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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冠盖满京华
燕祁之先,上古之传承也。有少年名烨华者,有殊才,为律太祖皇帝亲封将军,赐姓郑氏,妻之以律太祖亲妹平嘉公主,生子微云。
微云少而慧黠,有过目成诵之才,及长,袭烨华之位。律太宗贞睦三年,北疆夷人叛乱,微云挂帅领兵,遂平,律太宗大喜,妻之以帝女,加封锦阳王,封地燕祁。燕祁也,天下之粮仓也。郑氏之殊宠可见矣。
及微云薨,三子衿禹杀长子衿青,袭王位,次年,染病薨,幼子衿昶封锦阳王。衿昶者,仁智者也,娶于洪州郡主吕氏,生长子显,四子矫。显未立而夭,乃立嫡子矫。
矫之子名越,即圣朝太祖皇帝,生有异象而不啼,时人皆异也。
盛德十八年,昏君当朝而民不聊生,四方皆叛之,数年战乱,后万盛帝退位,立其侄,更年号和乐。
和乐六年,北蜀戚闊宇,洪州吕延年等人起兵作乱,太祖平之。吴氏以为帝不贤,而天下乱罪己,自废帝位而禅让太祖,故辞再三,不许,为承天命以顺民心,勉自登基,国号为景,年号广泽。
二年,修改吏制,废除诸侯封地,而收地归国。设三省六部,法、政、督管分立,遂天下平。
《圣朝本纪?卷一》
“这都是什么东西!”冉清桓无意识地甩着笔尖,墨水弄得得宣纸上斑斑点点的全是,他面前摊着一本古旧的书,上面是前人留下的一些水利河工的心得,“乱七八糟……公说公的婆说婆的,我看到猴年马月能明白!”
他皱皱眉,低声骂了句不大雅的粗话,用笔杆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
正这当儿,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传过来,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丫鬟小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还差点让门坎给绊了,冉清桓府上的下人们都是还在锦阳时候的原班人马,早就熟悉亲切得跟一家人似的,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小竹却比别的稍微不同,她本是环儿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了年幼家道突变、父母双亡,这才被环儿求着冉清桓接到府上,来的时候还不到十四,算得上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比其他还要疼些、放纵些。
冉清桓在最后燕祁和北蜀一战的时候受过不轻的伤,广泽建年后刚到上华曾经什么事情都没有地养伤养了将近一年,这才养出点人样子,那段时间颇为无聊,闲着也是闲着,便教小丫头念了些书,被她玩笑似的一声“先生”,就这么叫下来了。
他无奈地放下笔,揉揉眉心:“房子着了还是洪水来了?我说竹丫头啊,你要是老这样,将来嫁不出去,先生我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
小竹没顾上理会他,回头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做贼似的,确认暂时安全后才扁扁小嘴:“我这么着急还不是先生自己吩咐的?说皇上来了的话一定要提前告诉你,好有功夫可以脚底抹油……”
“皇上来了?!”冉清桓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还温着的茶水倒进花盆里,沾着墨没干的宣纸和毛笔塞到桌子底下,还没忘了把刚刚没看完的书收进怀里,“我先躲躲,就说我不在……”
小竹张着一张小嘴,满脸佩服地看着自家主子毁尸灭迹的本事,赞叹地说道:“先生,您这时候都能忙而不乱。”
“少废话!把这大佛送走了派人告诉我一声……啊!”他的话突然被打断,继而被口水呛住,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咳嗽。
冉清桓撒丫子的速度实在不算慢,然而无奈消息到达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才刚一出书房,就看见拐角上一个人大步走过来,可怜的老管家后边一路小跑抹着汗,来人一张脸黑得堪比包公,可与未央长夜争辉,锅底见之而自惭形秽。
“谁走了告诉你一声啊?”如今已经升职为大景皇帝的郑越越发笃定了些,慢条斯理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直接石化了冉清桓往旁边迈的脚步,“大中午的,爱卿急急忙忙地,这是要去哪啊?”
冉清桓狠狠地瞪了憋笑憋得小脸通红的小竹,抖抖袖子做无辜状:“皇上光临寒舍,臣这不是出门打算接驾么……这丫头腿脚太慢,您看您这都进来了我才知道……”
“要不然也堵不着你。”郑越如是说。
“那是那是……咳,不是,皇上您这说什么呢……”
郑越今天早朝的时候瞧他的眼神就不那么对劲,平日里这两位一个励精图治一个混吃等死,总还算相安无事,今儿个也不知道上边那位爷吃错了什么药,拿出一圈鸡毛蒜皮的事来纠缠他,非得让他说出个道儿来,冉清桓无奈,只得众目睽睽之下张嘴一通胡诌,只把郑越一张喜怒不行于色的脸说得白里透青,青里透紫,黑沉沉地好像随时能劈道雷下来。
“你们都下去,”郑越眼角扫过看热闹的小竹和试图缓解气氛的管家郑泰等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冉清桓的后领,“谁让你下去了,别想跑,给我进来!”
“碰”的一声书房门被摔上,郑泰老伯按了按自己乱跳的心肝,与小竹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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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越进屋扫视了一眼,先从桌子底下把被主人蹂躏地惨兮兮的纸和笔解救出来,然后看着花盆里湿漉漉的土壤冷笑了一声,笑得冉清桓一阵哆嗦,只听领导表扬道:“手底下真麻利。”
“皇上您谬赞。”冉清桓揉了揉红了一圈的脖子,“那什么,您喝水不,我给您倒去……”
郑越哼了一声。
“这都快中午了,您饿不饿,我叫厨房上点点心……”
郑越连哼都懒得哼了,冷冷地瞪着他。
冉清桓狐狸也似的眼睛转了转,老老实实地低了头,认真而无限悔不当初地检讨:“皇上我错了,真错了,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回头我就交一份三万字的悔过书,当朝念出来,以示痛改前非的决心,您看行不?”
