得迟了一步。”
郑越闻言全身放松下来,靠在椅子上,神色却茫然得很:“樱飔……朕忽然觉得,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怎么心里……这么不安呢?”
樱飔轻笑了一声:“错不错的,皇上还是自己到大公府看看的好。”言罢影子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第六十一章 父母在,不远游
这一日,小雨收尘,凉蟾莹彻,四下里水光浮壁也似的。零星的夕晖从层层叠叠的云彩里时隐时现地透出些光亮来,有微风抚着归人面。
从上华城南闵玉下船转官道,冉清桓一天一宿没敢耽搁,说不上为什么这样急,只是心里好像悬着什么,一刻不到家,便一刻放不下来。他手心处肖兆留下的痕迹好像完全融入了皮肤,分毫看不出踪迹来,就如同那人消逝处,来往无牵挂似的,只留个名字在故人心。
肖兆,对这个男人,说不上恨,一直以来也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然而那人最后的神色几天以来却一直徘徊在冉清桓脑子里——好像看穿了生死、情爱甚至轮回的神色,随着他走到了宿命似的终点,就算一了白了了。
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何必还心心念念着不放呢?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还得过日子。
肖兆不是个好人,却是个痴情痴到了骨子里的人,冉清桓觉得自己和这个前辈好像有某些非常隐晦的相通之处,不用千言万语,他便能明白这个男人,明白他为何自堕成魔,明白他为何兴风作浪,最后,明白他为何纵身投入到无尽的黑暗里。
其实哪里来哪里走,原都不是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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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路程极熟悉,马狂奔,人好像浮在马背上一般,心却越跳越快,走马向北,转眼便到了京城。
他回到大公府的时候约莫是傍晚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大公府是最闲适的,大家用罢晚膳,各自悠闲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环儿坐在窗子旁边有一棵桃树的屋子里做些女红,小竹有时候和茵茵弄些小玩意玩,泰老伯可能会回自己的屋子里看看书,核对下府上的账目,或者自娱自乐地找几个老伙计下上一盘棋。
冉清桓进了府将马交给守门人便直奔了里院,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一路上竟连个出来接的人都没看见,不说别的,郑泰老伯竟然也不知道他回来,这就不正常了,他试探地唤了一声:“人都哪去了?我才走了这么几天便分行李了么?”
“主子?!”话音踩落,便看见环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色惨白,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见了冉清桓,一声“主子”脱口而出,却是不喜反惊,下意识地竟张开手臂挡住他的去路。
冉清桓愣了一下,顿住脚步,勉强压住心里的焦躁,笑问道:“怎么跟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似的?茵茵呢?”
再走近些,他看清了环儿的嘴唇——微微哆嗦,有些发青的嘴唇。
冉清桓笑不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环儿不言声,只是拦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将女子本就稍显柔弱的面容衬得脆弱极了。冉清桓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少有地有些粗暴地推开环儿,大步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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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了里院,便看见茵茵的门口围了一圈的人,冉清桓心猛地提起来,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茵茵……”,他想问“茵茵呢”,然而这三个字却没来得及全说出口,便生生被哽在喉咙里——人们自发地给他让出一条路,那不远的距离里所有的细节,都好像不愿意放过他似的,被他瞧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