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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白却忍不住先开了口:“他知道么?”
“他?”郑越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孤心里喜欢他这件事么?没指望过。”
李莫白点点头:“我和王爷原来还是有点共通之处的,这也是王爷还愿意和我聊上一聊的原因吧?”
郑越不答,把画像小心地卷起来,彬彬有礼地征求李莫白的意见:“莫白殿下的这张真迹孤实在是喜欢,不知可否割爱?”
李莫白冷笑了一下:“王爷又何必跟我一个阶下囚装腔作势地客气,我的命不是您都随时可以拿走么,何况一幅不值钱的画?”
郑越把画收起来,淡淡地说:“画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画上的人,在孤心里是无价的。”
“王爷是在炫耀什么?他不是我的,可也不是王爷的。”
郑越盯着他,矜持的笑容褪下去了一些:“孤就是在炫耀,至少孤没有伤过他,现在还能坦然地想念他。”
李莫白浑身一震,郑越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知不知道,从遇刺到现在,都已经一年多了,他小腹上的伤口在阴天下雨的时候还是会疼,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他那个幕后主使就是你,他会有多难过?偌大的一个锦阳,称得上朋友的人,他又有几个?你真下的去手!”
李莫白的胸口起伏了一下,随后毫无惧意地回视郑越:“王爷也是共犯,王爷若是要我不明不白地得上什么不治之症死掉恐怕有无数种法子,至少比挑拨我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要容易些。你不想让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郑越,我看你是这么多年装圣人装出毛病来了,非要把你那些龌龊的做法一一粉饰个遍么?!”
郑越没有理会,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已经煮开了的茶:“李莫白,你不要自作聪明,心虚的时候吼一吼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轻轻地嗅嗅茶香,眯起眼睛,懒散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居然有几分像是冉清桓,李莫白怔了怔,只听郑越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殿下大概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开清桓的玩笑,还把相府安排在你隔壁,他却从来没有当真过。”
“初见而已,确实没对他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他身后的传说太过于惧人,我当然不想他为你所用,可是那些话不能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能默认王爷你的胡思乱想。”
“后来关注得多了,就情不自禁了是么?”郑越补充道,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都是一样。”
情不自禁……李莫白似乎呆住了,情不自禁,再没有比这个词更准确的了,看他大笑,任情,无法无天,看他千般手腕,八面玲珑,看他夜半孤灯,萧条独一份……于是情如生乎,自生自长。
“他却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的第一批杀手到达的时候,我和清桓曾经分析过这件事情,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的对话无疾而终——我那时候一个一个地数出了知道我们此行的人,当然这些人里本来是没有殿下你的,之后他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想通,你知道,他的思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异常清晰,若是平时,恐怕早就会得出一些结论,就算说不出元凶是谁,也至少能排除一些人,可是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为什么?”
郑越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啜了口茶:“其实道理很容易想通,这些人都是在我燕祁位高权重的,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内奸都不是凡人,不会做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知道那次行军的人相当少,如果清桓不幸躲过这一劫,却真的在这种情况下都不知道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是谁的话,你们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地杀他了……对么?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孤吧?要杀孤的话,那些人恐怕还不够。”
李莫白定了定,讽刺道:“是啊,我倒是没想到王爷也是个性情中人,居然会为了他以身犯险。”
“孤说了请殿下不要自作聪明,”郑越垂下眼睛,“你恐怕并没有指望一定要他死,杀他不成还有后手,而若蓠、舜华这些人就是你的后手,孤失了谁都如同掉一肢,你这挑拨离间用得也太是狠毒了。”
“王爷果然手段高明,在下甘拜下风。”李莫白不在意地挑挑眉,“还知道什么,别买关子都说出来吧。”
“孤有什么手段?”郑越微微一哂,“殿下谬赞了,孤手下的确是有几个能查事情的人的,前因后果也清楚了七八。你想,被同生共死的兄弟从背后捅上一刀的感觉,恐怕殿下已经感觉过了,不知道你觉得滋味如何?”
“……”
“他要是不伤心不难过,为什么一直不提这件事呢?为什么不亲自查清楚呢?”郑越不慌不忙,“莫白殿下,他的确能看到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但是他也是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尤其他有时候又是一个过于内敛情绪的人,通常会在某些事情上钻牛角尖——李莫白,你信不信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莫白有些慌乱:“你……他是不是快要回来了?你让我见他一面……”
“殿下这是干什么呢?”郑越看着他,仿佛要敲碎他最后一线神经,“是你当时要、杀、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郑越!”