郑越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一下,他马上干咳一声控制住面部肌肉:“哪错了,说来听听?”
“臣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不该惹怒了皇上还不知道哪错了。”冉清桓从善如流地接道。
“新鲜,那你跑什么?”
噎得冉清桓抿抿嘴,愣是没编出话来。
郑越却沉默下来,只是瞪着他。
自打他伤好得差不多可以上朝了开始,这家伙就好像一夜之间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充分地演绎了和稀泥的精髓,一团和气,尸位素餐,非特殊情况绝不开口,偶尔有不长眼地点了他的名,也只是哼哼哈哈敷衍了事。
郑越突然从怀里抽出一封奏折扔到他怀里:“你自己看看吧!”
冉清桓看看落款,不认识,有些疑惑,翻开一看差点乐了,不知道是哪来的一个生瓜蛋子,约莫是刚刚升上来的,指甲盖那么大个小官,上来不琢磨琢磨怎么管理人际关系,好往上爬,先惦记着指点江山。要不怎么说这读书误人呢,大喇喇地参了冉清桓这个当朝国相一个尸位素餐之罪。
明显是没搞清楚状况——江山初定,冉清桓号令三军不被人诟病是功高震主已经很阿弥陀佛了,然而为了不给郑越一个鸟尽弓藏的恶名,只能半死不活地在相位上蹲着。这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真是先捡上位的参。
要说……郑越同志秉承着造反前在燕祁的管理模式,大景的言论可还真是自由,这么个东西居然能真的传到他手上。
于是冉清桓像模像样地抖袖子施礼:“臣有罪,皇上责罚。”
“少跟我来这套!”郑越白了他一眼,大爷似的靠在一边的桌子上,“你说怎么办吧?”
“这个,臣觉得,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死罪就免了吧,革职查办就算了……”
“滚!”他的废话被忍无可忍地打断。
冉清桓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越有些阴沉的脸色。
“给你的你都拒绝,是不是将来想离开的时候也特别干脆?”良久,郑越这才叹了口气,表情突然柔软了下来,低下头不再看他,软下来的声音却意外地有些委屈脆弱,冉清桓愣了一下,这才明白,竟然……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安全感,这才想用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绑住自己。
偌大的一个书房就这么安静了,细细的呼吸声好像压抑着什么东西一样,沉寂而尴尬起来,突然,冉清桓摇摇头,带着安抚意味地笑笑:“你放心,我不走。”
他说:“我还能走到哪去?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只要你不腻歪,我就不走。”
“你会记得今天的话?”郑越眼神里带着某种看了以后让人心里柔软下来的、小心翼翼的期冀,冉清桓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个男人给涮了,以广泽大帝的韬略和用人之术,分明知道自己属于那种乱世之人,满腹权谋之术,真的说是纵横朝堂心怀天下,那是比较扯淡的,也强人所难,他分明是要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然而终究,还是在那样孩子似的纯粹的期冀的注视下下败下阵来——虽然明知道他是装的。
冉清桓肩膀垮下来:“郑越……”
“冉大人向来一诺千金。”郑越得逞了一样地笑起来,伸手去揉冉清桓的头发。
冉清桓一偏头躲过去:“不许乱摸我头发,又不是你养的狗……”却听到“啪嗒”一声,他一僵,那只作怪的手从他身边擦过,顺手将门插了起来,冉清桓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你……干什么插门?”
郑越的目光柔得像是一潭水汪在里面,沉沉静静的,满满地照映出的都是一个人的影子,好像一个笑容就是整个世界,教人忍不住想要陷在里面,便这样生死两忘。
有人说,最深情的注视能够蛊惑最冷静的神经,冉清桓却幅度极小极小地瑟缩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什么——直到郑越悄无声息地环住他的腰,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畔,细碎的吻一点一点轻柔而小心地落在上面,好像是怕惊着他一般。
“郑越。”这一声并没有什么能引发迤逦的遐思的东西,仿佛专门为了破坏暧昧的气氛一般,清澈却带着少许的动摇。
“我想要你……”修长的手指放在他领口的扣子上,隔着衣服轻轻地划过锁骨上边的皮肤,“清桓,可以吗……”
冉清桓一动不动沉默僵直地站着,郑越看不见的角度里埋着的一双眼睛,风起云涌地翻滚起来,身边的气息仿佛越来越炙热,而那个人却迟缓地等待着他明确的肯定,空气凝滞在那里一样。
“可以吗?”
良久,冉清桓终于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极沉极缓地说道:“……好。”
郑越轻轻地笑了,挥手解开他的发带,爱不释手地抚过那冰凉如水的长发,轻轻地舔过他的嘴唇,耳垂,锁骨……
扣子一颗一颗地跳开,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冉清桓轻轻地抖了一下:“你可小心,不许……”啰啰嗦嗦的话被消音在浓郁的唇齿交融里,一如既往的温柔珍惜,加入了情 欲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临近,冉清桓猛地推开郑越,有人大力敲打着书房的门:“先生先生,你快来看看,外面突然扔进一个人来!先生!”
郑越的脸比来的时候还要黑。
书房的门打开的时候,小竹震惊地发现自家先生那锥子都捅不破的脸皮破天荒地有点发红,旁边皇上冷冷地盯着小竹,好像……还有杀气。小竹忍不住往冉清桓身边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