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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兆的事情冉清桓是知道一些的,传说中这个人被阴幽鬼王引诱,已经堕入魔道,然而他一直觉得不大靠谱,阴幽鬼王算是什么东西?再怎么神乎其神地被传说,也充其量不过是高等一些的魔物罢了,能摆布一个千年的天命师?
简直扯天下之大淡。
这也多半是后人粉饰的结果,依他的意思,应该是肖兆本人受了什么刺激,不想当好人了,恰如其分的时候那倒霉的鬼王送上门来,被他不客气地吞并了魂魄。
他想要干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冉清桓顿了一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问着我了。”人的事情还没有搞定,他自然不会去狗拿耗子地管鬼的事情,虽然说凤瑾是被眼前的人害死的,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复仇的意思,一来朝廷的事情一塌糊涂,他没这个精力,二来凤瑾都搞不定的人,凭他那点聊胜于无的微末道行,又能管什么用了?
就算将来真要让这个跩得二五八万似的男人不得好死,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我要你帮我开个墓,”肖兆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是千年的鬼王,一个是铁血的将军,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肯示弱,使得这样的目光交汇,便好似是一场争斗一般,“很容易,只是一个墓地罢了,日后我这些不成器的孩子——”他对着满屋子的僵尸打了个指响,“听凭吩咐,绝不越雷池半步。”
冉清桓一只手搭在下巴上:“真诱人。”他如是说。
肖兆笑了。
然而这个他再也看不透的师侄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音量不大地,然而却又理所当然似的道:“我不答应。”
肖兆的愉快的表情褪去了,他盯着这个软硬不吃的对手,一字一顿地柔声道:“你可以想好了再说。”
“多谢提醒。”冉清桓好像一辈子没有被人胁迫过,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样,完全没有在意到周围的僵尸们已经行动不自然地朝向他,木然的眼睛里,发出涌动的暗潮似的光,“我想得很清楚了。”
不等肖兆说话,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知道你想开的是谁的墓,前辈,冉清桓再不
孝,也不会允许你亵渎先人遗体的。”
他亲手埋葬,亲手立碑,相当于是个契约一般的存在,这就意味着,没有他的应允,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打不开凤瑾那名为“婵娟之外”的尺寸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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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四拖长了声音吼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气氛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礼部的官员最近忙得团团转,准备皇上大婚的事情。
皇上这档子事情是被逼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差事办得再好,也别指望有什么封赏,别被那上位者迁怒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把事情办得挑不出错儿来,又不会太不符合皇上的心情。
为这老头子们几天下来觉得自己已经损伤了一多半的脑细胞了,可怜这却半截身子都在土里面,还不得消停老臣了。
郑越撑着下巴,好像是在发呆,其实他在等一个人——
“启禀皇上,臣有本上奏。”站出来说话的这个中年人中书省行走张勋,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这人和他的顶头上司冉清桓一样,是个一问三点头的和事老,因为有这么两位的存在,尚书省不管什么时候去看,都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冉清桓私下的论调就是,大家都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早早洗洗睡了多好,整天为了那点狗屁政见不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有必要么?
大逆不道之处差点被当朝天子巴掌伺候。
这人竟然是罗广宇派的,隐藏得这么深,总算是有他出头的一天了。
郑越眯起眼睛,遮住冷冷的笑意:“好哇,自从你家那个凡事不言语的冉大人主动要求出去公干了以后,连张爱卿都有话说了?”
“皇上,臣有罪。”张勋先是大礼拜上,上来给自己扣个大帽子,诚惶诚恐装得真真的。
郑越扬扬下巴:“起来说话,先说爱卿什么事情,朕恕你无罪。”
“臣尸位素餐,万分惶恐。”张勋仍是仆地不起,“圣人有训,文死谏,武死战,臣三尺书生,蒙主圣恩,位居人臣,却不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至眼下朝廷有难,分明有臣之过错,特向吾皇请罪。”
郑越笑笑:“你说朝廷有难,何难之有?”
“皇上啊,自开国以来,蓼水年年泛滥,民不聊生,继而国库空虚,另有敌国外患,百姓苦不堪言,以至我国相不得顾惜玉体临梅雨而南巡,这非是朝廷之难么?”张勋以头抢地,米四儿看着直心疼大殿的地板,心说再加上痛哭流涕就更逼真了。
郑越淡淡地应了一声:“依照爱卿这么说,倒是朕的罪过更大了。”
“罪臣万死不敢指责皇上,”张勋忙说道,“皇上已经为了我大景日理万机,可是朝中却仍有大胆蛀虫,乘此机会大发国难财!皇上今日就是要治臣的罪过,臣也要把这件事情说个明白!”
好戏来了。
郑越颇为讶异地问道:“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臣有相爷的密信为证!”张勋将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
相爷?清桓?!