“我不会让你见到他的。”郑越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李莫白的手死死地握住,爆出条条青筋,两个人就像是争夺地盘的雄性动物,谁都不肯退让,这一刻,郑越再也不是温文尔雅的锦阳王,李莫白也再也不是那个静若泰山的莫白殿下。
然后李莫白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依稀可以看到他手心里沁出的血痕:“郑越,我看得出你的用心,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说无情无义你是天下第一!你——如此丧心病狂地想独占他,最后一定会失去他。”
郑越身上的煞气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孤的人。”
李莫白学着他一开始的样子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里:“是啊,那时候我就逼自己痛下决心,尽早杀了他绝了自己的心念,结果未成,现在,那颗没有及时掐死的苗已经根深蒂固了,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是他,又怎么会让你利用方若蓠拿到我?”
郑越冷笑:“你是想告诉孤,如今你连和他有几分像的人都下不去手了么?”
“我做不到王爷那么冷血无情的地步。”
郑越看着他,忽然笑了,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李莫白,有你这一句话,你就已经输了——孤爱的是他这个人,即使他全身上下什么都变了,在孤眼里,他也还是他,别说只是眉目间些许相似,便是完完全全复制了那身皮相的,只要不是他本人,孤也能照杀不误!”
李莫白呆在原地。
而这个时候,大军在回燕祁的路上,三军皆是容光焕发,包围着仪仗队和中间的华美车骑,以及里面前途未卜的菁菁公主。
李野迎着已经开始去了暑气的风,惬意地叹了口气,他们的将军冉清桓已经完全卸下盔甲,就像先前一样,一身裁剪十分简单的白缎袍子,懒洋洋地躺在马背上打盹,好像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至于樱飔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跑到哪里玩去了,燕祁的高层人物啊……
冉清桓随着不急不缓的马蹄颠簸着,却并不像表面那么安宁,郑越托樱飔捎来了两句话,那天樱飔郑重地传给他,郑越说:“孤算不算是你的故人,如果算的话,能不能把燕祁当成你的故乡。”——就像是晴空里的一声雷,惊醒了所有浑浑噩噩地思绪。
其实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从来都没有设法融入进去。否则为什么碰到陌生的人不是去接触,而是每每都会有微微认生的感觉呢?可是于他自己,樱飔丫头,蓠丫头,可晴姐姐,兰大哥,余彻,尹豹子,舜华……郑越,又都算是什么人呢?仅仅是萍水相逢吗?
他现在微微有些迷惑,萍水相逢么?最近这段日子,想凤瑾和那个世界的似乎越来越少,会不会时间长了,那些事情便都成了前生的一场梦,只成为模模糊糊的一点痕迹?
老头啊,你看,我都快把你忘了,那你在那边,岂不是很孤独?
冉清桓把手伸进怀里,剥了一颗糖扔到嘴里,不明原因的乏力感又一次袭来。
忽然,他的马被李野刹住,冉清桓半睁开眼睛,看到众人停下来,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丫头又开始闹了?”
菁菁公主这一路上找的麻烦已经快比她庞大仪仗的人还多了,这小姑娘似乎上了瘾,不是饿就是渴,不是嫌车太快就是嫌车太慢,怎么都伺候不好。冉清桓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声:“嫁给郑越有那么难受么,我看北蜀公主不也欢天喜地的?”
“将军,公主叫停车。”
“问她怎么了,”冉清桓又打算把眼睛闭上,“车上有虫子什么的你就叫人替她捉下来。”
“将军,公主说想更衣。”
“更啊……哦,你说她是想……”冉清桓微微皱皱眉,“樱飔呢?”
“特使……”李野摸摸鼻子,表情有点无奈。
冉清桓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太不着调了:“算了算了,让她找几个丫鬟陪着,我们等会儿。”
菁菁公主矜持地把手搭在自己的小侍女身上,高高昂起下巴,看都不看旁边的燕祁士卒们一眼,脸上蒙着面纱,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低垂着头的女孩子。
冉清桓从远处看见了,半坐起来,拍拍李野肩膀,小声说:“这小姑娘也不容易哈,你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上个茅厕都能弄出这么多妖蛾子。”
李野无语。
菁菁公主是听不见这些话的,她那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小手微微有些颤抖,身边的侍女轻轻地捏了她一把,女孩子们渐渐远离了燕祁人的视线。
直到确定没有人监视,扶着“公主”的小侍女这才抬起一直低着的脸,竟然是异常的明艳。
“菁菁”公主和旁边几个女孩子压低了声音:“公主,怎么办?”
原来这女孩子才是正牌。
身着侍女衣服的菁菁深深地吸了口气,色厉内荏地说,“还能怎么办?都到这一步了,本宫不走也得走了,难不成让我去嫁给仇人不成?!”她的话音里有了点哭腔,但是很快抑制住了,“听好了,我们这么多人出来,等会回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注意到少了两个不起眼的侍女的,月凤跟本宫走,至于你们姐妹,量冉清桓自负一代名将也不会为难你们几个弱女子的,到时候我们在商量好的地方会合,本宫不信了,没有这些臭男人和什么狗屁家国我们就活不下去!”