郑越一愣,自己确实是打算利用罗广宇派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自家宝贝也牵扯进
来,他有些不悦,好啊,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话好说,要是不给我一个最好的结果……他朝米四儿点点头,米四儿下御阶将书信取过。
郑越一打开就知道信封是被换过的,冉清桓的习惯他知道,什么样的信用什么样的纸,这纸张普普通通,分明是他随手扯过的,他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做事情极其严丝合缝,绝对不会在密信的信封里装这么随便的纸。
再看内容,他已经能从那人的口气里看出这只是一封漫不经心的回信了。嘴角弯了弯,估摸着就是借着哪个驿站发过来的,给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僚们关心领导视察工作的回信——
这种东西都事先准备好,就看你们如何借题发挥了。
第二十一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郑越轻轻地弹了一下手中的书信——上面大部分都是客套话,还有很小的一个段落,大概地交代了一下蓼水沿岸的情况,一带而过地提了下比较荒谬的巫蛊河伯事件:“这有什么问题么?”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注意到相爷提到的河伯娶亲一事?”
郑越点点头:“这事情朕知道。”
“皇上不觉的奇怪么?”张勋的目光飞速地在群臣中转了一圈,“如果相爷真的目睹了这样的事情,以其忧国忧民,定然不会短短一句话带过。”
米四儿皱皱鼻子,心说这马屁拍得可真是响,跟着冉清桓混出来的他心里清楚,老大这大尾巴狼,废话上车拉,偏偏那要紧的几句全都要烂在肚子里,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从他平日里哪点能看出他的“忧国忧民”来。
短短一句话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郑越想起冉清桓那张纸条,也是只有一句话,却比这满纸的词藻堆砌练字似的东西表达的都要多:“张爱卿直说,无论什么,朕恕你言论无罪。”
“吾皇圣明。”张勋大礼头点地,“回皇上,臣原本家在锦阳,随迁都到了上华,亲友家眷很多仍然留在了南都,这河伯娶亲的荒唐事情,是自打蓼水开始泛滥起,民间便开始了的,然而偏巧今年相爷在朝堂上说了要南巡,这事情便成了捕风捉影……”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郑越一眼,后者神色淡淡地支着下巴,随意地坐在龙椅上,漆黑的睫毛下面有浅浅的倦意,大殿里面都是各怀鬼胎的人,静谧极了,只听张勋继续道:“皇上再想,河伯娶亲这样荒唐,为什么还要有人操办呢?巫姑们能得到什么?为什么这样大型的仪式,地方官员却不加阻止?却又为什么相爷才说南巡,便查不到踪迹了呢?”
“为什么?”郑越应景似的接了一句,眉间却微微地挑起来。
“臣斗胆陈列实情!”张勋大声道,“泾阳一带本就民不聊生,又加上这些怪力乱神作祟,百姓苦不堪言,每每春季,巫姑便挨家进入百姓家察看十三岁以上的待字闺中的适龄女子,其家必交银钱,谓之‘彩钱’,否则便要强将其选为河伯新妇沉入大水之中啊陛下!这背后是谁在拿这国难财?地方官员为什么不干涉?这还用臣细说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张勋仆倒在地,痛陈时弊,郑越的眼神从朝堂中每个人脸上扫过,说不上有多严厉,气温却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有些人好像天生便有这个能力,他一个眼神,便能令行禁止。
好像足足过了一年,有人的汗水湿透了内衣,才听到御阶之上的男人轻轻地叹道:“这可真是新鲜了……”他话音一转,“张爱卿,那你说,又是为了什么,今年相爷南巡,河伯娶亲的事情,便无从查证了呢?”
他没有等张勋回答,依然是有些懒洋洋的,不怎么严重的口吻:“大理寺承于大人,你说为了什么呢?”
大理寺承于卓光立刻道:“呃……这,臣、臣即立案彻查。”
郑越点点头,似乎笑了笑:“那可就辛苦于爱卿了。”他站起来,整整袖子,看也不看满朝的文武,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只是朕有些奇怪,张爱卿,既然你知道的这样清楚,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又拿冉清桓的信说什么事?”
刚松了口气的张勋立刻傻眼,郑越冷哼一声,带上米四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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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桓却是一点都不轻松,僵尸们动起来的时候,整个屋子突然充满了某种气味——是那种坟墓里面才有的,沉重,平板而毫无生机,带着说不出来的恶心的臭气。
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五官六感全部暂时失灵一样。
肖兆柔声说道:“阿瑾是我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你放心。”
冉清桓摇摇头:“你应该换个更有说服力的说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肖兆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让你师父活过来吗?我可以办到。”
冉清桓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他迅速地压抑住了,依旧是看不清深浅的神色,直直地注视着肖兆,如同要从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肖兆笑笑:“你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生死肉骨而已。”
他说得轻柔又轻松,冉清桓却把目光转移到了其它的地方:“我说肖前辈,你这样可算是欺瞒无知小辈——我虽然一直被师父骂说不成器,却也还是有点常识的,什么叫做生死肉骨‘而、已’?”
肖兆眨眨眼睛:“即使付出什么代价,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要做的,只是帮我打开瑾的墓地。”
冉清桓突然就不笑了,好像出了极大的力气一般,他一字一字极清晰地说道:“可是凤瑾已经死了。”
肖兆挑挑眉。
只听年少的人低声道:“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丝一缕的魂魄都没有剩下。”
“那又如何?”肖兆反问,冷淡的眉梢处是放肆的邪佞,这天这地这众生,好似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你也能复活他么?”冉清桓不等他回答,惨淡地笑着摇摇头,“你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你知道。”他好像强迫着自己说出这些话一样,那冷淡的表情,甚至说得上残忍,苍白的手指点过一屋子的僵尸,“一具漂亮的尸体,也算是凤瑾么?像他们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